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武汉之恋》连载——之三

2021年01月28日10:00    作者:阎志  

  卓尔创始人阎志所著的长篇小说《武汉之恋》(五卷本),时间跨越近四十年,起笔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武汉,落笔于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前夕。讲述了改革开放以来傲立于时代潮头的那些弄潮儿的成长经历及其情感故事。

  第一部:梅花落 樱花开(之三)

  11

  自从在老通城吃了豆皮后,林静对田路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反感和敌视。其实,他们在学校里碰面的次数并不多。暑假临近,大家都忙着复习,准备期末考试。刘道玉校长在武汉大学率先推行学分制,虽然让学生有了很大的自主选择权,但想要顺利修完足够的学分,还是要付出足够的努力和汗水。从汉正街回来之后,田路只在跨学科沙龙上见过林静两次,双方互相点头示意,并没有特别的表示和进一步的联系。

  在一次沙龙上,大家就举办一次有规模上档次的“中国经济改革讨论会”,进行了专门的讨论。时间初步拟定在十月中下旬,筹备小组也由读书会全体成员担任,只有与会嘉宾的名单尚不能敲定。会上同学们热情高涨,纷纷献言献策,散会后很多人还在边走边讨论。

  田路是最后一个走出教室的,在走廊里却被陈东明叫住了。陈东明说:“田路,我们星期天去东湖边骑自行车吧。快放假了,我们搞点活动。”陈东明的边上站着他的小老乡,经济系的郑华,还有林静。

  田路有点犹豫,陈东明说的这个“活动”,让他下意识觉得不仅仅是活动这么简单。陈东明走过来,先拍了一下田路的肩膀,又在他肩膀上捏了一下,眼睛还眨了眨,嘴巴朝站在旁边的郑华努了努。

  这是什么状况?难道和郑华有关?田路也懒得去猜测,就说:“你就直接说呗,什么意思你直说,不要用暗示,我看不懂。”

  陈东明压低声音,有点神秘地说:“非要我直说不可吗?我们的郑华同学爱上了外文系的一个女生,叫曾文莹。郑华现在正在发起爱情的攻势,我们支持一下他,搞一个活动。顺便我们也去散散心,放松一下。”

  话说到这份上,当事人郑华又站在边上,田路也只能答应了。他想了想,又问:“还有哪些人一起去?”

  陈东明说:“我把林静也叫上了。”

  田路一听,有点后悔了,心想:你早说的话,我就不答应了。

  他们约好了先在学校西门集合。

  星期天天气不错,田路到西门时,陈东明、郑华、林静,还有两位女生已经先到了。陈东明对田路说:“郑华和林静就不用介绍了,在沙龙都见过。”指着其中一位女生说:“她叫曾文莹。”他用嘴巴朝郑华的方向点了两下,暗示曾文莹就是郑华要追求的女生。这个意思,田路倒是懂了。曾文莹眼睛圆圆的,身体微胖,个子也不矮。看到田路在打量自己,曾文莹大大方方地回了一个微笑,看起来很和善。田路心想,这个郑华艳福不浅。曾文莹虽然比起林静逊色了点,但也是个美女。他还没回过神来,陈东明又指着另一位女生介绍说:“她叫于真,是中文系八〇级的。”又向其他人介绍田路:“他叫田路,哲学系的,现在可是我们沙龙的活跃分子啊。”

  互相介绍完毕,陈东明对大家说:“今天的活动,我们男生要发扬绅士精神,照顾保护好同行的女生。我负责照顾林静同学,郑华同学保护曾文莹同学,田路同学陪好于真同学。”

  田路在心里冷笑,这个陈东明,看来是想撮合自己和于真了。也不奇怪,六个人,三男三女,摆明了不就是三对吗?陈东明或许是出于好心,但田路偏偏不愿意领这个情。特别是他看到在陈东明说完后林静还笑了一下,心里顿时一阵绞痛,但事已至此,也不能掉头不参加活动,只有硬着头皮骑上自行车。自行车有的是他们自己的,有的是找同学找老师借来的,有“永久”牌,有“凤凰”牌,有新车,有旧车,在陈东明的带领下,一起往水果湖方向骑去。都是年轻人,一路上欢声笑语一片,歌声更是伴着铃铛声响彻天空。

  骑到水果湖,经过水果湖百货商店,陈东明掏钱给每人买了一瓶“二厂”汽水。总共六瓶汽水,两瓶柠檬汽水,两瓶橘子汽水,两瓶荔枝汽水。喝完汽水,大家又骑上车,经过双湖桥,路过东湖宾馆,朝田路最熟悉的东湖风景区骑去。

  东湖是武汉最美、最大气的所在,碧波荡漾,几座大桥和长堤,把湖的南北两岸连在一起。长堤的两边多是垂柳,微风拂来,柳枝摇曳,令人心旷神怡。周末和节假日,年轻的恋人们都喜欢在长堤上或者骑自行车或者散步,感受东湖风景区如画美景。

  就像陈东明请大家喝汽水,两个人喝同一款,显示着良苦用心,骑行也一样,林静和陈东明领头并排骑在一起,隔着五六米,郑华和曾文莹骑在一起,最后面是田路和于真骑在一起。想来,这就是陈东明所谓的照顾和保护了。田路想骑快点,超过郑华和曾文莹,追上林静,但看到陈东明和林静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又觉得自讨没趣。于真一直跟着他,他快她也快,他慢她也慢,还不停找他说话。

  “我有个老乡,也在你们哲学系读书。”

  田路“哦”了一下。

  “他跟你一级的,还可能跟你一个班呢。”

  田路心不在焉,又“哦”了一下。

  田路心不在此,于真也察觉到了,找了个新话题:“我在写小说。”

  轮到田路不好意思了,他只好接住话,问:“什么小说?”

  “就叫《珞珈情思》。”

  田路有点好奇了,毕竟珞珈山是武大的标志,问:“这个你都敢写进去?”

  “文学创作嘛,哪有什么敢不敢的,我都已经快写完了。”

  田路发自肺腑地说:“写完了一定要让我拜读一下。”

  “好啊,到时请师兄多提宝贵意见。”

  一路上,田路开心不起来,于真却很开心。

  到了东湖边,大家停下来后也没有聚在一起,依然是陈东明和林静推着车边走边聊,郑华和曾文莹推着车边走边聊,田路和于真也推着车边走边聊。

  看到林静和陈东明一路上有聊不完的话题,看到两个人的穿着也很般配,都是白衬衣、蓝裤子,反观自己,穿得一点都不讲究,田路越发自惭形秽,跨上车,一句话也没说,就发力冲到前面去了。

  除了于真,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到田路骑远了。于真也不好意思喊田路慢点骑,只能跨上车追了过去。

  他们还以为田路和于真之间来感觉了。陈东明甚至还在后面喊:“好啊,骑快点。”

  田路越骑越悲伤,也没有注意到于真在后面追过来了。东湖风景区这一带,他太熟悉了,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加上年轻气盛,他七拐八绕,竟然一口气骑回了学校。到了寝室,除了陈宝林,熊志一、老潘都在,他顾不得擦满头满脸的汗,说:“走,我们去喝酒。”

  熊志一、老潘一听有酒喝,也来精神了,虽然他们并不知道田路为什么要喝酒。等三个人走出宿舍楼,于真居然也骑到了。她满头大汗,脸上红扑扑的,还在喘着粗气。看见田路,她冲过来就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骑得这么快这么猛,也不等等我,真是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

  熊志一和老潘看看田路,又看看于真,两人相视一笑,恍然大悟。田路也有点惊讶,没想到体形娇小的于真,竟然能有这么大的能量,居然骑车追上了自己。要知道武大里面有好几处上坡路,很多女生是只能推车上坡的。

  田路毕竟豁达,看到于真性情率真,更加觉得歉意,就说:“你太了不起了,居然能骑车赶上我。走,跟我们去喝酒。”

  于真也爽快地答应了。

  四个人走到宿舍旁的小馆子,点了两个菜,要了四瓶“行吟阁”啤酒,便喝了起来。

  老潘真名叫潘冬。之所以叫他老潘,是因为人长得老成,年纪又是全年级最大的,上学的时候已经结婚了,家里还有个女儿。老潘是过来人,似乎看穿了田路的困扰,也清楚田路与于真的关系。

  坐下来后,田路给他们互相做了介绍,还特别强调了一句:“于真可是个女作家哦,她正在写《珞珈情思》。”

  老潘举起酒杯,说:“女孩子不应该喝酒,喝酒的事交给我们男人。来,我先敬于作家一杯。”说着,老潘一仰头把一杯酒干了。

  大家准备拿起酒杯喝的时候,老潘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二话不说又干了。几个人都愣住了。

  田路说:“老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老潘已经把第三杯酒举到嘴边,愣了一下,又一口喝干,把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掼,叹了口气,说:“没什么事儿。”

  熊志一说:“得了吧,就你这表情,在座谁都看出来了,你就是有事儿。说吧,出了什么事儿,兄弟们都在,我们会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

  老潘又长叹一声,说:“这事儿吧,你们还真帮不上忙。”

  熊志一不相信,说:“什么天大的事儿,把我们兄弟都撇在一边了。”

  田路也说:“说吧老潘,都是兄弟。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你们都知道,我是结了婚再考大学的。”

  这事儿,哲学系的同学差不多都知道。

  “我来上学的时候,其实家里面不同意,她家里更是不同意,认为我这么一出来读书,肯定就是个陈世美,不会再回去了。何况我读的还是武汉大学,更不会愿意回我们那个小地方了。”

  田路说:“那你后来还不是出来读了吗?”

  老潘说:“我家那位后来还是咬着牙答应了,说她相信我。我也肯定不是那种人,肯定会负责到底,就算以后分配到了城里,也会把她接出来。”

  田路说:“这样不是很好吗?”

  “头两年还挺好的,今年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家里和我老婆非要我回去不可。”

  田路好奇了,问:“这个时候回去干吗?”

  老潘有点害羞,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生孩子啊。”

  熊志一刚喝到嘴里的一口啤酒差点喷了出来。

  田路很不解地问:“你不是有个女儿了吗?还生什么孩子啊?”

  老潘说:“生儿子啊。”他叹了口气,解释说:“现在国家开始抓计划生育了,都抓到我们乡里去了。大家都说,再不回去抓紧生个男娃传宗接代,那以后就没办法生了。”

  一桌子人再也没人能接上话了。

  于真大概是想打破闷局,说:“喝酒,我也想喝酒,刚才骑自行车太累太渴了。”说着便拿起啤酒瓶,直接对着嘴喝。这下连老潘和熊志一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这位于作家这么豪爽。

  于真放下酒瓶,说:“唉,田路你还没告诉我呢,你为什么突然脱离群众,返回学校来了?”

  田路苦笑了一下,说:“我是生气。”

  于真不解,问:“你生什么气啊?你又是生谁的气啊?”

  这两个问题还真把田路难住了,特别是面对于真,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于真又补了一句,说:“别人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凭什么生气?”

  熊志一反应快,拿起酒杯碰了一下田路的酒杯,说:“于作家说得有道理。跟你没关系,你凭什么生气。”

  田路只好苦笑,点点头说:“是我错了。不关我的事儿,真跟我没什么关系。”这句话回答得也有点莫名其妙,但是老潘、熊志一都懂。于真好像也懂,但她没有再追问下去。

  晚上参加沙龙时,田路才知道,他和于真离开自行车队后,长堤上又发生了一件事情。陈东明和郑华、林静、曾文莹继续骑骑停停,有时两两聊天,有时四个人一起聊天,不知不觉骑到了东湖路上。东湖路两边高大的水杉矗立,空气清新。六月底的武汉已经很热,但毕竟在湖边,心情舒畅,觉得空气格外凉爽。

  东湖有时候像海,烟波浩渺,一眼望不到边;有时候又像是屋后的小池塘,触手可及,可以看到柳树条轻轻拨动湖水,形成羞怯的涟漪,慢慢扩散,消弭无形。

  四个人正在东湖边缓慢骑行时,后面一队自行车骑了过来,铃声大作。有五六个男生,骑得飞快,好像是在比赛,又好像是在赶时间。冲在最前面的一个人,看到有人,边拼命地摁铃铛,边喊道:“让开让开!快点散开!”

  曾文莹骑在四个人的最后面,慌乱之下竟然失去平衡,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郑华赶快停下自行车,过去扶起曾文莹。后面冲上来的人依旧不管不顾,径直骑了过去。

  郑华很生气,情急之下脱了自己右脚的凉鞋,朝骑在最后面的人直接扔了过去。只听“砰”的一声,鞋子还真打到了那人的头上,然后掉入湖中。那人被鞋子打到,很生气,猛地刹住车,对他们高声吼道:“他妈的是谁扔的鞋子?是谁扔的?”

  曾文莹在面前,郑华也不愿意认,说:“是我。”

  没想到那人把车一推,直接冲过来,一把揪住郑华的领口,举起手就要打。陈东明也赶过来了,急忙上前把他推开,说:“你凭什么打人!”

  “他凭什么扔我!”那人说,冲过来还要打。郑华的个子不高,动起手来肯定讨不到便宜。好在陈东明挺身而出,把那个人阻止住了。

  这时候,冲过去的那队人又转回来了,看到他们正在争吵,一路叫嚷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陈东明马上声明,说:“首先是你们冲过来,速度太快,让我们的同伴受到惊吓,摔跤了,你们也没道歉。我朋友这才拿鞋子扔过去。”

  陈东明几句话就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那群人也不好意思胡搅蛮缠,气焰不再嚣张,但仍围了过来。

  从穿着打扮上看,那群人应该也是大学生。陈东明问:“你们也是大学生吗?”

  那群人说:“是啊。”

  陈东明说:“我们是武大的。”

  那群人说:“武大了不起啊?我们是水院1的。”

  陈东明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家别误会。”

  局势稍有缓和,这时候那群人里面有一个人突然喊起来:“吴爱军,要打回去,他们凭什么拿鞋子扔你?自己骑自行车摔跤了,关我们什么事儿?”其他几位也跟着起哄:“是的,打!打

  回去!”

  原来这人叫吴爱军。他可能本来只是想找回一点场子,但是架不住同学在旁边起哄,就不得不动手了,捏起拳头直接朝郑华脸上打过去。郑华赶紧把头一偏,这拳没打到脸上,打在了脖

  子上。

  曾文莹吓坏了,哭叫起来:“你凭什么打人!”

  林静也在旁边说:“你们太不应该了,居然动手打人。”

  陈东明担心场面失控,会误伤到两位女生,就冲上去一把推开那个叫吴爱军的人。吴爱军那群人中也有人站出来充做和事佬,把两个当事人拉开,说:“算了算了,到此为止吧!”

  吴爱军那群人呼啦散开,骑上自行车扬长而去。曾文莹忙走过去看郑华,问:“你没事儿吧?”陈东明、林静也都过来关切地询问。

  郑华揉了揉脖子,讪讪地说:“还好。”毕竟是当着大家的面挨打了,脸上一时很挂不住。他跨上自行车,作势要去追。陈东明把他拉住,说:“算了,我们毕竟人少。”

  郑华想想也是,对方五六个人,即使追上去,自己加上陈东明,也讨不到什么便宜。他的一只鞋子已经掉入湖里,一气之下把另一只鞋子也甩到了湖里,赤脚骑上自行车。陈东明为了不让郑华尴尬,也把自己的鞋脱下来,夹在自行车的后座上,陪着郑华赤脚骑车。两个女生默默地跟在后面骑,一路无话。

  晚上的沙龙,陈东明和林静还是正常参加了。曾文莹和郑华都没来。沙龙结束后,陈东明过来问田路,下午他和于真骑车去哪儿了。田路说:“我们有事提前回学校了。”陈东明就把东湖路上的争执讲给田路听。田路很生气,问:“他们没对女生动手吧?”

  陈东明说:“这倒没有,但是冲撞的时候是不是带到了,我就不知道了。应该还好吧。”

  田路气血直冲,问:“那个带头打人的人叫什么?”

  陈东明说:“好像是叫吴爱军。”

  田路是个直性子,手一挥,说:“走,我们去找他。”

  陈东明想要息事宁人,说:“要不,还是算了吧。”

  田路不答应,说:“你要是个兄弟,你就去把郑华喊上,我回去再叫几个人。我们在西门集合,然后一起去水院,去找那个吴爱军。我先走了,等会儿我们就在凌波门等你们。”

  就这样,田路喊上熊志一、陈宝林、老潘三个兄弟,陈东明叫了郑华、简威,再加上沙龙的另外两个男生,一行九人浩浩荡荡地朝水院进发。

  到了水院,因为是晚上,他们又是外校学生,门卫拦着不让进去。田路拦住一个进校的水院学生,对他说:“同学,能不能麻烦你把你们学校一个叫吴爱军的同学叫出来。”

  那个学生说:“吴爱军?我不认识啊,他是哪个系哪个班的?”

  田路看看陈东明,陈东明摇摇头,他也不知道。田路只好说:“我们也不知道,但我们有事情要找他。”

  那个学生很是警觉,一看苗头不对,就不再搭理他们,自行进了水院。

  田路、陈东明他们只能站在校门口干等,想要找机会混进去。过了一会儿,有一群人从水院里面出来了,领头的居然就是吴爱军。看来是有人进去报了信。吴爱军身后这次跟了十多个同学。

  他们出了校门,吴爱军望着田路和陈东明,说:“听说有人在校门口找我,是你们吗?怎么了,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儿?”

  田路没有在气势上被压倒,站出来说:“你凭什么打人?”

  “他知道凭什么!”吴爱军用手指着郑华说。

  田路一把推开吴爱军的手,说:“你指什么指!”

  吴爱军的同学忍不住了,纷纷往前冲。田路这帮人也顶上去了。双方毫不退让,开始推搡起来。

  这时候有人大叫一声:“大家住手!”

  双方都愣住了,再一看,原来是简威。

  简威说:“我们都是大学生,都喝东湖水,有必要为这点小事打架吗?”

  田路愣愣地看着简威,心想这个简威怎么了,胳膊肘竟然往外拐!吴爱军他们也望向简威,心想这人明明是武大的,怎么帮着水院说话!

  简威见大家都停手了,这才慢条斯理地说:“大家都骑自行车,误伤很正常。”他这么一说,陈东明和郑华心里就明白了,简威其实是做了铺垫,绕个圈子回来,还是要为郑华说话的。

  吴爱军觉得这话无从反驳,只好听简威继续说下去。

  果然,简威很快点到了正题,说:“但是动手打人就不对了。我们都是新时代的大学生,都是文明人。”

  吴爱军也不是吃素的,回问了一句:“既然都是文明人,那你们今天晚上兴师动众地来找我做什么?”

  简威说:“我们只是想让你道个歉。”

  吴爱军很倔强,说:“我凭什么道歉?”

  简威说:“大家都在珞珈山下学习,低头不见抬头见。今天是你们人多,这不假。保不准你哪天人少落单,突然出现几个人,不分青红皂白,把你打一顿。你说,你要不要人道歉?”

  吴爱军还耍狠,说:“谁敢?”

  简威说:“那可说不准。”

  吴爱军带出来的同学中,也有个年纪大些比较成熟的人,说:“可能都是误会,不如各退一步。谁动的手都对不起。算了算了。”

  简威也见好就收,说:“好,既然你们已经道歉了,那大家就算了吧。不打不相识。”这么说着,简威把田路、东明、郑华往回拉,说:“走吧走吧,既然对方都道歉了,我们就回去了。”

  吴爱军这才反应过来,心想,不对啊,谁道歉了?他还想说什么,被那个年纪大一点的同学拉住了。

  一段小插曲过去了,东湖重归平静。

  田路他们一行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回武大的路上。凉爽的夜风吹过,心情也是分外高兴。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还有人吹起了口哨,像打了一场胜仗的士兵凯旋。

  回到学校,郑华很感谢大家出手相助,坚决要请大家吃夜宵。郑华还专门到老斋舍女生宿舍叫上了曾文莹和林静,一群人边吃边聊,回顾刚才到水院找吴爱军理论的英雄气概,田路首倡要去找说法,自然受到更多赞扬。

  郑华拍拍田路的肩膀,说:“田路够哥们!是个爷们。”大家纷纷应和。

  田路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干笑了两声。第一次,林静赞许欣喜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让他无比受用。因为这两道目光,田路当天晚上就失眠了,第二天补了一天的觉,课也没上。

  12

  熊志一爱情、事业两不误,整个人容光焕发。他和简威、文涛的精品屋已经开业了,生意还不错,每天都能赚到几块钱。一天几块钱,一个月下来就是一百块,那可是一笔大收入。三个男生从来没有赚过这么多钱,每天盘点完都忍不住要庆祝一下,去馆子里要几个炒菜,喝一点小酒。

  熊志一志得意满,感慨地说:“真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啊,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发达了。”

  另一边,熊志一的爱情似乎也加速步入了正轨。两人相识两周的时候,就去了电影院。熊志一在宿舍里主动坦白说,看电影的时候,他大着胆子摸了刘越兰的手。他还补充说,不要看刘越兰有些瘦,但是手上还是蛮多肉的,摸起来又柔软又温暖,很舒服。

  宿舍里除了老潘之外,其他两位还都没碰过女生的手,羡慕之余,也很好奇,还非常激动,甚至比熊志一本人更激动一些,纷纷问:“摸女生的手,到底是什么感觉?”

  熊志一于是美滋滋地回味起来,说:“一开始就像被电了一下!”

  田路、陈宝林异口同声地“啊”了一声,好像真被电着了。

  “她躲闪了一下,但我很勇敢地把她的手紧紧抓住,她就没再挣扎,任由我握着。可是,我手心的汗越来越多,只好拿回手来揩一下。等把手心的汗抹掉,再想去抓她的手,她已经把手插进口袋了。”

  田路、陈宝林只能边想象边叹气,说:“早知道会这样,你就不要去揩什么汗了。”

  熊志一也满脸懊恼地说:“是啊,我到现在还后悔着呢。”

  除了老潘,大家都笑了起来。

  看到老潘闷闷不乐的样子,兄弟们也不好意思继续沉浸在摸手的细节中了,田路问:“老潘,怎么,你还在为回不回去生儿子的事情苦恼呢?”

  老潘无奈地点了点头。

  熊志一也恢复了一本正经,说:“可从来没听说过一个大学生不读书,回老家去生儿子的啊。再说了,现在不是一直强调生男生女都一样吗?你堂堂一个武汉大学哲学系的高才生,可不能成为一个生孩子的机器。”

  田路拍了下熊志一,说:“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老潘说:“不要紧,我没事儿。我已经打定主意不理这茬儿了,我还是要用心读好我自己的书。”

  田路说:“是的。把书读好,以后分配个好的工作。然后你把嫂子照顾好,把女儿培养好,把父母孝敬好,这比什么都强。我们是大学生,可不能有小农意识,好好的书不读了,回去生儿子,那真是得不偿失,而且还会成为笑柄。回头我们几个也一起帮你劝劝嫂子。”

  老潘被田路的这番话感动了,他用力地搂了一下田路,然后默默地爬到自己的上铺睡了。

  刘越兰是一个开朗、阳光的女孩子,自从和熊志一恋爱后,她便经常到他们宿舍来。刘越兰的父母均在武大任教,她在华师外文系读书,隔三岔五就从华师来武大看熊志一,有时还拎着一个保温壶,里面装着五根冰棒,和熊志一他们一起分享。她和这些男生聊得很开心,寝室里经常会传出她银铃般的笑声。

  大家对这个小个子外文系女生的印象越来越好,反过来都劝田路说:“田路你折腾什么啊,你看看人家熊志一,随便一找就找到这么好的女朋友。”

  田路不得不服气地点头应道:“是,是。”

  熊志一倒是很坦然地接受了大家对他的“恭维”和对刘越兰的称赞,他靠在枕头上,心满意得地说:“感情这种事勉强不得,那得有缘分,另外还要能擦出火花才行。”完全是一副过来人的骄傲样子。

  13

  终于漂流到了阳逻,阳逻是个镇,位于长江北岸,在江上便能看到岸边的房子和行人。阳逻镇有几处码头,经常有船只来往停靠。也因此,阳逻镇很热闹,镇上小餐馆还不少,熊志一找了一家“河南风味”小馆子,准备在这里为田路正式壮行。

  不一会儿,田路就看到了那几个好兄弟。他们都站在岸边等着他,不知道谁的手里还举着一杆红旗,在那里用力挥舞。

  田路精神一振,游了过去。上岸后他才看到旗子上还写着几个字:“长江第一漂”。

  田路苦笑了一下,心想:这个标语都给打出来了,这下真是不能打退堂鼓,只有接着漂下去了。

  老潘说:“兄弟们,我们去吃一顿,让田路好好补给一下。”

  熊志一说:“都准备好了,餐馆那边菜都炒好了。”

  于是,老潘替田路扛着轮胎走在前面,一群人簇拥着田路,往餐馆走去。于真和另外两位同学在店里等着,菜早就点好了,大家一入座,菜就开始源源不断地端上了桌。

  熊志一提议先喝一杯,被田路打断了:“等一等,先让我吃几口饭。”于真赶紧从厨房捧出一碗热乎乎、香喷喷的米饭,田路抢过就吃,风卷残云,几口就吃完了。田路又喝了一大口啤酒,这才真的缓过气来。

  老潘举起酒杯,说:“大家一起敬一下田路吧。为我们的漂流英雄和民族英雄干杯!”

  大家开始起哄,齐声说:“敬田路!为我们的漂流英雄和民族英雄干杯!”

  田路虽然知道大家是在开玩笑,还是感到有些脸红,连忙说:“大家不要起哄,我只是一个漂流的新手,谈不上什么英雄。”

  于真一直盯着田路,这时才问:“我一直想问你,你到底是为什么漂流?”

  田路挠挠头说:“去年九月的时候,我不是说过我要完成长江第一漂吗?”

  “那个我知道,我想问的是,”于真揪着不放,继续追问,“你为什么要完成长江第一漂?”

  陈宝林觉察到苗头不对,连忙举起酒杯,说:“哎,先不说这些了,喝酒喝酒。田路自己也不知道是他自己主动想漂,还是被人推下去的呢。”

  田路也回过神儿来,站了起来,说:“对啊,我还没问你们,到底是谁推我下去的?”

  大家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陈宝林指了指熊志一,大声说:“就是他。”

  熊志一连忙摆手否认,解释说:“我可没有啊。是你自己大义凛然地跳下去的。我们可不要污蔑英雄。我心中的田路,就是一个大英雄,是他自己跳下去的。来,让我们为田路的英雄气概干杯!”

  大家又纷纷举起了杯子。在一阵纷纷扰扰中,于真挑起的话题就此掩盖过去了。

  14

  田路记得很清楚,他为什么在去年九月提出要完成长江第一漂。

  暑假前他们一帮人到水院去“伸张正义”,田路收获了林静赞许的目光,并因此失眠。不久学校放暑假,田路也回了家。

  暑假对田路来说,实在是太过漫长了,他没有一天不是在对林静的想念中度过,而且随着想念越来越深,年轻的田路变得越发烦躁不安。整个暑假他都魂不守舍,一心只想着尽快见到林静。这种渴望折磨着他,让他吃不下,睡不着。可惜的是,林静也回家过暑假了。林静的家在哪里,他也不知道。幸好不知道,否则的话,他肯定要生出翅膀飞过去了。他打算找点事来消磨时间,分散注意力,于是就拉着熊志一、陈宝林,一起去了老潘家,理由是要帮老潘劝解一下他的老婆。

  老潘家人看到他的大学同学来了,倒是非常热情,赶紧腾出了一个房间,摆上三张竹床,让三个人住下来,每天都是好菜好饭招待他们。吃饱喝足,三人倒没有忘记此行的使命,郑重其事地开导老潘的父母:“现在改革开放了,生男生女都一样。”又指着老潘的女儿,夸奖说:“你看看这小侄女多可爱,长大了肯定有出息。”

  熊志一还补充说:“像老潘这样,毕业以后肯定是要当干部的。在城里当了干部之后,”还对着老潘的老婆说,“嫂子你以后就是官太太了,那就风光啦。老潘是个讲感情的人,肯定会让你享福的。”

  他们这样连续灌输了两三天,一会儿国家政策,一会儿孝心人品,到底还是取得了效果。老潘的父母也开窍了,表态要全力支持儿子,先在大学学好本事,毕业之后再做一番大事业。老潘的老婆听说丈夫以后能当官,自己以后能做官太太,心情也大好,绝口不提让老潘放弃读书回来生儿子的事了。

  田路趁机提议:“嫂子在家里做出这么多牺牲和贡献,老潘应该带着嫂子出去旅游一下,看看祖国的名山大川,散散心。”

  熊志一和陈宝林也赶紧附和,说:“嫂子在家照顾老人和孩子,很辛苦。老潘确实应该拿出实际行动来。”

  老潘的老婆自然喜出望外,说到底她担心的是老潘外出读书后变成陈世美,把母女俩给抛弃掉。至于生儿子传宗接代的事,只要自己的公公婆婆想得开,不给自己施加压力,她当然是听老潘的话。原本,她还以为田路他们三个不速之客,会让她难堪,没想到他们这么细心会说话,不仅打消了自己的顾虑,还说动了自己的公婆。

  老潘也很高兴,他没想到哥几个真的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他认真听取了田路的建议,决定带着妻子,和三个兄弟一起出去游览一下祖国的大好河山。第一站,他们选择了首都北京。不到长城非好汉,他们自然要去爬长城。第二站,他们来到了曲阜。曲阜有孔子,孔子是万世师表,读书人自然是都要去拜谒的。到了曲阜,不爬东岳泰山的话,也实在说不过去。

  泰山有“五岳之首”之称,气势雄伟磅礴。他们五人一路徒步上去。田路他们几个男生走在前面,老潘的老婆因为体力不支,老潘便陪着她慢慢登山,约好在南天门集合。早早爬到南天门的田路回望来时的路,逶迤曲折,云遮雾罩。他想起远方的林静,突然“荡胸生层云”,索性对着空旷的山谷大声号叫起来。

  熊志一很不屑地说:“你看这人,病得很厉害。”

  陈宝林说:“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老潘也赶到了,他用力拍了拍田路的肩膀,说:“兄弟,我能理解你。但是有些事不要勉强,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

  田路不愿在此时一诉衷肠,他选择了挑战自己,脚步不停一气不歇地继续登山,才花了一个多小时,就登到了泰山山顶,而落在身后的陈宝林和老潘他们,早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沿途松柏巍峨葱郁,溪泉清澈灵秀。缥缈变幻的云雾,给泰山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造成“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幻境。山路两边有不少庙宇和碑文石刻,大多诗情画意,也有的充满禅意。有一块石头上写着“果然”两个字,而且笔墨很重。田路初见之下便愣住了。果然什么?我果然爱上了林静?还是林静果然不爱我?或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带着这样的思绪,田路在山顶俯瞰,体会到杜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在看什么风景,发什么愣呢?”老潘的声音叫醒了恍惚中的田路,原来老潘他们一行人也赶上来了。这时接近下午五点,大家也都爬累了,决定就在山顶等日落,俯瞰夜幕下的泰安,然后赶在天黑之前抓紧下山。

  没过多久,太阳开始往西沉,像一颗被油浸染了的咸蛋黄,也像一块背面满是光亮的橙黄色圆形幕布,照得人睁不开眼。

  田路望向南方,心想:林静此刻是不是就在这个方向的某一个地方?他站在那里,把对林静的想象和思念全部倾注到了对南方的眺望里。不知怎的,看着这落日余晖,田路又想起了“果然”二字。

  也许是静默时间太久了,陈宝林过来拍一下他的肩膀,提醒说:“这里是泰山之巅,你可不要想不通!”

  老潘也过来了,手上拿了个本子,还拿了支笔。

  “泰山的这些石刻真的太有意思了,”老潘说,“我把它们都抄下来了。”

  “老潘,你还真是个有心人啊,”田路问,“哪一个石刻对你最有启发呢?”

  老潘说:“果然!”

  田路一时如遭棒喝,忍不住也跟着重复了一句:“果然!”他先是点点头,继而摇摇头,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

  明白。

  上山难,下山易。下山的脚程很快,加上大家都累得不想说话,一直专心赶路,花了不到四个小时就到了山脚下。

  从泰山回来后,田路的心境略微平静了一些,每天只在东湖边游荡,看看湖水拍打湖岸,看看柳条被风吹起。似乎又什么都没有看见,因为满脑子还是林静。他很后悔,在放假前应该问清楚林静的家庭住址,那样的话,他就不用这么苦受煎熬了。

  整个暑假,田路几乎都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终于熬到了

  开学。

  报到的第一天,田路就直接冲到外文系,沿路碰到一两个熟悉的同学,也只是点点头,不愿意停下脚步寒暄。他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尽快来到林静的班上,尽快看到久别的林静。同学会怎么想,陈东明会怎么想,林静会怎么想,他已经全然顾不得了,四十多天的煎熬,已经把他折磨得可以不顾一切了。

  林静不在班上,田路又往老斋舍赶去。满心满念,他只想马上见到林静,一分钟都不愿意耽误。

  快走到老斋舍的时候,田路眼前一亮,因为林静正迎面走来,瞬间又黯淡下来,因为林静不是一个人,她的旁边是陈东明。两人并排走着,陈东明的手偶尔会碰一下林静的手,两个人的手时而会很自然地握在一起。

  仅仅几秒钟的时间,田路就从对天堂的满怀期待堕入到了无边的地狱中。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陈东明就热情地打招呼:“田路,到学校了?”

  田路漠然地点点头。

  林静则朝他粲然一笑。因为她的身边是陈东明,田路并没有感到阳光普照,反而觉得像掉到冰窟一样。他傻傻地问了一句:“你们……?”

  陈东明很幸福地笑了,说:“我们,在一起了。”

  可恨的是,林静居然没有否认,反而甜蜜地羞怯地笑了笑。

  田路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跟他们道别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寝室的。他在寝室里蒙头大睡,不吃不喝不说话。一天一夜之后,他才吃了一个熊志一带回来的馒头。两天两夜之后,他才强打精神下床,抹个脸上课去。

  同寝室同班的好兄弟,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两天两夜他们都强忍着没有劝他,因为这种事情无从劝起,当然也没心思取笑他,看到他现在这样的状态谁还忍心呢。

  到了教室,班上的团委书记正在那里读报。这是哲学系的一个传统:一大早要么由班长,要么由学习委员,要么由团委书记,拿着当天的某份报纸读政治大事、经济大事、重大科技发明,或者是与哲学相关的学术话题。

  田路麻木地在座位上听着,这是一则关于漂流的新闻:美国漂流队在完成了美国密西西比河的漂流后,准备挑战巴西的亚马孙河和中国的长江。新闻最后强调说,目前世界上只有中国长江尚未有人完成首漂。有些同学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中国的长江怎么能让美国人来漂啊?”“漂流多大点事?”“中国长江应该首先由中国的漂流健儿自己来征服!”

  田路猛地站起来,宣布说:“我要去完成长江第一漂。”他的声音很洪亮,不像是两天两夜没起床的人。

  全班同学都把目光转到了田路身上,有的带着怀疑,有的带着惊奇,有的带着敬意。田路又强调了一遍:“我就是要去漂流。”

  过了三四秒钟,教室里掌声一片。田路向大家点了点头,英雄一般地走出了教室。

  刚才发生了什么,田路好像都记不清了,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腿也不听使唤,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了大半个珞珈山。突然一个女同学的声音传来:“田路,你在干什么?”

  原来是于真。田路点点头,对于真说:“你好。”

  于真问:“暑假你到哪里去玩了?”

  出于礼貌,田路回答道:“去了长城、泰山,然后大多数时间就在家里待着。”

  于真说:“你们真厉害,一个暑假可以去这么多地方。”

  “你们?”田路愕然了,“还有谁?”

  “陈东明和林静啊。他们在暑假也去了很多地方。”

  听到陈东明和林静这两个名字,田路马上清醒了,问道:“他们去了哪些地方?”

  于真说:“他们几个人搞了一个什么社会实践活动。陈东明带着他们去了农村两个湾子和一个乡镇工厂,做了好几天的调研,还写了调查报告。”

  田路心想,这个陈东明还真是个有心人。

  于真又补充了一句:“你还不知道吧。他们就是因为一起参加社会实践,才确定恋爱关系的。因为陈东明对林静一路上都很照顾,林静已经答应和陈东明谈朋友了。”

  虽然早已知道结果,听到这里田路还是心如刀割。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于真好像没有注意到田路情绪上的变化,说:“有本文学刊物发表了我写的《珞珈情思》,我想送给你看看。”

  虽然受到巨大的打击,田路还是为于真的成就感到高兴,由衷地赞道:“你真了不起。祝贺你,我一定会认真拜读。”

  于真很开心,拉着田路的手,说:“走,到我们老斋舍宿舍楼去,我现在就把刊物送给你。”

  田路没想到于真这么爽快,这么大方,便跟着于真去了老斋舍。

  在老斋舍门口等于真的时候,田路看到林静和曾文莹从外面走过来。田路此刻虽然面如死灰,但还是忍不住心怦怦直跳。

  林静和曾文莹也看到了田路,林静好奇地问:“田路,你在这里做什么?”

  如果是以前,林静能用这么好的态度和自己说话,田路一定会欣喜若狂,但是现在田路已经知道,此刻的林静只是把自己当作陈东明的好朋友,不再像以前那么讨厌自己而已。

  田路直截了当地说:“等人哪。”

  曾文莹一脸坏坏的笑,问:“那你是等谁呢?”

  还没等田路回答,于真就过来了,她手里拿着一本刊物,递给田路,说:“你可要认真看啊,提提意见。”

  林静和曾文莹颇有深意地相视一笑。

  田路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倒是于真更大方了,扯了一下田路的手膀子,说:“一言为定,你一定要认真读啊。”语气中还有一点撒娇的意思。于真说完,就和林静、曾文莹一起往回走。

  田路一个人孤独地离开了老斋舍,回到寝室果然认真地读起了于真的小说《珞珈情思》。

  这是一部中篇小说。田路花了三四个小时,很安静地一口气读完了。这期间陈宝林喊他去打球,熊志一喊他去图书馆,他都没有反应。晚上大家回来,问他:“你在看什么?看得这么认真!”

  田路说:“看于真写的《珞珈情思》。”

  “啊?这么了不起,发表啦?”熊志一说。

  田路说:“是啊,这个女孩太了不起了。”

  熊志一笑了一下,说:“难得田路会这么评价一个女生。”

  陈宝林也跟着起哄,说:“田路情伤已愈,又有了新目标。”

  田路懒得搭理他们。但是消息不胫而走,不到两天时间,半个哲学系都知道田路有了新女朋友,叫于真,刚刚发表了一部

  小说。

  15

  田路和同学们在阳逻饱餐一顿后,好好睡了一觉,做了长江漂流的第一次休整。第二天一早,田路戴着一顶草帽,背着一个帆布书包,拿着轮胎,仍从上岸的地方下水。这次准备得充分多了,帆布书包里用油纸包着大家凑的一百多块钱,还有两件换洗的衣服、一条毛巾、一把牙刷、一支牙膏和一个瓷缸。于真还给他准备了三盒包装严密的饼干,让他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救急。

  从阳逻下水之后,此后每四五十公里就得上岸休整。每天天放亮后下水,天快黑的时候上岸休息,休息点尽量选择居民点、城市或者集镇,也有个别很荒凉的地方,只能将就着对付一宿。在城镇和城市还好一点,可以在车站或者靠近码头的房子里面借住,遇到些好心的人,还会让他在家里留宿,能吃到可口的饭菜。如果是在荒无人烟的地方上岸,就只能吃点饼干,从附近的河水里用缸子舀点水喝,找个避风、暖和些的地方就地睡下。

  大约到了第七天傍晚,田路游到了南京。他在快进城的郊区上了岸。岸边有一个堆煤的场子,上面搭着两个工棚。他走到其中一个工棚前,发现门是开着的,里面很昏暗。他敲了下门,问:“有人吗?”

  问到第三声时,才有回应:“有啊。你是哪个?来这里干什么?”

  田路说:“我是从武汉漂流过来的,想在这里借个宿。”

  里面的人“咦”了一声,随后走了出来。

  这个人的个子不高,脸也比较小,倒显得和身材很相称,一头浓密的头发略微有些长了,搭在额前遮住了眼睛。那人又问了一句:“漂流?”

  田路说:“是啊,漂流。我是一名大学生,我从武汉开始漂流,准备漂流到上海,完成长江的第一漂。”

  那人更好奇了,走上前来拉住他的手,说:“来来来,坐坐坐。你给我好好讲一讲,怎么个漂流法?”

  一路上田路还很少见到这么热情的人。他坐下来,开始详细介绍漂流是怎么回事,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漂流:“中国之前还没有人在长江完成漂流,如果这次不漂,过一段时间美国人或其他外国人就会来完成首漂。作为一个中国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母亲河的首漂让外国人来完成呢?会觉得羞耻啊,所以我就开始漂了。”

  那人问:“那你是漂了多久才漂到这里来的?”

  田路答:“漂了七天。”

  那人又问:“那你带了多少钱呢?”

  田路答:“一百多块钱。我要一直漂到上海,然后再从上海坐车回武汉。”

  那人又追问:“你做这个漂流,国家会给你钱吗?”

  田路答:“国家没给钱,这些钱还都是我们同学凑出来的。”

  那人本来是坐在床上的,因为工棚内唯一的一张凳子让给田路坐了。这时他跳下床,过来拍一拍田路的肩膀,说:“了不起,兄弟,你太了不起了!今天晚上你便住在我这里,我请你喝酒。我就佩服你这种人。”

  那人果真炒了两个菜,从一个壶里倒出两大碗白酒,两人开始喝了起来。边喝边聊,田路这才知道,这位纪大哥,并不是煤场的老板,只是一个常住煤场的保管员。两人把两大碗酒喝完后,基本都醉了,就势躺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田路醒来时,纪大哥已经起来了,说:“你先洗漱一下,我们马上吃早餐。”说是早餐,其实很简单,就是一碗咸菜,一个钵子里放了三四个馒头。纪大哥又去舀了两个半碗酒。

  这是七天以来第一次有人这么真诚地对田路,他很是感动,于是接过酒继续喝起来。

  喝完酒,又到出发的时间了。田路说:“纪大哥,我要继续漂游了,谢谢你的招待。”又递上五毛钱,说:“我身上钱带得不多,只能是个意思。”

  纪大哥把钱一推,说:“兄弟,你这样做就不对了,我怎么能收你的钱呢?你做了一件让中国人扬眉吐气的事情,我应该支持你,而且我看你这人很直率,我们两个很投缘。你要是不嫌弃的话,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兄弟了。”

  田路也就没有再坚持,收起了自己的五毛钱,说:“纪大哥,你这个大哥我认定了。现在时间不早,我要出发了。”

  “兄弟,你等一等,”纪大哥从被褥下摸出一张十块钱的纸币,说,“钱不多,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支持你漂下去。”

  “这怎么行?我吃你的喝你的,怎么还能再拿你的钱呢?我看得出来,你的生活也不容易。”

  纪大哥说:“你就收下吧。”

  田路感受到了纪大哥发自内心的、真心诚意的支持,于是不再推辞,收下了这十块钱。他用力搂了一下纪大哥,背起书包,拿起轮胎,再度来到了江边。

  (本文作者介绍:卓尔创始人,长篇小说《武汉之恋》作者。)

责任编辑: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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