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尔创始人阎志所著的长篇小说《武汉之恋》（五卷本），时间跨越近四十年，起笔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武汉，落笔于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前夕。讲述了改革开放以来傲立于时代潮头的那些弄潮儿的成长经历及其情感故事。
第三部：春风起 秋风逝（之二）
06
一天晚上，田路正在和熊志一等股东们开会，传呼机突然响了一下。“计生委有上市指标，望速来北京。”是于真的留言。
田路难掩内心的喜悦，立刻在会上分享了这个好消息，大家都很激动，熊志一高兴地说：“这个于真可真够哥们儿，太仗义了。上市这事要是办成了，她可是厥功至伟。田路，你更得好好感谢人家。”余三石也附和说：“感谢也要落到实处，我们应该想想具体怎么感谢，譬如给酬劳。”熊志一犯愁了，说：“那可得给好多钱。我那个闯海南的哥们儿简威说，郑华帮他们集团从北京争取到了钢材批条，他们老总一下子奖励了五十万元。”余三石吓了一跳，心里暗自盘算，批条尚且这么值钱，上市指标岂不是要更贵，一时不敢再说话。熊志一倒是笑了，揶揄田路：“上市指标肯定更贵，但再贵我们也不怕，有人可以以身相许。”余三石看到田路面色沉重，赶紧止住熊志一，让他不要乱说话。
田路其实想的是怎么为公司争取到计生委的上市指标。他明白于真为了让他能和计生委搭上线，肯定大费周折，他绝对不能让她的这番心血白白付出。
第二天一早，田路立即飞往北京。于真早已在机场等候，两人在机场旁边的餐馆匆匆吃了点东西，便直奔国家计生委，去见马司长。
马司长很欣赏于真的才华，见到田路说的第一句话便是：“田总，久闻大名，今天终于见到你啦。你是小于的老同学，想必也知道小于是很少这么夸人的吧。”田路感激地看了于真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他知道机会难得，马司长的时间也宝贵，开诚布公地说：“马司长，我们公司一直争取上市，但是地方上指标额度太少，这才拜托于真帮我们留意。听说您这边有指标，我就赶紧过来了。”他把准备好的资料呈上去，“马司长，这是我们公司的简介，还有产品介绍，请您过目。”马司长看得很仔细，良久之后才抬起头来，说：“你们公司的实力是没问题的，产品架构和产能也很不错。不过，这里面有一个大问题，你们目前的产品和计生没关系，想申请计生委的上市指标，困难会很大。”
田路赶紧说：“马司长，什么产品才符合条件？我们可以马上调整产品线，进行批量生产。”
马司长看了一眼于真，说：“田总，我们计生委扶持的上市公司，当然要做计生产品。”
田路还是没反应过来，毕竟计生产品有很多种，有避孕的，也有助孕和测孕的，问：“马司长，您就直接告诉我，计生委需要什么样的计生产品？”
马司长干咳了两下。旁边的于真明白了，原来马司长是顾虑到有女士在场，不便明说，她大方地说：“没关系，马司长。您也知道，我们记者是不强调性别角色的。没有什么好避讳的，您就直说吧。”
老司长这才对田路说：“田总，避孕套，还有紧急避孕药这类产品，你们能生产吗？”
田路想都没想，当即给出保证：“能做，肯定能做。”
马司长笑了，说：“等你们把产品做出来，我一定会替你们在计生委争取上市指标。”
告别马司长和于真之后，田路马不停蹄地飞回武汉。公司到底能不能生产出避孕套呢？他虽然向马司长拍了胸脯，心里委实没有底。但他也不愿意退缩，机会就在眼前，因为困难而畏首畏尾，这不是他田路的做事风格。
没想到开会时，熊志一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田路，你真是胆子大，以前上大街掏粪也就算了，毕竟劳动光荣嘛！现在做这个什么套，传出去了让我们这几个未婚大男人怎么面对家人朋友？别人会骂我们是不良商人，将社会上的歪风邪气归罪给我们。”
刘闯安慰熊志一：“志一，咱们以前三个人一起转公厕都没怕过，做避孕套怕什么？避孕套又不是坏产品，我们之所以羞于启齿，是因为我们没有正视过性爱。夏天的时候我们去江汉路走一走，看到最多的是什么？是穿着越来越时尚的美女。男欢女爱不是歪风邪气，也不需要抵制。邓小平同志让改革春风吹遍神州大地，不仅经济要繁荣，观念也要解放。我们这个时候做避孕套，说不定正当其时。”
田路很高兴，说：“刘闯说得对。我们要转变观念。避孕套不是坏产品，事实上，它对于避孕、减少性病和防止艾滋病都很有效，市场潜力巨大。大家都听说过鞋子推销员的故事。目前来看，持有和志一相同观念的人怕是不少，但我们正好可以把阻力化为动力。我当年漂流长江，之前也没人完成过，但我不一样全须全尾地站在大家面前了？我们还年轻，正好做年轻人爱做的事情，怕什么？而且，我们拥有自己的专家团队，还可请些高校的老教授一起做研究，我就不相信生产不出来。”
“好吧，公司方面的事情，我都听你的。”熊志一毫无疑问是绝对支持田路的，“不要说生产避孕套，就是让我上大街卖避孕套，我也决不退缩。”
就这样，他们兵分四路，有的去武大、华科请教相关教授专家，有的去武汉协和医院生殖中心拜访主任医师，有的详细比较市面上的竞品，有的留守在实验室埋头研究。
正应了那句老话，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初代产品成功问世那天，田路把大家伙儿一起叫上庆祝，说：“首先祝贺我们公司又有新产品问世，还获得了多项国家发明专利。其次还要拜托大家给这款新产品取个好名字。人靠衣装马靠鞍，名不正则言不顺，有个好名字，才能一炮打响！”
大家纷纷献言献策，有人建议叫“杰爱”，有人赞同叫“安生”，还有人提出了“田蕾斯”。熊志一说：“如果叫田蕾斯，我肯定不用。”余三石取笑道：“甭管叫什么名，你都得做新产品的试用员，用完还得填写使用心得。”大家都哈哈大笑，熊志一脸涨得通红。
田路看着有些心疼，兄弟们都一心扑在事业上，家庭都放在了第二位，特别是熊志一，年龄已经老大不小，婚姻大事确实不能一拖再拖了。不仅要爱公司，还要爱家庭。想到这里，他脑子里冒出一句热门广告语：“爱生活，爱拉芳。”他眼前一亮，说：“有了，叫‘爱邦’怎么样？”
余三石说：“好是好，就是感觉有点像个外国名。”
“‘爱邦’不错。”熊志一咂摸着嘴，“爱邦，爱邦，我爱邦德。女影迷肯定都爱邦德。至于说像外国名，我看也没有问题。我们的产品是要上市，是要走向国际的，‘爱邦’显得更开放包容，更符合潮流的趋势。”
田路高兴地说：“还是你懂我，兄弟！”
“爱邦”避孕套就此诞生。接下来主要是考虑如何把产品卖出去的问题，熊志一建议：“我们能不能把避孕套广告做到龟山电视塔上去？那样一来，武汉人民就全都看到了。”田路觉得真是一个好创意，暗自点头，问：“大家觉得志一的想法怎样？”余三石假装不解，问：“志一，让电视塔给避孕套做广告，你这一步跨得有点大。你能不能给大家说一下，具体是怎么想的？”熊志一很得意，说：“全武汉人民都能看到，肯定能达到快速扩大影响的效果。另外，这很霸气是不是？肯定是一条大新闻吧。”
大家都笑起来。熊志一的提议获得全票通过，大家纷纷行动起来。
田路找到电视塔广告部的负责人，但对方很为难，认为电视塔投放这样的广告，不仅不雅观，还会引发舆论批评，有损伤电视塔名誉度的风险。田路也是有备而来，理直气壮地说：“计生委不是有政策吗？少生优生，幸福一生。城市里的居委会、农村里的大队部，不都是定期发放避孕套吗？难道他们都做错了？我反而认为这个广告很有必要推广。第一，这是我们自主研发的国产品牌，论质量一点不比国外的差，而且价格也更亲民，国家一直倡导、保护国产品牌，不能只停留在口号上。第二，计生产品关系到千家万户，关系到国民健康，不仅传播生育知识，还降低意外怀孕率，甚至有利于社会治安。”
负责人笑了，不相信地问：“小小避孕套，竟然还能起到维护社会治安的作用？”
田路说：“爱多了，恨就少了。您说是不是？”
负责人被田路说服了，不仅同意投放“爱邦”广告，还给了他们很大的优惠支持。春天到了，“爱邦”广告登上了龟山电视塔，通过长江大桥的车上的人都能看到，一到晚上八点就亮闪闪的，还引来很多市民围观。“爱邦”避孕套的销售一下子火了，不仅武汉三镇津津乐道，在全国也出了名，很多药店、商店、诊所都开始引进和销售“爱邦”的产品。
“爱邦”避孕套甫一投放市场，即在社会影响力、业绩两方面节节攀升，让远在北京的马司长非常满意。田路又一次飞到北京，向马司长汇报了公司的长远规划。
马司长拍着田路的肩膀，说：“好小子，有两把刷子！我认为你们的公司是很有潜力的，我会安排人认真写一份报告，向领导反映。你们就等着好消息吧。”
“谢谢马司长！”田路高兴得要飞起来了，他快步走出计生委办公大楼，沐浴在春日的暖阳中。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07
雷华入职东岭软件之后，他负责的第一款办公软件终于成型了，公司上下都沉浸在兴奋中。雷华却有些担心，东岭公司的强项是产品研发，并没有设立市场部，这是远远不够的。
公司的研发团队从最初的四五十人，到现在已经壮大到上百人。雷华自己是创过业的，咸吃萝卜淡操心，悄悄帮刘总算过一笔账，光人员工资一个月最少也要二三十万，这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对于软件公司来说，一定要靠两条腿走路，产品研发是迈出一条腿，产品销售是迈出另一条腿，只有这样，回款才能冲抵成本，让公司良性循环。
关于市场调研和销售的重要性，雷华既吃过大亏，也尝到过甜头。他委婉地向刘总提过好几次，但刘总每次都一带而过，并没有放在心上。雷华最担心的是公司的现金流，他太清楚没有利润是痛苦的，而没有现金流是致命的。
刘总安慰他说：“我们公司资金雄厚。你们只管开发出最好的办公软件，要能够跟微软比，甚至要超过它。市场是我的事情，钱也交给我来解决。”
对于如何研发一个好产品，雷华原本就很自信，现在又有崔老师带队，大家的协作益发精密，可谓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一年下来，产品定型后又改，改了再定型，反复了五次，还专门请来计算机所的专家，开了三次论证会，获得与会者的交口称赞，认为产品性能已经超过了Windows 3.11。但他非常清楚，市场才是更大的一个考验。
然而，刘总迷信的是产品，说：“公司现阶段拿出一个好产品，才是最重要的。有了好产品，一定能卖出去。”
对于刘总的超级乐观，雷华半信半疑。
一九九三年，雷华迎来了人生大事，十月他和张红终于迈进婚姻的殿堂。婚礼在雷华老家仙桃和北京各举办了一次。张中羽在深圳没能赶回来，特意委托李之雄捎上了份子钱。田路、王慈、李之雄、舒天都跑去了仙桃，参加了婚宴。回到北京后，两人又宴请了各自的同事、朋友。
休完婚假回来，刘总把雷华叫到办公室，说：“小雷，现在我们的第一个阶段已经成功完成，第一座里程碑已经树立，接下来要全力备战第二个阶段。”
雷华摩拳擦掌，问：“刘总，我们是要开发新的软件吗？”
刘总笑了，说：“这次我们不仅要开发软件，还要开发市场。”
雷华心想，这不是我之前一直提醒的吗？该来的迟早要来，好饭不怕晚，好事不怕慢。现在提出来，总好过亡羊补牢。
刘总说：“小雷，东岭办公软件已被诸多专家证明是好东西，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如何把好东西卖出去。”
一谈到销售，雷华便无来由地紧张。他仿佛看到几年前自己在武珞路、珞喻路和水果湖满街奔波，推销“精益”杀毒软件的情形。
刘总说：“小雷，对自己研发出来的产品，你要有信心。”
雷华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刘总放心，对我们的这款产品我自然信心满满。只是说到卖东西，我当初就是因为东西没卖出去，才导致公司关闭、团队解散的。”
也许是因为接下来要和销售打交道，刘总产生了浓郁的兴趣，让雷华详细叙说当年经历，末了叹息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年还是盗版猖獗的时代，你们也没有想到要提防，现在我们有‘专利法’‘商标法’，而且‘反不正当竞争法’1马上要施行了，法规更健全，对具有竞争力和创新意识的公司的保护更得力。而且，现在无论是办公电脑，还是家庭和个人电脑，都更加普及，我们这款产品适用性也更好，毫无疑问会成为用户首选。关键是我们公司的品牌、规模也不一样，销售前景肯定会一片大好。”
雷华说：“当然，研发和销售是相辅相成的，我们能把好产品做出来，通过努力，肯定也能把它卖好。”
刘总拍了一下雷华的肩膀：“小雷，公司销售的事，今后就由你来负责了。”
雷华一听，顿时惊得瘫软在椅子上，磕磕巴巴地说：“刘总，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擅长卖东西。做技术，管理研发团队，我觉得我还行。做销售，我真的没有成功经验。”
刘总说：“好的销售人员，是能够审时度势，听得进意见，能够当机立断做出决策。我很看好你，你能嗅出水果湖的商机，肯定也能抓住北京飞跃成为世界大都市的契机。你肯定能成长为一个销售天才。”
雷华说：“谢谢刘总鼓励。可我现在只有销售失败的经验，唯独卖过一次自己的产品，还闹破产了。我怕有负刘总的信任和重托。”
刘总说：“小雷，从来面试那一天起，你就没让我失望过，相信这一次也不会。我当时让你去技术部门做主管，就已经想到了今天。公司上下，没有谁比你更了解这款产品。研发阶段，你居中协调，带领团队各个击破，无疑对产品最为了解，也最为自信。小雷，你就回答我，是不是？”
雷华用力点点头。
“那不就妥了！你只需要拿出当时研发这个产品的劲头，专注于销售，我相信你就一定能卖得好。另外，我会在下午的例会上宣布，从今天起，你就是东岭软件的副总经理，主管研发、营销。担子很重，但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事到如今，雷华再推托已经不可能，他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刘总，您能不能暂缓宣布，我想先拿出一个可行的营销方案。”
刘总笑了笑，未置可否。
从公司回到家，雷华依旧忧心忡忡，张红担心地问：“怎么了？是公司出了什么问题吗？”
雷华说：“不是问题，但也是问题。今天刘总告诉我，他准备提拔我做副总经理。”
张红高兴地说：“这是一个大喜讯。在这么大的软件公司做副总，你可是中国最年轻的软件公司副总了。这不是你当初进公司时的追求吗？怎么现在反倒闷闷不乐？”
雷华说：“你先等我把话说完，副总又不是喊喊这么简单。”
张红困惑了，问：“难道光让你做副总，没加你工资？”
“不是。”
“没给你权限？”
“也不是。”
“那是什么原因？”
“刘总让我负责营销。”
张红笑了，说：“销售又不是烫手的山芋，我还当是什么天大的困扰！多做多学，你怕什么呢？”
雷华苦恼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当年做‘精益’软件，可就是折在了营销上。”
张红抱了雷华一下，安慰他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但也不能一直陷在过去的失败情绪中。当初你是大学生创业，经验不足，资金紧张，社会资源几乎没有。但你们也没有畏惧，反而敢想敢做。你觉得失败，我倒认为很了不起呢。再说，你那不是研发失败，也不是销售失败，你是败给了没有社会经验，被人私自拷贝走了代码。再看看现在，你做主管一年多，不是干得挺好的嘛。你以前也没有在大公司做过部门主管的经验，现在做销售副总，机会更多，挑战更大，你不会反倒不自信吧？”
雷华细细品味妻子的话，觉得笼罩心头的迷雾散开，有种豁然开朗的神清气爽。他记得当年正是张红的指点，让他从水果湖打开了销售市场。武汉有水果湖，北京也一定能找到打开销售渠道的地方。想到这里，他顿时踌躇满志，问道：“北京也有水果
湖吗？”
张红一下子明白了，说：“如果没有，你就创造一个‘水果湖’。你要相信自己，事在人为，没有你做不到的。”
“那我就试试喽。”
“不是试，而是一定要成功。”张红说，“这阵子你忙，可能没顾得上看报纸。田路师兄在武汉又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把他们的产品广告打到了龟山电视塔上。”
听到“田路”两个字，雷华的两眼放光，问道：“什么广告？”
张红脸一红，小声说道：“是避孕套广告。报纸我给你留着了，你自己去看。”
雷华乐不可支：“田师兄，真是了不起。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都做到了。今天我们出去搓一顿，庆贺一下。”
张红莞尔一笑，说：“不仅要为田师兄庆贺，更是提前为你们公司销售马到成功庆贺。”
小两口儿精神振奋，跑到“必胜客”，大吃了一顿。
第二天上午，雷华刚到公司，刘总已经在迎着他了。刘总亲自带路，把雷华引进新办公室，紧挨着刘总的房间，门牌上写着：副总经理室。
08
正和公司迎来了一九九三年的秋季拍卖会。按照陈东明的说法，正和这次是把家底都亮出来了。经过长时间的筹划准备，此次拍卖会的主要展品是绘画，其中不乏佳作精品，不仅有张先的《十咏图》，齐白石的《蕉屋》和《松窗闲话》，傅抱石的《丽人行》，还有一幅印刷了上亿次的油画《毛主席去安源》。
在吴爱军的强烈要求下，秋季拍卖会也上了一些瓷器和陶器，这些都是有委托人明确授权的。陈东明不是太放心，让吴爱军多找些专家，把好评估鉴定关。吴爱军也很积极，不久便把所有鉴定书交给了陈东明。其中有一件元青花瓶，古色古香，非常漂亮，专家的评估价是十万，藏家的心理价位在六万左右，是几件比较贵重的展品之一。
郑华夸道：“爱军辛苦，天天夹着公文包去潘家园和琉璃厂转悠，收获果然很大。”
吴爱军脸一红，说：“去潘家园和琉璃厂，一是练手长知识，二是积累人脉。这不，经摊铺老板介绍，才认识了这位晚清的格格，拿到了她家一些藏品的授权。”
陈东明也很高兴，说：“之前马爷也说过，他最初搞收藏，也是从潘家园起家的。虽然现在他主要去各地访宝，但还是会经常去潘家园和琉璃厂，那边偶尔仍有珍稀之物流出，但比较少，更考验运气和眼力。爱军的运气和眼力都不错。我们做拍卖行，就是要广结人缘。名义上我们虽然吃两头的佣金，但其实是和藏家和买家都做朋友。买家买多了自然成为藏家，保不齐又会把以前买进的宝贝拿出来拍卖。”
一年多下来，正和拍卖公司已经初具规模，有了十五名员工。陈东明任董事长兼总经理，郑华、吴爱军都是董事、副总经理，两家挂名股东单位虽然也派了董事，但不坐班，便于让三位创业者甩开膀子使劲干。更关键的是，两次拍卖会做下来，不仅打响了公司知名度，在藏家和买家心目中提升了信任度，还净赚五十万元。三人都没提分钱的事，一门心思要把拍卖公司做得更大。他们每人每月在公司里领一千元薪水，作为生活费。
这次秋季拍场放在国际会展中心的北京宫展厅，整场拍卖进行得非常顺利，所有拍品都成功拍出，没有一件流拍，许正君在他主持的第三场拍卖会上便如愿拿到白手套1，成交额也一举突破五百万元，光佣金就可以拿到七十多万元。三位合伙人相当开心，吴爱军极力邀请陈东明和郑华，去后海边吃了一顿大餐。
半个月后，陈东明接到一个电话，是参加秋季拍卖会的一个买家，叫傅咏的香港商人打来的。说起傅咏女士，陈东明还欠了国务院研究中心一位朋友很大的人情。这位朋友在新闻中看到陈东明的拍卖公司正式营业了，便向他引荐了傅咏女士。傅咏女士出手大方，在这次拍场上一下子收了六件藏品，除了两幅字和三幅画，还以十二万元的高价将那件元青花瓶竞价到手。
陈东明原本已经安排职员打电话向买主致谢，没想到傅女士主动先给陈东明打来了电话。傅女士在电话中邀请陈东明去她位于友谊饭店的办公室，她在那里长租了几个房间作为驻京机构，以开展接待和洽谈业务。
虽然不知道傅女士要谈什么事，陈东明直觉非常重要，电话一挂，便打车直奔友谊宾馆。傅女士早就等候着了，说话彬彬有礼：“陈总，很抱歉让您屈尊……”
“傅总，您叫我小陈就行，”陈东明谦虚地说，“在您面前我还是个学生，需要向您多请教。”
“那我就托个大，叫你东明吧。我在伦敦、巴黎经常参加拍卖活动，也收藏了一些喜欢的艺术品。看到国内你们几个年轻人，竟然冲破层层阻碍，成立了拍卖公司，而且还做得有声有色，我是真为你们感到高兴。”
听到傅女士夸奖的话，陈东明很高兴：“多谢傅总鼓励。我们公司还刚刚起步，肯定存在很多不足，正需要您这样的行家多加批评指导。”
“我参加了你们举办的这次拍卖活动。老实说，印象还真不错。可能是因为之前在国外，看到的都是国宝被外国人买走，心里很是悲痛。现在看到国人也开始重视艺术品和国宝，我打心眼里感到高兴。”傅女士说着，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但有件事我还是要向你反映。我估计你并不知情。”
陈东明也紧张起来，问：“傅总，您是前辈，也是照顾我们生意的买家，有什么事请您务必直接告诉我，我们一定会好好改善。”
“情况是这样。在正和的这次秋季拍卖会上，我买了你们六件拍品，字画都是珍品，价格也公道。但是那件元青花瓶，却是一件赝品。”
陈东明如遭当头一棒，整个人都蒙了，说：“傅总，它可是这次拍品中价格最贵的五件之一，我记得您最后出价十二万元，才让其他买家放弃了举牌。”
傅女士点点头，说：“正是这件。当时你们提供的资料上说，藏家是一位晚清的格格，委托人、授权书和专家鉴定都有，我当时也信以为真。可是，带回香港后，有个专家朋友说这是清末民初时候仿制的，虽然仿制的水平高超，几可乱真，但毕竟不是
真品。”
陈东明努力理清头绪，如果傅女士反映的情况属实，那对正和而言可是致命的。拍卖公司拍出的居然是赝品，不仅对买家构成了事实欺诈，也会让外界对公司的评估流程产生极大的不信任感。他喃喃地说：“所有的拍品，我们都是严格按照流程走的。即使藏家能提供源头证明，我们也会组织专家进行鉴定，确保不会混入赝品。傅总，您反映的这件事对我们公司非常重要，我们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傅女士赞许地看着陈东明，说：“东明，撇开我们共同的朋友，其实，我更看重你的为人。这一次我之所以一下子买了六件拍品，除了喜欢这些艺术品，我也是想尽我所能地帮助到你。说老实话，我对你提前做了调查，包括你在武大读书期间的读书沙龙，你担任经济类刊物副主编，运作五百强企业，以及辞职下海创办正和。我知道你一路走来不容易，坚持理想更让我心生敬佩。我也怕误会，万一朋友看走眼了呢。于是我按照你们提供的资料，决定找到委托人查证一下，结果发现根本没有这个人，根本不存在这个格格。”
陈东明顿时大汗淋漓。
傅女士恳切地说：“东明，这次我喊你来，其实就是想提醒你。偶尔出现赝品，情况若是不严重，发现得也及时的话，是可以补救的。但如果整个拍卖评估流程存在问题，那可是涉嫌经济诈骗的重罪。”她放缓了语气，“我是相信你，知道正和公司不可能串通藏家、专家，一起造假，所以才第一时间通知你。你一定要好好查一下。”
陈东明傻了一般，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谁会这么做呢？我们在成立拍卖公司之初就定下了原则，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傅女士怜惜地看着陈东明，说：“东明，对我来说，损失十几万元不是什么大事。我之所以没有找公安机关，而是先和你沟通，就是相信你能妥善解决这件事。”
陈东明站起来，对傅女士深深鞠了一躬，说：“真的很感谢您能这么信任我，坦诚地告诉我这件事。您放心，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傅女士点点头，说：“东明，我等你消息。记住，成大事者必须不受羁绊。”
陈东明有气无力地走出友谊饭店。这件文物从头到尾都是吴爱军在跟进，如果真的是赝品，吴爱军肯定脱不了干系。回到公司后，他马上找郑华和吴爱军一起开会。郑华在，吴爱军却出去了。郑华给吴爱军的寻呼机发留言，让他立刻回公司。大概十分钟后，吴爱军回了电话，他在潘家园，再快也得一小时后才能到公司。
在等吴爱军的时候，陈东明在会议室里不停地走来走去。郑华也紧张起来，问：“东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陈东明也不解释，只说：“等爱军回来，我再一起说。”
吴爱军回来后，陈东明才把自己去见傅女士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郑华也和陈东明一样的反应，不相信傅女士买到的是一件赝品。他们问吴爱军：“爱军，这件元青花瓶是你经手的。那个格格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吴爱军却顾左右而言他，说：“她告诉我说她是格格。另外，她已经把钱给支走了。”
陈东明更疑惑了，问：“我们之前不是给了她一笔保证金了吗？买家的钱按流程，也是要在扣除相应款项之后再打给她，得等到月底，怎么这么快？”
“她直接找的我，说家里急需钱。”吴爱军说得含含糊糊，“当初她之所以愿意把东西委托给我们，也是因为要等着用钱。我就没细想，月中月底，反正得把钱给人家，是不是？”
郑华说：“你赶快去查一下。买家说这个东西是假的，估计人也真不到哪里去！我们肯定是被人给耍了。”
陈东明越来越觉得不对劲，问吴爱军：“具体什么情况，爱军你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
吴爱军支支吾吾地说：“我……我知道……我不知道……我去找……等我找到她，就能问清楚了。”
陈东明提醒说：“爱军，这个事情很严重。现在港商要我们给她一个交代。十二万元，不是一笔小数目，她要报警的话，警察肯定会调查，到时不管是对这个格格，还是对我们公司，影响、损失都是巨大的，都是难以挽回的。”
吴爱军点点头，说：“放心吧，东明，我肯定会澄清这件事的。至少不会让公司蒙羞。”说着就走出去了，郑华还追着在后面叮嘱：“爱军，随时保持联系，一定要找到她。遇到什么事，一定要跟我们说。”
吴爱军说：“不用了，我一个人能搞定。”他头也不回地走了。郑华还是不放心，一会儿担心不能找到格格，一会儿担心吴爱军会遇到麻烦，他不停地问陈东明：“东明，爱军不会有事吧？”一直等到下班，吴爱军都没再回来，呼了好几次，也没有回应。到了晚上八点，吴爱军还是杳无音讯，郑华坐不住了：“要不，我们干脆报警吧。抓到了格格，也算是给买家一个交代。”
陈东明的妻子已经打来好几个电话，陈东明也不说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但显得坐立不安。郑华说：“东明，你先回去陪嫂子。嫂子毕竟有身孕在身。我在公司等爱军，如果到九点他还不回音信，我就去爱军家里等他。一有什么消息，我再打电话给你。”
陈东明拍拍郑华的肩，起身走了。郑华知道，陈东明即使回到家，半颗心肯定还放在吴爱军身上。真相没有大白，他肯定无法安心。
到了九点，吴爱军还是没有音信，郑华便径直去了吴爱军的家。没想到吴爱军竟然在家里，看到郑华也不说话，打开门让他进来。
郑华说：“爱军，你怎么回事？呼你好几遍，你也不回个电话。”
吴爱军说：“我想一个人静静。”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吃饭没有？”
“没有。”
“那我们去吃饭吧，我也没有吃，一直守着你的电话。”
“吃不进去。”
郑华感觉很不妙，让吴爱军坐下，说：“爱军，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现在得跟我说实话。”
吴爱军掩面长叹，说：“我对不起你和东明。这个事是我做的。”
郑华虽然也有怀疑，但是直接听到吴爱军这么说，还是大吃一惊，问道：“那你为什么这么做？”
吴爱军惭愧地说：“老家要建房子，爸妈一直在催我给家里寄钱。我们家里三兄弟，还有两个妹妹。我是老大，家里为了供我读大学，几乎倾家荡产。一个兄弟和一个妹妹因此没有上过一天学，指望着我大学毕业到了北京，能当个大干部。现在我们县城家家户户都起了楼房，就我们家没盖。两个老人催得很紧，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才想空手套白狼，到潘家园找个像样的瓶子，找了人扮演格格，又做了一份专家的假证明。我以为有钱人买回去也是当个摆设，说不定不小心还被打破了呢。我就钻了这个空子，把钱汇到家里，我也算对家人有个交代。”
郑华瘫坐在沙发上，指着吴爱军，骂道：“爱军，你糊涂啊！”
吴爱军说：“事已至此，我还能怎么办？”
郑华说：“你现在必须找到东明和买家，向他们承认错误，争取买家的原谅。”
吴爱军说：“我想了一下午，也只能这么办了。钱已经寄回家。我这就回去把钱要回来。只是我实在难以向父母开口，钱都给他们了，害得他们白高兴一场。”
郑华急得直跺脚，说：“这个时候，你怎么还担心这个！当务之急，是要赶快给买家一个交代，如果她真的告到公安局，那就麻烦了。”
吴爱军说：“那我明天就回趟老家，把钱拿回来。”他说着，恨恨地跺了一下脚。
当天晚上，郑华便赶到陈东明家，把情况一五一十都说了。
陈东明气坏了：“这个吴爱军，真是浑蛋。他怎么能够这样？正和公司是我们共同的事业，凝聚着大家的心血，他怎么能这样不加爱惜，做出这种下三烂的事情！”他越说越义愤填膺，“我要亲手把他送到公安局去。”
郑华以为陈东明说的是气话，也没有当真。“明天再说吧。”他劝说道，“既然吴爱军承认了，我们得想着怎么给傅女士一个交代。”他又劝了几句，时间已近午夜，便回家了。
第二天，吴爱军买了火车票回老家，临行前给郑华留言：“郑华，我昨天想了一夜。这件事我真的做错了，对不起你和东明。”郑华看后百感交集，急匆匆赶到公司，却见陈东明拿着一沓材料，正准备出门。郑华问：“这么早，你是要去哪里？如果是去傅女士那里，我跟你一块去。”
陈东明铁青着脸，说：“我去公安局。”
郑华一听，着急了，一把拦住陈东明：“东明，你冷静些。爱军已经做了傻事，你可不能再做傻事。”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吴爱军做的事虽然过分，但还有补救的余地。陈东明如果真去公安局把吴爱军告了，那正和三人组可就完蛋了。
陈东明不为所动，说：“郑华，别的事情我们兄弟都好商量，唯独这件事，你一定要听我的。我们要正正经经做生意，把生意做大做强，就必须在一开始把规矩建起来，否则以后就别想翻
身了。”
郑华说：“爱军现在人已经回老家拿钱。我们把钱还给傅女士，不就可以了吗？你要是报了案，爱军这辈子就毁在你手里了。”
“郑华你错了。爱军是毁在他自己手里。”陈东明坚定地说，“正和不是我们三人的公司，我们还有别的股东，我们要对所有股东负责。”
郑华也急了：“东明，今天你绝对不能报案。你等我，我先去找傅女士谈。如果傅女士要报警，我绝对不拦着。”
陈东明说：“郑华，你也糊涂了。今天这事跟傅女士没关系。做人得有原则和底线。”
郑华说：“我现在就去找傅女士。在我回来之前，你绝对不能去报案。”说完便冲出门，打车赶到友谊饭店，把上述情况都跟傅女士说了。“傅女士，钱我们保证分文不少地退给您。我知道我们做错了。希望您大人大量，原谅我们这一回，给吴爱军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给正和公司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
傅女士也表示理解，说：“年轻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们做拍卖，规矩是最重要的，不然就很难取信于人。上次我提醒东明，也是担心你们会在诚信上栽跟头。看来我是多虑了，有你和东明，正和公司会越做越好。”
郑华很高兴，一颗心这才咽回肚子里：“傅女士，您的意思是，不会去公安局报案了吧！”
傅女士说：“放心，我本来就没想去报案。年轻人不怕诱惑，也不怕犯错，但绝对不能重蹈覆辙。”她又补充了一句，“有错就改，善莫大焉。”
出了友谊饭店，郑华赶紧用公用电话给陈东明的寻呼机留言：“傅女士已经同意不予追究。”然而陈东明一直没有回电。等郑华匆匆赶回办公室，才知道陈东明和自己前后脚出去。
郑华到底还是没有拦住陈东明。公安局已经受理了陈东明提交的材料，说不定现在已经派人去吴爱军老家抓人了。
三个月之后，虽然拿到了傅女士的谅解信，朝阳区法院还是判了吴爱军四年有期徒刑。
郑华去探监，回来对陈东明说：“吴爱军想要退股，你不会铁面无情到一分钱都不给他吧？”
陈东明说：“一码归一码。他是合伙人，他应该拿回属于他的那一份。”
郑华说：“东明，我也不想干了。经历了这件事，我有点心灰意冷。”
陈东明没有挽留，说：“那你的那一份，我也给你。”
郑华说：“我就只拿一半吧。另外一半算是我支持你。我虽然无法再帮你，但相信你做事业绝对是一把好手，正和也肯定能成功。”
就这样，三个合伙人分道扬镳了。
郑华把吴爱军分到的十万元，自己又另外凑了两万元，一起送到吴爱军的老家，对两位老人说：“这是爱军做公司分到
的钱。”
吴爱军的老父亲已经害怕了，不敢再拿钱，颤颤巍巍地摆手说：“不要了，我们不要了。”
郑华说：“老人家放心。这是爱军上班挣到的钱，没有一点问题，你们拿去盖房子吧。”
09
田路他们的现代公司乘着“爱邦”大火大卖的东风继续加速前进，突然遇到晴天霹雳。世界最大的避孕套品牌ABAND状告现代公司侵权，向武汉市法院提起诉讼，索赔一千万美元。
几个年轻人彻底傻眼了，就算把公司卖了，把所有人的身家都搭进去，也不可能有这么多钱。官司不能输也输不起，钱不能赔也赔不起，牌子不能倒也倒不起。
田路觉得对不住大家。当初如果不是他坚持要上市，就不会去计生委找马司长，也就不会生产避孕套。现在避孕套产品研发出来了，品牌也打响了，马司长也很满意，本以为会离上市无限接近，没想到却惹上官司，公司都极有可能破产。
自责归自责，但越是面临险境，越是能激发田路的求生欲。这是长江漂流之旅给他的无尽馈赠，这种一往无前的勇气已经深深融进他的血液。
开庭时，田路才发现对方律师居然是林静。大学毕业之后，他们就没有再见过，一晃已经十来年了。在田路看来，林静依然还是印象中的样子，娴静中带有一丝冷漠，却又多了几分知性之美。林静的人生轨迹，田路也略微听说过，她考取了李小刚教授的研究生，研究生在读期间嫁给了李小刚，婚后又攻读了北京大学法学博士。现在站在法庭上的是林静律师，不是武汉大学英语系女生林静，也不是火车上的林静，更不是五通桥和菩提山上的林静。现在的林静面沉似水，看他的眼神也毫无波澜，就像打量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田路无奈苦笑。见到林静的一刹那，他几乎就要放弃了。命运真是奇怪，在他最想见她的时候怎么也见不着，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她却悄然出现。这么多年来，他似乎一直在尾随着她，尽管他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就像当年他跟在她后面上了珞珈山。他本意是怜香惜玉，是想保护她，结果却挨了她第一个耳光。耳光响亮，在珞珈山回响。也像他们在梅园大操场的误会，熊志一搞恶作剧，当着几乎全校同学的面，代他播放了一首爱情诗，结果换来了第二个耳光。耳光响亮，让偌大的梅园操场鸦雀无声。这是宿命吧，只要在她面前，人生的顶峰波谷竟然没有了区别，公司的上市和破产也仅仅一线之隔，就像在珞珈山、在梅园操场，幸福与痛苦也是一线之隔，不，是一个耳光之隔。
田路还能怎么办呢？他这一生只爱过两个女孩，水一般深不可测的林静，火一般激荡心魄的冯遥。在以前，他还可以借对冯遥的思念阻隔林静。可是，冯遥又以意外的方式离开了他，至今不知身在何方。冯遥在他内心点燃的火渐渐微弱，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林静便渐渐抬头。这是两股多么纠缠的爱啊，你以为水火不容，她们偏就水乳交融，而之所以能这样，唯一的解释便是她们都离开了他，放弃了他，遗忘了他。这些年，即使水里有林静，火里有冯遥，水却不冷，火也不热。在雷华的婚礼上，王慈曾问田路：“你一直单身，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回以“你的书店的名字，等候”。等候确实不是王慈一个人的专利，每个人都在等候，也许等的是人，也许等的是事，但都是命运，命运的底色便是人事。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现在，林静便站在他的面前，站在他的对立面。他会在法庭上等来她的第三个耳光吗？她不仅要摧毁他的善意，摧毁他的示爱，更要摧毁他的事业吗？
“田路，田路。”他听到有人在喊他，定神之后才发现是熊志一。熊志一也认出了林静，此刻正紧张地看着他。熊志一现在该是多么担心他，怕他再一次自尊心扫地，怕他再一次跳进长江。这一次要是再失败的话，他即使跳进长江也洗不清了。
田路抬起头来，也定下心来。水里有一条大鱼，在他被水草缠身行将溺毙的时候，用头拱他，用尾巴拍他，把他送出了可怕的漩涡。他终于将头抬出水面，深吸了一口气。他记得它的形状，记得它凸起的脑袋。现在，这条大鱼又出现了，用它凸起的脑袋轻轻地蹭他。是的，它确凿无疑地告诉过他，它会一直陪伴在他左右。
究竟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们？田路决定奋力一搏，哪怕对方的辩护律师是林静。他们未必知道林静和他的过去，只是认可林静的实力，相信林静绝对能够帮助他们打赢这场官司。
第一轮上庭，双方各持己见，棋逢对手。ABAND品牌认定爱邦抄袭了他们的广告创意，窃取了他们网站上的内容。这是胡说八道，爱邦的创意源自大学男生的荷尔蒙，正如天地牌手电筒一样，照亮的是宇宙深远，是汉语的博大精深的生动体现。不过却很难反驳，对方还是稳占上风，连田路的辩护律师也说己方胜算不大。
熊志一说：“老田，林静不会一点不念旧情吧。”
宋佳也听说过他们的故事，鼓起勇气说：“田师兄，要不你去找一下林静师姐。你们之前有那么多故事，你还为她漂流了长江，我不相信她没有一点感动，甚至会眼睁睁地见死不救。”
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田路便带着宋佳，找到林静下榻的酒店。
田路登门拜访，林静并没有觉得意外，还是保持一贯的沉着、优雅。似乎田路不来见她，才是奇怪的。
田路问：“你看，我们也没有和外国公司打官司的经验，不知道他们究竟抱着什么目的，能不能达成和解？”
林静反问：“怎么个和解法？”
田路出言试探：“比如说，我们赔十万美元。”
“那可是正中下怀，我的委托人肯定求之不得。只要你承认你错了，他一定会索赔一千万美元。”
田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说：“老同学，谢谢你。”
走出酒店后，宋佳问：“田师兄，林师姐可是什么都没有说啊，你为什么反倒谢谢她？”
田路说：“她是律师，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她已经暗示我，不能向她的委托人认错，这就够了。”
宋佳吐了吐舌头，说：“我就坐在旁边，却什么也没有听出来。看来田师兄和林师姐还真是心有灵犀。”
即使他们坚决不认错，形势依然对他们极为不利。到第二轮开庭的前一天，他们已经非常紧张了，觉得肯定会败诉。
这时田路接到一个电话，是林静打来的。林静说：“这显然不是我应该做的事情。但我还是想再提醒你一下，ABAND品牌并未进入中国市场，只要抓住这点，所谓广告侵权就站不住脚了。”
田路恍然大悟，问道：“你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林静沉默了一会儿，便挂了电话。
有了林静的提醒，现代公司在最后时刻反败为胜。他们提出了两个证据：第一，ABAND至今并未进入中国市场；第二，爱邦产品名称及其广告内容都是中文，销售也仅在中国市场，没有构成侵权的事实。基于此，ABAND提出的侵权和索赔都是不合理的。
法院最后判决，现代公司没有构成侵权，本次诉讼费用由原告ABAND承担。
第二天上午，田路专程去感谢林静，却发现林静已经退房。
10
为了把产品成功销售出去，雷华可谓绞尽脑汁。有一天，他突然灵机一动，为何不先了解一下我们模仿或者竞争的对手是怎么做的？他马上让助理召集市场部的人开会，让他们赶快整理出办公软件行业所有品牌的广告和营销策略。
他们夜以继日奋战了一个星期，总结出了三个特征：微软、思科、IBM等大品牌，都喜欢在一些知名的报纸、刊物上投放广告，雷华觉得这样投入太大，而且他们销量之所以能维持还是依赖于这些大公司的品牌效应；中小品牌则是开设很多分公司卖产品，这样的地推模式不仅低效，还很低级；还有一些是盗版软件，占的市场份额还不少，主要打价格战。
在这中间能不能走出一条新的道路呢？雷华日思夜想，在公司里想，在家里也想，想得入神，把张红都给忘在一旁。张红辛苦做的晚饭，他食不知味。吃完晚饭，张红撇下他，自己看电视，雷华倒清醒了，问：“你怎么喜欢上看电视了？”张红白了他一眼，说：“这就是生活啊，婚后的女人，可不就是吃吃饭，看看电视，散散步吗？”雷华也听不出话外音，依旧执着地问：“看电视怎么也成了生活？”张红假装生气了，揶揄道：“可不是嘛，我下班回来就是看看电视新闻，你这个时候要么在加班，要么在应酬，要么在回来的路上。”
雷华没话说，歉意地一笑，挨着张红坐下。电视里正在放《新闻联播》，提到国外电子产品和软件进入中国后将带来更多便利。雷华对此感兴趣，便破天荒地把新闻联播给看完了。他刚想起身离开，一条孔府家酒的广告让他心里一动。广告之后便是“天气预报”。他想，电视已经在中国家庭普及了，守着电视看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的人肯定多，就一定会收看到这条广告。嗯，广告！
那一晚，雷华激动得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个大胆的营销方案在他脑子里成形了，那就是结合“地推模式”，在中央电视台投放广告。譬如先在一些沿海和东部省份设立分公司，让客户能买到正规的产品，杜绝假冒伪劣；这些省市的营销网点铺开之后，再把广告做上中央电视台。以中央电视台的影响力，加上分公司和网点的“地推”，东岭办公软件肯定能一炮打响。
刘总也很支持这个营销方案。当时由于两家大企业竞标“天气预报”前的五秒钟广告，中央电视台又追加了一条五秒钟广告，让晚七点到晚八点时段的广告位争夺越发激烈。
随后，市场部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在东部沿海十五座城市建起了分公司。当分公司都建得差不多的时候，雷华才得知中央电视台的广告位不仅不便宜，也很难上。业务员告诉他：“中央电视台那边要等待排期，半年之内根本进不去。”中央电视台的广告都由广告公司代理，只要找对人，广告公司肯定能通融。问题是，他们不清楚哪些广告公司拿到了中央电视台的代理权。
关键时刻，又是张红点拨了雷华，说有个同届女校友叫秦宇，读的是新闻系，还当过学校的播音员，也算是张红的好朋友。秦宇毕业后，先是在湖南台做主持人，去年才调到中央电视台。依靠秦宇的帮忙，雷华好不容易拿到了与中央电视台深度合作的十家广告公司名单。雷华一家一家地去拜访，大多不热情，说没听说过什么国产软件公司要做广告，光是白酒和保健品客户都忙不过来。雷华都快“绝望”时遇到了简威，简威是“新世纪广告”的老总。雷华去拜访简威时，才发现两个人是武大校友。简威很高兴，说：“雷总，算起来你是我的小师弟。现在我们武大校友做生意成功的可不多。陈东明算一个，正和拍卖公司现在搞得风生水起。田路算一个，我听说他打赢了与美国公司的官司，现在准备上市了。再下来就是你了。你虽然不像他们那样是自己创业，但也做到了副总，关键是年轻，肯定是前途无量。我不仅要支持你们的广告上中央电视台，还要给你优惠价。”
雷华很高兴，没想到简威是武大校友，还这么热情。“真是太好了，没想到师兄这么爽快。”
简威爽朗大笑：“我们可都是校友。”说着就把陈东明、郑华、田路在武大读书时的故事，郑华、文涛和自己在海南的故事，都讲了一遍。雷华这才知道简威、郑华和文涛“波澜壮阔”的过去，羡慕不已：“你们这一代才叫人生，真是太精彩了。”
简威听雷华这么一夸，更激动了：“是啊，那才是青春。不奋斗的青春，狗屁都不是。我真的怀念八十年代。”他一把拉起雷华，“走，小师弟，我请你去喝酒，边喝边聊。”
雷华没想到这位简师兄如此性情，一开心就要请客户喝酒，忙说：“应该让我来请师兄喝酒。毕竟广告的事，还要找您帮忙。”
简威大笑：“小师弟，我们都是珞珈山下来的。珞珈学子有一个重要的传统，那就是喝酒。高兴了，伤心了，都要喝酒。至于谁请客，一点都不重要。”
原来，郑华离开海南后，简威和文涛一边继续在南方集团跟着穆总做生意，一边经营“海天会所”。穆总对“海天会所”很支持，不仅出了二十万元入股，还把重要的接待和应酬都放在这里。可惜花无百日红，一年后穆总在一单大生意上栽了跟头。穆总尝到了进口车的甜头，找银行贷了三个亿，一口气进了两千台。没想到偏偏这时中央出台了严厉打击走私汽车的规定，穆总仓库里的两千台车因为手续不全，全部被查封。接着银行信用证到期，穆总根本拿不出钱来还给银行。银行也没办法，直接报了案。穆总被判了十五年。树倒猢狲散，南方集团也垮了，穆总的手下四散而去。只有秘书小伍还一直在为穆总的事奔走上诉。穆总是不是被冤枉陷害的，没有证据谁也不好瞎说。“海天会所”丢了大客户，再也支撑不下去，只能关门大吉。简威这才步郑华后尘到北京发展，陈东明、郑华都支持他做广告传播行业，于是他成立了这家“新世纪广告”公司。
雷华听到这些，唏嘘不已。
故事讲完，酒也喝得差不多，两人才开始谈正事。简威确实很照顾雷华，不仅在时间上把最短要等三个月的排期缩短到了十五天，在付款方式上也由半年一付改为三个月一付。这样一来，东岭公司的预算正好够付第一笔广告费。
广告发出去后，反响好得超乎雷华的预料。营销部的三部电话每天响个不停，都是全国各地电子产品经销商要求加盟的，一些大机构企业要求采购的，简直应接不暇。
雷华趁机又推出“双轨制”，在市场需求大的地方，如珠海、长三角地区、中部地区，依旧保留分公司，直接打市场、对接客户。这样更有底气，服务也更到位。他和刘总商量后决定，把营销总部设在了珠海，不仅节省成本，还便于直接调度各分公司。同时在东北、西南等目前需求还不大的地方，发展经销商。将整个省的代理权让给这些经销商，便可回笼一大笔订金。
这样一来，东岭公司的资金问题得到了很大改善。雷华不由得长出一口气，觉得自己作为营销副总，总算不辱使命。
(本文作者介绍：卓尔创始人，长篇小说《武汉之恋》作者。)
责任编辑：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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