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小时便利店呼吸城市的情绪

　　本报记者 王颖 广州报道

　　这个城市呼吸的节奏是4／4拍，每6小时一拍。6点到12点：吸取振奋和努力起床的勇气；12点到18点：呼出午后的惰懒或边紧张边不定的心神；18点到24点：吸纳真正的欢愉或寂寞的发泄；0点到6点：吐出疲惫的叹息。

　　街角或是楼下的一个个小小的、精巧的24小时便利店是最直接感受城市的情绪，陪伴城市呼吸的地方。在便利店工作的人，和进出便利店的客人，是这个城市吐纳的一员，也是吐纳这个城市的一员。他们在各个不同的时段，不知不觉地混杂在城市的呼吸里，被容纳，也被抛弃。

　　影像一：清晨

　　不到6点，华刚刚把新进的面包放在货价上，旧的只差一天就要过期的那些放在特价区，又转进店内里的一个小储物间，拿出汽水和其他瓶装饮料，补充冷柜里卖完的。华又挨个货价看看，差不多了，习惯性地用中指推上滑下来的黑方框眼镜，笑了笑。

　　华是东山区一家7.11便利店的店员，家就住在附近的。“要在以前，还是东山少爷哦，呵呵！”华做这份工作做得很开心，一点也不觉委屈到他“少爷”的身份。他读过中专的财会专业，但是，“你知道啦，哪有对口的工作找”，华耸耸肩说。这里大家都是年轻人，气氛很好，说说笑笑的，客人一般也都很礼貌。“来这里买东西的，阿婆阿公少，都是年轻人多，不喜欢计较的，不是很麻烦。”他觉得这样简简单单很好，合他的心意。

　　华的父母都是

公务员，对于华来说，不用考虑养家的问题，每个月挣的薪水就自己花，吃住都在家里，所以什么也不用愁。未来，除了拍拖，华没想到还有其他压力，乐天派的他，更不会想什么突发事件。

　　“对了，说到顾客，有一个是特别计较的，几乎天天都会来，每次都很不高兴的样子，总是抱怨没有她想要的东西，又总是买了东西去。”华觉得有些好笑，那个女人应该是准时上班的，所以每天会来买早点，差不多8点的时候，“你碰不到啦，现在还早。”

　　这时自动门开了，有自动发出的“欢迎光临”的女声。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子进来，长得很秀气，微微低头，直去冷柜拿了酸牛奶，又拿了一只包。华明显挺直了腰，不时望着那个女孩。女学生过来埋单，华不忙着收钱，连着问人家还要什么，接着加了一句“今天这么早啊？”女孩笑了笑，说：“是。”再不多说话，华有点失望地收了钱，正好的，连找钱的机会也没有了，只好看着那个女生出去。

　　“也住我家附近的，经常看到，所以……”华好像无所谓地解释着，但是神情明显有点紧张。

　　竟然遇到了华说的那个30多岁的女人，可能有事早到了。果然如华所说，她先是四处看了看，问：“怎么没有XX牌子的牛奶？”华回答：“哦，我们没有进那种。”“这不是等于没说？什么都没有，真是！”她涂了厚厚玫瑰色唇膏的嘴唇抱怨着，一边拽平有点紧的白色短袖衬衫，灰色的西装裙也有点紧，好在还不局促，黑色的尖头高跟鞋，穿了丝袜，应该是在有空调的写字楼上班的。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她抱怨的牛奶，正要从米色皮包里掏钱包，看了一眼旁边的人，不掏了，于是赶紧闪到别处，她这才安心地掏出钱包付了早点钱。临走，又满腹狐疑地转头打量，皱了皱眉，才走。

　　“神经！”华肯定骂过不止一次了，“什么人都不相信，就相信她自己，这种女人！”

　　离开的时候，仍然只有华一个人，来买东西的人渐渐多起来，远处，一个年轻女子匆匆跑来，好像是这里的店员。清晨的阳光已经开始放出耀眼的热光，让人看不清楚。

　　影像二：午后

　　午后是个让人倦怠的时候，原本人就不是很多的这家“快客”便利店更是很少顾客。开在居民区的这间便利店，到了白天客流量很小。阿May坐在收银台后，一个接一个地打呵欠，又用手背揉眼睛，只用一根黑色橡皮圈箍着的马尾辫有些松。

　　“下午当班也有好处啊，人少。”阿May不是特别愿意说话的样子，腿上摊着一本书，仔细看，原来是一本高考英语参考书。“嗯，想复读，去年没考到，今年没有准备好，而且还误了报名的时间。”阿May说话轻轻的。她家里没有要求她，是她自己想要再考，因为读书时成绩并不坏，不甘心就这样做了这份工作，“很无聊的。”

　　来了一个胖胖的男人，穿着黄色T恤，背后都被汗水浸透，短裤很辛苦的扭在他的腿上，灰色的沙滩鞋，阿May打量了一下胖男人，皱着眉。男人拿了一支可乐，到收银台，问有没有什么牌子的烟。阿May不说话，只用手点点后面的一排香烟，不知是暗示那个男人自己看，还是说有。男人有些恼，说：“你就告诉我有没有！”阿May于是不耐烦地飞快从后面抽出一盒香烟扔在柜台上。男人看了看她，想要开口说什么，忍了忍，没说出来，却也是狠狠地掏出钱摔在柜台上。阿May根本不在乎这个男人的态度，找了钱，仍旧扔回去。

　　充满将要爆发的火药味的一番交易结束，午后闷热的空气似乎更加艰涩难行。

　　阿May又重新坐下看书，但书始终没有翻过去一页。她的目光，是不是跟她的心在一起，不知道。

　　影像三：夜晚

　　广州的酒吧街，没有北京那么热闹，拉生意或是叫卖一样推销自己酒吧的，都没有。有点矜持地在这个自我的城市的夜里，潮热的空气映衬下，这样的矜持甚至是有点冷淡的。不过，冷淡只是隔着街看去的感觉，走近门口，会有人给你微笑，一边问：“要不要进来坐坐？”

　　这家“OK”便利店便是开在这样一条街上，红白两色的标牌和干净透明的玻璃门窗跟周围幽暗扮酷的酒吧有太明显的对比。两个青春期的孩子在店门口蹲着聊天，看着过往进出酒吧的男女，现在是晚上10点半左右，一些“蒲友”的夜生活刚刚开始。

　　也许客流量大，这家便利店的门面也要大一些，店员更是有四个之多，都是年轻人，只有一个女孩子。几个店员都很严肃地板着脸，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有几个顾客，都穿得很时尚，一个穿着超短热裤、吊带背心的女子一直在货架间转来转去，卷曲的头发故作凌乱，脸上妆很浓，外面热，眼部的妆有点晕。金色的高跟鞋敲击着地面，因为人都安静，高跟鞋的声音有些响。

　　惟一的女店员始终盯住这个女子，前前后后。女子也不计较，仍旧不时拿起这个那个的看看，又放下。终于，女子手机响了，铃声是“

超级女声”的主题曲，她接了电话，低低答应了，急忙跑出店，一辆的士停在外面，一个男人已经在里面，她推开门，上了车，的士悠悠地开走了。

　　“讨厌，晚晚都在这里叹空调等人，这种女人！”女店员有点愤愤地说着，一边把最后那个女子撞掉的一盒泡面放回货架。“别生气啦，这边这种人这么多，生气有什么用？”一个男店员安慰她。另一个男店员过来说：“阿丽呀，太晚了，你先回去吧，我们三个就可以的啦。”剩下一个正踩在梯子上换灯泡的男店员也附和说：“是呀，这边酒吧多，不是很安全啦，你还是先回去吧，不要刚刚上班几天就有什么事啊，抢劫的那么多。”

　　叫阿丽的女孩没有动，不知为什么，突然红了眼圈，走进更衣室去。

　　影像四：凌晨

　　深夜，将近一点。下了小区的穿梭巴士，突然下起雨，原本就黑的天顷刻又黑了一重。陡然间就有了一种孤独的感觉。小区24小时便利店的灯光在朦朦黑雨里明亮干爽，在这样的夜里有温暖的引诱。推门，一只挂在门上方的铜铃铛脆脆地响起来，夜的静被撞破。进去，一个20岁上下的女孩正抱着电话，眉目笑得弯弯。

　　拿了一盒牛奶，站在收银台边，她仍然热切地讲着电话：“啊？他那个女朋友长得……你可别信……”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暗示她收银，她竟背转了身，继续讲电话，只是语调降了少许。惊奇多过生气，又敲了敲，她有些不耐烦地转过来，眼角扫了一下那盒牛奶，在电脑上打数字，头歪向一边夹着电话，递钱，找钱，始终没有停顿说话，也没有抬眼看人。

　　一个中年妇女推门进来，很明媚地笑，一边喊那个女孩：“小敏，对不起啊，来晚了，你快点回家睡觉吧。”那个被叫的女孩对着电话低声说了两句，匆匆收线，说：“又是你的仔发烧啦？”女人有点不悦，但自己迟到，也不好说什么。那个小敏拿过伞，晃晃地出了门。

　　“靓女，还要点什么？”女人热情招呼，她没有打伞，花花的纱质短袖衫被淋湿了，她用柜台上的纸巾使劲擦脸。

　　她自称“方姨”，于是叫她“方姐”。方姐40出头，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小儿子不到两岁。方姐很得意地说，她老公是这个小区开交通车的。“这可不是人人都能找到的，我们同一条村的一个人，也算亲戚来的，是在这里做物业的，很厉害，车都归他管，他叫我老公过来的。”方姐说得兴奋，连她在便利店的工作也是亲戚介绍的。方姐很满意，尽管要上夜班。

　　一周有三天，方姐的生活是从两天交界的时间开始的。一天24小时，三个人轮流倒：方姐、刚才的小敏，还有一个年纪跟方姐差不多的。但小敏好像是认识什么人，所以她的夜班只有一天。开始方姐很不适应这种作息时间，经常趴在收银台睡着，早晨回家睡觉却睡不着，到了午后又困得不行。方姐儿子是自己带，“这个小区的幼儿园？哪里送得起？！”方姐连连摇头，听说一个月1000多块钱，哪有钱送啊，不如自己辛苦些带了，送回老家村里，孩子就学野了，也不行，还是城里孩子好，斯文聪明。

　　收银台的玻璃板下面压了很多张名片，方姐说，这些都是常来买东西的，尤其是夜里，人很少，而且也容易说话，就留了名片在这里。看了看，竟然有一半多是媒体的！想想在这样的夜里，有很多像我一样浸泡在夜里的人，呼吸夜的气息，不禁笑了。雨大了，回家，竟有些不舍这间24小时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