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尔创始人阎志所著的长篇小说《武汉之恋》(五卷本),时间跨越近四十年,起笔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武汉,落笔于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前夕。讲述了改革开放以来傲立于时代潮头的那些弄潮儿的成长经历及其情感故事。
第二部:江水浅 湖水深(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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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田路在长江上游段漂流时,当郑华、简威和文涛在海南奋斗时,雷华终于用两年时间修完了大学毕业需要的全部学分,他难掩内心的快乐和兴奋,想要和张红第一时间分享这份喜悦。但他被梅园女生宿舍的宿管阿姨狠心地拦在外面,斡旋了近两小时,说得口干舌燥,却毫无进展。雷华像一只漏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走出了梅园。
其实,雷华心里还装着一个秘密:再过一个星期就是张红生日。他记得很清楚,大一开学初,班上要填一份学生信息登记表,张红写完后,无巧不巧把表格传到了他手上,他不经意间记住了张红的生日。或许这就是缘分,虽然当时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无可救药地喜欢上张红。两年过去了,“5·21”这个日期却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为此雷华已经等了很久,他一定要送给张红一份惊喜。
“女孩子都喜欢什么呢?”
“鲜花?”
“不不不,鲜花太容易枯萎了。”
“项链?”
“不不不,张红很朴素,除了手表,就没见她戴过什么首饰。”
雷华沉浸在自问自答中,不知不觉回到了宿舍。他一直在盘算着准备什么礼物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求教于同宿舍的哥们儿,却又顾虑重重。雷华心思深,逻辑缜密,考虑到自己和张红的关系并没确定,又是同班同学,万一谈不成,多一个人知道,就有被传开的风险,到时不仅张红会尴尬,更怕他们以后无法面对。雷华可以接受现在张红对自己毫不心动,但不敢想象两个人互相回避的场景。舍友们已经鼾声如雷,像电脑处于休眠状态,只有主机嗡嗡地响着,他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半夜起来上厕所,瞥见对面家属楼有个房间的灯还亮着,像是有所等候。他突然想到一个人,肯定能够帮上忙。
第二天雷华早早起床,胡乱抹了把脸,早饭也不吃,直奔等候书屋。
书屋九点以后才开门营业,但王慈也是起早之人,已经伏案奋笔疾书一小时。雷华把门敲开,直奔主题:“老兄,我来请教你。”王慈以为雷华又来托自己代购计算机类的书籍,他对雷华雷厉风行的性格已经习以为常:“说吧,这次需要什么书?”
“不是书。我想请你帮我出主意。女孩过生日,送什么礼物好?你在这方面比我有经验。”雷华有些害羞。
“哈哈……这事不难,主要看她喜欢什么。”
这可把雷华给难住了。他并不清楚张红具体喜欢什么,他最希望的是张红喜欢自己,可是又不能把自己送给她。他呆愣了半天,像电脑陷入宕机状态,好不容易想到一个问题:“你送过什么礼物给女朋友?”
“我之前的女朋友喜欢吃,我那时经常带她下馆子,后来还专门学做菜,变着花样讨她欢心,唉!”王慈叹了口气,也勾起了伤心往事。
下馆子做饭肯定是成为女朋友之后的事,雷华一时也效仿不来,他不放弃,继续启发王慈:“你难道没给她买过浪漫、温情的小礼物?”
“都是些小玩意儿,拿不出手的。”王慈瞧着雷华,满眼都是自己当年的影子,“要不你送本书?你们是学生,送书挺合适的。比如说《三毛全集》,现在这套书挺火的,被很多年轻人视为爱情圣经。”
雷华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书架,突然被王慈桌子上那支漂亮钢笔吸引住了:“你觉得我送支钢笔给她怎么样?”
王慈也觉得送钢笔很合适,他补充道:“这条街后面有一家小店能刻字,你可以把女孩的名字刻上去。”
“老兄,太谢谢你啦。”雷华很兴奋。他专程到中南商业大楼里挑了一支精美的钢笔,又去王慈提到的小店里,让师傅在笔帽上刻上了“张红”两个字,这才乐呵呵地返回学校。
这个星期雷华是扳着手指过的,随着张红的生日一天天临近,雷华越来越紧张。五月二十一日是星期天,雷华准备上午十一点先去梅园宿舍等张红,再一起去餐馆吃午饭。到了女生宿舍楼下,正巧张婷婷外出,之前雷华常找她传话,她做红娘已经驾轻就熟。她问道:“又来找张红?这次不用我跑腿带话了,你直接去操场吧。”
雷华一头雾水,拔腿就往学校大操场跑。
“这边,这边。”张婷婷被雷华逗笑了,赶紧提醒他,“是梅园
操场……”
雷华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才掉转身子,克制着激动的心情,慢慢往梅园操场走去。有几个学生正在打乒乓球,隔得很远他便认出了张红的背影,和她挥拍对打的是隔壁班的男生。另外两组是谁跟谁在打,雷华完全没在意,他的两只眼一直盯着张红这
一组。
张红的身手真不错,接连救起了几个险球,这次精彩的多拍,让其他两组也停下了。那位男生个子很高挑,五官俊秀,说话一口武汉腔。他们就这么来来回回地打着,男孩一直带着笑,看来是个乒乓球高手,张红的脸红扑扑的。雷华一直在旁边傻站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另一组的一个女生看到了雷华,提醒张红说:“张红,雷华来
找你。”
张红便停下来,把拍子轻轻放在球桌一角,向雷华这边走过来:“雷华,你怎么来了?”
雷华有点局促,没话找话说:“你的乒乓球打得真好。”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张红的脸上挂着一层汗,胸脯起伏,还没有从刚才的剧烈运动中缓过气来。
雷华赶紧从裤兜里掏出钢笔,小心翼翼地递过去,说:“今天是你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张红十分惊喜地接过钢笔,说:“谢谢你,雷华。这支钢笔很精美,我很喜欢。”
雷华紧绷的神经这才稍微松弛下来。那名帅气的男生也过来了,对雷华说:“和我们一起打吧!”张红也极力邀请:“是啊,一起吧!”
雷华连忙说:“你们打吧。我还有事。”
张红看了雷华一眼,没再坚持挽留,她走到旁边的台阶上,先把钢笔装进书包,又掏出手绢仔细擦了下额头上的汗。雷华看到书包旁边还有一个礼品盒,包装得非常精致,上面还粘着一朵拉花。
张红和搭档有说有笑地又回到球台旁。雷华默默地离开操场,他深知优秀如张红,身畔一定不乏追求者,自己恐怕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五月的武大,樱花早已落尽,珞珈山上倒是一派生机,连穿过树梢的风也沾染上了翠绿色。雷华心里涌上来的却是阵阵苦水:难道我的生命注定如此平凡?就不能产生其他灿烂的、激动人心的奇迹吗?我现在有什么优势呢?张红有什么理由选择一无所有的我?
他想起了《硅谷之火》,想起了在操场上的长跑。那一夜的激情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热血再次沸腾起来。自己为什么用如此短的时间,拼了命一般地去修完学分?他要先立业后成家,现在并没有资本去谈情说爱。
对!我要改变,我要创业!
雷华禁不住握住双拳,用力向前方挥去。一个声音突然冒出来:“怎么样?你是不是也感到很激动?”原来是班长王镇宇。
“什么事情这么激动?”雷华有点蒙。
“真是一个书呆子!”
雷华依旧一头雾水,被王镇宇拉着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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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年的夏天,雷华也认真思考着自己的未来。之前,因为感情受挫,自惭渺小,他极力想要在张红面前证明自己。从大桥俯瞰,江面风急浪涌,水波一路反射着阳光向东奔流。江水滔滔,不舍昼夜。田路暗暗起誓,一定要成为时代的巨人。经历长江大桥之行后,雷华越发明确自己的理想,要为中华之崛起而创业。《硅谷之火》已经为雷华指明创业方向,他摩拳擦掌,显得迫不及待。
从这一年的六月底开始,他几乎每天都泡在广埠屯一带。那里已经集中了几十家做电脑和软件生意的门店,雷华很快和这些店主混熟了。正是在珞喻路与广八路的十字路口,雷华遇见了高一届的武大同学李之雄。李之雄也是个电脑迷,他的老乡在广埠屯开了一家电脑门店,他便经常去那里捣鼓各种程序编程。雷华和李之雄一见如故,李之雄又把自己的同班同学舒天介绍给雷华。
考虑到在仙桃没有电脑可用,接下来的暑期雷华便没有回老家,而是成天泡在李之雄老乡的店里,偶尔到街上转一转,了解最新的电脑资讯。这里本就是李之雄的根据地,舒天也经常过来,三个人几乎形影不离。
雷华虽比他们低一级,但学分却都修完了,李之雄很是诧异,问雷华:“接下来还有两年时间,你的课都上完了,还准备做什么?”
雷华不假思索地说:“我想开公司,像乔布斯一样。到时候大家一起来做合伙人。”
舒天听到“乔布斯”三字,还以为是“瞧不起”,忙问:“你想干什么?谁瞧不起谁了?”
“是乔布斯,创办了苹果的乔布斯。不是瞧不起。”雷华解释说,“我想像他一样开公司。”
舒天咋舌,说:“我只知道苹果电脑,原来它是乔布斯创办的。这么说来,乔布斯挺厉害的嘛。”
“舒天啊舒天,你现在总该承认自己孤陋寡闻了吧?”李之雄嘲笑完舒天,又问雷华,“难道你也想做电脑?”
雷华摇摇头,有点沮丧:“做电脑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既没那个本钱,也没把握能够超过苹果,这个需要从长计议。”
舒天又听糊涂了,忍不住问道:“乔布斯不是做电脑的吗?你想像他一样开公司,可是又不做电脑,那你准备做什么?”
雷华自信满满地说:“就做我们最擅长的创新公司,开发软件。”
李之雄吓了一跳,嘀咕道:“这么说来,那我们只能做盗
版喽!”
雷华耳尖,还是听到了,认真地纠正说:“我们肯定不能做盗版,我们要做就做正版软件。”
“可是,现在用正版的人没几个,大家为了图便宜,都首选盗版软件。”舒天提出异议,这也是实情。
雷华也没有反对,分析说:“尽管受制于价格,很多人现在用的是盗版,但不代表大家排斥正版。盗版软件很不稳定,安全系数始终是隐患,早晚会被淘汰的。”
“软件有那么多种,我们三个人能做得过来吗?”李之雄思虑很周全,“我们是不是选择一两款软件,好好捣鼓?”他越说越兴奋,“干脆就在我老乡的这个店里做,桌子、电脑都是现成的。”
舒天也举手赞同,说:“毕竟是在电脑街,卖电脑,搭软件,可以捆绑销售,买家不愁。”
雷华却摇头反对,说:“不行。没人会来这里买正版软件。我们要注意形象,得有个正版软件公司的门面。”
李之雄陷入了困惑,他了解电脑,也会捣鼓软件,对电脑街的诸多门店都很熟悉,就是对“公司”不甚了解:“那怎么才像个公司呢?”
雷华心内早有计划,他每天骑车往返于武大与广埠屯,对珞喻路上的一草一木都已了然于胸,更别说路两旁的建筑和单位了。“珞喻饭店对外出租客房,每天可以使用二十四小时,月租的话还能打折,算起来比住宿还便宜。我去现场看过,很多房间的门牌号旁边都挂着牌子,有的是公司,有的是办事处。我们去珞喻饭店租一个房间,摆几张办公桌,那就像一个公司了。我们既能在里面办公,”雷华把想象中的公司和老乡的店铺比较了一下,“工作环境肯定不会比这里差。如果有客户上门,接待也完全没有问题。”
舒天瞪大了眼睛,惊叹不已:“我们要是能够在饭店里办公,那真是很有档次。”
雷华得意地说:“对啊,我们一开始就要做一家很牛的公司,以后会发展得更快更好,所以我们起步一定要高。”
李之雄和舒天也被雷华创业的雄心壮志感染,硅谷之火开始在三个人心里燃烧。他们说干就干,骑上车就去珞喻饭店租房间。雷华对饭店前台的服务员说:“一楼有没有套间?我们想长期租住。”服务员说:“你们三个人住的话,一楼正好有一个三人间,一个标间加上一个茶水间,茶水间的沙发床也可以住一个人,比套间便宜。”
雷华对李之雄和舒天解释说:“因为我们是个公司,在一楼的话会方便很多,免得客户要上上下下地打听。”于是,一家软件开发公司在珞喻饭店一○三室诞生了。
雷华、李之雄、舒天各拿出两百元,成立了一家软件公司。雷华占百分之三十四,李之雄、舒天各占百分之三十三,雷华之所以多一点,是因为李之雄、舒天还有学分没有修完,还要去学校上课,雷华则能把时间和精力全花在公司上面。既然是软件公司,总不能没有电脑,他们又东拼西凑了五千元钱,添置了两台二手电脑。李之雄的老乡很仗义,把店里一台组装的兼容机搬来,当作送给他们的开业贺礼。这才确保了一人有一台电脑。他们又让服务员把标间里的两张床搬走,换成两张桌子放两台电脑,茶水间放一台电脑,沙发留下来,晚上谁累了就躺在上面
休息。
饭店的房间经过他们一番调整布置,特别是三台电脑到位后,看上去有模有样,像是一家软件公司了。雷经理心里更是乐开了花。他们白天写软件,聊程序,晚上累了就睡在公司。好在饭店里什么设施都有,生活很方便。
在窗外聒噪的蝉鸣声中,夏天倏忽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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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难题层出不穷。公司虽然顺利开张了,进项仍然是镜花水月,需要花钱的地方又委实太多:买电脑筹借的那笔巨款,是压在每个人心头的巨石;饭店的房费、电费、水费,需要雷打不动地按时缴纳;此外还有其他的杂项支出。
尽管公司资金捉襟见肘,雷华还是提议要开阔眼界。武汉现在虽然出现了广埠屯电脑街,但论及电脑硬件和软件的资讯,仍然远远不及北京的中关村。早在去年三月,《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刊登的《希望的火光》,便让“中关村电子一条街”着实火了一把。“先进技术发展服务部”“四海电子市场”“两通两海”1“四方联”2,成为全国各地电脑迷们耳熟能详的名字。接着是“十八条”3出台,“以中关村地区为中心,在北京市海淀区划出一百平方公里左右的区域,建立外向型、开放性的新技术产业开发试验区”。自此,“中关村电子一条街”升级为“北京市新技术产业开发试验区”,在“创业”与“创新”之间联结了一条坚实的纽带。
一直以来,雷华梦寐以求的便是去旧金山的硅谷和北京的中关村参观学习。特别是中关村,因为几十个生机勃发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办公用的也是旧桌旧椅,同样没有举行仪式,就把试验区的牌子给挂起来了。这与一○三室发生的一幕如出一辙,充分证明年轻人的心在按照同一个节奏跳动,血液里流淌着的是一样的激情。
开业初始,雷华便对李之雄和舒天说:“我们应该去中关村学习充电,既要掌握软件编程的最新知识,也要了解民营科技公司的经营管理。《计算机科学》杂志有一期报道了信通公司和四通公司的财务数据,他们的人均年营业额高达八十万元,人均利润也超出了五万元。”
当时万元户的热度还很高,按照全国职工年均收入不到一千 八百元计算,如果想存一万元的话需要工作五年以上。数字胜于雄辩,李之雄和舒天都很赞同到中关村去取经。李之雄自告奋勇,一个人留守武汉。
雷华和舒天下了火车,便直奔中关村。他们看到“北京开发区”的路牌和“创业科技园”的建筑,顿时感受到强烈的创业气息。置身于白颐路,他们被无数块户外大广告牌晃得头昏眼花,有“科海集团”“长城”“启迪”……特别是那句“中国人离信息高速公路有多远——向北1500米”的宣传语,让舒天莫名激动,他拉着雷华的手说:“只有1500米!我们要不要去观摩一下信息高速公路?”雷华笑了,说:“信息高速公路就在我们脚下!在中关村,在中国,到处都是信息高速公路,只要有电脑,有互联网,我们每个人不仅是信息高速公路上的游客,同时也是维护者和创建者。”
他们找到“创业服务中心”,报名参加了两个培训班。为了节省费用,他们在附近一个村子里租了两个便宜的铺位。这里的租户清一色都是年轻人,有从外省进京的务工人员,也有北京高校的毕业生,几乎都在中关村上班。时间还早,他们便兴致勃勃地到处走到处看。即使在这个不起眼的小村子里,到处都是一片片低矮的四合院,还没有路旁的歪脖子杨树高,新科技和创业的气息依然浓烈。每户门外当街的水泥台阶上,广告牌触目皆是,上面写着“××主板”“××系统”这些激动人心的字眼。
舒天感触颇深,问:“中关村,到底是一个村子呢,还是一个具有世界高度的孵化器基地?”
雷华说:“八十年代初,中关村还是北京的郊区,是首都的菜篮子和米袋子。电脑和互联网太神奇了,肯定会颠覆人类对城市和乡下的传统认知。电脑创造的不仅是计算能力,互联网拉近的不仅是距离,它们绝对会带来人类思维的革命。”
在路上,他们还收到一张宣传单,是中关村举办的一系列专家讲座,给年轻人充电,当天晚上的主讲人居然是中关村第一家民营科技机构创办人陈春先。他们欣喜若狂,终于在开始之前赶到会场。主持人在请出陈春先之前,解释说:“本来这次主讲人安排的是四通公司的创始人之一,他因故不能前来。下面请大家热烈欢迎中关村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陈春先老师。”台下掌声一片。不知为何,雷华突然热泪盈眶,也跟着拼命鼓掌。民办科技企业姓“社”还是姓“资”的争议一直存在,陈春先十年来的经历确实值得和青年创业者分享。
雷华和舒天报的是高级编程班,上课的老师不是中科院的专家,就是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的教授,掏给学员的都是硬邦邦的干货,让他们收获很大。没课的时候他们就四下开眼界。雷华觉得难得来中关村,应该趁这个机会去观瞻中关村科源社区的“特楼”,他走得累了,坐在海淀黄庄路口的台阶上休息。台阶的另一侧也坐了一个年轻人,有点瘦削,长得挺白净。
雷华搭讪:“你是来这里买电脑吗?”
年轻人乐了,说:“不是的,我是卖游戏卡的。你要不要买一张?价廉物美,不买后悔。”他一边说一边从背包里掏出一张游戏卡,递给雷华。
雷华接过来一看,原来是《魂斗罗七代》,便还了回去,抱歉地说:“我不要这个。”
年轻人歪头打量着雷华,嘲笑道:“不要游戏卡,那你跑中关村来干什么?这个可是最新的卡带!你也是年轻人,不会连《魂斗罗七代》都不玩吧?”
这个卖盗版游戏卡的年轻人说不定懂电脑软件,雷华突然有了兴致,开始进行街头调研:“现在的软件,你觉得哪一款卖得最好?”
年轻人不假思索地说:“游戏,当然是游戏。你需要的话,我什么游戏卡都能搞到,便宜点卖给你。”
雷华继续追问:“除了游戏卡,还有什么软件比较热销?”
年轻人瞄了一眼雷华,显然是有点提防了:“我认为是杀毒软件。现在的电脑都是组装机,软盘插来插去,很容易染上病毒。联想集团的掌门人就要推出联想品牌的PC了,个人电脑进入千家万户指日可待。在这样的形势下,杀毒软件的需求量肯定水涨船高。你不能指望普通家庭去解决代码问题吧。”
这个年轻人看问题挺贼的,与雷华的判断不谋而合。他还想再问几个问题,可是年轻人不买账了,说:“我还是学生,并不是老师,我可不负责传道授业解惑。”
雷华转而问道:“你是哪个大学的?”
“人大。”年轻人回答得很干脆,也透露着自豪。
“中国人民大学,那可是一所名牌大学。”雷华向他竖起了大拇指,“那你学的是什么专业?”
“社会学。”年轻人说,旋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对电脑很感兴趣,所以也修了计算机专业。”
“那我们算是同专业的,我在武大学计算机。”雷华更高兴了,向年轻人伸出手,“能见面就是有缘。我们交个朋友吧。我叫雷华。”
年轻人懒洋洋地说:“我姓刘,刘小东,现在我们也算认识了,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到底买不买游戏卡?”
雷华挺喜欢刘小东身上这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笑着说:“游戏卡是肯定不买的,但我们可以好好聊一下软件。”
小刘却不耐烦了,说:“我可没你这闲工夫,我还得等着买卖开张呢。今天运气不好,一张游戏卡都没有出手。”他站起来拍拍屁股,挎好包,对雷华说:“你大老远来北京,肯定不是为了买游戏卡。虽然不知道你的目的,但我还是要祝你好运!”
雷华也站了起来,和刘小东用力地握了一下手,说:“很抱歉,我耽搁了你宝贵的时间。”
刘小东摆摆手,潇洒地说:“我老家有句老话,肚肠骨痒要自己伸手挠。我卖游戏卡,一方面是为了挣钱,一方面也是为了练手。每个人都是潜在的顾客,就像你,如果你想买游戏卡,我把游戏卡卖给你自然很容易;你本来不想买,我忽悠得你想买,这才是本事。”
雷华说:“如果我们有缘再见,你若还卖游戏卡,我一定买。”
“若能再见面,我一定能认出你,到时不管我卖什么,必须让你心甘情愿地购买。”刘小东指着附近低矮的建筑说,“这里很快就会大变样,万丈高楼平地起,但基础呢,还是我们刚才坐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雷华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刘小东印象很深,可惜后面再也没有遇到过,刘小东就像一滴水,融入中关村便渺无踪影。雷华甚至打算去人大的社会学系找刘小东,转念一想,刘小东忙于兜售游戏卡,估计不会老实待在学校里。加上培训班即将结束,他和舒天囊中告急,必须要返回武汉了。
没想到的是,刚踏进一○三室,李之雄便给他们当头一棒,公司账面上已经分文不剩了。学校发的补贴,三人也都拿出来交了房租,现在真的是山穷水尽。三个人枯坐在地板上,旁边的电脑嗡嗡地响着,真是绞尽脑汁也一筹莫展。舒天叹了口气,爬起来把电脑给关了。
雷华给大家打气,说:“创业都是这样子。守得云开见月明。”
舒天摁着鼠标,有气无力地说:“可是,创业也不能不吃饭吧?”
李之雄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说:“去找我老乡蹭饭吃吗?”
雷华瞄了一眼李之雄,说:“你们去吧。这事儿我不干。”
舒天怯怯地劝了一句:“不能不吃饭吧?饿着肚子哪有力气
干活。”
雷华不说话,李之雄站起来,说:“我反正要到学校去。我去找老乡,先凑合一顿。”看到李之雄真的拿着书包出门,舒天也跟了出去。
两个人一离开,房间里更安静了,楼上有人在打麻将,因为隔音效果差,清晰可辨,特别是洗牌的声音,好像在雷华肠胃里搓揉一般。雷华受不了了,只能出去躲一阵。他沿着武珞路前行,不知不觉走到了等候书屋。
王慈过来打招呼,说:“现在用电脑的人多了,我又进了不少这方面的书。你可以先看看,如果有其他想买的书,我下次进货时补上。”
雷华点点头,嘴上答应着,心里想的却是:“现在哪还敢买什么书,饭都没得吃了。”
这时有个读者过来问王慈:“老板,你这里有《计算机世界》吗?”
王慈说:“我这里不卖杂志。你得去邮局订阅。”
那个读者个子高高的,长得也很精神,雷华打量了好几眼,觉得像是同道中人,便凑近了说:“这位同学,你也在看《计算机世界》?”
“是啊。”
“我那里倒是有几期,是我刚从北京中关村带回来的。”
那人很兴奋:“那你能借给我看看吗?”
雷华说:“没问题。你等会儿就可以跟我去拿,或者明天我带到王经理店里,你方便时自取。”
那人有点迫不及待,说:“我等你买完书,再跟你去拿杂志
好了。”
王慈看着这两人,觉得怪有意思的,一本《计算机世界》在他们中间,倒像是接头暗号。
雷华热情地伸出手,介绍自己:“武大,雷华。”
那人也赶紧自报家门:“华工,张中羽。”
雷华说:“我也不买书了,现在就去拿给你。”
张中羽赶紧跟着雷华走出书店,两个人步行了二十多分钟,来到珞喻饭店。张中羽说:“你不是武大学生吗?怎么不在学校住,却住饭店?”
雷华连忙解释说:“我和两个朋友在这里开了一家公司。”
“开公司做什么?”
“准备搞软件开发。”
张中羽的佩服之情溢于言表:“这么厉害!”
“这还只是刚刚开始。”雷华打开一○三室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以后我们会成为中国最牛的软件公司。”
呈现在张中羽面前的是三台旧电脑,一张乱糟糟的沙发床。李之雄和舒天还没有回来。雷华从枕头下面翻出了几本《计算机世界》,一股脑儿递给张中羽:“喏,你全拿去看吧,这些我都看完了。”
张中羽大喜过望,连声道谢。他对雷华的公司兴趣颇浓,问东问西,一时半会儿看不出要走的意思。
雷华对公司现状也没有刻意隐瞒:“我们现在才刚开始,产品还没做出来,钱倒是用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张中羽眼睛一亮,对雷华说:“要不,我请你下去喝两杯,你给我详细介绍一下你们公司的情况。”雷华正饿得上头,两人便出门找了一家小饭店,点了两菜一汤,雷华先要了一碗米饭。
张中羽说:“我手头还有两百多元钱,我把钱都投进来,公司也算我一份,行不行?”
“你怎么有这么多钱?”轮到雷华吃惊了。同样都是学生,他每个月的进项只有学校发的补贴,还不够塞牙缝的,更别说有盈余了。
张中羽说:“我平时在广埠屯给一些店老板拼机子,组装电脑,拼一台能赚二十元钱。除了买书,我也没有别的花销,慢慢存起来的。”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有钱人。”雷华说完自己倒先笑了,却是想起中关村那边的公司,普通员工一天的利润都不止两百元,武汉这边手上有两百元倒成了有钱人。虽然如此,他还是很看好张中羽,心里是支持他加入的。“你把你的宿舍地址告诉我。这件事我得跟我两个搭档商量一下,再给你回话。”
张中羽点点头,说:“那是应该的。你们先碰个头,希望你们能接纳我。我还是能做点事的。”他倒是不谦虚,想来是在门店里组装过电脑,心里有底。吃完饭,张中羽自回华工,雷华回到一○三室。他没想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张中羽,倒有可能解决他们的燃眉之急。有了张中羽的两百元,便能多支持几个月,软件开发也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到了晚上,李之雄和舒天终于回来了。他们以为雷华一直都在办公室忍饥挨饿,带回了三个包子。李之雄还不忘自嘲一句:“英雄气短,蹭点饭吃,还望雷大侠不要见笑。”
舒天关切地问:“雷大侠还没吃东西吧?”
雷华得意地笑了,说:“我吃过了,就在附近餐馆吃的。”
“啊?你还下馆子了?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藏了私房钱?”李之雄眼睛都要冒出火来,看来他们对勉强蹭到的饭也不太满意。
雷华说:“私房钱真没有,贵人倒是遇到了一个。正好也跟你们商量一下。今天我在王慈的书店里碰到了一个华工的同学,还带他到我们这儿参观了。他想参一份子。”
舒天没反应过来,说:“三个人吃饭的钱都没有了,这下又多出一张嘴吃饭,那不是饿死得更快?”
李之雄说:“我猜出来了,是他请你去的小餐馆吧。”
雷华说:“他说他有两百元钱,可以全投进来。”
舒天连忙改口说:“有钱就行,我们甚至可以多给他些股份。”
雷华说:“那倒没必要。我们四个人刚好平分股份,每个人各占百分之二十五。”说完望了一眼李之雄,“他还是一位熟练的电脑组装师傅,对电脑硬件很熟悉。”
李之雄和舒天更没有意见了。
张中羽再来的时候,一○三室门口挂上了公司的名字:精益信息技术公司。根据雷华和舒天在中关村的所见所闻,再结合张中羽的建议,精益公司的第一款产品确定为杀毒软件。接下来四个年轻人开始了艰苦的作战,夜以继日地编写代码,吃喝拉撒睡都在一○三室。用了两个多月时间,雷华和张中羽终于成功编写出了一款杀毒软件。
雷华看到镜子里胡子拉碴的自己,这才猛然想起了张红。已经两个多月过去了,他在张红生日那天痛下创业的决心,终于有了初步的成果。张红厥功至伟,虽然她对此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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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燃了“冬天里的一把火”的费翔,为了回馈中国亿万歌迷,要在全国十二座城市开展巡回演出,武汉位列其一。演唱会的消息一经传出,武汉三镇的大街小巷顿时陷入疯狂,即便雷华没日没夜地窝在一○三室开发软件,也有所耳闻。大学第一年的元旦舞会,当《冬天里的一把火》音乐响起,全班同学都跟着舞动起来时,他清楚地记得张红脸上荡漾开的喜悦。张红是费翔的歌迷,如果能和张红一起去听费翔的演唱会,对雷华来说就太幸福了。可惜票价不菲,现在吃完上顿愁下顿,哪里还有余钱去看演唱会。
舒天看出雷华有心事,要不然不会一直愁眉不展,便趁着四个人都在办公室,想要集众人之力一起开导雷华。雷华扛不住三个人的旁敲侧击,便把自己想请张红听费翔演唱会的事情和盘托出。
“这是好事啊,哥儿几个一定全力支持!”张中羽说。
“可是票太贵了,我又不能去抢!”雷华无奈地说。
“我们账上不是还有五十几元钱吗,够买两张票了吧?”舒天小心翼翼地提醒雷华。
“不行,公司的钱不能动。”雷华说得很坚决。他有自己的原则,他请张红看演出是私事,公私要分明,千万不能混为一谈。
“雷华说得对,公司账面上就这么一点钱了,确实不能动,以备不时之需。”李之雄赞同雷华,但对着舒天眨了下眼睛。
第二天下午,舒天瞒着雷华,骑车去洪山广场售票处买了两张票。雷华接过票,看着气喘吁吁的舒天,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愧疚,最后说:“谢谢哥儿几个,这算是我向公司预支的,我以后再补上。”
李之雄赶紧把雷华推上路,说:“费翔演唱会,武汉就只有四场,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家店了。你赶紧去请张红吧,别迟到了,她已经答应了别人。”
一语点醒梦中人,雷华赶紧去学校给张红送票。这个时间点,张红一般会在阅览室看书,雷华便一口气冲上樱顶,看到张红旁边恰好有一个空位子,他待到喘息平缓之后,才故作镇静地走过去,问道:“张红,好巧,你在这里看书啊。这边有人坐吗?”
张红抬头看见是雷华,便笑着说:“坐吧,没人。”
雷华规规矩矩地坐下,像模像样地翻开手中的资料,却一点都看不进去。兜里的演唱会门票像小虫子一样,一个劲地蠕动着。图书馆里很安静,雷华更不好意思说话了,他只能偶尔瞟几眼身旁的张红,她正在读拉美作家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张红喜欢阅读,书读得不仅多,而且涉猎广泛,不像雷华只喜欢看计算机专业图书,一看到文学书就要打瞌睡。
终于等到图书馆闭馆时间,雷华和张红肩并肩离开。张红穿着一条V领白色的连衣裙,露出了颀长的脖子,路灯昏黄的光线倾泻在她身上,宛如一只美丽的白天鹅,更显优雅。雷华手里紧紧攥着演唱会门票,都快要攥出水来,几次话到嘴边却又咽了
回去。
张红好奇地问:“雷华,听同学说你在校外创业了?”
雷华心中一喜,看来张红并不是一点都不留意他,连忙说:“是啊,不过一切才刚刚起步。”
“那也很了不起了,走在了很多人的前面。”
“在武汉可能比较早,可是和北京比起来,就算是晚的了。”
“这才是大学的第三年,你怎么就想要创业呢?”
雷华腼腆地一笑,他可不敢当面向张红承认自己是出于妒意才加快了创业的步伐,只能大谈特谈《硅谷之火》里的创业故事,讲起自己为何去广埠屯,怎么认识了李之雄和舒天,如何志同道合,便集资成立了公司。讲述这些时,雷华竟然一下子摆脱了拘束,显得意气风发,自信满满。张红也受到了感染,听得很投入,还不时扬起银铃般的笑声。两个人不知不觉走到了梅园女生宿舍楼下,雷华好不容易打开了话匣子,显得意犹未尽。张红又陪他在宿舍门口站了一会儿,雷华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忘了办正事,说:“对了,我找你还有点事。”
张红仰头看着雷华,笑意从她光洁的额头蔓延到唇角:“什么事?你说吧。”
雷华赶紧从裤兜里掏出票,说:“我想请你看费翔演唱会。”
张红惊讶地看着雷华,说了一声“谢谢”,却没有伸手接票。
雷华的心一点点凉下来,几乎是在恳求了:“你不是很喜欢费翔吗?武汉难得举行他的演唱会,难道你不想去现场吗?”
“我是很喜欢费翔。但这次我不能答应你,不过还是很谢谢你。”看到雷华失落的样子,张红很是于心不忍,话一说完就跑进了宿舍楼。
雷华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呆愣了很长时间。他像一个溃败的将军,心有不甘,却又无力挽回败局,只能闷头赶回一○三室,颓废地倒在沙发床上。
舒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状态的雷华,猜出是在送票之事上碰壁了,安慰他说:“雷华你想开点,你是第一次邀请,人家拒绝你也是很正常的事。既然票买都买了,也不能白白浪费,我陪你一起去吧。”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雷华把脸转向里侧,“她就那样直接拒绝了我,什么也没有解释。”
“我觉得,不解释反倒是好事。解释的话就没戏了。”舒天说,“女生的心思都很细腻,不解释意味着有保留意见,解释就是晴天霹雳。”
雷华说:“如果她接受了别人的邀请呢?”
舒天说:“那她肯定会去看演唱会。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演唱会当天,雷华懒洋洋的,还是没什么兴致,倒是舒天显得很兴奋,他也是费翔的歌迷,特意穿了一件平时不大舍得穿的簇新衬衣。
“你不洗头吗?”舒天提醒蓬头垢面的雷华。
“我前天刚洗过。”心灰意冷之下,雷华更不在意个人形象了。
他们提前半小时到了现场,没想到洪山体育馆早就坐满了人,门口还挤着很多买站票的。听说不少外地歌迷提前两天就来了,附近的小旅馆家家爆满,看来费翔的这把火烧得够旺的。
舞台上布置了很多彩灯,舞台两侧摆放着巨大的音响。现场使用的好些先进设备,都是从国外专门购置的。演出的音响、灯光、舞台设备和道具,装了整整三节火车车厢。门票虽然贵,但能看上这样一场现代化的个人演唱会,确实物有所值。
雷华和舒天好不容易挤过过道里的人群,找到位子坐下。雷华猛然瞥见前面一排有个很熟悉的背影,心脏顿时狂跳起来。张红旁边还坐了一位女生和两位男生,四个人有说有笑,看起来关系很亲密。
雷华一直盯着张红的一举一动,开场前现场一阵骚动,说是什么主持人进场了。张红回头时正好与雷华四目相对。一片喧哗声中,雷华只看见张红朝他笑了笑,说了什么却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不一会儿,主持人上台报幕,演唱会正式开始,音乐响起,舞台上的霓虹灯闪烁。“来了来了,费翔来了!”一阵海啸般的欢呼声中,帅气的费翔一个箭步跳上舞台,做了精彩的亮相。舞台上的费翔,高高的个子,英俊的面庞,带亮片的衣服一闪一闪,简直太帅了,比电视上看到的还要帅。费翔不时冲台下挥手,手摇向哪边,哪边就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尖叫。一群伴舞的演员跟着他在台上走来走去,观众的掌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的心都被费翔点燃了,只有雷华的心被张红牵动着,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当费翔唱起《故乡的云》时,观众都开始跟着一起唱,只有雷华呆坐着,心神不定。
“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的心窝,每次当你悄悄走近我身边,火光照亮了我……”《冬天里的一把火》一下子点燃了观众的热情,全场沸腾了,很多前排的观众干脆站起来,拥到舞台下,如痴如醉地仰望着费翔,跟着他一起左右
摇摆。
张红和她的三个同伴也举起了手,在空中牵在一起。幸好张红旁边是那个女生,雷华悬在半空的心稍稍回落了一点。
20
看完演唱会回来,他们又要面对公司糟糕的财务现状。楼上打麻将的声音声声入耳,吵得他们更加心烦意乱。
李之雄找到饭店前台反映问题,说:“能不能上去管一管?实在太吵了!”但服务员说:“你们是房客,他们也是房客。做公司也好,打麻将也好,我们饭店都一视同仁,不好干涉,除非他们深夜还打麻将,影响到你们休息。”
李之雄悻悻而归,向大家吐槽饭店的管理和服务。舒天突然站了起来,说:“我先出去一下。”大家也没在意,又枯坐了几十分钟,依旧一筹莫展。雷华对张中羽说:“我们去等候书屋转一转吧。”
张中羽心领神会,点点头。原来两人经常去等候书屋找王慈打秋风。王慈知道他们已经成为合伙人,看情形估计公司经营遇到了困难,也不点破,好吃好喝地关照他们。
这一次,他们在书店意外碰到了田路。田路偶尔还会到书店来,买两本书,和王慈聊一聊,但雷华很少碰到他。
雷华把田路介绍给张中羽:“这是我们大师兄田路,已经研究生毕业了,现在也在创业。”又对田路说:“这是华工的张中羽,我们现在一起做事情。”
田路握了一下张中羽的手,说:“雷华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张中羽笑了,兴奋地说:“田师兄从三江源漂流到武汉,我是最佩服的,可惜那时不认识田师兄。”
田路重重拍了下张中羽的肩,说:“都是性情中人,咱们啥也不说了,喝酒吧。王慈出菜,我出酒。”说完便去小卖部拎了两瓶小黄鹤楼酒回来。这个时候王慈菜也炒好了,他们就把桌凳搬到马路边上,边吃边喝边聊。
夕阳西下,暑气渐消,左邻右舍也纷纷搬出竹床、藤椅,搁在马路边的空地上,吃饭的吃饭,聊天的聊天。
四个人正吃着,从拐角处又过来一个人,个子不高,瘦瘦的,戴着帽子,帽檐压得很低,凑过来悄声问道:“王老板,这么早就打烊了吗?”
王慈赶紧把书店半拉的门全部拉开,请那人进去。田路这才认出来人是黄山。他们当初在跨学科沙龙上还辩论过,可以说是不打不相识,只是后来黄山专注做学问,田路接连准备长江漂流和创业,两人的交往并不多。田路对王慈说:“王慈,你是把全武大的师生都认识了吧?”
王慈笑着说:“不认识黄教授太难了。他可是来我书店看书最多、买书最少的人。”
黄山很不好意思,解释说:“主要是因为王老板眼光太好,进的书都是精品,可惜我实在是买不起,只能来蹭书看。”
三个人边说话边走进书屋。
田路说:“你不是副教授了吗?是我们这届最早评上副教授的人!可喜可贺。”
黄山面带惭色,说:“副教授又怎么样呢?副教授的工资只有一百二十元钱,我还要养家糊口,买不起几本书。”
田路说:“但你最近的成果很骄人啊。”
黄山说:“学问总要有人去做。”
王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说:“我这里还刚进了黄教授的一本书。”
田路接过来看,是《中国唐代经济制度研究》,印刷略显粗糙,随手翻了几页,只觉得深奥无比。他掩卷沉思,这个时代是不是太急功近利了,写书的人却买不起书。
黄山在店里转了一圈,挑了两本书,说:“你们吃,我先走了。”单薄的背影既直又挺,很快融进了暮色之中。
四个人又重新坐下。王慈大致介绍了黄山的事情,田路感慨不已,说:“这年头真是‘造导弹不如卖茶叶蛋’,做教授不如做个体户。”
雷华沉默了,心想:我可能在做学问上达不到这样的状态,但是创业应该拿出这样的精神。他端起酒杯先敬了田路一杯酒,问道:“师兄,你现在生意做得怎么样?”
“生意倒还不错,我们现在已经推出三款产品了。”田路说着叹了口气,“虽然挣了点钱,可麻烦也很多。一年多前我们为了方便,想早点把公司办下来,就挂靠了一家集体单位。现在看到我们赚了钱,那个单位眼红了,说要把公司收回去,除非我们交挂靠费,总之什么歪主意都来了,烦死了。这几天他们正在和我们弯倒船扯皮1。”
王慈笑道:“穷人有穷人的烦恼,富人有富人的烦恼。看来这个世界还是平衡的。”
听到田路的公司一个月能挣二三十万元,张中羽的眼睛立马瞪圆了,开始虚心地认真请教:“请田师兄传授一些创业经验。”
田路这才知道眼前的两个年轻人也走上了创业之路,他有些佩服:“年轻人有闯劲儿已经不简单,还没毕业就创业更不简单!”
“刚开始起步,没法跟师兄的公司比。”雷华谦虚地说,“说实话,我之所以创业,也是受了师兄的激励和影响。我再敬师兄一杯!”张中羽也跟着站起来,说:“敬田师兄!”
田路喝完酒,感慨地说:“创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定得考虑好产品有没有市场,不能花大力气生产出来了产品却卖不出去。我就吃了不少亏。”回想起自己的创业经历,田路唏嘘不已,由衷希望雷华他们不要重蹈自己的覆辙。
雷华和张中羽听得很认真。黄山做学问的精神激励在前,田路的经验和指点在后,加上饱餐一顿,让他们的信心又增加了
几分。
等雷华和张中羽回到珞喻饭店时,李之雄已经睡着了。雷华一晚上都没有睡意,反复回味着田路的话。凌晨,舒天才蹑手蹑脚地进屋,没敢开灯,摸着黑躺下了。
第二天一早,舒天掏出四十三元钱,交给雷华,说:“这两天的生活费有着落了。”
雷华觉得事有蹊跷,警惕地问:“这钱是从哪里来的?”
舒天骄傲地笑了,说:“我没偷没抢,也没瞎搞,放心吧,这是正当途径挣到的。”
“你是去哪里熬夜班了吗?”
“是啊,熬夜班。”
雷华虽然将信将疑,但在这段青黄不接的时期内,舒天能时不时地拿出三五十元,解去燃眉之急,他也不好详加盘问。没想到这居然成了精益公司当时唯一的进项,勉强维持着四个创业伙伴的日常生计。
(本文作者介绍:卓尔创始人,长篇小说《武汉之恋》作者。)
责任编辑: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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