长篇小说《武汉之恋》连载——之一

2021年01月07日13:27    作者:阎志  

  卓尔创始人阎志所著的长篇小说《武汉之恋》(五卷本),时间跨越近四十年,起笔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武汉,落笔于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前夕。讲述了改革开放以来傲立于时代潮头的那些弄潮儿的成长经历及其情感故事。

  第一部:梅花落 樱花开(之一)

  01

  一九八三年六月的武汉,夏天早早到来,太阳热得发白,逼得人眼无法直视。天空中一丝云彩也没有,阳光彻照,江水温度迅速上升,波浪格外诱人。这时候的武昌,只有中南路、中北路、武珞路是水泥路,八一路、紫阳路是沥青路,其他大街小巷都是砂石路。经过烈日连续多天的曝晒,砂石愈发惨白,阳光经过路面反射后,更加刺眼。好在道路两旁多是梧桐树,在头顶撑开绿荫如盖。这些行道树是五六十年代栽下的,现在树的直径已经有三四十厘米。林荫下偶尔有步行的人,有骑自行车的人,间或有几辆货车、吉普驶过,橡胶轮胎摩擦路面,留下一股焦煳味。每隔半个小时左右,会有一辆电车摇摇晃晃地驶过,每逢转弯的时候,集电杆和高架电缆的连接处就会闪耀出明亮的火花,似乎要把空气点燃。

  田路几乎是被室友们裹挟着上了这辆1路电车,从武汉大学西门一直坐到司门口。在司门口站下车后,长江离他们便只有几百米远了。六月的江面波光粼粼,水势浩浩荡荡,一路向东奔流。

  田路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落进江水里。直到快沉入江底他还没弄明白,到底是自己主动跳到长江中的,还是被熊志一在身后推了一下,这才掉进长江中的。

  整个身体沉浸到江水中的那一刻,田路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干脆不挣扎,不游动了,索性就这样沉入江底吧。真这样的话,不知道林静会不会因此而哀伤,往后的日子里,还能不能想起一位叫田路的同学,曾被她无情地彻底地拒绝了的追求者。在他呛进第三口江水时,那股混杂着青草与泥土气息的味道,似乎一下子呛醒了他,激发起他强烈的求生本能:必须浮起来!游下去!

  田路的父母都在东湖风景区管委会上班,他自小就与湖水很亲近,六岁时便能在东湖里游上一两个小时,像一条泥鳅。进了武汉大学后,又结识了熊志一、陈宝林等几个爱好游泳的同学,每年暑假前都会相约到学校凌波门外的湖区游泳,这也成了一个重要的集体活动。在武汉热得发烫的时节,一群男同学女同学相聚东湖湖畔,会游泳的下水畅游,旱鸭子便站在栈道和岸边羡慕地观看。会游泳的男生们在水中兴奋异常,都会使出浑身解数在湖里扑腾,希望吸引到女生的目光。

  因为练就了一身水里功夫,田路才有底气在去年大三刚开学的一次读报会上喊出“漂流长江”的口号。口号喊了快一年,却一直没有成行。现在好了,整个人终于在长江里了,主动也好,被动也罢,田路的长江漂流算是开始了。

  田路在水中脚蹬手划,身体很快浮出水面,看到岸边兄弟们手舞足蹈,像是在庆祝中国人的长江首漂开始。看来,无论如何也得一路漂下去了,田路想。

  岸边的“好兄弟们”看见田路露头了,赶紧扔过去一个救生圈,还大声喊:“我们骑自行车到阳逻等你。”阳逻镇是他们事先说好的第一个停靠点,也是田路漂流长江计划中的第一个休整点。在那里,他们会给田路饯行,把准备的物资带过去。

  田路用力划了几下,先把救生圈拿到手中。说是救生圈,其实就是一条破轮胎,已经补过三四次,本是用来在凌波门湖边教女同学游泳的,现在派上了新用场,成为这次漂流的唯一工具。

  六月的江水温度刚刚好,从长江大桥下的司门口码头下水还是老潘出的主意。他说:“这里有标志性。如果你田路有本事从长江大桥跳下去开始漂流,那就另当别论了。”当然不能从长江大桥跳下去,那么高的距离跳水,人即使不会被拍晕,入水的刹那肯定也会被奔流的江水裹挟而去,届时迎接他的会是什么就不好说了。从武汉漂到上海,这么远的距离,不能只争朝夕,为了安全起见,田路选择了从桥下江边入水。站在江边上,看看身旁的蛇山,再看看江对面的龟山,他不由得想起毛主席的诗词:“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那一刻他还有一丝犹疑,而现在人已经泡在了江水里,只能从水中仰起头看到起哄的兄弟们,以及他们身后修缮中的黄鹤楼。

  天气很好,水温适宜,长江两岸的树已大多披了一身翠绿,江面上下行的船只还不多。田路调整好心态,再游起来就顺畅多了,因为是顺江而下,还有轮胎可以帮助节省力气,他不知不觉就游出了四五公里。

  02

  如果不是去年四月陈东明的美女老乡突然到学校来,也许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一切事情。当然,世上的事情往往都是这样,没有人能预知结果,不管对与错,再回过头来探究原因,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那一天田路去找经济系的团委书记简威,两个人商议哲学系与经济系共同举办一场联谊会的事情,以便让两个平时住得不近、交往也不多的院系学生能够互动起来。简威住在梅园宿舍的三楼,就在珞珈山的山脚下。两人聊罢,简威送田路下楼,在二楼的转角处碰到了那场“风波”。

  陈东明站在二楼楼梯口,往日的飞扬神采全无,茫然无措,显得有点呆滞。他的旁边站着两个女生,长得都不错,具有不同的美。一个微胖,但很白皙,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嘴里还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你不是说好了,等到二十多岁就和我谈恋爱吗?”另一名女生皮肤稍黑一点,但看起来更健康、清秀,身材也高挑些,则是一言不发,毫无表情地看着陈东明和那个哭诉的女生。

  碰到这样的情感问题,简威觉得自己作为团委书记,有义务也有责任站出来排解纷扰,以免让更多的同学过来围观,造成不好的影响,就停下来劝慰了几句:“你有什么事儿,好好说,不

  要哭。”

  那个正在哭诉的女生看到简威,听他这番说话的口气,误以为是学校领导来了,立即恢复了镇定,口齿清晰条理清楚地对着简威说:“领导,我要向你反映个情况。”也不征求简威的同意,自顾自地一口气往下说:“我与陈东明是荆州老乡。喏,就是他。在陈东明来武汉上大学前,我和他都在地区文工团,除了跳舞唱歌表演节目之外,我们还是地区文工团的男女报幕员。”

  “请你不要在这里瞎说八道了。”陈东明沉不住气了,想制止她说下去。

  陈东明不说话还好,他一开口,女老乡好像更生气了,声音也提高了很多,显示出报幕员的训练有素:“我们在文工团,一直都很般配,至少地区上的人都这么说这么看。陈东明经常到我家吃饭,我的父母也很认可他。那年陈东明抱了我。我们还牵过手,散过步,一起看过电影。我问陈东明,我们这样算是谈恋爱了吧?陈东明却说我们年纪还小,组织上不会同意的,传出去影响也不好。他还保证说过了二十岁我们再谈。后来他考上了大学,开学前一天我们还在荆州古城墙上坐了一晚,我送了他一条手帕,他送给我一本书。那本书我还一直留着呢,舍不得一下子看完。上大学头一年他还经常给我写信,春节回家我们文工团的人还一起到他家去拜年。最近半年,我给他写了好几封信,他一封都不回。我怕他出了什么事,就特地向团里请假来看他。而且,我和他今年都过了二十岁了。”说到这里,女老乡脸上突然抹上了一层羞赧。

  陈东明趁她停住时,又赶紧对她说:“少说两句。”

  此刻楼梯上下已聚集了八九个同学在围观。大家觉得有趣,看热闹的同时,也羡慕不已。陈东明这小子,真是艳福不浅啊。相比报幕员的滔滔不绝,另一个沉默的女生则显得孤单无助,让人心生同情。田路的注意力一直在这个高挑、清秀的女生身上,特别是她那双有点倔强的眼睛,初见之下,已经让田路颇为心动。当然,还包括那傲然挺立的胸。那位女生也感觉到了有人在肆无忌惮地偷窥自己,狠狠地剜了田路一眼。田路被这一眼看得浑身不自在,居然打了个激灵,心跳也似乎随之停止。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和慌张,他连忙转身去听陈东明老乡的诉说。

  “我来到武昌之后,一路打听,好不容易找到了武汉大学,找到了陈东明的宿舍。我还跟门卫撒谎说,我是他表妹,专门来看表哥的。为了给他一个惊喜,也没让门卫和同学带路,自己跑上来。可是推开宿舍门一看,他居然和她在一起。”女老乡说到这里,当时的委屈再度涌起,哭了起来,手颤抖着,指着陈东明和另一位女生。两个人在一起做什么,女老乡没有详说,旁边的同学们愈发好奇,开始窃窃私语,有两名同学还发出了“嘘”声。

  陈东明在班上、年级,甚至整个经济系里,都是出了名的“政治家”,作为班长和系学生会副主席,他经常对《人民日报》《红旗》《参考消息》上发表的时事文章进行学习点评,遇到好书就在班上、系里组织读书讨论。读一年级时有男女同学流露出了恋爱的倾向和苗头,他不仅及时告知辅导员,还亲自找同学谈话,晓之以理:“不能在学习知识的大好年纪去谈情说爱,祖国的四个现代化建设比个人的爱情重要一万倍。”对陈东明的做法,很多同学是持保留意见的,不过也有一批热衷于讨论政治、经济局势的同学与他聊得来。谁也想不到,闹出这么大情感风波的居然会是陈东明。

  陈东明这时候也顾不上矜持了,赶紧辩解说:“我们只是在讨论一个活动。”

  “哪有大白天两个人关着门在宿舍里讨论的!”女老乡紧追不放,大声提出质疑。

  “孙玉红,你、你、你不要胡乱冤枉人。”陈东明已经自乱阵脚,急得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现在大家才知道,原来陈东明的这个女老乡叫孙玉红。

  “那你敢保证,你们之间没有乱七八糟的关系?”孙玉红说着,又指了指那位女生。

  陈东明也心虚地看了眼那位女生,声音微弱地说了一句:“真的没有。”

  “那你说话算数?”孙玉红继续追问。

  “算数。”陈东明只得无可奈何地表态。

  “那好,这件事情算我做错了,我向你们真诚地郑重地道歉。但你说过我们过了二十岁就恋爱,你不会抵赖吧?现在我跟你都超过二十岁了,我们现在应该正式恋爱了。”孙玉红的语气里已听不出哽咽和质问,而是多了些温柔和欢喜,甚至流露出对爱情长久期盼之后终于开花结果的满足感。

  “你、你、你怎么能这样说话?”陈东明明显慌了,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

  “这可是那天晚上你站在城墙,在大月亮底下亲自对我说的。”孙玉红不依不饶,透露出一丝狡黠,“你可不能反悔,全荆州的人都知道我们是一对儿。”

  “我、我、我……”陈东明又结巴起来,面红耳赤,手足无措,要是地上裂开一条缝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在同学们眼里这可是难得看到的一幕,难免又是好笑,又是同情,只是无从置喙,周围一时鸦雀无声。这时候,让田路心动不已的那位女生,突然拨开旁边看热闹的两名男生,面无表情地快步下楼而去。不知道她是真被孙玉红误会了,还是确实与陈东明有什么情感纠葛,却不屑于向大家解释,选择了一走了之。田路再也没有心思观摩陈东明的“人生”大戏,一心只系在下楼的女生身上,便也趁人不注意,跟在后面下了楼。

  那位女生下楼之后,一直往前走。田路跟在后面,有意拉开了一段距离。他们一前一后穿过教职工住宅区、行政楼、珞珈山招待所。爬过几道弯坡,地势越来越高,那位女生显然是要去珞珈山上。盘山路上的行人并不多,这样跟在一个女生后面会显得非常惹眼。田路着实有些尴尬,继续跟下去怕被人误解,就此停下来又心有不甘,同时也不放心那位女生,担心过于平静的她反而有可能会做出什么傻事。田路决定继续跟过去。看着前面倔强行走的美丽而又孤单的背影,田路的心里面,不,田路的胸口塞满了关心、爱护,甚至拥抱的种种冲动。这些冲动都快要让田路的胸口炸裂了。

  她一言不发,也不回头看,径直走上山径,在林中一块石头上默默坐下。周围是那么安静,悄无声息。

  田路一直以为,四月是珞珈山最好的季节。山上山下树木很多,开始吐出一枚枚新绿,显得诗意盎然。从东湖吹来的风,裹挟着阵阵凉意。此时的初春与之后的深秋,才能见到最美的珞珈山。而在田路看来,眼前的珞珈山,相比起整座城市,显得更温柔,更迷人。他以前从来没有产生过这种感觉,难道只是因为此时珞珈山上坐着一个女孩?

  那位女生穿着白色的确良长袖衬衣,深蓝色长裤,显得有些单薄,难抵微凉。隐约的啜泣声渐渐放大,传了过来,伴随着肩头耸动。她肯定是哭了。抑制不住的哽咽,让田路心都碎了。他再也忍不住,从蔽身的树后快步走过去,一直走到女生边上,蹲下来,用右手轻轻拍了一下女生的左肩,以自己也想不到的温柔语声劝慰说:“好啦,不要哭了。”

  他的出现,让女生很是意外,待看清正是在楼道里肆无忌惮地打量自己的男生时,更觉厌恶。没想到这个讨厌的人居然一直在跟踪自己。她先是一沉肩,摆脱了田路那只手,继而又猛地站起身,扬起右手,直接扇了田路一记耳光。耳光声很清脆。

  女生愤然跳上山径,快步下山去了。田路一直呆愣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跟着她一路来到珞珈山上的,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挨一记耳光。耳光声响亮,山与林却为之静默下来。在那一刻,田路只知道,有些事情注定要发生,就绝对不会停止。

  03

  简威作为团干部,处理同学关系的经验还是很丰富的,但也没想到陈东明的女老乡如此难缠,好说歹说终于把她劝离了梅园宿舍。走出宿舍大门后,简威又一直把她送到校门口,还掏了两块钱买好车票,目送她上了车,反复叮嘱她:“坐三站到傅家坡车站下,然后就可以坐上回荆州的车了。”

  孙玉红从梅园宿舍出来后,一路走一路哭,以此发泄着心中的委屈与无奈。简威很有耐心地陪着,一再劝说孙玉红要想通一点,想开一点,爱情是不能强求的,强扭的瓜是不甜的。

  看得出来,孙玉红心里仍然不愿放弃,一直反复强调说:“他答应过的。”

  简威笑了,说:“那算不得数。”

  孙玉红恼怒了,一拳打过来,说:“你们男人都是坏蛋!”

  路上学生很多,迎面而来的一些人注意到他们,有的还笑了起来。简威的脸上顿时火辣辣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讪讪

  地笑。

  没想到孙玉红这么直率。简威脸皮再厚,和这样一个姑娘走在众目睽睽下,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孙玉红倒像个没事人似的,依旧喋喋不休地控诉着,说到生气处,直接把简威当成陈东明,或打或骂,毫不避嫌。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送走了孙玉红,简威马上又折返回梅园宿舍,进了陈东明的房间。果不其然,陈东明还在一个人生闷气。

  简威先笑了几声,想要化解尴尬的气氛,说:“东明同学,我已经把你的那位女老乡送走了,现在没事儿了。”

  陈东明恨恨地说:“这女人真是不可理喻。”又忍不住解释说:“我跟孙玉红真的什么都没有。”

  简威只能附和,说:“那是,那是。”

  不管怎么说,毕竟是简威替自己解了围,陈东明还是很感谢的,他拍拍简威的肩膀:“说起来,这一次真的幸亏有你。”

  “应该的,我做团委书记的,就是为了服务好你们。”简威安慰完陈东明后,心情也轻松很多。因为陈东明的事情打岔,他差一点忘了和另一位叫文涛的同班同学的约定,他们要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04

  人浸泡在江水中,彻底放松下来之后,全心感受着水的流速和浮力,就会像一条鱼一样自由自在。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田路忍不住浮想联翩,这样一路漂流到上海,在长江入海口,自己会不会真的变成一条鱼呢?

  把手搭在轮胎上,田路改为仰泳,看着天上的白云,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测量自己和南岸的距离,随时调整,免得离岸越来越远。作为武汉人,从小生活在东湖边,他对东湖水情了如指掌,即使闭上眼睛也能在里面畅游。对长江就要陌生很多,虽然他和朋友在汉江游过泳,但汉江毕竟不同于长江。他望向北岸。汉口的龙王庙是汉江和长江的交汇处,进入汛期之后,汉江清澈,长江浑浊,站在岸上也能看到泾渭分明的景象。汉江水源源不断地注入长江,一起奔向下游。可惜田路顺着长江南岸一路下漂,感受不到汉江水带来的冲击与震撼。即使如此,因为有生力军和新鲜血液的加入,他明显感到长江愈加亢奋,水的流速也更快了。

  漂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田路就隐隐看到红钢城的几个大烟囱,对红钢城,田路并不陌生。整个红钢城就是武汉钢铁公司,是这个城市年轻人最向往的地方。田路的姐姐从知青点回城的工作就安排在武钢,田路也因此才得以经常跑到红钢城去玩。田路记得,那里的冰棒最好吃,而且如果是内部职工买的话,也很便宜,才两分钱一支,一毛钱就可以让田路过足嘴瘾了。

  想到冰棒,田路突然觉得饥肠辘辘,其实早就饿了,现在是越来越饿,饿得江水的轻微荡漾似乎也能把他的前胸与后背紧紧贴到一处。要不要干脆在红钢城上岸?田路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在红钢城上岸,他会一口气吃下五根冰棒,然后湿漉漉地返回学校。谁会在乎呢?就当自告奋勇的长江首漂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玩笑,就当自己从来没遇上梅园的林静和珞珈山上的林静。但这个念头终究还是被压下去了。必须坚持!东湖和珞珈山可以做证,自己的爱情也许会沦落为一个笑话,但不能让漂流也成为一个笑话。长江是神圣的,漂流是神圣的,就像理想和信念一样!必须抵挡冰棒的诱惑,必须克服饥饿的虚弱,必须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大不了把白云幻想成棉花糖。

  等到漂过红钢城,红钢城冰棒的味道也就悄然无踪了。

  江水的流速依然很快,因为是向下游漂,田路得以节省下很多体力。但毕竟肚子饿了,而且这种饥饿感还在持续加强,犹如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据说,军人在荒野求生时,只能以雪果腹充饥,但雪在肠胃里融化之后,只怕会更饿。田路唯有拼命地幻想着吃的东西。等会儿在阳逻上岸之后,他一定要让熊志一这帮兄弟好好请自己吃一顿。

  正幻想着那顿美味,耳畔传来长长的汽笛声。田路方才注意到不远处有一艘上行的拖沙船正迎面开过来。他不得不使劲划动双手,向岸边靠近,以避开那艘吃水很深几乎要迎面撞过来的驳船。这个能力田路还是有的,他开始使用侧游,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左腿无法动弹,像是被几株水草缠住了。

  田路并不着急。如果是水草的话,用力蹬两下是可以挣脱的。左腿被缠住无法使劲,他就用右腿去拉扯那团缠绕在一起的水草,居然没有成功。田路甚至扎猛子潜入水中,想用手去解开,奈何江水浑浊根本看不清楚,手忙脚也乱,最终还是没能奏效。

  田路把头伸出江面,使劲喘几口气。那条船已经近在咫尺,通过水面甚至能感觉得到发动机的震颤。很显然,由于驾驶室位于船尾,驾船的人如果之前没有发现水里的田路,现在更不可能看到。

  这时候,田路开始有点慌张了。他在水中加快了摆脱水草的动作,也加大了力度。但那水草好像有弹性一样,不管他怎么努力,都牢牢附在他的左腿上,像是要故意刁难他似的,不花点时间绝对不可能顺利解开。而船越来越近了,船头眼看着就要碾轧过田路的头顶,届时他一定会被吸到船底下,等到再被水流抛出来,肯定已经溺毙多时。田路长叹一声,心想:我刚刚下定决心要完成漂流,难道出师未捷身先死,甚至还没出武汉段就要结束了吗?难道我这辈子就此告终了吗?

  田路甚至放弃了挣扎,双手搭在轮胎上,闭上双眼。珞珈山道上那抹靓丽的背影又浮上心头。此时此刻林静她在干吗?很多年以后她还会想起我田路吗?在她的回忆中那会是一个怎样的田路?很可能压根不会记得。幸福的生活、祖国的未来,可以就此大声宣告与一个叫田路的人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田路越想越灰心,对林静的怀念也没有激发他求生的意志。船头越来越近,任何能够摆脱水草的办法他都已经尝试过了,现在的他真的绝望了。

  05

  一记清脆的耳光之后,珞珈山依然很静谧,只有一丝风掠过树梢的声音,像是在悄悄倾诉着什么。

  田路在珞珈山的半山腰上,几乎要把自己站成一棵树。林静坐过的那块石头已经冷却了,好像林静从来没有来过。怎么会是这样?无缘无故地挨了一记耳光。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打过他,即使在“文革”期间他的父亲被打成反革命,院子里的小朋友也没有排斥过他,更没有动手打过他。后来他做了一年知青,在妈妈的老家——潜江农村,村里的人对他也很友好。总之,在他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挨过耳光。

  呆愣了半天后,田路才缓过神来。耳光清脆又响亮,似乎提醒了他,更坚定了他一定要接近这个女生的决心。也许就在那一瞬间,田路发誓要把林静追到手。

  下山之后,田路便找到熊志一、陈宝林、老潘这三个同寝室同学,在西门外找了家小餐馆,点了两个菜,要了四瓶“行吟阁”啤酒,当场宣布:“我要追一个女生!”

  熊志一很不以为然,说:“我忍不住要提醒你,你这样的宣告已经有两次了,这是第三次!”

  陈宝林厚道些,帮田路解了围,问:“是我们同班的吗?还是外系的?”又问:“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田路一概回答说:“不知道。”

  熊志一、陈宝林、老潘互相使了个眼色,都笑了起来。

  田路拿起酒杯,说:“我请你们吃饭喝酒,就是要请你们帮我把那位女生的情况了解清楚。从现在起,这就是你们的光荣

  任务。”

  老潘不忘点评一句:“好你个田路,原来请的还是鸿门宴。”

  田路把自己在梅园宿舍遇到的情形,事无巨细都跟三位室友描述了一番,大家便开始分头行动。在学校里打听一个女生并不难。到了晚上九点多钟,三个人搜集到的情报一汇拢,就基本拼出了那个女生的详细讯息。

  林静住在老斋舍四二八宿舍,出宿舍就是樱花大道。她是外文系八〇级的学生,还是系里的学生干部,眼下与陈东明走动得有点密切。陈东明在经济系是一位明星般的学生,他组织了一个经济系的读书会,已经吸引了二十多个会员。读书会主要讨论国际和国内的政治、经济形势,也对国外一些大企业的资料做些收集、分享。这些都是当时的热门话题,在学生中间引起了不错的反响。定期组织的读书会还会安排一些小范围的演讲,感兴趣的同学越来越多。

  林静有一个高中同学在经济系读书,从他那儿听说了这个读书会,林静对此很感兴趣,不仅主动申请入会,更是成了读书会的积极分子,后来几乎每场活动都没有落下。林静和陈东明在读书会上认识后,关系也越来越密切。那天林静找陈东明有事,两个人的确是独处一室,刚好陈东明文工团的前女同事找到学校,便撞见了,于是就闹出了一场风波。

  “林静,这名字不错。”田路嘴里咂摸着这个名字,又回想起自己在林静身后一路尾随的过程。这个林静,她那修长的身材,以及受到伤害后的倔强,的确与这个名字很配。想到这里,田路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熊志一忍不住泼冷水说:“你看看你这副德行,人家林静的男朋友是陈东明,那可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这个陈东明,能说会道,形象又正。这个林静怎么会看得上你呢?你也不拿面镜子照一照。”说着就想找块镜子出来,当面羞辱一下田路。只可惜他们宿舍连一块玻璃碴子都没有,更不要谈镜子了。

  “有志者事竟成。”田路给自己打气鼓劲。

  第二天一早,田路就跑到外文系去蹭课。自此以后,他就不像是哲学系学生,更像是外文系学生了。他早早来到教室,在后排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悄悄坐下,从林静进入教室的一刹那开始,眼光就再也离不开林静了。那是一堂美国国情课,讲课的是位白发老教授。不知是美国国情比较简单易懂,还是老教授讲的课比较无趣,来上课的学生并不多。这样也好,稀稀落落的学生,就不会影响到田路静静地欣赏林静。整整一节课时间,他的眼睛就一直盯着林静的背影和那头飘逸的长发,甚至暗暗盼望,盼望着林静能回过头来。下课铃响后,趁着林静旁边的女生出去,田路一如既往地大着胆子坐了过去。林静马上认出这个男生正是昨天尾随自己到半山上的人,几秒钟的慌乱之后,她迅即恢复了镇定。

  田路赔着笑脸说:“林静同学,你可能对我有什么误会。”

  林静只觉得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有着让人说不出的厌恶和恶心,便冷冷地回了一句:“有什么可误会的?”

  田路说:“我昨天只是因为担心你才一路跟过去的,后来也是因为看见你哭才冒昧出现的。”

  经田路一提醒,林静又想起了本不该发生的一幕幕场景。也许把那天的尴尬、委屈都发泄到田路身上是不公平的,田路也没有自己想当然认为的那么不堪和猥琐。尽管如此,他依然让她感到很不舒服。她很果断地阻止了田路的话,说:“请你不要再说了。也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

  田路张了张嘴,还想继续说下去。

  “请你离开。”林静毫不客气地发出逐客令,说得斩钉截铁。田路没有办法,只能悻悻地退回自己原来的角落位置。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讨厌的人。林静仍然是气鼓鼓的。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对这个男生的嫌恶似乎毫无理由,又偏执又极端,甚至连身旁他坐过一会儿的位置都让她感到极度不舒服。这是怎么回事?她无暇细想,只想快快远离,于是起身快速收拾好课本和笔记本,离开座位,快步走出了教室。

  望着林静离开的背影,田路很是伤心失落,同时隐隐又有些甜蜜。他毕竟和林静说上两句话了,虽然林静说的都是祈使句。“不要”也好,“离开”也罢,信息中所隐含的敌意竟然在一个所谓的“请”字前化为乌有。

  林静的态度很明确,不管田路上多少次外文系的课,都只给田路冷眼看。除了冷眼,连冷言冷语都吝啬。田路想要再去搭话,竟然毫无机会。室友们都等着田路宣布其轰轰烈烈的第三次恋爱尝试最终以失败告终。但田路这次对林静的追求不同于以往,反而愈挫愈勇,毫不退缩。在外文系没有机会,田路归结为这是林静的主场,他的大败情有可原。当然,以林静现在对他的态度,他也没有机会让林静到哲学系打客场比赛,只能寻找一块中间场地,让林静对他不再那么戒备,或许才能迎来转机。珞珈山那块伤心地暂时是不可能了。梅园操场作为露天电影的放映场也不可能,黑灯瞎火的他可不敢再贸然接近林静。图书馆也不可能,虽然可以利用借书制造邂逅的机会,可是“借输”真是太不吉利了。其他诸如篮球场、东湖游泳区也都不现实,只能另外想办法。

  还是陈宝林够意思,想出了一个奇招。陈宝林认为,以林静现在对田路的警惕和防范态度,田路想要从正面强攻是毫无胜算的,反而会让林静更加反感。文工团女报幕员大闹梅园的事件一出,不管陈东明和林静之间有没有暧昧,他们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也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很可能会让他们加速走到一起。田路的当务之急,不是向林静表白,而是要担心其他人乘虚而入;不是要争取林静对自己改观,而是要防止她接纳其他人。比如说,陈东明。陈东明和林静都是读书会的骨干,他接触林静的机会远远大于田路。要想打败竞争对手,必须了解他的一举一动。基于此,陈宝林建议田路赶紧加入读书会,否则,一旦佳人名花有主的话,田路就更没有机会了。

  陈宝林这番分析头头是道,让田路顿开茅塞。田路为了有更多的机会接近林静,同时近距离侦察陈东明,欣然报名参加了读书会。

  第一次参加读书会时的场景,田路记忆尤深,倒不完全是因为林静的关系,虽然林静也参加了,他是觉得读书会确实有意思。那天参加读书会的同学并不多,只有八九个,场地也是临时借用的经济系一间小教室。大家移动桌椅板凳,围成一个圈坐下。讲话的人可以站在中间发表自己的观点,也可以在教室内随意走动,边走边说。听的人有时也互相聊聊天,吹吹牛。

  田路还记得,那天是星期三,晚上微凉。

  他是冲着林静才参加读书会的。但毕竟是读书会,一来他不好意思盯着林静看,二来他也怕林静一生气又拂袖而去,那他可就再没有堂而皇之的借口接近林静了。听了一会儿之后,田路倒是被吸引了,因为是经济系的读书会,谈的不是国家政策,就是经济法则,以及通用公司、可口可乐公司等企业的发展史。对于一个哲学系男生来说,这些都很新奇,不啻于打开了一扇窗。

  读书会的组织者和主角一直都是陈东明,这让田路略微有些嫉妒。那天陈东明身上的窘迫和尴尬,现在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了,他还是那样意气风发。那场风波最后到底是怎么平息的,尽管田路也很好奇,但他清楚地看到,陈东明已经完全摆脱了那件事的影响。

  那次讨论的主题是刚刚在乡镇兴起的个体经济。陈东明主持,大家轮流发言,观点基本分为两派。多数同学认为支持个体经济发展是中国当前最适用的政策,也有几名学生持反对意见,他们认为发展个体经济并不适合社会主义中国。经济系八〇级的一位叫黄山的同学,是反对派中最固执的一个,他在教室里来回游走,口若悬河,认为发展个体经济是历史的倒退,偏离了社会主义道路,与国家经济政策也是相背离的。

  田路越听越生气,因为田路在乡下当知青时,曾目睹了发展个体经济的好处。当时田路被分到了母亲的老家潜江乡下,在那里,虽然号称集体的事情集体负责,其实是集体不负责。集体的土地也几乎没人管理,更没人用心经营。他和几个武汉去的知青,在院子后圈出一块地,种了些蔬菜和几棵果树。虽是城里来的年轻人,他们做起事来却非常认真,把小菜园和小果园管理得很好。他们也获得了丰厚的回报,不仅吃到了自己种的当季新鲜蔬菜,还吃上了甜甜的番茄。

  好几年过去了,个体经济开始茁壮成长,在大学里竟然还有人大言不惭地予以抨击,而抨击者竟然还是经济系的学生。田路不干了,他猛地站起来大声说:“我非常不同意黄山的观点。我们国家施行包产到户,给农民自留地,这些都是极大的进步。在此基础上发展个体经济,是很大的飞跃,很大程度上促进了经济发展,不仅释放了个体的潜力,也提高了社会生产力,更改善了农民的经济条件。”

  陈东明注意到发言者是一个生面孔,也比较认同他的观点。当然,从旁边同学们的反应来看,大多数都很支持田路的观点。

  黄山还在坚持己见,质疑说:“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请问,我们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和执政基础在哪里?”

  谈政治是田路的长项,他直接回应道:“无论是优越性还是执政基础,首先是要提高生产力,让经济发展起来,让全国的老百姓能够吃饱肚子。”

  教室里赞同田路的人更多了,陈东明也不禁点了点头。

  田路第一次发言,便得到这么多认同,也有些得意,不禁扫了一眼林静。刚才他太专注于话题辩论了,以至完全没注意到林静是什么反应。林静发现田路又在看自己,果然二话不说,马上收拾东西离开了教室。

  田路暗自懊恼不已,已经没有心情继续在读书会上讨论个体经济的问题了,也匆匆跟了出去。他想要向林静解释,自己参加读书会,是为了接触新知识,开拓新视野,认识新朋友,让她不要误会。当然,如果林静就此脱离了读书会,这一切也就没有意义了。

  田路看到林静在朝老斋舍女生宿舍走去,正准备加快步伐的时候,突然被一个人搭住了肩膀。他一愣,转身一看,竟是陈东明。原来陈东明看到田路离开了,也前后脚追了出来。陈东明是本着爱才的心理,想要认识这个读书会的新成员。刚才的言论充分表明这是一个有着自己判断和见解的大学生,比较难得,比较可贵。

  陈东明露出一脸很诚恳的笑,说:“这位同学,我们还不认识呢。欢迎你来参加我们的读书会。”

  田路也有点尴尬,只好打招呼说:“你好,你好。”

  陈东明又拍了拍田路的肩膀,说:“走,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好好聊一聊。”

  林静的背影已经看不见,即使想追也追不上了。田路只能跟着陈东明走。

  那天晚上两人在经济系外面的一块草地上坐着,谈了一个多小时。陈东明先做了自我介绍。田路说:“你是大名人,就不用介绍了。”接着又自嘲地说:“我呢,却是一个毫不起眼的无名小卒。”

  陈东明也不置可否,说:“但你很有想法,很有思想。我们读书会特别期待像你这样不仅有想法还敢于亮出自己观点的同学,积极参与进来。”

  通过聊天,田路才知道陈东明是复读了两次才考到武大的,和自己是同一级,都是一九七九年秋天入校的。陈东明虽然复读了两年,但是和自己同龄,都是一九五九年出生的,今年二十三岁,这让两人更熟络起来。

  田路还是动了点小心思,想探探陈东明的底,就开门见山地说道:“东明同学,其实那天你的美女老乡来找你建立恋爱关系时,我也在场。”

  这让陈东明略微有些尴尬。他说:“真不好意思。那位孙玉红是我以前在文工团的同事,我在考大学之前在地区文工团待了两年,但我跟她真的没什么。”

  田路笑了,说:“我相信,是她对你产生了误会。”接着又问:“你说你还在文工团待了两年,那应该挺有意思吧?”

  陈东明说:“那是没办法的事。我其实早在一九七七年,也就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就参加了高考。只是因为考地理时我忘了带准考证,这一门直接挂科了,那一次我也只是差了二十分而已。好在我那时候年纪小,没太在乎,反正第二年我还可以再考。第二年我重振旗鼓,决定好好考。但是同桌的那位女同学底子差,总让我辅导她,我因此耽误了自己的一些复习时间。”

  田路说:“嚯,你这么早就准备谈朋友了?”

  陈东明急忙解释:“绝对没有。当时真的是单纯帮助同学,我和她连手都没碰过一下。手只要伸过去一点,我都觉得是不该有的想法,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用力打两下。”

  田路忍不住笑了,说:“那你到底想没想啊?”

  陈东明说:“应该是没有那种想法的,我真的只是帮助她。”

  既然陈东明一直否认,田路便转移了话题,问道:“那你后来考得怎么样?”

  “后来那个女生考上了,我只考上了中专,离上大学只差了五分。”陈东明叹口气,“我一直想考个好大学争口气,因为我父亲在‘文革’时受了冲击,受了影响,我们一家人在当地好几年都没抬起过头。”

  田路愈发好奇了,问:“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我父亲是沙市木材公司的经理。”

  “哦,那还是个干部呢。”

  “算是吧,只是在‘文革’中受了影响。我必须要考出来。因此我准备第三年再考一次。一九七九年我什么都不顾,一心扑在复习上,终于考上了武汉大学。”

  田路问:“那你跟文工团有什么关系呢?”

  陈东明说:“我们当地那个文工团,怎么说呢,基本上就是半专业的演出队,有任务就去演出。原来是以演样板戏为主,近几年调整了一下,唱一些应景的歌,演一些受欢迎的小品。这样一来,每个月还能领到二十块钱。我可不能丢了这二十块钱的收入,只能一边复读,一边兼顾团里的演出。”

  田路很感慨,说:“这么说来,我们两个都是因为高考才改变了人生。不然的话,你可能还在文工团报幕和演出,每月领二十块钱工资;我可能还在潜江老家做农民,种些蔬菜和果树。我们真是要感谢恢复高考的政策。”

  陈东明也同意,说:“是啊。高考确实改变了我们的命运。”

  田路接着问:“然后,你就认识了这位叫孙玉红的同事?”

  陈东明说:“是的,我跟她两个人确实都是报幕员,是一起合作的搭档。”

  田路问:“手也是没牵过吗?”

  陈东明说:“肯定没牵。她是来找过我,邀我一起爬到城墙上,但我对她没有感觉。我真的只是应付她,主要是考虑到想给她留点自尊心,不想伤害她,才没有直接拒绝她。”

  田路大笑,说:“哦,原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确实被你的女老乡误会了。”

  陈东明心里也很舒坦,原来把话都说出来,不积压在心里,能够让人身心都如此放松。再看田路,觉得他又爽朗又亲切,就像是老朋友一般。

  田路问:“那天我先走了,后来怎么收场的呢?”

  陈东明说:“还能怎么收场?一再表明我们绝不可能呗,关键是我们真的之前什么都没有。再托人把她送到车站,让她回文工团去。我当时说过了二十岁再谈恋爱,真的只是一个没有办法的推托之词,为了照顾她的自尊心。”

  田路有点遗憾,他心里其实有那么一点期盼,希望陈东明能跟他那个女老乡好上,这样自己追求林静就少了一个竞争者。他还是抱有一点好奇,甚至是一点期待地继续追问:“那她去找你时,真的看到你和那位女同学单独待在宿舍里?”

  陈东明说:“确实,但我们当时只是在讨论一个活动。”

  田路内心又被勾起了一丝嫉妒,酸酸地问:“什么活动?竟然这么神秘!”

  陈东明据实相告:“我们打算以学校学生会的名义,或者以经济系的名义,举办一场讨论会,邀请学校的教授和省社科院的专家参加,甚至还想从北京力邀一两位著名学者。”

  “这么说来,你和那个女生之间还真没什么了?”田路紧接着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显得有点急切。

  陈东明略微觉得好奇,田路居然对自己和女生的关系比对讨论会更感兴趣,但也没太在意,他的嘴角带上一点幸福的笑意,说:“她叫林静,低我一级,是外文系的。我们因为参加读书会才认识。我们相互之间的印象应该都很好,要不是那场风波,我可能都已经向林静表白了。话说回来,我已经准备好,过段时间找到合适的机会就向她表白。”陈东明说得很大方,也很自信。

  田路愣住了。他仔细看了看眼前的陈东明,的确像熊志一说的那样,头发很整洁,白衬衣配上一条深色的裤子,与那天往珞珈山上独行的林静真的很般配。他有点后悔,不该与陈东明初次认识就贸然深入交流,还把两个人的关系变得像朋友似的。如果他们真成了恋人,自己夹在中间,岂不是更尴尬?

  毕竟都是有想法、想做事的大学生,田路很快就把这些小情小爱揭过去了,回到读书会“大业”上。他向陈东明提议说,应该把经济系的读书会扩大,做成一个跨学科沙龙,让哲学系、数学系、物理系、中文系、外文系、生物系、法律系等等系部的活跃分子,都能参与进来。

  这个建议让陈东明非常激动,他猛地站起来,连说:“好!好!好!”又接着说:“其实我一直以来也很想召集各系的同学参加。读书会不应该仅仅只局限于经济系,要不然我们的话题就太狭隘闭塞了。你的这个提议非常好,我想同学们也都会积极参与的。”

  田路也站了起来。陈东明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田路同学,再次欢迎你加入读书会。你确实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我们一起好好做!”

  (本文作者介绍:卓尔创始人,长篇小说《武汉之恋》作者。)

责任编辑: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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