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完全不同的价格机制谋求不得已的联接
第二轮煤电联动在即
□本刊记者 李其谚/文
北方11月上旬供暖期启幕之际,国家发改委发布《关于建立煤热价格联动机制的指导意见》的消息,赫然占据了报纸和网站的醒目位置。这意味着继电力价格之后,供热价格也将与煤价挂钩,随煤价的变化而波动。
“煤热联动”与去年底政府颁布的“煤电联动”方案一脉相承,如今出台之时,也正是煤电联动方案在业内外备受质疑的时候。《财经》近日从中国煤炭运销协会、中能电力工业燃料公司获知,随着今年煤价进一步上涨,新一轮的煤电联动又在酝酿之中。根据今年5月的煤电联动方案,电价已上调2.52分钱。
根据发改委《关于建立煤电价格联动机制的意见》,一个煤电价格联动周期不少于六个月,周期内平均煤价比前一周期变化幅度达到或超过5%,则相应调整电价;变化幅度不到5%,则下一周期累计计算,直到累计变化幅度达到或超过5%,再进行电价调整。
今年5月1日电价调整以后,市场电煤平均价格呈现下滑迹象。7月中旬以来,全国主要产煤地区的煤炭出矿价格出现了自2000年持续上涨五年之后的首次下滑;9月之后,国家着手对小煤矿关停整顿,加上冬季取暖用煤需求加大的拉动,煤炭价格有所回升。第二轮煤电联动的动议也由此而起。
《财经》从参与煤电联动数据测算的专家组获悉,“第二轮煤电联动的测算工作已经完成,根据结果,煤价上涨幅度应该超过了5%;(是否启动煤电联动,相应上调电价)发改委目前正在平衡考虑之中。”
中能电力工业燃料公司总工程师杨林军亦证实,配合发改委价格司电力处的工作,公司测算从今年5月之后的数据开始统计,到10月完成这一轮监测,已将具体数据上报国家发改委。
不过,杨介绍,“煤电联动”是否启动在即,目前发改委还在考虑。其中因素“除了电煤价格上涨幅度,还有国民经济运行情况、物价指数、经济承受能力、水电火电比例等”。
调整时机已到?
“根据我们检测的结果,启动第二轮煤电联动所要求的上涨幅度已经达到了,应该考虑第二轮调整。”一位参与此次电煤价格上涨数据分析的专家组成员对记者说。
据了解,煤电价格联动的第二轮测算已经结束,并于10月上报发改委。参与测算的一位专家称,测算工作是发改委组织专家组进行的,一方面,要测算与电厂签订合同的100多个大型煤矿的电煤出厂价的涨幅,这项工作主要由煤炭运销协会的专家完成;另一方面,测算电厂的电煤到厂价涨幅,主要由中能电力工业燃料公司的专家完成。两方面的数据进行对比,在相一致的情况下作为煤电联动的基础数据。
“如果两方面数据不一致,就说明里面运输环节有问题。比如电煤出厂价格上涨5%,到厂价格上涨10%,之间差价很大,说明加价是中间环节造成的。如果发生这种情况,两方面专家要进行协商,最后由发改委拍板决定是否启动煤电联动。”一位参与价格测算的专家告诉《财经》,基准价以今年5月的价格为准。原则上是电煤价格上涨超过5%,电价就涨,但电价涨多少,还需经过复杂的公式测算。
他透露,本轮价格联动双方测算的结果基本一致,在5%左右,已经上报发改委。
电力企业是新一轮煤电联动的主要呼吁者。10月28日,中国电力企业联合会秘书长、新闻发言人王永干在今年三季度全国电力供需与经济运行形势分析预测新闻通气会上发言时称,“应当及早调研和确定2006年电煤价格政策,将煤电联动缺口和4月1日开始的铁路货运调价及2006年电煤价格的变化结合起来,在明年1月一并从上网电价的调整中解决。”
中国电力联合会调研部主任沙亦强认为,发改委今年5月的第一次煤电联动就没有到位,没有完全按照测算上调电价,留了一些空间让电力企业自己消化损失。而涨价之后,电煤价格虽曾一度回落,但最近又涨了10%,第二次煤电联动势在必行。
沙批评说,第一次煤电联动后,发电企业效益下滑的问题有所缓解,但第一次调整是非常被动的,实际上煤电价格指数的预警机制并没有建立起来。如果是有预警机制,现在第二轮煤电联动就应该正常启动。
业内人士透露,中能电力工业燃料公司原为中国五大发电集团发电用煤的主要采购商,在五大发电公司分别成立燃料公司后,仍是国家指定的电煤订货牵头单位。目前,中能正代表电力行业跟发改委交涉,推动第二轮煤电联动的启动。
但是,反对涨价的声音也从未消失。国家电力监管委员会信息中心一位官员接受《财经》采访时认为,“现在启动煤电联动已经不是非常迫切了。因为总的讲,电力需求没有那么紧张了,煤的价格也基本上不涨有跌了。”
煤炭行业内的人士对于已经实施的第一轮煤电联动和酝酿中的第二轮煤电联运都提出了诸多质疑。在11月初的煤炭市场高峰论坛上,“煤电联动”再度成为电力与煤炭两个行业争执的焦点。
所谓“煤电价格联动”,原本是国家为了缓解煤电双方在价格上的争执,允许电厂根据动力煤价格的上涨情况而相应地将电价适当上浮,原则是上涨的煤价70%部分转移到电价,30%由电力企业通过提高效率内部消化。
一些与会代表指出,实际上电价上涨超出了合理幅度,几乎超过煤炭涨幅的3倍。华东煤炭销售联合体秘书处郑勇对媒体称:煤炭在火力发电成本中占的比例约为30%,按照1吨煤发2000度电的标准计算,电煤价格每上涨20元/吨,每度电应上涨1分钱。实际上,电价涨了2.52分钱,而电煤价每吨只上涨14元。
煤炭行业人士普遍认为,煤炭行业为电价过快增长“背了黑锅”,因为电价上涨幅度超过了煤价涨幅,而电煤价格受到国家政策的制约,涨幅不能超过8%,一般都低于市场价100元/吨,致使两个行业的差距进一步拉大。
中国煤炭运销协会副理事长武承厚认为,“煤电联动”的初衷是煤价跟着市场走,电价跟着煤炭走;实际上煤价没有跟着市场走,且规定了8%的上限,成了电价煤价两头堵。他直言:“现在关键是取消不合理的直接行政干预。”
煤电之争未了局
“煤电联动”政策出台源于煤电之争。2000年以后,中国煤炭价格一路飙升。由于电力的价格没有放开,火电企业增加的成本难以消化,煤电之间矛盾逐步升级。去年上半年,电力企业出现了亏损。
“煤电之间这几年是打不清的官司。”长期从事煤炭行业咨询的专家黄腾告诉《财经》,“在这种情况下,发改委出台煤电联动的政策,以协调煤电之间的矛盾。”
去年年底,发改委出台《关于建立煤电价格联动机制的意见》,主要内容是从长远看,在煤价的基础上对电力价格实行竞价上网,建立市场化的煤电价格联动机制;过渡期间实行上网电价与煤炭价格联动。以电煤综合出矿价格(车板价)为基础,按照公式实行煤电价格联动,电力企业消化30%的煤价上涨因素;建立电煤价格信息系统及指标体系,设立分煤种的煤炭交易量、交易价格统计指标体系;实行销售电价与上网电价联动。
业内专家指出,“煤电联动”机制并不新鲜。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为了调动各方面办电的积极性,国家出台了三项电力行业的政策,其中之一是实行“燃运加价,售电加价”政策,即随着电力企业生产所需燃料和运输价格的提高,相应提高电力企业对用户的售电价格。
一位电力行业资深专家指出:“当时是为了电力企业不亏损。从本质上说,这是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冲突,政府出台的调和措施。”
1993年后,煤炭行业逐步实行了市场化改革。煤炭运销协会副理事长武承厚将此后煤电之间的博弈概括为四个阶段:
其一,90年代中期,国家分两步放开煤炭价格。由于煤炭和电力改革不同步,煤电间价格争议逐步升级。1994年国家开始对电煤的价格实行“放而不开”的政策,限定了电煤价格的上涨幅度,进一步明确了全国电煤实行政府指导价格。
其二,90年代后期到2001年,国家试图建立起“煤电价格联动”。这一时期,对电价实行“顺价”政策,即国家确定一个煤炭指导价,电力价格相应提高,使电力企业消化因煤价提高而增加的成本。但在实际操作中并没有真正做到“联动”。1997年后,计划内电煤价格一路下跌,按照当时“煤电价格联动”的设计初衷,电价应该下调。实际上电价在1994年到2001年之间的七年中只涨不落,电煤价格一路下滑,“煤电价格联动”政策最终不了了之。
其三,2002年到2004年6月。从2002年起国家取消电煤指导价格,实行市场定价。之后,由于经济发展带动了煤炭需求,煤炭价格大幅度上涨;而电价仍没有放开,“煤电顶牛”局面逐步加剧。国家不得不在每年的煤炭订货会上对煤电两个行业进行协调,又在取消“指导价”之后,出现了“协调价”。然而,煤炭行业希望煤炭价格市场化,不受计划干预;电力企业苦于成本考虑,千方百计争取“计划煤”。“顶牛”局面并未缓解,2004年中,五大发电集团中已有两家亏损。
其四,2004年下半年后国家重新启动“煤电联动”政策,并出台一套机制保证其实施。此次联动最大的突破是“电煤价格不分重点内外,均有供需双方协商确定”。此后出台的“煤电价格联动”的方案,是电价随着煤价动。
“如果这样实施,在理论上煤价应该市场化了。”武承厚评价,“然而,去年8月,发改委又出台了《关于对部分地区电煤价格实行临时性干预的措施》,依然规定了对于电煤的限价。电煤价格放而不开,与之前实行指导价没有本质区别。”
今年5月1日,第一轮煤电价格联动开始实行,全国销售电价水平平均每千瓦时提高2.52分钱。
“煤电联动”何时休
此番新的“煤电联动”方案较之过去似更易执行,但无论电力还是煤炭行业,批评之声从始至终不绝于耳。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专家钱平凡告诉《财经》:“这是一种典型的成本推动价格的定价模式。”煤电联动机制使得电价走上了“成本定价”的老路,主导部门在用“行政的手”干预市场。
也有专家指出,将火电厂水电厂以及其他的电厂区别对待,实际上是通过国家政策帮助市场中的一部分企业取得市场竞争力,不利于电力市场的公平竞争。
此外,一旦煤炭价格下跌,电力价格能否随之联动,也受到专家质疑。今年9月,发改委能源局局长徐锭明在一次会议上对记者说,当煤炭价格下跌超过5%,电价也应当下跌。但很快有人“以史为鉴”:上世纪90年代后期实行“煤电联动”政策,电价在1994年到2001年七年中只涨不落,电煤价格却一路下滑。
“煤炭价格上涨,电力企业自然有动力去争取电价上涨;而煤炭价格下跌,则没有人有动力去争取电价下跌,电力企业反而会用其他理由阻止电价下降。”中国电力联合会一位专家指出。
煤炭行业资深专家黄腾认为,“煤电联动”的执行标准和程序仍不清晰。比如,关于电煤成本的核算就缺乏严格科学的标准。电煤的价格非常复杂,有在供货会上敲定了的电煤价格,有现货市场煤的价格,还有在签订合同之外双方协商增加部分的价格,其间差价从几十元到上百元不等。而且,各地的煤价也不统一,秦皇岛较好的煤炭装船价每吨430元左右,到岸价格变成每吨500元左右,“这么多煤炭价格,怎么在这基础上核算出电价应该上涨的幅度呢?”
另外,煤炭在电价成本里所占比例究竟是多少,业内并无公论。“电力行业说占80%,煤炭说占30%。我从国外得到的数字,日本只占8%。煤炭和电力都为了自己的行业利益吵来吵去。”黄腾称。这在另一方面使得执行部门的自由裁量权过大。
标准不统一,使本来试图解决电煤之争的“煤电联动”方案事与愿违,煤电之争也在方案执行中再度延续。
中国煤炭工业协会的郭云涛认为,煤电两个行业的利益分配长期失衡,煤价在电力价格没有完全放开的情况下,“煤电联动”有其合理性,但这个做法原则上有问题,“关键是应该测算怎么能通过联动使煤炭走向全面放开,电力也走向全面放开。”
“煤电联动是过渡性举措。”中国煤炭运销协会副理事长武承厚对《财经》表态说,“第一,要走向市场,价格应全面放开,由市场配置资源,用价格指数确认煤炭价格究竟是合理波动还是不合理波动,再进行调控。要依法调控,而不是行政命令调控。”
“煤电联动政策表明,政府审批式的电力价格机制不能适应市场经济需要,不得已用人工的办法跟着市场煤价走。”一位参与“五号文件”制定的专家说,“真正的办法是让电力跟上煤炭市场化改革进程,而不是让煤炭后退,迁就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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