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武汉之恋》连载——之十八

2021年04月23日17:00    作者:阎志  

  卓尔创始人阎志所著的长篇小说《武汉之恋》(五卷本),时间跨越近四十年,起笔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武汉,落笔于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前夕。讲述了改革开放以来傲立于时代潮头的那些弄潮儿的成长经历及其情感故事。

  第四部:北方晴 南方雪(之三)

  11

  田路在波士顿度过了一小段快乐的时光。他每天早起去哈佛,大部分时间泡在图书馆,拿着英语词典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学,偶尔也去教室蹭课,虽然几乎完全听不懂老师讲什么,但和一群激情澎湃的年轻人在一起,他也感觉自己年轻了很多。美国的课堂上,老师和学生经常热烈地交流辩论,他虽然只是在旁边看着,心里也有说不出的快乐。不过这种快乐没能持续多久,语言不通加上囊中羞涩让他很快陷入了困境。

  田路本想去报个英语学习班,只是带来美国的钱已经所剩不多,连吃饭、交房租都成了问题。熊志一他们似乎忘记了田路出国时只带了几万元路费,也没有人想起要给田路每月汇生活费。只有于真打过一次电话,问他安顿的情况。田路也没好意思对于真说实话,一是怕她担心,二来也抹不开面子。

  一天午后,田路躺在哈佛校园的大草坪上发愁。旁边一个读书的女孩很热情地和田路打招呼,田路趁机问她有没有兼职的活儿。

  女孩半开玩笑地回答:“Wash the dishes.”(洗盘子。)

  田路听懂了。他挠了挠头,难不成真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留学生必须要靠洗盘子养活自己吗?但仔细想想这或许是自己目前唯一的出路,毕竟洗盘子不需要用英语交流。

  田路想起之前去过的一家名叫“南北风味”的餐馆,那里能吃到中国南北方几大菜系的特色菜。老板是一对浙江老夫妻,丈夫姓苏,妻子姓孔,年龄都在六十岁左右。他们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就来到波士顿做生意,这家店已经开了三十年。因为味道好价格实惠,又位于Whole Food超市对面,每天客流量很大,生意红火。田路平时很喜欢来这家餐馆吃饭,除了习惯吃中餐外,最主要的还是老苏夫妻为人厚道真诚,田路和他们很聊得来。

  下午四点前后,店里没有多少客人点餐用餐。田路专门挑了这个时间点进来,老苏看到他,过来招呼:“小田来啦,今天想吃点什么?”

  田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苏大哥,我今天不是来吃饭的……”

  “那你是……”

  “苏大哥,我就直说了,你这里还缺不缺洗盘子的,我想试试。”

  老苏眉头一皱,说:“小田,你是不是遇到难处了?”

  田路呵呵一笑:“没什么,很多留学生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老苏的店里其实不缺洗盘子的工人,而且田路的年龄偏大,也不太合适做这份工作。可是田路既然开口问,老苏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他与后厨主管商议了一下,同意田路每天晚上过来洗盘子。除了计时薪酬外,还管他一顿晚饭。

  当天晚上田路就在餐馆里洗起了盘子,一站就是四五个小时,累得腰酸腿疼。好在有了固定的进项,他便报了个语言补习班,这样白天上补习班,晚上洗盘子,每天半夜才回到住处,有时候累得回到家就趴在床上睡着了。

  看到田路这样拼命,孔大姐着实有些心疼,安慰田路说:“小田,天道酬勤。等你学成归国,一定能找份好工作。哈佛大学毕业,待遇肯定低不了。”

  田路笑了一下,没有多说。好几次他也想放弃,因为不知道这样辛苦到底值不值得。可是年轻时漂流长江的经历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他又觉得现在这点苦根本不算什么。

  在补习班学了两个月后,田路终于能够进行简单的英语交流,他便到哈佛旁听公益相关的课,听不懂的他就去查资料,去问老师和同学。

  老苏虽然知道田路在哈佛上课,却并不清楚具体情况,有次吃晚饭时闲聊,他才知道田路只是个旁听生,很不解地问:“小田,你岁数也老大不小了,还特地到哈佛学什么呢?”

  田路说:“我学的是公益组织。”

  老苏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重复了一遍:“公益?你这个年纪学公益,图什么呢?”

  田路说:“中国现在需要公益。”

  “做公益可是要很多钱的,你靠洗盘子,怎么做得了公益!”

  田路只好坦诚相告:“我以前也是个做企业的,公司还上了市。对于公益事业,钱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要有人去做。我希望回到中国后,能带领更多的人投身公益事业。”

  老苏这才知道这个洗盘子的老弟并不简单。

  12

  田路在美国各大新闻媒体上看到了“5·12”汶川大地震的消息,整个人都蒙了。他从未有过这样的震惊,心里万分焦灼,连夜打电话给熊志一,想要了解国内的情况。

  熊志一说:“老田,你也看到新闻了。这次汶川大地震真是前所未见,达到了八级,死伤人数、破坏程度不敢想象。”

  田路说:“我明天就赶回去。这个时候我们必须做点事。”

  “好,我等你回来。”

  “志一,你抓紧时间组织一些人,我们组个志愿队。另外,你再准备一百万元现金。我们后天直接在成都碰头!”

  “好的老田,你放心,我这就去准备。”

  这一晚上田路几乎没有合眼,第二天一早便赶到餐馆。老苏刚刚起床,饭店还没有开门营业,田路就急匆匆进来了。老苏忙问:“小田,出了什么事儿?今天这么早!”

  “老哥,我得回国一趟。”

  “怎么了?”

  “四川发生地震了。很严重。新闻节目上都在播。”

  老苏说:“我也知道。唉,真的很惨啊!怎么,你是有家里人在那边?”

  “那倒没有,我准备去灾区看看能帮上什么忙。我想请一个月的假,回去做志愿者。”

  老苏拍了一下田路的肩膀,说:“好样的,小田。我支持你。去了四川,你自己也要保重。”

  田路随便收拾了几件衣服,随即打出租车赶往机场。他要在第一时间赶回中国,赶回四川。第二天上午十点多,他就到达了双流国际机场。从通道走出来时,田路老远就看见熊志一带着一群人在出站口等着,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大行李包,戴着蓝色的鸭舌帽,帽子上绣着“现代科技集团”六个红字,很显眼。这时熊志一也看到了田路,用力挥着手,一路小跑过来,喊着:“老田,老田……”

  两人用力拥抱了一下,田路说:“谢谢兄弟。”

  熊志一说:“废什么话,这都是大家应该做的。”

  原来,熊志一接到田路电话后立刻就在集团发起了倡议,很多员工都积极申请加入志愿队。熊志一从中挑选了八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开上三辆车,从武汉直奔成都。

  他们在成都简单吃过午饭,又马不停蹄地向着汶川开进。

  一路上,进出的车都很多,他们几经周折才赶到汶川。眼前的一幕幕灾难场景让田路永生难忘,房子成片倒塌,公路上裂开一条条很深的大口子,到处是悲惨的哭叫声,真可以用支离破碎、伤心欲绝来形容。被掩埋的受困人员陆续被解救出来,他们奄奄一息,还用眼神向救援队员致谢,努力比画着“胜利”的手势。田路的心被揪得一阵阵地疼。

  他们把一百万元现金送到汶川“红十字会”,然后加入救助队,开展援救任务。开始两天每个人几乎都没有合过眼,也没怎么吃东西,通宵达旦地进行搜寻和救援工作,为伤残人员送水送药送食物。

  田路已经精疲力竭,仍旧不愿意休息。熊志一心疼不已,劝道:“老田,大家都尽力了。你不要把自己累倒了。”

  田路说:“我没事,再坚持一会儿。”他怎么敢轻易休息,一闭上眼就看到埋在废墟和黑暗中的幸存者,听到他们在发出微弱的呼救。时间,就是生命。争分夺秒,就是在创造奇迹。

  他们坚持在现场搜救了整整一个星期。随着各方面的救援团队陆续抵达灾区,灾情随即得到有效控制,田路才稍稍松了口气。随后,因为公司的事情太多,熊志一先行返回武汉,田路则带着“现代科技志愿队”的八个小伙子,继续战斗在抗灾救援第一线,帮助灾区进行灾后的消毒和重建工作。他们在汶川整整做了一个月的志愿者,平均每天休息时间不足六个小时。

  这次汶川地震,让田路思考了更多,他愈发觉得自己的渺小,更坚定了自己的未来发展方向。田路深知,只有有组织地参与公益,才能帮到更多的人。他打算回到美国后继续学习与公益有关的内容。

  志愿服务结束后,一行人从汶川回到成都。当晚田路找了一家酒馆,要好好感谢这群与他一起并肩作战的小兄弟。

  等菜上齐了,田路倒满了一大杯白酒,说:“兄弟们辛苦了,谢谢你们能在第一时间赶来,谢谢你们这些天的努力。我先干

  为敬。”

  救援队的小队长小孔说:“我们不辛苦,我们都是自愿的。田总辛苦了,我们要向田总学习。”

  “向田总学习!”八个年轻人异口同声地表态,同时端起酒杯敬田路。

  “我再敬各位一杯!”田路喝完一杯,又倒了满满一杯。

  就在他们互相敬酒的时候,田路感觉地面又明显摇晃了一下。大震之后,余震不断。次生灾害更是不容忽视。发展公益事业,也是刻不容缓。田路心里默念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13

  田路绕道武汉,在家陪了几天老父母,随后又返回波士顿。可能是因为到过汶川大地震现场,田路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每天仍然在学校和餐馆两点之间忙碌穿梭,通过忘我的学习与辛勤的劳作充实自己。

  这样过了大半年,这一天他刚从“南北风味”餐馆出来,准备去旁听一节田野调查课的时候,在路上接到了文涛的电话。文涛说:“老田,你最近还好吧?”

  田路说:“现在一切都很顺了,学习、工作和生活都挺好。”

  文涛说:“你的能力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证明过,看来我之前也是过于担心了。有个事情我一定要告诉你。这个周末大纽约地区的校友搞聚会,不能少了你。”

  田路说:“我现在是边打工边旁听的人,我就不参加了吧。参加校友会的,都是些成功人士,我去干吗?”

  文涛说:“你不成功还有谁成功?你创办了上市集团公司。现在的你只是在体验生活,你就不要瞒我了。”

  田路呵呵一笑:“文涛,我真的是让自己重新归零,学习在美国生活。现在是从头开始,一点一滴做起,等我取得点成绩的时候再参加吧。”

  文涛说:“你实在不想参加也行,但有个人我觉得你应该见一下。”

  田路有些好奇,问:“谁?这么神秘!”

  “你家门儿,田原大师兄。他这段时间正好在纽约,这次校友会活动也是他组织的。他现在是大纽约地区武大校友会的

  会长。”

  田原,田路是知道的。这个大师兄可不是一般人物,早在陈东明之前,他是北京影响力最大的校友。武大校友里,田原是最早进入中直机关的,后来创办了中国第一家期货公司,号称“中国期货之父”。

  此前田路一直很想见到这位大师兄,苦于没有机缘,便说:“那我还是参加吧。你把地址、时间发给我,我坐火车过去。”

  文涛说:“老田,我还是了解你的。一个办过‘跨学科沙龙’的人,肯定是不愿意错过田原大师兄的。”

  两天之后,田路接到通知,纽约校友会的活动,地点安排在纽约文华东方酒店,时间是星期六下午三点半。

  星期六一大早,田路乘坐火车,中午时分便到了纽约。他此前还没来过纽约。他买了个汉堡填肚子,逛了第五大道、时代广场,在海边远眺自由女神像,发了一阵子呆。到了下午两点,他准备前往文华东方酒店。因为只隔着四五条街,他便没有打车,直接步行,边走边逛。街头有些小摊贩,并没有人管,有一家摊贩居然在卖糖炒板栗。每到板栗上市的季节,武汉的街头总有很多摊贩支着“罗田板栗”的招牌,用一口大锅现场翻炒,金黄的板栗淹没在黑色的铁砂中,散发出愈来愈浓的香味。走在纽约的街头,田路没想到也能一闻家乡的味道。

  进入十一月的纽约,秋风萧瑟,街头的行人大都穿着风衣,围着围巾,一个个行色匆匆,田路也不禁加快了步伐,无暇细观街景。

  推开文华东方酒店的旋转门,他感受到了一股暖意,也许是迎面看到一群中国人的缘故。

  文涛已经到了,隔了老远就喊:“老田,老田。”

  田路说:“你真的大老远赶过来了?你从西部赶过来,就为了参加今天的活动吗?”

  文涛说:“可不是吗?田原大师兄我也是慕名已久,只是没有见过面,今天就想弥补这个遗憾。今天他准备跟我们分享国内国际的经济形势,以及他对下一步投资方向的看法。关键是我真想见到他。我们武大这些年涌现出了很多名人,他肯定是其中的翘楚。”

  田路问:“他来了吗?”

  文涛说:“还没有。应该快到了。要不要我先给你介绍几位校友?”

  田路说:“不用了。我们找个地方先坐着。”

  文涛带着他到了大堂吧,刚坐定,忽然有个人过来拍了一下田路的肩。田路惊愕地回头看,一张好熟悉的面孔,就是一时想不起名字。那人“嘿嘿嘿”笑着,说:“田大哥,你不记得我了吗?”

  听到声音,田路很快把人脸和人名对上了号,也很高兴:“小张!你是当年跟雷华一起创业的伙伴,对不对?”

  的确是张中羽。他乡遇故知,而且还是田路,张中羽笑得嘴都合不拢:“田大哥好记性,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真高兴你还能记得我!”

  田路说:“你的变化不大。”

  张中羽说:“头发都快掉光了!变化不是不大,是太大了。”

  田路仔细一看,张中羽的前额果真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稀稀疏疏的几根头发。

  田路说:“这么多年你都干吗了?头发竟然掉了这么多。”

  张中羽摸了一下头发,又笑了:“没干什么。掉头发是遗传。这些年我操心的事真不多。”

  田路说:“我先给你介绍一位师兄,这是文涛,当年我和文涛是同一届的。”又对文涛说:“这是小张,张中羽。”说着田路忽然反应过来,“对了,说起来你不是华工的吗?怎么也来参加我们武大的校友会活动了?”

  张中羽说:“缘分,都是缘分。田大哥,我先给你介绍一下,”说着侧身让出一个人来,是一位秀气干练的女性,“这是我太太秦宇,她是你们武大毕业的。我是作为家属来蹭吃蹭喝的。”

  文涛哈哈大笑:“不存在蹭吃蹭喝,武大华工本来就是一家人。何况你还是我们武大的女婿,这样不是更亲了吗?祝贺祝贺。”

  说着话,四个人找了大堂吧里一张大点的桌子坐下,文涛叫来侍者,准备给每人点杯咖啡。

  张中羽说:“文涛师兄,我喝可乐就行。”

  田路说:“什么情况?你们当年那帮创业的人好像都喜欢喝

  可乐。”

  张中羽说:“其他人为什么喜欢喝可乐我不清楚,反正我是只要喝了咖啡就睡不着觉。我的睡眠本来也不好。”

  文涛说:“你天天喝可乐,也没见发胖。”

  张中羽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算是特例吧。”

  原来张中羽到了南方后,没有去分配的单位报到上班,而是去了东莞一家叫“霸王”的游戏机公司,跟着创始人段一平一起做游戏机。后来段一平离开霸王电子公司,创办了高乐高,张中羽也跟着一起过去,成了创业股东,分到了一些股份。当时张中羽在高乐高公司主要负责技术,率队攻克了几个大的技术难题。游戏机大卖之后,段一平的事业也是步步高升,又带团队做了VCD、DVD。近几年手机业务很火,他们加入第一拨的手机大军,也算占领了头部资源,做得风生水起。因为公司发展迅速,新闻报道很多,有一次中央电视台来进行专访,记者正是武大毕业的秦宇。张中羽负责接待秦宇,两个人一见钟情,没过多久就结婚了,婚后生活虽然很甜蜜,但毕竟是两地分居,离多聚少。随后秦宇考了托福,来美国攻读MIT艺术设计专业。张中羽也对千篇一律的程序、产品研发生活有些厌倦了,索性跟到美国陪读。一年之后,他们的女儿出生了。

  田路很羡慕,说:“你们真幸福。”

  秦宇礼貌性地微微一笑,张中羽却说:“幸福是幸福,但我们也有我们的苦恼。”

  秦宇有点意外,看了一眼张中羽。田路赶紧说:“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现在在美国,边打工边旁听,英语又是个半吊子,每天都过着不堪的生活,不像你享受着妻女在旁的幸福生活。”

  张中羽感慨地说:“田大哥,你还可以旁听,我却只是陪读啊。”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校友活动开始了,田原跟每个校友都一一打招呼,转到文涛、田路这一群人这边的时候,田路抢先自我介绍道:“大师兄好,我是七九级哲学系的,我叫田路。”

  田原明显吃了一惊,说:“田路,你也来啦。我知道你,你做得很好,你的现代公司已经上市了,成为大集团公司了,我们纽约的校友会也引以为荣。”

  旁边几个人听到田路的名字,也纷纷过来打招呼。文涛这才意识到田路的影响已经很大了。

  田路笑了,说:“谢谢大师兄的鼓励。我现在重新变成了学生,我是来这里学习的。”

  田原说:“我们是互相交流。”随后他们互留了电话。

  校友会的活动,主要是田原在分享,也有其他几位校友交流互动。到五点半时,上了一些蛋糕、水果、凉菜,大家自由地边吃边聊,张中羽过来对田路说:“田大哥,等会儿你就坐我的车回波士顿吧。”

  田路很高兴,说:“好啊,省得我再去坐火车。”

  张中羽开的是一辆宝马530,回程时田路坐在副驾驶位置,方便跟张中羽聊天,秦宇则坐在了后座。到了波士顿,张中羽按照田路的指引,直接把他送到了租住的地方。那是一栋很普通的公寓。张中羽不解地说:“田大哥,你已经很有钱了,干吗住在这种地方?你完全可以在旁边租个大house,甚至别墅,还可以找两个家政人员来服务。”

  田路说:“这不是我想要的。那些繁华、热闹,我在武汉都已经经历过了。我现在只是想静一静,过一点自己想要的生活。”

  张中羽点点头:“田大哥,你的选择总是与众不同,让人眼前

  一亮。”

  田路呵呵一笑,和张中羽夫妇道别。张中羽在车上默默看着,田路的背影透露出沉稳、潇洒,慢慢消失不见。

  14

  张中羽掉头把车开回家,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秦宇可能猜到张中羽在想什么,也没开腔。他们的家位于波士顿的城郊,是一套带花园泳池的别墅。保姆听到停车的声响,抱着孩子从房子里出来,孩子立刻朝妈妈伸手撒娇。张中羽看到这一幕,若有所思,过去抱起女儿,三人进了屋子。

  接下来的几天,张中羽都没有睡好觉,都是一到凌晨三点左右就醒了,一个人默默到阳台抽烟。第一晚秦宇睡得瓷实没发觉;第二晚秦宇醒过来发现身边没有人,只是假装不知道,继续睡;第三晚秦宇直接走到阳台对张中羽说:“你心里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出来吧。看到你这么煎熬痛苦,我心里也难受。我虽然大致知道你在为什么苦恼,还是希望你能主动说出来。”

  张中羽说:“我现在内心很矛盾,你知道的。”

  秦宇说:“我当然知道。”

  张中羽停顿了片刻,说:“关键是小凌才两岁多,是最需要爸爸的时候,我们的小日子也挺舒服的。你读书,我陪读,收入也不用愁,高乐高每年的分红足够我们生活得很好。我也知道,我应该满足。但是另一方面,这几年下来,我待在美国,除了在你们身边时觉得自己是有血有肉的人,其他时间都觉得像行尸走肉,这样的生活太无聊了!偶尔有一两个同学来波士顿看我,我都会觉得像过年一样。我真是觉得太闷了!除了跟你,我找不到其他人聊天。有时候陪你去参加同学会,都觉得是件很奢侈的

  事情。”

  秦宇说:“隔壁的邻居你不是都认识了吗?你们不是也很熟悉了吗?”

  “你知道的,文化背景完全不同,根本聊不到一起去。”

  秦宇又问:“你不是在打高尔夫球吗?”

  “那只是为打球而打球,完全体会不到乐趣。我每天开着车,背着杆子出去,背着杆子回来。我已经把方圆五百公里以内的球场都打完了,每个球场都打了十遍不止,可是大多数时候都是我一个人在打。有时候觉得球童都在可怜我。”

  秦宇叹了一口气,轻轻抱住张中羽:“我也知道你心里烦闷。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嘛,好山好水好寂寞。你就不能看在我们娘儿俩的面上,憋屈忍耐一下?”

  张中羽苦笑,也紧紧地搂住秦宇:“我要不是担心你们娘儿俩,我早就走了,早就回中国了。”

  这一晚夫妻俩并没有谈出结果,接下来的几个晚上张中羽几乎彻夜失眠,秦宇干脆开车载他出去兜风:“既然睡不着,我们就去兜一圈吧。”秦宇一口气把车开到查尔斯河边,把车停下来,沉默了片刻,说:“中羽,这几天我也想开了。”

  张中羽猝不及防,问:“你说什么?”

  秦宇说:“你还是回去吧。”

  张中羽愣住了:“为什么?”

  即使已经是初冬,车灯的光柱里依然有一些耐寒的飞虫在舞动着。查尔斯河水潺潺流动,发出哗哗的响声。秦宇说:“看到你这些天这么纠结,我也很痛苦。我不应该强行把你留在身边。你在这里待着,时间越久,就越像一头困兽。虽然你很有修养,没有表现出来,但我能感受到你内心的挣扎,也担心长此以往,对你的健康是不利的。你掉头发,估计也与此有关,不能全赖在遗传上。我跟你生活了这么久,知道你的抱负和能力。我也不能太自私,把你捆在美国,捆在波士顿,捆在我和女儿身边。你应该有你自己的事业和生活。我能够感受到,你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我也留不住你。”

  没想到秦宇这么善解人意,张中羽紧紧地把妻子抱在怀里:“谢谢你,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即使回国,我的心也永远在你和女儿这里。我向你保证,每隔两个月我就飞过来一次,每次待半个月,好好陪你们。”

  秦宇笑了,说:“既然回去,就得好好干。我和女儿可不想拖你后腿。”

  就这样,张中羽决定回国。订机票之前,他觉得有必要和田路告别一下,便打电话过去:“田大哥,你有空聊一下吗?”

  田路压低了声音:“我正在听课,晚一点我再回过来,好吗?”

  半个小时之后,田路的电话来了。田路问:“中羽,有什么事儿吗?”

  张中羽说:“田大哥,我准备回国了。”

  田路问:“这次回去有什么急事吗?什么时候回来?”

  “短时间内就不回美国了。我以后可能长期都待在国内了,偶尔回这边陪陪老婆孩子,大概两个月回来一趟。”

  田路很惊讶:“你真的决定放弃美国这么好的生活,要回

  去了?”

  张中羽说:“美国也没有想象中这么好。我还是想回国内做点

  事情。”

  田路说:“我支持你回去。我们都是有理想的人,有了想法,就要去执行。不然横在心里真是煎熬。我们创业的人,可能不怕失败,更怕煎熬。要不今天晚上我请你吃个便饭?”

  张中羽爽快地答应了,田路又说:“那你就到我们餐馆来吃饭吧,顺便照顾我们老板的生意。我现在正好在这里洗盘子。洗完盘子,我们可以好好喝几杯。”

  张中羽挂了电话,把车开到“南北风味”餐馆,田路已经在等着他了,说:“我请客,你点菜。我今天正好带了自己的酒。”田路说着,拿出一瓶威士忌。张中羽笑了,说:“吃中餐,喝洋酒!这个搭配有意思!”

  田路笑着解释:“没办法,这里的白酒只有茅台,茅台又太贵了,我肯定喝不起。我现在喝威士忌已经习惯了,就着中国菜,味道还挺好。”

  张中羽问:“田大哥,你为什么不喝红酒呢?”

  “红酒不到位。”

  “啤酒呢?你们以前不是也经常喝啤酒吗?”

  “啤酒喝不醉。”

  张中羽忍不住笑了,说:“那我也来试一下,吃中餐喝威士忌,我们今晚一定要喝醉喝到位。”

  两人开始边吃边聊,田路说:“我好久没有这样和朋友一起吃饭了。在武汉的时候,每次都是和几个兄弟边喝酒边聊天,太幸福了。”

  张中羽说:“我也是。所以才想着要回去。”

  田路哈哈一笑:“你究竟还是年轻,舍不得热闹。”

  张中羽说:“那倒不是。我是觉得把一辈子都固定在一成不变的框架里,既无聊,也没有挑战。刚好秦宇也很支持我,我就想回去再做点事儿。”

  田路问:“那你想好做什么了吗?”

  张中羽说:“具体还没有思路,回去看看再说。国内市场这么大,发展这么好,我想应该有机会。这些年我在美国也思考了一些问题,算是提前做了思想准备。”

  田路说:“在产品和企业方面,美国还是有些经验值得中国借鉴的。特别是一些高科技,比如互联网、人工智能、自动驾

  驶等。”

  张中羽说:“中国现在一些做得不错的互联网企业,基本上都能在美国找到一个样板,找到一个对标,像阿里巴巴对标亚马逊,我觉得中国还是有很多机会的。”

  田路欣赏地看着张中羽。“是的,你的思考方向很对。从你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早年做现代公司的样子。做事情就要有这个状态。”他说着举起杯子,“中羽,祝你一路顺风、马到成功!”

  张中羽说:“谢谢田大哥。我是一直以你为榜样的。”他又想起遥远的武汉,“哎,不知道王慈和雷华现在怎么样了。”

  田路说:“你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

  张中羽摇了摇头。

  田路说:“雷华一直在北京,现在已经是知名企业家了,东岭软件在业内一直都很有名,你回去肯定能遇上他。王慈也没有离开武汉,还是和书打交道,他的电话我这就发给你。”

  张中羽说:“我这次准备先回武汉。到时候想去看看王慈,一晃快二十年没见了。”

  田路说:“凤凰台上凤凰游。你是从武汉飞出来的凤凰,应该回武汉看看。回去后多走多看,多找人聊,然后再做决定。”

  张中羽点点头:“谢谢田大哥的建议。”

  当晚回到家,张中羽就拨通了王慈的电话:“王老板,我是张中羽。我一直在美国,过两天飞武汉,想来看看你。”

  王慈接到电话,往事一下子全部记起来了:“张中羽,小张,真是好多年没见了!你把航班告诉我,我开车过来接你。”

  15

  两天后,张中羽乘坐的航班先从波士顿飞到北京首都机场,接着中转到武汉天河机场。在出口处,他远远看到一个人举着“张中羽”的牌子,再仔细一打量,那人正是等候书屋的王老板王慈,只是快二十年未见,胖了,苍老了,头发也稀疏了。他对着王慈挥挥手,快步过去,给了王慈一个大大的拥抱,说:“老哥,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王慈说:“是啊,现在每次见面都是以十年二十年为单位,不容易。我们也都见老了。”

  张中羽说:“还好。老哥,你一点都不显老。”

  他们有说有笑地走进停车场,上了王慈的别克车。王慈说:“那就到我们书店去吃饭?”

  张中羽说:“好啊。自从离开武汉,离开等候书屋之后,我就没怎么逛过书店。后来到了美国,逛书店就更少了,先是没时间,后来因为有了互联网,感觉在网上买书更方便。”

  王慈说:“可想而知,现在做书店有多么困难。实体书店更是举步维艰。”

  张中羽说:“新形势都是双刃剑,既是机遇,也是挑战。”

  王慈一直往汉口方向开,解释说:“书店早就搬家了,不在珞喻路上了。”

  “这么多年肯定做大了,应该搬。”张中羽说。

  王慈说:“其实我们已经搬了两次,先是搬到阅马场,在那里我成了书商。”

  张中羽说:“老哥毕竟是作家,我记得当年你还写过武侠小说。有专业眼光,又有市场经验,做书商也是水到渠成。对了,你现在小说写得怎么样了?”

  王慈有点尴尬,说:“一直还在写。”

  张中羽说:“那你可真不容易。写小说,做书店,还能开上别克车的作家可不多,你是真不容易。”

  王慈笑着说:“写小说是买不起轿车的。我做了书商后,先是编一些影视娱乐方面的书,后来又编了《黄冈密卷》,这才赚到了一些钱。”

  对于《黄冈密卷》,张中羽还是有所耳闻的,只是没想到王慈居然是幕后推手,他半吃惊半开玩笑地说:“原来全国的高中生,都是被你折磨的。”

  王慈说:“折磨谈不上,有需求才有供给嘛。因为家长和老师都想找到捷径,来提高孩子们的考试成绩,这才需要《黄冈密卷》。说实话,就算我不编,也会有其他人来编。”

  张中羽哈哈大笑,说:“王老板,你可是发大财了,但你把小孩子们都害苦啦。以后他们要是知道《黄冈密卷》是你编的,可能都要来骂你。”

  王慈说:“那他们就冤枉我了。我只编了第一批,后面那些版本都跟我无关,至于全国到处冒出的《黄冈密卷》,跟我更是没有一点关系。”

  张中羽说:“我能想象得到。中国市场亟须规范管理,否则盗版、仿冒太猖獗了。劣币驱逐良币,就是这样的。”

  王慈说:“我为了向别人证明我跟其他书商不一样,就搬离了阅马场。说来也是缘分,以前有个读者经常到书店来,后来他成了大老板,在澳门路有个门面,愿意拿出来给我做书店,还不收取租金。”

  张中羽说:“有这么好的人?那不错。”

  王慈说:“是啊,我总坚信一点,经常读书的人,一定是不错的。这人原来刚到武汉的时候,就经常来我们阅马场的书店看书,看得多,买得少。我看他戴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偏爱文史类,一望便知是个真读书的人,就让他进到柜台里坐着看。周末的时候他就整天整天地坐在书店里,如饥似渴地阅读。这样一来二去,我们就熟悉了。”

  说话间车子已经开到了澳门路,远远就能看到“等候书店”的招牌,门面果真比张中羽印象中的小书屋大很多。王慈把车直接开进小院,然后带着张中羽参观店面。书店占据了整整五层,一、二楼卖书,三楼提供简餐、咖啡,四楼办展览,五楼是办公区域。到了五楼,王慈说:“五楼主要是办公区域,也有我的生活空间。我就住在这里。”

  当年王慈就是以店为家的,想不到这么多年来这个习惯倒是一直未变。张中羽笑着说:“老哥,你虽然场面大了,但你还是以书店为家,这点没变。”

  王慈会心一笑,又说:“我这里还有个小餐厅,平时吃工作餐,也用来招待朋友。”王慈的同事应该早就得到了通知,准备了很丰盛的一桌菜。

  两人落座后,王慈摆上两只平常喝水的玻璃杯,又拿出一瓶“白云边”,张中羽说:“我们不是应该喝‘小黄鹤楼’白酒或‘行吟阁’啤酒吗?”

  王慈说:“时代不一样了,你说的那些现在都已经很难买到。现在湖北人都喝‘白云边’,当然还有‘稻花香’‘枝江大曲’和‘劲酒’。”

  张中羽说:“变化真快啊!”

  两人边吃边聊,聊到过去“精益软件”的创业,聊到雷华和田路。张中羽详细介绍了他离开武汉后的生活、工作,说到在美国待腻烦了想回国内发展的心情,这一次只是顺路到武汉转一转,也算怀怀旧。张中羽还问到雷华、李之雄、舒天他们的近况,王慈说:“雷华中间回来过一次,田路还陪着他到我阅马场的店里去过。”

  张中羽说:“说起来,我这次回国还是受到了田大哥的鼓励。田大哥现在在美国。如果不是碰到了他,我想我一时还下不了决心。”

  王慈说:“田路出国之前到我店里来了。其他人我联系得不多。李之雄好像就在光谷一带做生意。舒天偶尔能见上,他在房产局上班,单位就在我们书店附近,大概一年能碰到个一两回。我和他们毕竟没有业务上的关系,所以联系得少。”

  两人越喝越高兴,张中羽突然想起了什么,说:“老哥,你从‘等候书屋’到‘等候书店’,从江南到江北,我就想知道,你等到了那个你要等的人没有?按理说,你中间也发达过,而且你现在场面也不小,应该有结果才对。”

  王慈说:“我在出版《黄冈密卷》时,确实赚了一大笔钱,但是那两年挥霍得也厉害。这次搬家,到汉口开了新书店,就所剩无几了。书店嘛,虽然业主免收我的房租,但实际开销并不小,到目前也没做到持平。这些年我一直折腾来折腾去的,也过了找人搭伙过日子的兴头。不等了,也等不来了。”

  张中羽说:“你这么说不对,还是应该找个人成家。老哥,你现在已经四十多了吧?”

  王慈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一口干了,说:“我从来不喜欢有人过问我的生活,难得你是二十年的朋友,回国还想到来看看我,我就跟你坦白吧,我现在也遇到了一个选择。”

  “说说看。”张中羽很兴奋,又补充了一句,“老哥,我可不是单纯好奇。我对别人感情方面的私事也毫无兴趣,从来不打听的,但是你不一样,你像个大哥一样看着我们成长,关键时刻还帮过我们。这么多年你坚持开书店,开了二十多年,光这一点就很了不起。你一个人再这么孤孤单单的,实在说不过去。你说说看,遇到了什么选择。”

  王慈说:“我最早等候的那个人,最近来联系我了。”

  张中羽有点蒙:“最早的那个人,是有多早?”

  “那时候你可能还没到华工读书。田路他们几个在武大读本科的时候,我就是为了这个人,从单位辞了职,到武汉来开了等候书屋,等候书屋等候的就是她。”

  张中羽说:“那可真够早的。我听说过,可是你后来不是还找了一个吗?听说还是武大的学生,最后却跟一个干部子弟结婚了。”

  王慈说:“那是过客,别人现在生活应该很幸福,早就忘了

  我了。”

  张中羽说:“既然是过客,相忘于江湖也好。你给我说说,最早的那个怎么样了?她的年纪也不小了吧?”

  王慈说:“她比我小两岁,也有四十一岁了。她现在一个人,带着一个儿子,最近刚联系我。”

  张中羽问:“你们见面了吗?”

  王慈点点头:“见了,还在我们三楼喝了咖啡。”

  “她现在做什么?”

  “她现在彻底没有依靠了。”

  “她老公呢?”

  王慈顿了顿,答非所问地说:“她也不容易。”

  原来,王慈当时的女朋友在华师进修完后去了上海,之后就失联了。八十年代中期的通信远没有现在发达,一个主动不想与你联系的人,你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见到。好在他们都是一个县城里出来的,王慈曾委托家乡的同学打听过她的下落,知道她在上海的一个学校当老师,之后考上了研究生,毕业后做了公务员,再后来就彻底没有音信了。直到三个月前,她突然出现在王慈的书店。

  张中羽说:“嚯,这可是跨世纪的见面。”

  王慈说:“可不是嘛!她一站在我面前,我就认出她来了。虽然过了二十多年,我还是能够一眼认出她,变化有,但没那么大,四十岁出头倒也没显得那么老。”

  张中羽举起杯子:“老哥,为了你们的久别重逢,我们干一杯。她现在来找你,你是不是就痛苦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接不接受?一般都是这样子。”

  王慈说:“基本是,但也不全是。”

  张中羽说:“肯定是因为她的生活遇到了问题。”

  王慈说:“你错了。她的生活一直很幸福,在上海嫁了个公务员,后来她老公平步青云,官做得不小,对她很好,孩子也争气,考取了美国康奈尔大学。”

  张中羽说:“那还真是不错。那她还来找你干吗?挂念你,还是炫耀一下?”

  王慈说:“都不是。她不是这种人。她老公两年前得了癌症去世了。”

  张中羽没再吱声。

  王慈继续说:“如今孩子在国外,她一个人生活在上海,也早早地办了病退。回老家时听说我一直没成家,就过来看看我,见了面还说对不起我。”

  张中羽说:“老朋友见面,难免悲喜交集。”

  王慈说:“其实不存在谁对不起谁。要不是她,我当时不会辞掉税务局的工作跑到武汉来,差点成了一个流浪汉。要不是她,我也不可能下决心要在武汉立足。不管怎么样,我现在还有一家书店,书也出了七八本,多少算是实现了理想,成了小有影响的作家。”

  张中羽说:“你还出版了这么多书!我真不知道,你写过哪些书,我一定要找来认真看。”

  王慈摇了摇头:“你们都是不看文学作品的。我写的是纯文学,本来就没几个读者。你们这些人,天天为了生意奔波,不会有时间去看的。”

  张中羽说:“你可不要这样说。我爱看武侠小说的。你也写过武侠小说,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王慈有点不好意思了,说:“那是迫于生计。”

  张中羽说:“然后呢?”

  王慈苦笑了一下:“然后,然后不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嘛。”

  张中羽明白了,说:“我的意见是,她既然来找你,说明心里还有你,对你们最初那段感情还是放不下的。你等到了现在,说明你心里更有她。我觉得你们现在可以在一起。”

  王慈的眼睛顿时亮了:“你真的这样认为吗?”

  张中羽说:“是啊,这很简单,也很正常。”

  王慈问:“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接受她,或者说我可以去找

  她吗?”

  “当然喽。你本来就是想等候她的,无非是没有找到一个人来支持你的想法,不是吗?”

  就这样聊了很久,喝了很久。结束后,王慈把张中羽送到书店旁边的香格里拉大饭店住了下来。

  第二天,张中羽开着王慈的车,一个人去了华工。华工这个时候已经改名为华科,校园面积比原先大了不止一倍。他一个人在校园里走了很久,感觉华科的梧桐树又粗了好几圈。虽然已是秋天,天气有些冷了,但梧桐树的叶子并没有掉光,一些发黄的叶子还挂在树上,倒不觉得萧瑟。可能是因为在校园里,来来往往的学生很多,树木仍然显得遒劲有力。

  张中羽在一排雕塑前停了下来。雕像应该是近几年才修建的,以前他在校时并没有,看起来比较新,都是历史名人和大学者,其中又以科学家为主。他饶有兴致地一个个看过去,忽然抬头看到了苏格拉底的名言“认识你自己”,不禁愣住了。

  “认识你自己!”张中羽的心好像被重击了一下,开始翻江倒海。这么些年浑浑噩噩也好,安于享乐也好,就这样过来了,这真的是我要的生活吗?这真的是我应该有的样子吗?这个世界忙忙碌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吗?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思来想去依然没有答案。“认识你自己!”这个哲学主题果然深刻,甚至无解,无解到让张中羽倍觉沮丧。

  张中羽围着雕塑来来回回又走了几圈,深吸了一口气,他提醒自己一定要朝好的方面想:认识自己,也许就是要做自己内心真正想要做的事。这么一想,他不禁又感到心底有一股力量涌了上来。这种力量可能来自这一路上对即将展开的新的事业、新的生活的憧憬,可能来自脚下这片见证过他青春的土地、这座给予他丰富营养的大学。

  他走出华中科技大学的时候,回望仍在挥手的毛主席雕像,体会到了深切的感动和不舍,最后他毅然决然地走出大门,觉得找回了一部分的自己。

  张中羽开车经过了珞喻饭店。珞喻饭店还是原来的珞喻饭店,只是外面修葺一新。他本想把车停在路边,进去看看一〇三室,后来觉得此举意义不大,不过物是人非罢了。他想,现在还远远没到怀念和凭吊往事的时候。

  晚上,王慈请张中羽吃了家乡的吊锅。张中羽这才知道,在书店的楼顶上,王慈居然搭建了一个玻璃房,里面放置了一口大别山风味的吊锅。王慈解释说:“吃来吃去还是家乡的好,特别是冬天,下面是炭火,和几个朋友喝点酒,围炉夜话,挺有意思的。你等一会儿,我还约了你的两个老搭档,他们等会儿都会

  过来。”

  “谁啊?是雷华吗?”张中羽很好奇地问。

  王慈说:“雷华在北京,估计此刻正忙着,他的公司准备在香港上市了。”

  “那是谁?”

  “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过了半个小时,先是李之雄来了,两人根本不需要说话,彼此一眼就认了出来。李之雄变化不大,只是显得更儒雅了,一见面就高兴地说:“我接到王慈的电话,说是你回来了,我一定要来看看你。”

  张中羽问:“你现在做什么?”

  李之雄说:“我现在在光谷做投资。”

  张中羽说:“我今天去了学校一趟,发现光谷那一带现在已经很热闹了。”

  李之雄说:“以后还会更热闹。”

  王慈说:“李总现在投资也做得很不错。”

  张中羽问:“你在做哪方面的投资?”

  李之雄说:“我就投资年轻时候的我们。”

  张中羽说:“那基本上像天使投资?”

  李之雄说:“比较类似吧。反正只要看到一些有想法的年轻人创业,我就会去支持一把。”

  张中羽说:“这个好,有意义。想想我们当年,为了一点生活费,为了一点点本金,都压力大得不得了,有了天使基金就好多了。”

  正说着,舒天也到了。张中羽更兴奋了,对王慈说:“老哥,你不是说跟他们联系不多吗,怎么一下子都找到了?”

  王慈说:“武汉嘛,找几个人还是能找到的。我和舒天虽然联系不多,但是他的单位就在我们书店附近。舒天很厉害,现在已经是房产局的副局长了。”

  四个人围坐在热气腾腾的吊锅边上,过去的记忆滚滚而来,三人想起当年的创业,想起王慈的仗义相助,想起他们火热的青葱岁月,每个人都放开了喝酒,酒一杯一杯喝了下去,话题一个一个浮上来。他们也聊到了雷华,李之雄和雷华联系比较多,也知道雷华最近发展的势头,东岭软件近期将在香港主板上市。李之雄掏出电话,准备给雷华打过去。张中羽见状,连忙劝阻:“没必要。说不定雷华这时候正忙着。有缘的话,我们一定会像今天这样,会碰上,会酒酣耳热。”

  张中羽又说:“之雄,我有个想法。我想在你的投资公司入点股。”

  李之雄说:“好啊,非常欢迎。不过我今天是来喝酒的,可不是拉资金的。”

  张中羽说:“我知道。我是想到当年我们年轻时候的样子,如果我也能帮到一些人不是更好吗?刚好我现在也没有时间自己来做这些,干脆就投到你这里,你来做吧。”

  李之雄说:“也行。你准备投多少?”

  张中羽说:“我先投一千万吧。”

  李之雄很激动:“一千万!我们还没有投这么多的。已经有十几个人来投我们,加起来也只有五百万。你这一千万可是个大数字,能投不少的项目,能帮到不少的年轻人!”

  张中羽说:“我去美国之前做VCD,现在手头还有一些公司股份。投一千万也算是支持你。”

  舒天说:“中羽,你现在这么有钱了!你干吗不做房地产呢?武汉的房地产机会多得很。”

  张中羽说:“我对房地产没有兴趣。我这次回来还是想做电子信息行业或者说互联网吧。对这一块我比较熟悉。”

  王慈点头赞同:“对,要做就做自己感兴趣的。”

  舒天对王慈说:“就像你这个老店长一样,干一辈子书店。”

  张中羽说:“这不也挺好吗?”

  李之雄也在一旁支持:“确实挺好,不仅守候,还坚持守候。”

  王慈说:“我倒没有想这么多,我只是乐在其中。”

  舒天摇摇头。

  四个老朋友吃着吊锅,喝着王慈从家乡带来的老米酒,不知不觉都已大醉。

  张中羽在次日醒来后,发短信向王慈告别,然后坐上酒店约的出租车直奔火车站。王慈的电话很快就打了过来:“中羽,不是说好了我来送你吗?你怎么不坐飞机呢?”

  张中羽说:“老哥,没必要。让你接我时我是不知道你的具体位置,现在叫个车就行了。坐火车挺方便,从北京飞到你这里,再坐火车去深圳,从北到南,一路上还可以躺一躺,想一想。”

  “好吧。”王慈也知道张中羽素来不喜欢麻烦人的个性,“你这点倒是一直都没变。”

  张中羽问:“老哥,你说我什么没变?”

  王慈说:“你的性格。简单,但又特立独行。那我就真不送你了。祝你一路顺风,多保重。”

  张中羽说:“老哥,我也祝你最终能等到你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王慈说:“但愿吧。”

  (本文作者介绍:卓尔创始人,长篇小说《武汉之恋》作者。)

责任编辑:张文

  新浪财经意见领袖专栏文章均为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新浪财经的立场和观点。

  欢迎关注官方微信“意见领袖”,阅读更多精彩文章。点击微信界面右上角的+号,选择“添加朋友”,输入意见领袖的微信号“kopleader”即可,也可以扫描下方二维码添加关注。意见领袖将为您提供财经专业领域的专业分析。

意见领袖官方微信
分享到:
保存  |  打印  |  关闭
网络文学盗版一年损失近60亿 侵权模式“花样百出” 香港诊所被曝给内地客人打水货疫苗 给香港人用正品 铁路部门下发买短补长临时办法:执意越站加收50%票款 优速快递董事长夫妻双双身亡 生前疑似曾发生争执 澳大利亚房价暴跌:比金融危机时还惨 炒房团遭赶走 五一旅游前10大客源城市:上海北京成都广州重庆靠前 五一假期国内旅游接待1.95亿人次 旅游收入1176.7亿 华为正与高通谈判专利和解 或将每年付5亿美元专利费 游客在同程艺龙订酒店因客满无法入住 平台:承担全责 花650万美元进斯坦福当事人母亲发声:被录取后捐的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