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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财经

卖厂的少爷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2月07日 15:19 《商界》杂志

  □文/本刊记者 鲁渝华

  非卖不可吗?

  记者差不多打了四五次电话,那个打着广告卖厂的年轻人才开着他的酷派跑车姗姗来迟。

  这是个时尚的青年,跟记者想象中的差不多。前额一缕头发染成了金黄色,紧身的风衣。坐到记者面前时,他看了下窗外,然后直接要了杯咖啡:“刚才是你打的电话吗?”确认无误后,他便坐下,话语寥寥。手上一款非常时尚的NOKIA手机被他翻来翻去,感觉有些漫不经心。

  总之,他对记者的采访很不感冒,这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之前他的广告是这么写的,“因本公司投资转向,现有位于宁波市北仑区柴桥镇某制造厂寻求全资转让。本厂占地约30多亩,资产及设备200多万元,有意者请先预约面谈,无资金实力者勿扰,电话×××。”

  这样的广告,在经济发达的浙江等地,大多数都是寻求合作的多,像这样明目张胆卖厂的似乎并不多见。何况,按照广告上所说的资产折算下来,买卖都在千万以上,绝非小事。

  坐了大约两三分钟,面前这个名叫陈松林的年轻人终于步入正题:“如果你的确想为我说话的话,我可以配合!如果仅仅是想把事情搞大或者猎奇,我想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他坦言,自从发布了消息后,一天接到的电话不下百个。这期间银行、工商,甚至当地政府都在过问,他频频赶场,已经不胜其烦。他说他最看不惯一些自诩为“老江湖”的人,带了两三个人来,什么都要刨根问底,连公司的注册月份差了几天都要查证半天,到最后丢下一句我们再研究研究吧。那感情好像是对方在卖厂,自己求人家似的。

  “这类人哪是想做什么交易,简直就是找抽!”说这话时,陈松林抬头看了看记者:“我的企业,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他很有个性。

  “买卖就图个干净利落,我一口价1600万,但没人相信我的爽快!”末了,他一再强调,我的时间很宝贵!比如今天,他一个朋友过生日,他是一定要到场的!

  这是一个有着“傲慢与偏见”的少主,他给记者的名片上,写着某某公司董事长的头衔,赫然地显示着与他年龄不相称的身份。

  “凭什么要相信这个企业就是你的?你的时间宝贵我的时间就不宝贵吗?”记者一时佯怒,以比较严厉的口吻想告诉这个年轻的“80后”董事长什么叫礼貌。

  “何况你那么年轻,有的是时间和精力来管好企业,怎么说卖就卖了?难道我就没有理由怀疑这是一场骗局吗?”

  年轻的董事长很显然有些挂不住了。他拿起桌上的资料,翻开,一页一页地给记者解释,这是注册登记,这是纳税证明,这是土地使用证。末了,他指着法人代表的一栏,你看这是我陈松林的名字,货真价实。他补充,两年前,企业的法人代表是他的老爸,因为发生了变更,所以,企业的一切决定权都在他手上!

  “非卖不可吗?”

  “是的!”他的回答很坚定:“我想我不是做企业的那块料!”

  这的确是个难以破解的悖论!两代人之间,一个费尽心血建好了工厂,一个却千方百计地要卖出去。买与卖之间,是什么在主导着其间的变化,两代人之间,究竟又有着什么不同的思考?!

  老陈的寄托

  甬上机械厂位于宁波市北仑区东郊的一个镇上,主打产品为注塑机,资料上的介绍是,“员工120余人,占地30余亩,年销售额近2000万元,利税150多万元”。

  也许是建厂较久的缘故,夹在一排排新修的工厂中,甬上机械厂显得有些破旧。大门的铜字掉了一个,斑驳的印迹上还有些铁锈。工厂照旧还在生产,厂里负责接待的老杜说,小陈总还没有来,大家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

  小陈总就是陈松林,当然相区分的还有老陈总,也就是陈松林的老爸。老杜是厂里的元老级员工,他记得,“工厂盖好那会儿,陈松林还只是个娃娃,老陈吃饭时把他带在身边,怕他挨饿。而现在,厂门口的树都可以遮荫了。”

  老杜回忆,老陈建这厂,基本上叫耗尽心血。老陈没什么文化,典型的农民。到杭州去推销时,因为口才不好,经常受人嘲笑,门都不让进。老杜印象深刻的是,前5年,注塑机厂都还没赚钱,有一年过年,老陈找人借一千块钱给员工发工资,结果没借到,后来去卖的血,“说有多不可想象就有多不可想象”。

  老陈一直在这个领域,基本上叫熬着白发出头的。1995年,老陈决定盖个工厂,“那个时候连要办哪些手续都不清楚,结果等人一个下午请吃饭,后来才发现请错了!”

  老杜说,老陈这辈子唯一欣慰的就是建了这个厂。记得一度有供货商看老陈比较老实,串通企业内的质检员,供了一批次品,老陈发现后,开除掉了质检员,自己做验收,“一批货足足验了三个通宵”;还有一次,建厂后不久,当地的几个小流氓要收保护费,“老陈站在厂门口,拿着一把铁锹,硬是没让人进去,后来在回家的路上还被人打了……”

  老一辈吃苦耐劳的务实精神在老陈这一代人的身上得到了淋漓的体现,足足可以写一本书。至于卖厂的事宜,老杜表示,那是他们家族内部的事情,“现在的年轻人什么都看得比较淡了,哪里还能体会什么叫情感”。老杜有些哀怨。

  即便坐在记者的面前,老陈也很不愿意答话。老陈58岁,年龄不大,但看起来有些沧桑。年轻时操劳过度,三年前中了风,不得不躺在床上休养。

  对于儿子要卖厂的消息,老陈显得很无奈。最开始儿子提出来的时候,老陈强烈反对,父子俩吵得很凶,“桌子上的杯子都被我拂到了地上”。

  儿子对付他很有办法,最开始是回家后不说话,再后来老陈吵得凶了,儿子连家都不回了,找到公司去,公司几天也见不到人,“感觉根本没把公司当回事”。

  老陈始终没想开的,当初自己生病了,把公司交给儿子的时候,儿子郑重地向他承诺,一定要对得起这份家业。儿子上过大学,懂得比较多,他也就信了。

  但没想到的是,不过才过了两年的时间,儿子居然卖厂,并且还是打着广告卖,“附近所有的人都晓得了,面子上挂不住”。

  儿子的理由是,工厂设备老化,技术落后,行业上升空间小,一年不过百万元的利润,与其如此,倒不如卖掉。他要和几个朋友去搞娱乐城,连位置都选好了,每年下来至少可以分好几百万。

  “你说,把自己的家业卖了,去租别人的地盘,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老陈很显然还是有些愤慨。

  两代人之间

  两代人之间,的确有着太多的说不清楚。如果不是卖厂这件事,老陈至今也不会觉得自己与儿子之间“存在很大的问题”。

  老陈是个实心眼,前半辈子受过太多的苦,他几乎节约了一辈子,即便是后来企业年利润上百万的时候。

  儿子很显然比他“潇洒”得多。还是在上大学的时候,儿子每个月的开销就超过了千元,比他这个当老爸的还多。大四那年,儿子要在学校开餐馆,结果半年不到就倒闭了,白白地浪费掉了老陈的5万块钱。老陈心疼了好久。

  儿子大学毕业了,去深圳溜了一圈,但没过多久跑回来了。好在老陈就这么个儿子,自己年纪也大了,早晚也得要人接班。这期间或许是儿子在深圳受了“刺激”,总之表现得很老实,没到一个月,儿子被提拔成了公司的副总裁。

  不过老陈很快便感受到了与儿子之间的“代沟”。年终开经销商大会时,老陈的意思是按照老规矩,该奖励的奖励,选几个优秀的经销商代表,发笔钱旅游算了,既节约又省事。但身为副总裁的儿子不同意,他的意思是,包下全市最好的五星级酒店,把经销商全部招来团聚,“花再多的钱都无所谓,要让大家感到气派和有面子”。

  “小企业能赚钱就不错了,哪能讲什么排场和面子?”老陈拗不过儿子,只能同意,当年的利润白白减少了30%。

  更多的时候,老陈发现自己身上的很多东西在儿子这一代人的身上正逐渐消失。比如出差的时候,儿子从来都要住星级宾馆;在工作上,儿子基本上不加班,不熬夜,还喜欢唱歌。上次去合肥,开车几个小时就到了,但儿子却要求坐飞机。到了合肥之后,还饶有兴致地去游览了黄山。

  小陈通常的反驳是:“你那一套早就过时了,现在是信息时代,讲的是资本和资源!”这些大道理老陈倒不是很懂,但有一点他倒是明白的,一个企业,如果没有赚钱,说再多都是空话!

  但他的心思,很多时候,他觉得儿子根本就没听进去。儿子在公司的头一年,父子俩经常争执。后来,儿子提出辞职,“要到外地去干一番大事业证明自己”。其后不久,老陈生病了,儿子顺理成章地提前接班。老陈始终不放心,他给儿子安排了几位老员工董事,希望能够起到以老带新的作用。

  很显然小陈还是辜负了他的期望。小陈上任之后,首先对公司内部进行了清洗,招来了他的一帮大学同学,结果老员工一个都没能留下。对于老陈一直期待的技术升级改造,小陈似乎也并不感冒,取而代之的是在企业内部推行一套所谓的文化的东西,“50多岁的老员工每天早上都要跑早操,上班前还要呼口号”,“一个亟待解决的排污管道改造,说了很久还是没人动”。

  而在外面,厂家和经销商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儿子的观点是,少了谁地球都得转,经销商不听话就换掉,在这一点上,老陈觉得小陈一点都不谦虚,“做企业不是讲英雄义气,该忍的还得忍!”

  小陈上任的两年内,企业并未得到什么大的发展,相反利润下滑了不少。

  这让老陈耿耿于坏。“虽然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商业的有些基本的规律和规则还得遵循。”老陈始终隐隐地觉得,在小陈这代人身上,也许还是缺乏点什么。

  不过未等到老陈找出什么因果时,小陈已经打出广告卖厂了……

  谁是谁的上帝

  真的只能如此吗?!

  当记者把父辈的看法原原本本告诉小陈时,这个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的董事长陷入了沉默。末了,他抬起头来:“难道,我想卖吗?”

  父辈的基业也许是一个不错的平台,但在陈松林看来,这个平台并不适合自己。他们这一代的年轻人,基本上是踩着滑板听着MP3过来的,接受着最时尚的观念习惯了无所约束。要让一个喜欢寻找刺激和乐趣的年轻人,静下心来跟冰冷单调的机器打一辈子交道,的确有些勉为其难。同样从接班的第一天,小陈发现其实自己对父亲的公司根本不感兴趣,所以他一直在找机会逃避。

  在之后,他愈加发现自己与这个陌生的行业是多么的格格不入。

  “上次公司中标,需要董事长出面便在标书上签字,我带了秘书过去,字倒是签了,可是标书上的规格却是错的,造成了数万元的损失。到后来,我回来查资料,结果我发现那些林立的技术标准、参数根本就看不懂。我是学管理出身的,要在这个行业长呆下去,长期不懂技术,可能吗?”

  “同样,每次开会的时候,公司都分成了两派,新来的和老员工。老员工懂技术,新员工懂管理、懂营销。本应该好好合作的,但他们却老‘打架’。老员工认为新来的抢了他们的饭碗,以前老爸在的时候他们很看他的面子,至于我现在,他们当我什么都不是。”

  “难道就没有很好的办法来解决吗?你是学管理的。”

  “其实解决起来很简单,就是把父亲再请到公司来,两方都平静了。但你别忘了,父亲的观点也往往和我相左。”

  “这就是你要卖掉厂的充分理由吗?”

  “充分谈不上,但至少不可忽略。你说,一个人,做他喜欢的感兴趣的,是不是空间会更大?发展会更好?我卖厂并不是因为我不喜欢,而是我不适合,我努力过了!”

  如果要他像父辈那样坚守一份事业几十年,他说,他肯定做不到!在这个时代,也没有必要!

  至于下一步,他说卖了厂后,将和几个朋友在开发区投资搞一个娱乐城,“娱乐城有数千平方米,光是‘小姐’就有两百多人,有人在上海搞过,每天的收入都在30万元以上,最多不过半年,就可以翻本!”他的目标是——要成为中国最大的酒店式娱乐帝国!

  事实上,他才25岁!陈松林的车上,有一本关于张朝阳的书。“人家张朝阳多带劲,公司做得那么大了,还玩滑板、登山!”张朝阳是他唯一的偶像,他还记得张朝阳在一次做节目中跳的那段舞。这段舞,他照着学了很久,现在基本也会了。

  “人家多会玩,做公司两不误!”

  当记者与浙江省科学院人文社科研究员汪正寰聊到“陈松林话题”时,这位阅企业无数的学者当即予以纠正。

  “别忘了,张朝阳十三亿人中才出了一个,根本不具有普遍性。张朝阳还有麻省理工的博士后背景,大多数人只能望其项背。”就他所接触的张朝阳,“其实非常务实”。“张朝阳经常工作到深夜,每天要读2本书,工作时间都在14小时以上,这些年轻的孩子们怎么就不知道?”

  他指出,“一个国家乃至企业要取得巨大的发展,就得必须一代一代地传下去,靠什么一代一代再来白手起家纯粹是空谈。即便是在最为开放、包容的美国,

世界500强的大多数企业,都是家族式企业,子承父业的居多。你可以说有很多委屈,但身在这样的环境中,你就得放弃很多东西。有人出身在非洲,他总不能说不该出身贫穷吧?”

  汪正寰总结到,“可怕的是,我们的社会正处在一个叛逆的时代,什么古老的传统的、什么以前的遗留的,都被人大胆地质疑和否认。每个人都在充分地标榜着自己的个性,殊不知,在这个性的背后,其实往往是一种浮躁肤浅和一代人信念的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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