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尔创始人阎志所著的长篇小说《武汉之恋》（五卷本），时间跨越近四十年，起笔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武汉，落笔于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前夕。讲述了改革开放以来傲立于时代潮头的那些弄潮儿的成长经历及其情感故事。
第一部：梅花落 樱花开（之二）
06
田路回到寝室，熊志一赶紧从床上跳下来，急切地问：“怎么样？怎么样？今天去读书会，见到你的女神没有？”
田路摇摇头，说：“见是见到了，但毫无进展。”
熊志一莫名地兴奋起来，说：“走，我们去搞瓶酒来喝喝。”
老潘觉得不对劲，关切地问：“志一你这是怎么了，一整个晚上在宿舍里都坐立不安的？”
熊志一抓了下头，说：“能有什么？能怎么了？他妈的，兄弟们，我也恋爱了。”
全寝室的人一下子对熊志一刮目相看。
连田路也忍不住问：“是哪个系的女生？”
“也是外文系，不过不是武大的，是华师的。”
田路一拳打过去，说：“你是猎狗鼻子啊，真会找，居然找到美女窝去了。”
熊志一难得地露出羞赧之色，很快又恢复了常态，但内心的兴奋劲儿还是怎么都遮掩不住。
陈宝林见状，插问一句：“那你们现在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熊志一有点小得意，说：“保密。”
田路说：“这么好的事儿，我们还买酒回来喝干什么！走，我们兄弟到外面去喝。”
于是他们一起上了街，走到西门，找到一个小馆子，大家伙凑了点饭票，换了酒和菜，开始喝酒聊天。
大家逼熊志一老实交代是如何把女孩追到手的。
熊志一说：“你们都知道，我上了三年学，追了七八个女生，都没有结果。还不是觉得我来自大山里面，家里穷，因此看不上我？但我就不相信，我堂堂一个武大哲学系的男生，会找不到女朋友？所以有一天我就冲到华师去了，决定一个宿舍一个宿舍地找。反正华师大部分都是女生宿舍，找到一个就谈呗。进了华师，我看到第一栋宿舍就直接冲上去，对宿管科看门的阿姨说我妹妹在这里读书，阿姨应该看我长得朴实老成，信以为真，真让我进去了。我就一个宿舍一个宿舍地敲门，经过三个宿舍都没有人。到第四个宿舍时，还真有个女生在里面，而且只有她一人。我就鼓足勇气去和她搭腔，骗她说我是来找同学的，走错了宿舍楼，以为这里是男生楼。她看到我穿的衣服上印的是‘武汉大学’四个字，对我还是很友好的，还主动提出要为我带路。那天我们聊得很开心，在桂子山上转了一圈又一圈，那里的桂花可香了。”
说着，熊志一再一次跌进了幸福的回忆中。
陈宝林羡慕地说：“你那件印着‘武汉大学’四个字的衣服，什么时候能借我穿穿？我也去其他学校转转。”
老潘一脸不屑，说：“志一，你就使劲吹牛吧。我只问你一句，桂花开了吗？”
熊志一这才回过神来，说：“噢，还没有。”
虽然桂花还没有开，但谁也不能否认熊志一确实提前闻到了桂花沁人心脾的香气。大家为熊志一的壮举纷纷竖起大拇指，赞道：“熊志一牛！实在是牛！为武大争了光，为哲学系争了光，为二○五寝室争了光！”
三个人纷纷拿起酒杯，要和熊志一干杯，熊志一也来者不拒，并以过来人、成功者的身份，鼓励舍友和兄弟们要抓住机会，在毕业之前好好谈场恋爱。直到酒尽菜光，他们才走出小馆子，勾肩搭背地走上街头。
深夜的江城是静谧的，初夏的风带来远方的一丝甜意，昏黄的路灯下，树叶的影子摇曳生姿。灯光尽显暧昧，把畅谈了一夜人生理想与爱情的几个男生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且又闪烁不定。
07
拖沙船越驶越近，被水草缠住的田路已经挣扎得筋疲力尽，正当他想放弃的时候，感觉脚下面有东西在动。是鱼吗？长江里真的有那么大的鱼！田路来不及细想，只觉得那条“大鱼”似乎在帮自己撕扯水草。一下一下，撕扯水草时，“大鱼”还不时触碰到田路的腿和脚。柔软，顺滑，确实像是鱼，一条田路从来没见过的“大鱼”。“大鱼”东突西撞，很快把缠绕在田路左腿上的水草撕开了。田路摆脱水草的束缚后，本能地用力朝岸边划去。
田路划出数米远，那条拖沙船几乎擦着身子驶过去。船头剖开的浪，一层层地涌过来，轻轻地拍打着他，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告诫。田路感到一阵阵后怕，刚才真是千钧一发，他差点就要葬身船底了。这时他看到了水里的那条“大鱼”，长一米多，全身灰扑扑的，有一个凸起的脑袋，像寿星老人的额头一般。它仿佛正朝自己微笑致意。噢，原来真是它救了自己。“大鱼”很快隐入了江水的深处。奇怪的是，经过了这次化险为夷后，田路对接下来的漂流却不再恐惧，似乎那神奇的水中生物已经告诉他，会一直陪伴在他左右。古老的长江，神奇的生物，也许这就是长江漂流的意义，不仅要见证长江，也要让长江见证自己。勇气，托付，信赖，奇迹。
摆脱了水草的羁绊，避开了迎面而来的船只，田路的漂流又顺畅起来，不一会儿就漂过了谌家矶。
谌家矶是长江一个支流府河的入江口。其实从长江南岸一侧，是看不见府河的，因为中间隔着天兴洲。过去府河是能够通船的。田路曾听父亲和他的同事们聊起过，沿府河入江口一路北上，能够到达黄陂、孝感，再往上的地名，田路就不清楚了。在府河的入江口，田路想象着平静入江的水流。要经过多长时间的流淌，河流才能变得如此平缓？而一旦水面上不再行舟，河流的部分使命是不是遭到了无情的剥夺？
08
那晚尾随林静溜出经济系教室后，田路原本是打算追上林静，向她解释自己加入读书会的原因，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陈东明截住了，两人坐在草地上交流谈心了一个多小时。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田路既不好意思去林静班上蹲点守候，也没有再参加读书会。见不见林静？其实田路每天都很犹豫，他在考虑自己到底要不要行动，以及具体怎么行动。
熊志一、陈宝林和老潘他们也都爱莫能助，只能用嘲笑的方式激励他，问他有没有把他的林妹妹追到手。这期间，跨学科沙龙倒是热热闹闹地组织起来了。田路作为发起人之一，被陈东明特别邀请参加了中文系作家班与经济系共同举行的一次活动，讨论的主题是“人生价值与标准”。
陈东明这次为沙龙定下了一个基调，他说：“其实每个人一旦进入青年阶段，就开始对人生目标、生活态度等形成了自己的认知，因而产生了人生观、价值观和社会观。既然如此，对人生价值的评价或者评判，有没有一定的标准？如果有，那个标准又是什么？”
参加沙龙的学生们给出的答案五花八门。有人说，人民富强、自身幸福是人生价值。也有人说，对人类科学文明做出贡献才算有价值。最有意思的是，中文系作家班的几名作家率先辩论起来。一位头发长长的诗人说，有爱的人生才有价值；一位小说家说，这些都是伪命题，人生本就丰富多彩，不可能只有一个
标准。
田路在心里很认可小说家的观点。对此刻的他来说，林静没有参加这次沙龙，沙龙的价值就大打折扣，让他很是失落。在田路看来，自己和林静的关系，也许一直会停留在如此遥远的距离上，甚至会越来越远，遥不可及，无处思念。
没想到的是，临近暑假，一次偶然的机会，却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坚冰隔阂，让他们的关系有了新的进展。
熊志一一直打算做点小生意，让田路陪他一起去汉正街了解一下商机。周末十点钟，他们从武大西门坐车，到中南路口换乘1路电车。1路电车在驶过司门口时“掉辫子1”了，司机把车停到路边后开始“扯辫子”。田路看到蛇山顶脚手架围着一个巨型的水泥建筑物，那是重修中的黄鹤楼。田路想：希望修葺一新的黄鹤楼对游人开放时，我能带着林静登楼观赏长江风景，让黄鹤楼和长江成为我们爱情的见证。说来奇怪，田路心里想到林静，电车就通上了电，很快开上了长江大桥，沿途再经过汉阳、江汉桥，便到达了利济路站。
汉口可比武昌要热闹得多，汉正街作为“天下第一街”，已经享誉全国。这里堆积着如山的货物，物美价廉，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打货1的人，武汉市民也都喜欢到这里购物。
中山大道依然是武汉最热闹的街道，1路电车把中山大道的铜人像与武昌的几所大学都连在一条路线上，学生到汉口也很方便。他们顺着中山大道走，只看到游人如织，拉货车络绎不绝。大约步行半小时，就走到一条街上，摊点很多，各种各样的小商品堆放在竹床上，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路口立着一个跨街的门楼，上面写着：“汉正街小商品市场”。
这里就是熊志一的目的地了，他要了解一下市场，做一番调查，哪类小商品最受大学生欢迎，什么价位，批发多少起有折扣优惠，具体能优惠多少。熊志一还特地带了一个本子，准备把这些信息都记上。他担心摊主听出自己的外地口音，不愿意配合，甚至会用假信息打发自己，这才软磨硬泡请出了田路。
没想到就在“汉正街小商品市场”的门楼下面，田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是林静。原来林静也来汉正街逛街了，还是一个人。田路的心顿时狂跳起来，双脚不听使唤地往前走，像是被磁铁牢牢吸住的两根铁钉。
“田路，田路，你这是要去哪里？小商品在这边，我们要往这边走。”熊志一看到田路走过去的方向是卖布料和服装的店铺，着急地提醒他。
“你自己先看着，摸摸底。”田路说，“我去那边看看，一会儿再过来找你。”他看到林静淹没在万头攒动中，长头发和背影已经看不见了，边说边奋力追赶上去。
汉正街上的人太多了，来往的人摩肩接踵，只能一步一挪地走，一旦有人停下，队伍便停滞住。
田路心急如焚，既不敢跟得太近，怕被林静发现，又担心跟丢了，错失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林静现身汉正街，肯定也是来买东西的。林静一个人出现在汉正街，身边既没有女同学，也没有陈东明，这让田路欣喜若狂。他要把握这个时机，至少也要和林静说上话，努力澄清一下她对自己的误解。陈东明也算是半个朋友了，他又对自己表明过对林静的心迹，完全不顾及他是有些不地道。林静这么反感自己，肯定是有很深的误会。现在一个好机会从天而降，就这么放弃实在是心有不甘。就这样远远地跟着，心里也是满满的幸福感。
林静倒是什么都没有注意到，在一些摊点和门面间穿梭，不时地停下向摊主询问。她在一个服装门店里待了很久，再出来时手里拎着一个袋子，应该是买了新衣服。她接着往前走，进了另一个服装店。没多久，她又返回她买衣服的那家店。一会儿之后里面传出了争吵声，声音越来越大。看样子出了什么事情，田路忍不住走了进去。
一个凶巴巴的中年女摊主正双手叉腰，对着林静在厉声吼叫：“这衣服你已经买了，付了钱，怎么可能退给我？不跟你多扯了，你赶紧带着衣服走，别耽误老娘做生意！”
旁边还有几个人，可能是邻摊摊主，也可能是来打货的人。对这种事情他们已经见怪不怪，只是像看热闹一样旁观。林静哪里见过这阵势，心里已经慌了，只是站在那里小声申辩：“我买的时候你说了，这个价格是这条街上最便宜的。可是我刚到前面店里问过了，比你这里要便宜十五块。我只想把这件衣服退掉。前后才十来分钟啊。”
那个女摊主不耐烦地说：“什么十分钟八分钟的。不可能退！快走快走！”边说边动手，要把林静从店里推出去。旁边还有人帮腔说：“小姑娘，钱货两清，概不退还啊。这里可是汉正街，在这条街上不可能买了东西又闹着要退的。”
林静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这时田路进了门，大吼一声：“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一个女学生！”
此时的田路已经二十三岁了，虽然不修边幅，但年轻人的虎气在，而且说的又是武汉话，自然有震慑力。女摊主和旁边帮腔的人一下子都愣住了，不知道年轻人是什么来路。林静这时才看清，居然又是那个讨厌的男生，他似乎从天而降。
女店主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振振有词地说：“她出钱买了我的衣服，我把衣服也给了她，她人走出店了，凭什么要求我给她退？”
田路说：“顾客挑了商品，在她没有使用前是可以退换的，这是她的权利。”
女摊主问：“谁说有这种权利？”
田路说：“这是法律，有明文规定。”
女摊主干脆耍赖说：“谁规定的都不管用。在我的店里只有我说了算。”
田路说：“汉正街现在可是天下第一街，是武汉的招牌。你们在汉正街做生意，要讲形象，讲信誉。我相信，多卖一件衣服少卖一件衣服，对你们这样做批发的老板来说，不是一件大事。但人家还是学生，花这么多钱买件衣服不容易，难免要货比三家。结果呢，一件衣服你就比旁边店高出十五块，这是为了挣钱不择手段，传出去也不好听是不是？于情于理你都应该把钱退给她，像你这样欺负别人，只会坏了汉正街的名声。汉正街的名声受损，影响的还不是你们这些摊主。为了区区十五块，不值当。得不偿失。我作为见证人，也会回去跟我的同学说，跟武汉所有的大学生说，不到你这儿来买东西。你的行为将会影响整条街的信誉和生意。”
田路的气势像是压住了女店主，她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是在心里默默权衡，然后开口说：“好吧好吧，退吧退吧。”林静把装衣服的袋子递过去，女摊主也从收银柜里面拿出三十块钱，退给了林静。
两个人走出那家服装店，林静停了一下，转过身对田路说：“谢谢你！”
田路既意外又激动：“这、这没什么好谢的。”刚才面对女摊主还滔滔不绝的他一下子变得话都不会说了，“这、这、这……这是我应该做的。”
林静也恢复了镇定，她问：“你怎么正好这个时候出现，不会从学校出来就一直跟着我吧？”
看到林静不像是生气的样子，田路也从容了许多，说：“我刚好也到汉正街来买东西，听到有争吵声才进去看的。没想到是你，那个女摊主太过分了，丢我们武汉人的脸，我必须挺身而出，仗义执言。”
“真有这么巧？”林静虽然不是很相信，但是说话语气好
多了。
田路自告奋勇说：“这样吧，作为武汉人，我对汉正街还是要比你了解一些。你还要买什么东西，我可以帮你去砍价。顺便我也要买些东西。”
林静没有表示反对，田路便和她一起去了另一个店买下林静看好的那件衣服。
买完衣服出来后，田路没话找话，问：“你是专门到汉正街来买衣服的吗？”
林静说：“不是，我是想着快放假了，给我的妹妹带几件衣服回去。”
田路很好奇，又问：“都快到学期末了，你怎么还有这么多钱？”
林静抿嘴笑了一下，自豪地说：“我有一篇稿子，在《光明日报》上发表了。居然拿到了九十六块钱的稿费。另外，我还节省下来十几块钱生活费。”
田路由衷地赞叹道：“《光明日报》啊，你真是太厉害了。”
林静说：“我们武大的老师才厉害，哲学系有刘纲纪，中文系有黄焯和易中天，历史系有唐长儒，经济系有吴纪先。”田路补充说：“还有外文系的许海兰，物理系的龙咸宁，计算机系的曾宪昌，生物系的杨弘远。”说着两个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说：“我们忘了党委书记庄果和校长刘道玉啦。”就这样，两个人边走边聊天。他们还介绍了各自的专业，谈到了暑假各自的打算。田路陪着林静逛了大半条汉正街和半条中山大道。中午时，田路又尽地主之谊，请林静在中山大道上的老通城吃了豆皮。结果吃完之后，还是林静抢着买了单，说：“这次让我请你吧。毕竟，你帮我一下子节省了十五块钱呢！”吃完后，她看看还空着手的田路说：“我要先回学校了。一路上你净陪着我，自己要买的东西可是一件还没选上呢。接下来，你就一个人慢慢逛吧。”
田路也不好意思再说要跟她一起回学校的话，只能眼睁睁看着林静上了1路电车。电车往前开时，带动地上的落叶翻卷。田路感觉自己就像这几片落叶，渴望追上远去的电车，却又无能为力。两个人好不容易走近的距离，随着1路电车的走远，似乎又越来越远了。等到电车从眼帘里消失，田路的心顿时空荡荡的。
09
就在田路、林静、熊志一逛汉正街的时候，还有两名武大同学也在考察汉正街，他们就是简威和文涛。
长长的汉正街上，摊点很多，但规模都不大，街道两边密密麻麻地支着竹床和木板，上面铺放着各色各样的商品。只有讲究一点的摊主才会搭个棚子。
简威和文涛一家店一家店地转，不仅仔细比较那些小商品，偶尔也会详细地询问价格。不知不觉走到一个十字路口，路标显示，向右是大夹街。那条街巷里全是卖衣服的，店面和摊点很不一样，要更讲究一些，都是门面房，门口挂着一些衣服样品。
田路和林静前脚刚离开，他们后脚也来到了这条街上。两人边走边看边核计。
文涛兴奋地说：“这条街上最多的还是卖服装的，看来卖衣服是最能挣钱的。要不我们就在学校附近开个服装店吧？”
简威要谨慎一些，提出自己的担忧：“那可能不行吧，学生手头能有几个钱？这些衣服款式新，一件再便宜估计也得要十块二十块，那可是我们一个月的生活费呢。大学生谁有钱买衣服啊？”
文涛马上又提出新的建议：“那我们就开个文体用品店。这条街上的文体用品真的很便宜。”
简威说：“我们还是再看看吧。”
他们在汉正街前前后后整整泡了三天，到第三天的时候，简威说：“文涛，我真的是转不动了，这样看下去眼都花了，我们总得要决定一下到底做什么。”
他们转到了宝庆码头，站在河堤上，能看到宽阔的汉江正汇入长江。汉江江水清澈，江面上偶尔有一两只白鹭飞过，扑扇着翅膀，在天空中划过一道美丽而又孤单的白色身影。
文涛沉思良久后，说：“我琢磨了很久，我们还是做一家精品屋。衣服不行，体育用品也不行，这些商品到汉正街进货容易，但卖货太难了。我们不知道卖给谁，也不知道销量如何，有没有赚头。我们不如卖些文具、小礼品、小装饰品，大概就是一两块钱的东西，价格不贵，又很精美，可以买来做纪念品，送给朋友或者同学。学生都能消费得起，可能有市场。”
简威觉得很有道理，说：“兄弟，就这样定了。我们开个精品屋。”
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确定方向之后，两个人又带着明确的目的，再次逛了一遍汉正街，发现了很多可以在精品屋销售的商品，小音乐盒、小玩具、小工艺品……两个人越逛越兴奋。在他们的想象中，精品屋已经呼之欲出，里面的商品琳琅满目，来购物的学生更是络绎不绝。
过了几天，两个人结伴参加了跨学科沙龙。这次讨论会的主讲人是物理系的于大刚，他向同学们介绍“耗散结构理论”和该理论的创始人伊利亚·普利高津教授。
担心其他系的同学听不明白，于大刚打了个浅显易懂的比喻，来说明“耗散结构理论”，他说：“一个宏观有序的状态的产生和维持，需要满足三个条件：第一，系统必须是开放的；第二，必须处于远离平衡态的条件下；第三，系统内部必须有适当的‘非线性的反馈步骤’。这就好比一个企业要有序运转，必须与外界保持一种开放的、动态的相对稳定性，而不能故步自封。”
于大刚说的是企业管理，简威和文涛满脑子想的却是创业。一想到马上要开店大展拳脚，两个人再也没有心思坐在教室听别人说什么结构理论了。两个人心有灵犀，用眼神示意，一前一后悄悄溜出了教室。两个人坐在行政楼前的台阶上，展开了畅谈，越说越有信心，决定立即付诸行动。
说干就干，第二天文涛、简威就开始在学校附近物色适合开店的门面。
武汉大学周边的店铺很少，只有几家小餐馆和一家日用百货小商店。除了找到合适的店面，还要考虑地址。不能只靠近武大，最好能离几个大学的距离都差不多，这样能把几个学校的潜在消费者都吸引过来。两人边找边商量，一致觉得珞喻路是最符合的，附近有华师、武汉测绘科技大学、汽车工业学校……集中了好几所高校。
在珞喻路上，还真给他们找到一个合适的店面。那是一家临街的住户，虽然大门紧闭，但在这里开个店面，地段位置会
很好。
他们过去敲门。住户一家正在吃饭，简威壮着胆子问：“你们可不可以把临街那间房租给我们开店呢？”
男主人抬起头，说：“嗯？巧了，我们这里怎么变这么俏了？今天上午才有一个人来，要找我们租房子。”他卖个关子，说：“要不这样，你们先报个价吧。”
文涛、简威没想到居然这么顺利就找到了门面，对这样一个房间在什么价位却一无所知，只能对男主人说：“我们是学生，想勤工俭学，赚点生活费。您看出多少钱合适？”
男主人说：“这可是我们一家老小住的地方，不能白白腾出一个地方给你们做门面，对不对？肯定还是要收一点租金。这样吧，我透露一下，今天早上来的那个人，开出的价格是一个月一百块。你们要是愿意给到一百二十块，我就把房间租给你们。”
“一百二？这可是我两个学期的生活费！”文涛有点吃惊，他没想到对方会开出这么高的价，内心里忍不住抱怨那个早上来的人，那家伙要开什么店，竟然愿意一个月付出一百块租金。
文涛和简威不约而同地摇起头，说：“不可能不可能，我们没这个经济能力。”
“那就算了吧。”那个男主人手一挥，表示恕不远送。
两个人满脸失落，只能耷拉着头往外走。这时候不提防又进来一个人，说：“大叔，你考虑得怎么样？把那个房间租给我吧。”
男主人也没想到，自己才提到的上午那个人现在居然又来了。他不方便再多说什么，只想早点把简威他们推走，说：“看到没有？人家现在来了，你们快走吧，我和这位同志马上就要签合同了。”
那个人很机灵，似乎看出了点什么苗头，连忙说：“签合同的事倒不急，我只是顺路经过，进来再和你确定一下。”显然，他还是有所保留的，“我另外找个时间再来吧。”说完就离开了。
简威和文涛也瞧出问题了。那人果然在前面路口等着他们，看到两个人胸前戴着武大的校徽，说：“原来我们还是校友。你们两个人来这里做什么，也是要租房子吗？”
文涛说：“是啊，我们也准备租房子。可是听房东说你已经把价开到每月一百块，于是问我们直接要价一百二十块，这么贵我们哪里租得起。”
那人听了情况，愤愤地说：“这个房东太狡猾了，我什么时候开过一百块？我说的是五十块啊。”
简威说：“五十块钱倒还差不多。那你租来准备干什么？”
那人也不隐瞒，说：“我准备开个店。”
又是一个开店的！文涛和简威同时惊了一下，异口同声问：“同学，那你要开什么店？”
那人说：“我准备从汉正街进点货，卖点小商品。”
文涛走过去，握住那人的手使劲摇，说：“哇，英雄所见略同，我们几个人都想到一起去了！”
那人有点不相信，问：“真的？”
简威说：“难不成是假的？我们到这里来，也是为了找门面。”
那人说：“嗯，有意思！”
三个人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文涛说：“我是经济系七九级的文涛，”又介绍简威，“这是我的同班同学，叫简威。”
那人说：“我跟你们同级，但我是哲学系的，我叫熊志一。”
“哲学系？”简威想起了一个人，问道，“那你认识你们同级的田路吗？我们经常在一起参加跨学科沙龙。”
熊志一立刻笑了起来，说：“田路啊，我们是一个寝室的。”
三人越说越近。
文涛突然灵机一动，提议道：“既然我们都想到了要开店，何不三人合伙干？”
简威也赞同，说：“众志成城，肯定能成功。”
熊志一也很激动，说：“可以呀，我正愁一个人经济压力大，一下子掏不出租金和进货的钱。我们既是同级校友，又想到一块儿，真的可以合伙。”
三人一拍即合，都很兴奋，当即找了路边一家小馆子，点了三碗面条，边吃边聊。越聊越兴奋，三人很快达成共识：开一家精品屋，各自拿出一百块钱。五十块钱用于租房子，五十块钱用于店面装修，另外两百块钱作为成本，全部用于进货。
简威说：“从我们的名字中各取一个字，就叫‘文志威精品屋’，怎么样？”
文涛和熊志一默读了两遍店名，都觉得很好。三个人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以碗里的面汤代酒，一饮而尽。
10
漂流过天兴洲之后，城市越来越远。岸上没有公路，车水马龙的嘈杂声似乎都消失了。江面偶尔驶过几条船，柴油机的突突声也细不可闻。除了近在耳畔的汩汩江水声，田路已经捕捉不到其他任何声音。疲倦和饥饿仍然在困扰着他，他觉得自己现在实在游不动了，亟须补充能量。他原本计划漂流到阳逻镇再上岸，现在最多只漂了一半水程。
必须做出决定。继续这样疲惫地漂下去，体力会越来越匮乏，注意力也会难以集中，肯定会出大问题。顺着江流，他用力朝右侧划动，很快靠近了岸边。他蹚过浅处的沙石和水草，湿漉漉地爬上岸，一屁股坐在江堤上，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坚固的地面让人心里踏实下来，地面至少不会像江水一样软若无骨，随时会将人裹挟而去，送入漩涡那饥渴的深不可测的喉咙。滚滚东去的江水，一眼望不到头，里面密布着大大小小的漩涡。有时回流形成的漩涡，能把一艘几千吨的船吞下去。田路心想，长江漂流，如同万里长征，现在还只是刚刚开始，必须找点吃的填饱肚子。
翻过高高的江堤，田路便看到一片广袤的农田。放眼望去，几里之内觉察不到人烟，看来是找不到人家讨吃的了。无奈之下，他只能在近处仔细搜寻，希望在这片农田里找到一些果腹之物。地里好像有些红色的火焰，走近一看原来是番茄。田路兴奋地跑过去，摘下一颗拳头大的番茄，熟没熟透也不管了，用衣服擦两下就吃了起来。瞬间两个番茄下肚，饥饿感才有所平复。那种吃到食物的满足感，让田路觉得无比幸福，他又摘了几颗番茄揣到裤兜里。这时才醒悟过来，自己是在偷吃偷拿农民辛苦种的番茄。自己的第一次下水可以说毫无经验，既没想到要准备水和食物，也没有带上钱，只能在心里默默说声对不起了。
田路拿起轮胎，再次下水，继续他的漂流。
(本文作者介绍：卓尔创始人，长篇小说《武汉之恋》作者。)
责任编辑：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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