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尔创始人阎志所著的长篇小说《武汉之恋》(五卷本),时间跨越近四十年,起笔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武汉,落笔于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前夕。讲述了改革开放以来傲立于时代潮头的那些弄潮儿的成长经历及其情感故事。
第二部:江水浅 湖水深(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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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益公司的杀毒软件终于问世了,接下来便是推广。他们天天在广埠屯转悠,挨个去摊点上问询:“我们有正版的杀毒软件,你们帮我们卖货拿提成,行不行?”但是盗版的杀毒软件价格优势明显,几乎没有摊主愿意搭理他们。
有一次,李之雄在别人店里推销的时候,终于吸引了一个顾客的注意。那人穿一身中山装,戴着眼镜,看起来像个干部,对李之雄说:“你的杀毒软件,能给我看看吗?我是中科院武汉研究所的,我们急需正版的杀毒软件。”
李之雄喜出望外,连忙说:“我们公司专门做正版软件。需要杀毒软件你找我们就对了。”
两个人聊得正投机,那个五大三粗的店主生气了,在柜台上重重擂了一拳,把李之雄吓了一跳。店主操着一口武汉话,骂道:“哪有你这样的?跑到我柜台上来抢生意!”
李之雄眼见情势不妙,有点心怯,拔腿就往外走。那位研究所的干部也跟着李之雄出来了,抓着他问:“你说的正版软件在哪里?”
李之雄发现没有人追出来,也放下心,说:“就在我们公司里。”
“你们是什么公司?”
“精益公司。”
那人也没有多问,跟着李之雄来到珞喻饭店。
雷华刚好在房间里,李之雄便介绍说:“雷经理,这位是中科院武汉研究所的同志,他们想要购买正版杀毒软件。”
那人自我介绍说:“我姓杨。是办公室负责采购的。先让我看看你们的软件吧。”
雷华拿出一套已经做好的软件,放在电脑里演示给他看。“杨主任您看,我们通过匹配病毒库中的数据和文件代码,来检测文件是否被病毒感染。如果在文件代码中检测到了病毒代码,就会进行报毒并清除病毒代码。”
“好!不错不错。”杨主任看来是懂行的人,对雷华他们的杀毒软件很满意,连连点头,又问,“你们的价格是?”
雷华鼓起勇气说:“五百元一套。”雷华清楚市场上的盗版杀毒软件只要几十元钱一套,正版价格确实太不占优势。“我们的正版软件绝对比盗版的安全得多。”他又补充了一句。
杨主任说:“价格没问题,这个软件我要一百套。三周后交付,时间上有问题吗?”
雷华想了一下,咬牙说:“我们两周内一定给您一百套。”
“雷经理,那就说定了。”杨主任递给雷华一张名片,说,“两周后,我会带钱来提货。”
一套五百元,一百套就是五万元,这可是一笔大生意,刨除本钱,还能净赚三万元。等到杨主任离开,四个人按捺不住兴奋,跳的跳,喊的喊,笑的笑,一○三室顿时炸开了锅。
舒天高兴地说:“妈哎,我这就成了万元户啦!”
雷华很不屑,说:“万元户已经过时啦。我们的目标应该是尽早赚到一百万、一千万、一亿,我们要做自己的‘微软’公司,研发自己的‘苹果’电脑。”
这个时候怎么能不喝酒庆祝呢!舒天变戏法似的掏出十五元钱,得意地说:“喝酒钱早就准备好了!”大家见怪不怪,拥着雷华出了珞喻饭店。
喝完庆功酒,回到房间,雷华再次召集大家开会,说:“还不能高兴得太早。我们制作一百套杀毒软件也是要有成本的,我粗算了一下,至少需要一万元钱。”
张中羽抽了一口凉气,说:“一万元!”
舒天也摇摇头。
李之雄说:“一万元可不是小数目,我们要到哪里去找呢?要不要我们继续向家里求援,每人再凑两千五百元?”
舒天立刻否决了这个方案,说:“我家里太穷了,砸锅卖铁,也根本不可能给我凑齐两千五百元。”
张中羽悄悄对雷华说:“田路现在不是很赚钱吗?如果我们去找他的话,他会不会借钱给我们?”
雷华说:“虽然田师兄人很好,可他现在也处于创业阶段,况且最近还有什么单位找他们麻烦,我怎么好意思在这个时候向他开口呢?不过我们倒是可以去问一下王慈,他在武汉孤家寡人一个,说不定有钱能借给我们。”
他们是在校大学生,认识的人本就不多,何况还是一万元的巨款,找谁借都觉得成算不大,只有去找王慈。夜晚的武珞路灯光依稀,天气不知不觉已经转凉。雷华和张中羽一前一后地走着,冷得直缩脖子,他们这时才充分领会到借钱的尴尬。
王慈还没有睡,雷华单刀直入地问:“老兄啊,能不能找你借点钱?”
“你们出了什么事儿吗?”王慈有些担心。
张中羽说:“倒不是坏事。我们接了一单研究所的业务,可以赚个三万元钱,但我们要先把做软件的硬盘买回来,差不多要一万元钱的成本。”
王慈的全部家当也只有几千元钱,书店的周转资金不能动,他本人还需要生活费,想了半天,咬牙说:“我明天给你们送一千元钱过去。”他又苦笑了一下,“雷华,抱歉只能帮你这么点。”
雷华说:“老兄,你说我直接去找田路师兄,是不是很唐突?”
“最好还是不要去找他了。他们最近也深陷在麻烦中,昨天他还告诉我,事情很棘手,村里挂靠的那个单位要报案抓人。”
“这么严重!”雷华也吓着了。他没有再打扰王慈,和张中羽闷闷不乐地返回珞喻饭店。
到了第二天中午,李之雄和舒天去学校上课,一○三室只有雷华和张中羽。王慈过来了,拎着一个手提袋,说:“这里刚好有一万元钱。你们先拿去用吧。”
雷华很惊讶,说:“老兄,你怎么有这么多钱?你一夜之间哪来这么多钱?”
王慈说:“我接了一个活儿。本来我一直不想接,但看到你们这么急,还是希望能帮到你们,就把那个活儿接下来了。这是定金。”
张中羽很好奇,问:“什么活儿这么赚钱?”
王慈有点儿尴尬,说:“你们都知道,我平时也写点小说,但一直没什么成绩,一个书商看过我的小说,想让我给他们写一本武侠小说。我不愿意写武侠小说,怕影响自己的纯文学之路。昨晚看到你们这么着急,我前思后想了一夜,今天早上还是答应了阅马场的书商。”
“真是为难老兄了。”雷华没想到王慈这么仗义,打心底里感谢他,又问,“写小说难道真这么赚钱?”
“我这小说,不光要有武侠特色,还要有一点情情爱爱。”王慈苦笑了一下,说,“另外,还不能署我的名。”
“那署什么名字?”
“全庸。书名也定好了,叫《大漠英雄传》。”
听王慈这么一说,雷华便明白了,更觉歉意,坚持写了一张欠条,让张中羽也签了字,说:“老兄,感谢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我们两个保证两周后准时还给你,外加利息。”
王慈接过欠条,说:“利息就算了。我是真心想帮你们,收利息那成啥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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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钱,有了订单,一切水到渠成。四个人干劲十足,李之雄负责采购,雷华和张中羽负责写程序,舒天负责提供生活保障。雷华非常在乎产品形象,还专门为这款软件买了包装盒,印上了精心设计的商标。样品出来后,还挺像回事。
千赶万赶,在两个星期内终于赶做好了一百套“精益”杀毒软件。舒天看着桌上码放整齐的成品,说:“这真不亚于‘3M’公司1的产品。”
可是,杨主任在说定的时间并没来取货。四个人又坐等了一整天,望眼欲穿,还是没人上门。舒天坐不住了:“这是怎么回事?他不会给忘了吧?我们要不要上门去找他?”
雷华也担心起来,说:“他既然不来找我们,我们干脆直接找他去。”于是四个人把做好的杀毒软件装进书包,直奔位于八一路的研究所,结果却被一个门卫拦住了。
“我们要去办公室找杨主任。”李之雄急急地说。
“你们找哪个杨主任?有什么事?”门卫问。
等到门卫打通了电话,四人这才长舒一口气。还好,他们没有遇到骗子。单位是真的,这个杨主任也实有其人。五分钟后,杨主任出来了,看到是他们,略显不安地说:“你们还是找来了?”
李之雄说:“杨主任,您不是说这两天来我们公司提货吗?一百套正版杀毒软件已经都做好了,等不来您,我们就直接给您送过来了。”说着拍了拍装着软件的书包,“质量绝对没问题,保管好用。”
杨主任苦笑了一下,说:“真是对不住,这次采购出了点意外。”
“您这可是国家单位,不能说话不算话。”舒天听到“意外”两个字,顿时急眼了,“你们不能拍拍屁股,说抽身就抽身。”
杨主任也急了,说:“小伙子,话不能这么说。我跟分管院长报告了,他也都同意了。可之后他们觉得买正版软件费用太高,超出了单位采购预算,还是倾向于用兼容的。”
舒天问:“什么是兼容的?”
张中羽悄悄解释:“就是盗版。”
“你们这么大一个研究所,竟然也用盗版?”舒天有些不服气,“难怪盗版软件满天飞。”
“我也是爱莫能助,领导不批,我也做不了决定。我个人自然支持使用正版杀毒软件,哪怕在不超出预算的前提下只买几十套。可领导不同意,还严厉批评了我。”
李之雄说:“买几十套也可以,绝对比你说的兼容的好用得多。但你们不能一套也不买,这可是为你们定做的。”
杨主任摊开双手,说:“领导不批费用。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雷华越听越生气,这个杨主任,开口闭口领导,却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真是太过分了。他也不兜圈子了,直接埋怨道:“不管怎么样,至少你应该早点提醒我们。你一直避不露面,可把我们害惨了。”
“我一直都在争取,领导又没有明确表态,我误以为还有转圜的余地。直到他们把兼容版的买回来了,时间已经是周末,我更不好意思告诉你们实情了。好在你们已经做出来了,我们不买,你们也可以再卖给别人。东方不亮西方亮。”
“你说得太轻松了,”雷华恨恨地说,“我们还能卖给谁?”
“你可不能这样撂挑子,我们这都是投了血本的!”舒天边说边摇动铁门,“我要去找你们领导。”
杨主任还在劝他们:“你们找领导也没用。他们已经买了兼容版的,怎么可能再买你们的正版。当务之急,你们应该去找其他的买家。”
舒天还在那里奋力摇门,门卫走了过来,嘴里大声喊着:“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语气显得很不友好。
四个人没有办法,蔫头耷脑地回到一○三室。舒天忍不住埋怨李之雄:“就是你把这个什么杨主任带来的。”李之雄很委屈,小声辩解:“我也是好心,谁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
张中羽赶紧劝他们,说:“你们不要争了,争来争去也于事无补。只能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一定要拿到定金才能干活。”
雷华握着拳头,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说:“既然如此,我们就自己想办法把它卖出去。”他想到了中关村的刘小东,“我们也不能闭门造车做软件,还是要多了解用户和市场。卖软件,也不是坏事。”
舒天已经没了信心,问:“卖给谁?”
雷华说:“卖给谁,我也说不好。不就一百套杀毒软件吗,我们每人负责卖二十五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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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们下决心自己卖产品那天开始,广埠屯电脑城一带,以及武大、华工等高校信息专业教学场所,都出现了雷华等人的身影,他们穿梭在人群中叫卖正版杀毒软件。四人又商定,不管销量如何,每天晚上十点之前都要回到一○三室,统一汇报业绩。
第一天,四个人加起来连半套都没有卖出去,雷华鼓舞士气:“不可能这么容易便获得成功。我们总能找到办法,把这批软件卖出去的。我们要相信自己的产品,要有这个信心。”
张中羽也给大家打气:“只要是好东西,一定能卖得出去。”
四个人又像打了鸡血一样,第二天天一亮便背着书包出门,开始了伟大的推销员之路。晚上回来,张中羽终于卖出去一套,公司的销售数字终于不再挂零了。
大家都很好奇,问:“这套你卖给谁了?”
张中羽说:“我们班一起玩电脑的,家境很好,用的是一台品牌机,我给他鼓吹了一下正版杀毒软件的好处,他想保护好电脑,就买了一张。但是他杀了一个价,只肯给三百元。”他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元钱,郑重其事地交给了雷华,说:“这是三百元,一分不少。”
舒天一把抢过去,说:“终于开张了。走,我们去喝酒庆祝一下。”
雷华不同意,说:“现在有什么好庆祝的。”
李之雄也说:“我们还得更加努力。如果每人每天都能卖出去一套,差不多也得一个月才能卖完,远不到可以庆祝的时间。至于价格,我觉得也要统一,不要让买的人觉得不正规。”
张中羽附和道:“之雄说得有道理。我也觉得五百元钱太贵,估计真的很难找到买家,三百元钱还是比较合适的。”
雷华琢磨了一会儿,也同意了:“看来我们现在的策略得调整一下。不求赚多少钱,先把买电脑和硬盘的钱还掉再说,剩下的钱能够维持公司运营和我们的日常生活,也就算成功了。”
大家都点头,说:“那就统一价格,卖三百元一套。”
雷华又有了新的想法,说:“干脆就卖两百九十八元。”
舒天马上反应过来,竖起大拇指说:“聪明!两百九十八和三百元,实际上只相差两元钱,但给人的感觉中间差了一百元,这太聪明了。”
第三天,李之雄又领着人来到一○三室,现场演示杀毒软件,一口气卖出了三套。这个人在电脑城刚买了台新电脑,怕盗版杀毒软件有问题,便跟着李之雄过来了。认真验完货,也没有还价,便自己买了一套,还给同事带了两套。
大家又都激动起来。
雷华说:“我们先凑一千元钱还给王慈。我们原本答应他两周之后还钱的,现在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不能寒了他的心。”
到了周末,雷华和张中羽便带着这一千元钱去了等候书屋。王慈看到他们两个来,很关切地问:“怎么样,一切都还顺利吧?”
张中羽抢先开口了:“王经理,真是对不起,我们现在只能先还你一千元,剩下的以后慢慢还给你。公司原先说好的订单,出了一点状况。”
王慈说:“我借给你们的钱,现在也不急用,你们不要有压力。公司那边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严重吗?”
雷华说:“主要怪我们自己,没有经验,对方没付定金我们就做了,结果对方又不要了。”
“竟然还有这种人,这事办得太不地道了。”王慈也为他们感到愤愤不平,“就当花钱买教训吧。你们以后一定要注意,生意难做,无论如何都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雷华说:“老兄,这一千元钱你先收着。”
王慈没有再推辞,接了过去。雷华又问:“你的《大漠英雄传》写得怎么样了?”
王慈说:“完成了一大半。进展还比较顺利。我现在是上午写三千字,下午写三千字,晚上写四千字,基本上一天写一
万字。”
张中羽吸了一口凉气:“一天一万字,王经理,你太厉害了。”
“都是胡编乱造,也不伤害脑细胞,有什么厉害的,只是手上都快写出茧子了。”
雷华羡慕地说:“老兄,你这支生花妙笔才真是个好生意,不怕被人退货,也不怕别人不认账。”
王慈也笑了,遗憾地说:“用来生活和糊口是绰绰有余了,可惜我的理想不在这上面。”
张中羽问:“王经理,那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的理想是做一名小说家。”
“你都快出书了,不就是小说家了吗?”
“不是,不是!”王慈指了指书柜上的一排书,认真地说,“得像那些作家才行。”
张中羽走过去一看,有沈从文、巴金、萨特、博尔赫斯等人的名字,都是一些文学大家的作品,果然一本武侠小说也没有。
王慈解释道:“我想写的是纯文学,现在写的只能称为大众
文学。”
到了第四天,张中羽卖给华工的同学两套,大家不觉得奇怪。舒天居然也卖出去了一套,大家都很惊喜,问他卖给了谁。
舒天说:“你们没想到吧,我卖给楼上的麻友了。”原来,舒天经常去麻将室打麻将。
正在喝茶的李之雄没忍住,把一口茶都笑喷了出来,说:“还有这事儿?你的麻友要杀毒软件干什么?”
“打麻将时闲聊。他们问我是做什么的,最近在忙什么,我说我们在做正版杀毒软件。其中一个麻友很感兴趣,说要给他的儿子买一套。”
“哈哈,你真是厉害,不仅麻将打得好,”李之雄朝舒天竖起了大拇指,“营销也做得好,居然能将杀毒软件卖给打麻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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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华一直没开张。这些天他主要是沿街询问,看到使用电脑的文印店、电脑房,他就走进去兜售:“你们要不要杀毒软件?”几乎把整个武昌城都跑遍了,最远到达青山、南湖一带,问了二三十家文印店,竟然没有一个人买。雷华有点着急,连舒天打麻将都能卖出去一套,自己作为软件的主要编程者,一套都没卖出去,简直太不应该了。
他跑到珞珈山上,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下,默默地理思路:错在哪里?应该怎么卖?谁会买这个?反省了两小时,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太阳也快下山了,他只好起身下山,不知不觉走到了梅园女生宿舍楼下,想起张红,徘徊了许久。张红正巧拎着一个袋子回来了,她看到雷华,便走过去打招呼:“好久不
见啦!”
“是啊。”
“有什么事吗?”
“找你。”
“找我做什么呢?”
“不做什么。”
张红忍不住笑了,说:“时间过得真快。那天的事情,我觉得欠你一个解释。我之所以没有接受你的邀请,是因为我和高中同学早就约好了一起去看费翔的演唱会。”
雷华脸红了,没吱声。
“那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想看到你,和你随便聊聊。”
“看你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和我说说吧。”张红还是很细心很热情,“你的创业故事怎么样?”
雷华说:“不怎么样。我有个朋友在前面不远处开了一家咖啡店,要不我们去他店里坐会儿?”
张红很诧异,问:“你的朋友开咖啡店?”
“是啊,他也是在校学生,比我们高一届。”
张红先回宿舍放东西,随后两人一起去了教职工宿舍区的翰林苑。在一个拐角处果真看到一家小店,名字怪有意思,就叫“转角咖啡店”。说是咖啡店,其实是学生休闲、喝饮料的地方。
张红说:“环境不错啊。”
雷华说:“就是名字不好,转角咖啡店,这名字起得太草
率了。”
张红被逗笑了,说:“这名字其实很文艺,可惜你们男生真不懂得欣赏。”
店面虽不大,但装饰得很新潮,墙上贴着一些照片,有迈克尔·杰克逊、刘德华、张国荣、周慧敏等明星。柜台上陈列着一些卡片,一台录音机播放着姜育恒的歌。店里人不多,很安静。
雷华去柜台点了两瓶汽水,坐下后,张红率先问:“你到底有什么心事呢?”雷华便把他们被人放鸽子的事情讲了一遍,很是沮丧。张红抿嘴笑了:“你们啊,还是太年轻了。”
雷华不服气地说:“你有多大年纪?还说我们太年轻了!”
“不过你们的精神是对的。年轻人嘛,不能被一点点挫折就打败了。别人赖账了,大不了自己卖喽。”
“是啊,我们现在就是自己卖。可问题是,我的三个搭档都卖出去了,我却还是零,这也太丢人了。”雷华越说越沮丧。
张红眨了眨眼睛,说:“那你告诉我,你都是怎么卖的。”
雷华讲了自己上门推销的过程。
张红帮他分析:“你的销售思路不对,这些文印店的利润太低了,只能买盗版软件,他们不可能花两三个月的收入买一套正版杀毒软件。像这样的店,你根本不应该去问。”
雷华也意识到自己错了,他看张红的目光里除了柔情之外,又多了份欣赏,说:“你说得太有道理了。你再帮我分析一下,我应该把杀毒软件卖给谁呢?”
张红胸有成竹地说:“你应该去水果湖一带。”
“水果湖?为什么去水果湖?”
“那里是省委、省政府所在地,机关单位和科研院校很多,他们更担心数据出错,希望电脑安全稳定。他们才舍得花钱买正版杀毒软件。”
雷华傻呵呵地笑了,说:“我怎么这么蠢!你说得太对了,我以后每天都要请你喝汽水。”
在张红的提点下,雷华开始调整销售策略,专攻水果湖一带的单位,拜访的第一家单位是洪山广场边的武昌铁路局。雷华给铁路局的工作人员演示了一遍,对方当场决定要五套。
没想到这么顺利,雷华差点当场乐出声来。对方又补充说:“你带发票了吧,把发票交给我们财务,他们就会把钱给你。”
雷华只得说:“我没带发票。”说是没带,其实他们根本就没有。他们还从来没想到过有发票这回事。雷华背上升起一股凉意。
“你没有带发票,今天就领不到钱了。我们财务是要走报销程序的。”
雷华又问:“都必须开发票吧?”
“是的,你们是公司吧?”
雷华赶紧回答:“我们是精益信息技术公司。”
“是公司就应该有发票!”对方说,“小伙子,你回去取发票吧。只要你能开具发票,我们还是会购买你的产品。”
雷华匆匆赶回一○三室,一个人也没有,大家都在外面忙着推销呢。他想了想,跑到楼上,舒天果然正在打麻将:“我找你有事,你赶紧跟我出来一下。”
舒天摆了摆手,说:“等我把这圈牌打完不行吗?”
其他三人也说:“啥事这么急!再急也不能让我们三缺一。”
雷华耐着性子在旁边等。舒天看到雷华神色不宁,知道真有事儿,便对桌上三人说:“不好意思,我们下次再约吧。”
进了一○三室,舒天才问雷华:“什么事儿,把你急成这样?”
雷华说:“我问你,我们到哪里去找发票?现在有单位要购买我们的软件,但需要我们提供发票。”
“发票?”舒天也是一头雾水。
李之雄和张中羽先后回来了,李之雄对发票也不了解,张中羽说:“我们不如去问一下王慈,他开书店,可能知道。”
他们又一起跑到等候书屋。王慈问:“你们公司难道没有注册吗?”
“怎么,做公司还要注册?”四个人全蒙了。
“那当然,公司是需要注册的,不是你们随便挂个牌子就算成立了公司。”王慈看着他们,又好气又好笑,当场向他们普及了公司的基本知识,第二天又陪着他们一起去工商所注册。
注册公司,要办理很多手续,不仅费力,也费时。他们咨询之后,先注册了一个精益信息服务部的个体执照,这样一来就可以开发票,先解决燃眉之急。
拿到一沓发票后,雷华便带着发票和五套软件再次赶往铁路局。对方也很守信用,买下了五套。收到钱后,雷华走路都飘飘然了。他没想到,这么大的单位竟然买了自己编写的软件,那种成就感和自信心让他的身心像气球一样鼓了起来。
兴奋的雷华从水果湖一路走回武大,他想要把胜利的喜讯第一时间和张红分享。
张红还是坐在阅览室固定的位置看书。雷华走到她身边,激动地说:“谢谢你张红,你帮我出的主意简直太对了。我们现在不光有自己的公司,还有营业执照,还有发票,最关键的是,我真的把软件卖出去了。按照你说的,我在水果湖那一带开张了,一下子就卖出去五套。”
张红悄声提醒他,说:“小点声。这里是阅览室。”
还好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雷华压低了声音说:“要不我们去转角咖啡店,我请你喝汽水。”
张红无奈地把书收好,跟雷华一起走了出来。
一路上雷华都在津津有味地讲述自己的推销故事,他像个孩子一样兴奋,不停地说:“我们肯定会成功的。”
看着雷华斗志昂扬的样子,张红真心为他感到高兴。
那天晚上的风格外凉爽,吹凉了东湖,吹凉了珞珈山,吹凉了樱顶。那天晚上他们在转角咖啡店喝的橘子味汽水,那是雷华记忆中最好喝的汽水,比任何时候喝过的都甜蜜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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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华回到一○三室后,立即召集其他三人开会,重新调整了公司发展策略。他对大家说:“公司现在经营好转,舒天最近也不要去打麻将了,和我一起上大单位推销。打麻将毕竟不是正经事,不能太着迷。我们带着发票,去推广我们的软件。李之雄继续守住电脑城,张中羽还是盯着学校。我们兵分三路。”
接下来,雷华和舒天卖出去五十多套,李之雄在电脑城推销了十几套,张中羽在学校里也卖出了五套。这样一来,一百套软件差不多售罄,虽然没卖出五百元的初价,也已经是一笔很不小的收入。
大家的信心也越来越足,很多单位索要他们公司的电话,他们留的都是珞喻饭店的总机号码,后面加了分机号码“103”。
舒天提议说:“我们还是要去印个名片。”李之雄说:“名片上都印上经理。”张中羽说:“不能都是经理吧。我们得选一个经理出来。”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戏称雷华为雷经理,而且在编程和销售上,他的业绩也最为突出,所以他被一致推选为经理,李之雄、舒天是副经理,张中羽是技术工程师。张中羽有些难为情,说:“我大学都没毕业,怎么能做工程师?”
李之雄说:“大学没毕业,谁说就不能做工程师。”
四个人都有了光鲜的职务,大家都很满意,兴致高涨。
雷华又说:“我有个提议,从累积的销售款里拿出九千元钱,先去还给王慈。这样一来,公司账上还剩下两千元钱。我们是不是继续再做一批?肯定还能卖。”
大家都很赞同。
傍晚的时候,雷华和张中羽去了等候书屋,把剩下的九千元钱还给了王慈。雷华说:“老兄,利息我们现在还不能给你,因为要留着钱进货,做周转资金。”王慈连连摆手,说:“当时不就说好了吗?我不要利息。”
“老兄,你现在有了一万元钱,又有小说写,你还守着这个书店干吗?”雷华说,“不如想点其他的事情做。”
王慈说:“写小说不就是现成的事情嘛!开书店好啊,虽然不挣钱,但能够接触各种各样的人。如果不开书店,我也不会认识像你们这样年轻有为的人。另外,我还想继续等一等。”
张中羽好奇地问:“王经理,你在等什么?”旁边的雷华知道王慈的隐情,赶紧扯了一下张中羽,不让他问下去。
王慈自嘲地笑了一下,说:“还能等什么?等能等来的事,等能等来的人。”
一○三室也等来了期待已久的翻身仗。他们赶制出了第二批杀毒软件,由于成本控制得更好,利润自然也更高。有些回头客直接打电话到珞喻饭店,向他们订货。短短两三个月时间,精益杀毒软件在武汉竟然闯出了不小的名气。销量节节飙升一路飘红,他们趁机扩大公司规模,盘下了隔壁的一○一室、一○五室,一间用作办公室,一间用作仓库,原来的一○三室用作宿舍,俨然成为珞喻饭店最大的租客。找他们的电话络绎不绝,饭店前台的服务员笑称自己已经是精益的专职接线员了。他们干脆在一○一室安装了一部电话,俨然有了大公司的架势。
到了一九九〇年七月,他们已经累计售出一千多套正版杀毒软件,公司的银行账户里时常躺着近十万元钱的余额,以至李之雄和舒天在拿到学校的毕业分配通知后都犹豫不决。开公司这么挣钱,他们都不想去上班。雷华自己是打定主意要创业的,建议他们自己决定上不上班。李之雄、舒天的家人却很反对,觉得做生意风险太大,不如单位工作来得稳定。两人与各自的家人打起了拉锯战,一时谁也说服不了谁。
这个暑假,雷华依旧没有回仙桃。一○三室住三个人还勉强可以,四个人就太挤了,加上公司挣了钱,每个人都有了一点积蓄,他干脆在张红家附近租了一间房子,搬了一台电脑进去,一边继续捣鼓软件,一边守着张红。这可能是受到了王慈的影响。但也有苦恼,因为雷华时常会看到一个男生送张红回家,那个男生雷华此前见过,是张红的高中同学,费翔演唱会时和她坐一起。
张红也知道雷华在她家附近租了房子,有一次她和几个高中同学去滨江公园唱卡拉OK,就把雷华也叫上了。
张红很活跃,又不怯场,唱起歌来也好听,是雷华眼里当仁不让的明星。雷华就相形见绌了,他原本不喜欢唱歌,站在台上更加紧张,不是跑调,就是忘词。在张红的热情鼓励下,雷华终于完整地唱了一曲张国荣的《为你钟情》。
雷华十分激动,他鼓起勇气点了这首歌,无异于向张红表白爱意,又担心张红终究还是不能理解和接受自己。音乐响起时,他的心跳居然平复下来。
为你钟情,倾我至诚
请你珍藏这份情
从未对人倾诉秘密
一生首次尽吐心声
望你应承,给我证明
此际心弦有共鸣
然后对人公开心情
雷华跟着音乐慢慢哼唱起来。张红仰头看着他,一双眼眸闪闪发亮,脸上漾着轻柔的笑。他有些羞涩地小心避开她的目光,但他知道她一直在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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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用户越来越多,雷华也越发自信,请张红去转角咖啡店喝汽水的次数也多了。张红又向他提出一条建议:“你们应该做一点广告,广而告之,让更多有需求的客户知道精益杀毒软件。只需在报纸上登一个豆腐块信息,‘正版杀毒软件,确保品质,安全无忧’,再留下你们的电话号码。”
雷华大喜,马上在《武汉晚报》投放了一则小广告。效果果然惊人,他们的电话都被打爆了,很多单位来电订购,还有不少加购的老客户。每个月的销量都接近两千套,简直供不应求。李之雄和舒天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干脆赖着不去分配单位报到,夜以继日地在一○一室编写软件。
雷华和张中羽拼了一台像模像样的电脑,哼哧哼哧地搬到王慈书店里,说:“老兄,这是送给你的,算是上次你慷慨解囊的利息,感谢你对我们当时的信任和帮助。”
王慈忙说:“这个太贵重啦。关键是我也不会用。你们还是拿回公司,那里才是它的用武之地。”
雷华笑了,说:“老兄,你必须收下。电脑的用处可多了,可不仅仅只有软件编程。现在很多作家都用电脑写小说了,你应该尝试一下。”
“我真不会用。”王慈确实不熟悉电脑,心里有点发怵,“如果它突然罢工怎么办,如果它把我辛辛苦苦写的小说吃了怎么办?”
张中羽赶紧给王慈撑腰:“王经理,你说的这些情况都不会出现,要不然还要我们精益杀毒软件干吗?”
“不要紧,随便你用不用,电脑都放你这里。”雷华开心地说,“就算你不用,你等来的那个人也可以用啊。”
王慈也知道他们公司终于上了轨道,便不再推辞,买酒做菜,三人在路边痛饮了一番。
到了十月份,李之雄和舒天依旧没去上班,因为订单太多,他们把流动资金全部押了进去,准备做一万套。舒天已经忍不住开始畅想:“一万套都卖出去,能赚好几百万元。到时候我们可以游遍大江南北和黄河上下了。”李之雄和张中羽则憧憬着去美国留学。
正当大家企盼着大卖,有好几拨人打来电话,质问他们:“为什么外面有很多和你们一样的产品,价格却比你们的便宜很多?”
雷华不相信,回复说:“我们是自己开发的产品,市场上不可能有同类产品。”
“怎么不可能!你们自己来看看吧。”建设银行是他们的大客户,订过五百套杀毒软件,说话口气很硬,不容置疑。雷华不敢耽搁,赶紧和李之雄一起去了建设银行,果然看到盗版的精益杀毒软件,除了字体有点不一样,程序和功能完全相同。
接下来的几天,要求退货的电话越来越多,还有人在电话里对他们破口大骂。大家完全蒙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道这一款盗版软件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电脑城里已经到处都是,几乎所有店铺都在卖,有的连名字都不换,仍然叫精益,有的改头换面,叫精品、求精、3W等,功能一模一样,价格却只有他们的十分之一。价差这么大,无论是机关单位,还是个人用户,谁也不愿意再买正版“精益”软件。
四个人到处追溯、跟踪,都没有查出原因。直到有一天,舒天浑身酒气地闯进一○一室,眼睛红红的,脸上好像还被人打过,有明显的伤痕。
雷华他们都在,都围过来,关切地问:“舒天,你怎么了?”
舒天的脸垮了下来,痛心疾首地说:“我是王八蛋,我对不起大家。”
“怎么了?”
“是我害了大家,是我害了公司。”
雷华摇着舒天的肩膀,问:“你怎么说这话?不会是你把我们的核心程序告诉别人了吧?”
舒天点点头,又摇摇头,摇摇头,又点点头,号啕大哭着说:“不是我,但也是我。雷华,我对不起你。”
李之雄听不下去了,冲过去要打舒天。“舒天,你他妈的给我好好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这么好的形势,本来都要成功了,现在你看看,公司账上一分钱也没有了,屋子里到处都是积压的软件。”李之雄说着,终于没忍住,失声痛哭,“我们完了。我们全完了。”
舒天把眼一闭,说:“之雄,你打我吧。你打死我吧。我对不起大家。我不想活了。”舒天的脸上流露出痛不欲生的表情,不像是单纯的酒醉。
张中羽把两个人都劝住,说:“大家都坐下来,先平复一下情绪。舒天,你先说。”
舒天说:“你们记不记得我的第一套软件是卖给楼上麻友的?那个人打一开始就存了坏心。他一直冷眼旁观,我们卖得不怎么样,他就按兵不动,见我们卖得好了,他就红了眼。”
雷华愤怒地说:“我们是凭真本事,他有什么好红眼的?”
“那人其实也是电脑城的一个老板。我们生意搞得热火朝天,他都看在眼里,又看我打牌手脚越来越大,知道我们发财了,他居然趁我们都不在办公室的时候偷偷溜了进来。我也是问了前台那个服务员,才知道这件事。前一段时间,他声称有东西落在了我们一○一室,让小妹打开门,他进来倒腾了半天,肯定是把我们写的所有程序都拷走了。现在市面上各种各样的盗版杀毒软件,大多都是从他那里流出来的。”
“妈的,太不地道了,我们找他去!”李之雄已经按捺不住了,用力捶了一下桌子。
舒天接着说:“我去找过他。他先是不承认,后来见我把前台指认的证据都拿了出来,他便耍赖,说:‘那你能拿我怎么样?’我冲上去要打他,他手下几个人一拥而上,反倒把我打了。”
雷华说:“这太过分了!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我们要去法院告他。”
张中羽很冷静,说:“我们要想想,这官司怎么打?”
“能怎么打?公道自在人心。明天我们一起去找政府,找工商局。”雷华说。公司执照是工商局发的,工商局自然应该出面处理这类纠纷。
第二天,四个人一起赶到工商局,反映了具体情况。工商局的人不紧不慢地说:“这就没办法了。第一,他进过你们的屋子,你们却没有当场抓住他,现在他不承认,你们也没证据;第二,你们凭什么说这软件是你们自己写的,你们又没有申请专利。”
雷华说:“那我们就这样被抄袭了?”
舒天说:“那我们就这样被打了?”
李之雄说:“那我们就这样被欺负了?”
张中羽说:“那我们就这样息事宁人?”
看着这几个愤愤不平的年轻人,工商局的人也爱莫能助,说:“我们工商局管不了这种民事纠纷,你们要怎么扯,那是你们的事。”
四人又气冲冲地前往电脑城。进去之前,张中羽把大家喊住了,说:“我们这样去扯是不行的,搞不好还会吃亏,我们要做点准备。”
李之雄问:“做什么准备?”
舒天说:“我们带点家伙。”他四下察看一番,最后在路边找了块红砖,在手里掂量一下,装进了卖软件的书包。其他三人纷纷效仿,各自往包里塞了一块红砖,准备先去讲道理,道理讲不通,那就只能干架了。
找到那家摊位的时候,早已经人去楼空。旁边的人认出了舒天,告诉他们:“昨天你来扯过皮之后,他们很快就把摊子收了。现在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就这样一走了之,再也不来了吗?”
“那还能咋的。电脑城流动性大,今天开张明天倒闭的人多的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不跑路就全都做炮灰了。”
没有办法,他们又折回珞喻饭店,找到楼上开麻将馆的老板,问:“之前来这里打麻将的胡总,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和家庭住址吗?”麻将馆老板见多识广,知道双方有扯皮的事,不冷不热地说:“我们这儿是自由市场,来了有位置就坐下打,打完无论输赢各自两散,有眼缘留个电话,没眼缘都不知道是谁。”
他们不死心,问桌上的麻友:“那个人你们有谁认识吗?”
“不了解,不熟悉。”麻友们说,“认识的人都在家里搓麻将了,谁跑到饭店里搓麻将?说句不好听的,住饭店的都是四海为家的人,大家凑一起搓麻将,也就是为了打发无聊而已。”
问来问去,竟然没有一个人认识胡总,他像在空气中蒸发了一样,但是对精益公司造成的伤害是实实在在的。他们又要面临生活费、电话费、饭店房租没有着落的巨大压力。原来还只有一间房,现在却有三间房,真像是压在他们头上的三座大山。
这时候,最冷静的还是张中羽,他说:“我们要直面现在的问题。再这样拖下去,成本只会越来越高,亏损越来越大。我建议我们还是壮士断腕,赶紧散伙了吧。你们两位现在去找分配的单位,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
李之雄重重地叹口气,说:“我和舒天还能去找单位接收,你和雷华呢?”
雷华情绪也很低落,但他毕竟是经理,必须要当机立断:“就按张中羽说的散伙了吧。我对不起大家,没把精益公司坚持下来。”
舒天说:“这件事主要责任在我。我应该早听大家的劝,戒了赌。”
雷华说:“也不能怪你。那时候我们想的是能够多卖出去一套是一套,怎么知道有人存心使坏呢?这是没办法的事。”
李之雄叹了口气,说:“江湖的水太深了。”
张中羽说:“我们大家都很努力了。”
雷华又说:“库存的软件我们分了吧,能卖出去就卖,卖不了就送人,多少能变现一点。至于电脑,只有三台电脑,我们有四个人,也没法分。不如卖掉了分钱。”
张中羽说:“电脑我就不要了。我宿舍里有一台。而且这是我入伙之前你们置办下的,还是你们一人一台分了吧。”
27
一九九〇年十一月,精益公司宣告关门,四个合伙人每人分了一堆软件,雷华、李之雄、舒天各抱回一台电脑。李之雄准备去找原来分配的单位,看能不能继续去报到入职。舒天不愿意回去上班,打算在广埠屯电脑城租个摊位,做点小生意。
他们吃了一顿散伙饭,喝酒时一起吼唱着《我的未来不是梦》,流下了不甘心的泪水。
退掉珞喻饭店的房间和校外租的小单间后,雷华只能把生活重心重新迁回学校。碰到张红,也不好意思去搭话,更不敢请她去转角咖啡店喝汽水了。张红倒是很主动,问他:“这几次你怎么见到我都不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
张红是个聪明又善解人意的姑娘,猜出雷华肯定是生意遇到了挫折,不然不会如此蔫头耷脑,她故意说:“你不是说每天要请我喝汽水吗?怎么,说话不算数啦?”
雷华很尴尬,说:“我没有钱请你喝了。你还是让你的高中同学请你喝吧。”
张红白了一眼雷华,恨恨地说:“你怎么这么无赖!”说完扭头就走了。
这一来,雷华心里又开始忐忑,直觉自己说错了话,惹恼了张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回到宿舍后,他怎么也睡不着,又穿上外套去外面散步。
进入十一月,武汉的夜晚有些泛凉,风吹着落叶,沉寂下来的校园到处都冷冷清清。雷华无意中走到了翰林苑的转角咖啡店,进去叫了一瓶啤酒。店里循环播放着郑智化的《水手》,雷华此刻的落寞苦涩,倒是与水手一般无二。“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酒入愁肠,愁更愁,冷更冷,“硅谷之火”似乎也温暖不了雷华那颗冷却的心。
一连喝了两瓶啤酒的雷华有点醉了,完全没注意到张红悄悄地走进来,坐在了他的对面。张红没有点东西,似乎在等着雷华帮她端来汽水。
张红看着面前的雷华,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一个男生。他浓眉大眼,脸庞清秀,有几分孩子气,还有几分帅气,有几分儒气,还有几分书呆子气。她很早就察觉到了雷华对她的好感,雷华的不善言辞和笨手笨脚,并不让她反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关心起雷华来。雷华勇敢创业,她也早就知道了。她希望他能取得成功,也相信他能取得成功,这种期盼和信任,竟然慢慢演化成一种守候。当张红意识到她在守候雷华时,她吓了一跳,甜蜜转瞬便绽满了她的心窝。但是雷华在创业上雷厉风行,在情感上却迟钝得很,像算盘珠一样,拨一下才会动一下。当雷华说出“让你的高中同学请你喝吧”这样无头无脑的话时,张红是很生气的,以为雷华在胡搅蛮缠,张冠李戴,这才又羞又恼地离去。可是还没到家,她便意识到自己也犯了雷华一样的错误,像一个迟钝的人。雷华之所以这么说,不是因为他在嫉妒吗?而且他请她喝汽水的举动,不也昭然若揭吗?原来,雷华是如此在乎她,早就以一种雷华的方式在向她表白了。张红的心顿时乐开了花,她猜到以雷华的个性肯定会去转角咖啡店,便也赶过来,和雷华几乎前后脚进了咖啡店。
雷华抬起头又喝了几口,恍惚中似乎看见对面坐了个人,他凝神细看,却是张红。他的第一反应是想要转头就跑,自己现在这副颓废的样子,真怕被认识的人看见,尤其是张红。
张红一把拽住雷华的胳膊,以不容拒绝的口气柔声说道:
“坐下。”
雷华乖乖地坐好。
张红拼命忍住笑,故意板着脸说:“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酒?是遇到挫折了吧?”
雷华低下头,说:“不是挫折,是折戟沉沙。”
“遇到一点生意上的困局你就这样?难道就没想过东山再
起吗?”
“我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
“失败是成功之母。再说了,你现在正值青春,大学都还没毕业,你失败什么?”
“我这次创业真的很失败。”雷华说着,又要喝酒。
张红一把抢过瓶子,咚的一下重重地放在自己面前。“你该拿的学分都拿了,大学也提前读完了,和其他同学相比,你并没有亏损什么,反而通过创业积累了经验,吸取了教训,这笔财富更加宝贵。”
被张红这么一开解,雷华的情绪好多了,他这才惊讶于张红怎么会在咖啡店现身。“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来管我了呢?”
张红气呼呼地说:“我不管你谁管你!怎么?你不愿意被我管吗?”
雷华赶紧表态说:“愿意。”
这真是一个神奇的夜晚。原本失落至极的雷华,一下子重燃激情。他本以为只有成功才能让张红对自己另眼相看,没想到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竟然赢得了张红的芳心。
28
雷华和张中羽还经常联系,或者约在王慈的书屋吃饭,或者在转角咖啡店喝啤酒,或者去对方的学校蹭课。和张红确立恋爱关系后,他第一时间告诉了张中羽,张中羽很高兴,说:“你这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一九九一年七月,雷华和张中羽都顺利毕业。雷华和张红都分配到了北京,两人准备一块去报到。张中羽分在武汉一所大学做辅导员,他很不满意,对雷华说:“我不准备去报到了。我想去深圳闯一闯。听说深圳现在发展形势很好,我去找个电子信息行业的公司上班,应该有机会。”
离校前他们约好了再去等候书屋坐一下。王慈和他的书店陪伴了他们四年,见证了他们的快乐与风雨,也给予了他们温暖与呵护,现在要离开了,还真是舍不得。
在等候书屋,他们又碰到了田路。王慈以前送走过田路、熊志一,现在又要送走雷华和张中羽,虽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黯然销魂者,依然唯别而已矣!
王慈说:“今天我做东,早点打烊,我们好好吃个饭。”
雷华正有此意,忙说:“老兄,这次我去买酒。”
田路说:“你们毕业的送别宴,这酒怎么着也得我来出。”
几个人正说着话,突然响起了一串电话铃声。王慈店里并没装电话,几个人一时愣住了,却见田路从腰带上解下一部手提电话,接通之后,说了两句就挂断了。
“田师兄现在是大老板了,都用上大哥大了。”打趣归打趣,雷华对田路还是万分佩服的,“你们现在腾飞了,已经是东湖开发区的龙头企业,经常上电视上报纸。”
“我们是赶上了创业的好时机。”田路显得很谦虚,“现在是百舸争流千帆过,公司发展了,压力也随之增大,更不敢掉以
轻心。”
张中羽在一旁羡慕地说:“我们也很认真,却没有闯出来。”
田路说:“我和你们俩先干一杯。”三个人举起杯子痛快地干了。“你们现在比我们当年更有闯劲。”田路鼓舞、安慰着两个小兄弟,“创业形势只会越来越好。当年那位支持我办公司的唐科长,也创办了东湖高新发展公司。创业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你们年轻,有本钱,有实力,有创意,这才刚刚开始,千万不要灰心。”
王慈这会儿也做好了菜,问雷华和张中羽:“你们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张中羽说:“我准备去深圳,还是做我的本行,开发电子软件。”
雷华说:“我去北京一家科研所,准备再积累、深造。”
王慈很感慨:“你们兄弟俩一南一北,看样子是在布一盘很大的棋局啊。”
临近分别,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相见,雷华很关心王慈到底等来了那个人没有。
“等来了,可又走了。”王慈难掩心中的遗憾。
田路强掩心中震惊,王慈的守候故事他是最清楚的,故意打趣说:“看来我们王作家写作又有素材了。”
雷华也很伤感,说:“我先给大家汇报一下。我现在和张红正式恋爱了,她跟我一起分到了北京。”
大家都为雷华感到高兴。想当年,还是在等候书屋喝了酒,他才踏上了追求张红的第一步,四年等候,终于修成正果。
王慈问田路:“老田,你又是怎么回事?以前说先立业再成家,现在公司蒸蒸日上,怎么还单着?”
田路想到了冯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只说:“我现在还没有感情运。王慈你先说,谁来了?为什么又走了?”
王慈说:“女孩子啊。我后来遇上的一个女孩子。”
“又是个学生?”田路猜测着,“来武汉进修的吗?”
“是你们武大的学生,但不是来进修的。”王慈有点腼腆,“我跟她交往了大半年,还和她去歌剧院看过戏。她读中文系,爱看我写的小说。”
“原来是我们的师妹,还是你的读者。”田路更加好奇了。
张中羽说:“这不挺好吗,有人仰慕你的写作才华。”
雷华说:“祝贺老兄,武大中文系历来出才女。”
王慈苦笑了一下,说:“只是她现在已经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王慈。
“她分配在武汉的报社,据说有一个男生的官员父亲在其中出了大力,她自然便跟那个男生谈朋友去了。”
田路把杯子往桌上一摔,气愤地说:“怎么有这样的人!我不承认有这样的师妹。”
雷华拿起酒瓶,给王慈满上,说:“老兄,天涯何处无芳草,一定会有比这个更好的。我最讨厌这种找当官的、傍大款的女孩,这是在出卖自己。”
张中羽说:“王经理,这样的女孩早一点离开你,未必是坏事。”
那天晚上,他们几乎喝了一个通宵,等候书屋的灯也一直亮着,最后是田路又敬了大家一杯酒,说:“等候一定会有结果,一切都还有希望。”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田路率先醒来,他还要赶到公司去开早会。王慈第二个醒来,看到张中羽和雷华还趴在桌子上睡,也没惊扰他们,拿出纸和笔开始创作他的小说。接着张中羽也醒了,看到雷华还在睡,便对王慈说:“王经理,我也走了。你跟雷华说一下,再见了。”雷华是最后一个醒的,睁开眼时已经九点多,他紧紧拥抱王慈,说:“老兄,再见了。”
雷华准备先回老家看看,然后再去北京报到。在车站等车时,他在旁边的书摊上看到一本武侠小说——《大漠英雄传》,作者是全庸。雷华笑了,顺手买了一本。
车子晃荡着驶出傅家坡车站。身后的武珞路越来越远,他依稀看到很多熟悉的、陌生的面孔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这其中有他,也有他的同学、兄弟。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在武珞路上的奔跑,武珞路承载了他的期盼、守候、焦虑、兴奋、失落、成功、失败。他似乎还看到了等候书屋的那盏亮了通宵的灯。
是的,一切都还有希望……
2019年6月6日,完成草稿
2019年6月22日,完成二稿
2020年2月24日,1~13节改定于武汉
2020年3月4日,14~28节改定于武汉
(本文作者介绍:卓尔创始人,长篇小说《武汉之恋》作者。)
责任编辑: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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