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财经观察：大连实德与徐明的石油帝国构想

　　文｜周浩 姚渊

　　在大连实德集团的石化战略谋局初定，徐明的石油帝国构想一步步前进的时候，徐明和实德面临着更大的压力。

　　在足球界呼风唤雨、妙语连珠的徐明在有关石油的问题面前低调了许多，在实德的石 化蓝图没有绘就之前，徐明不愿意或者不敢多说。

　　徐明的谨慎不是没有道理。在这个行业里，徐明和实德只是小弟弟，他的面前有中石油和中石化这样的巨人，而实德连第一道门坎还没有跨进。

　　他的前面，也有一个个背影，艰难而孤独。

　　同为福布斯富豪的孙广信在2002年开始建设LNG帝国的梦想。孙广信的计划相对简单——把新疆开采的天然气进行压缩液化，通过公路和铁路运输到福建泉州和江西景德镇等东南沿海地区，再经地面设备转化成为气态清洁能源，总投资为80亿元人民币。

　　从某种程度上，徐明的设想更加大胆，400亿元的投入，引进外方合资，且要控制从原料到终端的整个生产链。

　　然而，孙广信的梦想从一开始就处处碰壁，从融资到物流，直至遭遇地方政府壁垒，最终，孙广信不得不将其目标市场从华南地区转向中西部地区。徐明不得不考虑孙广信们的问题。

　　另一个问题则是，实德能否在四大石油巨头的利益割据和竞争中取得一席之地？

　　虽然“非公36条”的颁布、实德获得成品油贸易牌照、2006年石油行业将完全放开，但可以想见的是，具体实践中，实德的苦头不会太少。

　　茂名石化碰到的就是一个生动的例子:大股东变更后，中石化旗下茂名炼油化工股份有限公司通过控制原料供应，让茂名石化难以为继。

　　这方面，实德已有所考虑，引进外资，从中东进口原油的战略可以减轻对石油巨头们的依赖，但必须考虑的是，实德的伙伴沙特基础工业公司(SABIC)与中石油、中石化之间仍然存在合作，实德未来的市场仍然与石油巨头之间存在重合，一旦存在利益冲突，如何博弈？

　　当然，民营企业前行的进程中，永远存在各种困难和困惑。

　　实德已经做得相对完美——把自己的石化产业归入大连甚至是国家的整体战略的母体之中;把自己的命运部分与外方联系在一起;把自己的上游产品部分与下;产品搭配。

　　正因为此，我们需要记录徐明和实德前进的每一步。

　　第一篇：

　　实德集团在大连旅顺双岛湾规划建造1000万吨炼油和100万吨乙烯装置，这笔石油大生意光靠徐明的个人野心和运筹显然是无法办到的。实际上，无论是在业已折戟的辽宁盘锦和葫芦岛乙烯和PVC装置工程，还是目前正在运作的双岛湾石化项目，我们都无一例外看到了政府的影子

　　徐明和他的石油生意

　　3月26日，大连市旅顺区双岛湾镇西湖嘴村。这是大连实德集团构想中双岛湾石化项目的港口所在地。

　　有不少渔船停靠在港口，渔民仍然在出海打渔，海边依旧有女工在补网，这样的生活可能在未来的几个月内中断——届时，西湖嘴村将成为一个大工地。

　　3月25日，双岛湾镇副镇长杨传欣告诉 《全球财经观察》，虽然一直没有动工，但实德已经委托了一家机构在双岛湾测了一年的潮汐和海浪数据。

　　双岛湾石化项目的建设方：一是大连实德集团；另一目标投资方是沙特基础工业公司(SABIC)。

　　据《全球财经观察》证实，大连实德集团上报大连市政府，经国家发改委立项的项目规划中，包括1000万吨的原油炼造装置、100万吨乙烯装置和30万吨的石油专用码头，预计投资达到50亿美元 (约合416亿人民币)。拆迁范围为双岛湾镇的西湖嘴和大甸子两村，项目用地范围内数百户当地居民涉及其中。

　　采访进行中，《全球财经观察》分别于3月23日、24日和4月3日与实德集团董事长徐明联系三次，徐明均表示此事可咨询实德集团新闻发言人元万中。“我们跟国务院已达成默契，项目进展相当顺利。”元万中接受《全球财经观察》采访时表示。

　　此后，徐明又表示，自己正在北京，4月5日前往印度和沙特出差。但徐明不愿透露此次出行是否跟他的石油生意有关。

　　只等最后批文

　　2004年2月召开的辽宁省政协九届二次全会上，致公党辽宁省委高调向辽宁省相关部门提出《大连双岛湾大型石化项目应尽早得到国家的批准立项》建议，这一提案被省政协确定为当年19件重点提案之一。

　　提案表示：大连实德集团向大连市政府提出建设双岛湾大型石化项目，既是振兴辽宁的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又是民营企业发展的一个大手笔，应得到辽宁省有关方面的全力支持。

　　提案中说：“如果(立项)拖延过久，势必失去有利时机，影响项目投产后的竞争力，甚至动摇外商投资的积极性。”

　　提案得到了中共辽宁省委书记闻世震批示——辽宁省政府有关部门加速办理双岛湾项目报批工作。这其中的一个细节是，实德集团董事长徐明本人就是中国致公党党员，同时也是辽宁省政协委员。

　　在辽宁省和大连市的大力支持下，国家发改委委托中国国际工程咨询公司对项目进行评估，评估报告上交国家发改委审查，2003年，双岛湾项目得以在国家发改委立项。

　　据了解，目前已经进入环评阶段，《全球财经观察》在大连采访期间，实德集团刚派员参加了在北京举行的项目环评会。

　　巧合的是，徐明此时也身在北京。徐明在等待国务院的最终批文，一旦拿到批文，实德就拥有了双岛湾开发的通行证，并可以与合作伙伴开始正式的商业谈判。

　　实德目标中的合作伙伴是沙特基础工业公司(SABIC)。《全球财经观察》向SABIC中国总部求证，得到的答复是：双方一直保持联系，并存在合作的可能。

　　据此前媒体报道，实德将与SABIC成立合资公司，双方各占有50%的对等股权。

　　这种说法在一定程度上得到证实，大连市发改委相关负责人透露，如果引进外方，大连市的底线是50%的股权，必须以现金投资，并要求外方提供炼油所需的原油。

　　SABIC中国总部负责人则表示，SABIC从未得知大连市政府及实德集团有关现金投资和提供原油的要求。

　　“只有等国务院审批通过，我们才可能谈及实质性的股权和合作方式的问题。因为国务院可以做任何决定。”这位负责人说。

　　一波三折

　　事实上，实德取得双岛湾石化项目的过程，却是一波三折。

　　大连市发改委一位官员告诉《全球财经观察》，早在2001年，大连市已经开始规划双岛湾石化项目，目的是建设一个东北最大的乙烯生产基地，拉动本地经济发展。

　　按照大连市政府最初的想法，双岛湾本意是留给至少是部分留给——中石油旗下的大连石化。因其布局在大连市城区周边，对城区环境有一定影响，大连希望借助双岛湾让大连石化搬离城区周边。

　　事情的结果并不如大连市政府想像，大连石化愿意上乙烯项目，却要把乙烯装置放在现有产业周围，大连石化提出的理由是：双岛湾离现有炼油装置太远，需要进行重新配套。而且大连石化所处地区是城区的下风向，对城区环境并无太大影响。

　　博弈的结果是，大连石化在现有区域周围加布120万吨乙烯装置，双岛湾由大连市政府另行安排。

　　民营企业实德最终雀屏中选。它于2002年末，正式向大连市政府提出建设双岛湾大型石化项目。

　　实德希望延伸产业链的想法由来已久，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而大连石化上马乙烯生产的另一个结果是，大连石化生产的乙烯原料石脑油几乎全部被本企业耗尽，资源难以与实德分享。中石油规划总院高级顾问苗承武表示，“两者间的竞争关系显而易见。”

　　大连本地无油，所以市政府才提出希望外方供油的合作方式。如此一来，双岛湾石化项目必须配置炼油和乙烯两套装置。

　　在30万吨石油专用码头的建设上，实德也曾遇到问题。作为大连本地最大的物流配送商，大连港务集团希望能参与到码头的建设当中。

　　实德当然不愿将运转中枢的控制权交予他人之手，经过各方协调，最终它还是拿到了码头的建设权。

　　拿到双岛湾项目后，实德开始发力。经过大连市政府的运作，李长春、黄菊、吴仪副总理、曾培炎副总理等或到双岛湾现场实地考察，或到实德集团专门听取双岛湾项目汇报。吴仪在实德集团听取汇报后，向实德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希望外方不要以技术入股，不要以原油入股，必须要以现金入股。

　　辽宁省省长张文岳第一次听到汇报，却连问了3个问题，油从哪来？资本从哪来？产品怎么销？

　　闭合的产业链

　　油、钱、市场，徐明不会不考虑这些问题，但实德的未来，早已在徐明的头脑中。

　　1995年，实德集团成立大连实德塑胶工业有限公司，截至2003年底，化学建材生产能力已达年产50万吨，销售额为52 亿元(2002：48亿元)，纳税2.5亿元，到2004年为止，实德已占到国内市场份额的30%。成为世界上最大的PVC型材生产企业。

　　实德一步步扩展，并在大连、成都、天津、嘉兴、珠海五地进行化学建材生产基地建设。

　　化学建材产业占实德集团总资产的67%，其中塑钢产品市场份额最大。从产业链来看，塑料异型建材的主材是PVC，其原料正是乙烯。

　　原料供应成为实德发展壮大必须迈过的一道坎，长期以来，实德的PVC主要来自进口，韩国LG公司是实德最大的PVC供应商。随着产量不断提高，当每年进口量达五六十万吨的时候，原材料问题成为制约实德发展的瓶颈。

　　2004年中发生的一幕更加坚定了实德投身原料生产的决心。

　　实德集团一位高管回忆这一幕时说：“去年的这段时间内，实德几乎处于半停产的边缘。”其最直接的原因便是PVC涨价，实德型材的利润空间被大大挤压，而实德虽说已做到最大，却也不是这个市场上唯一的买主——最大的对手“海螺型材”并没有完全放弃追赶实德的步伐。

　　实德要发展，把PVC产业做大是现实的选择。此前，台塑集团已经与实德在辽宁鞍山开始了PVC生产合作，但项目投资仅2000万美元，产能仅3万吨，尽管实德不断扩产，但却远远不能满足实德越来越大的胃口。

　　事实上，为了解决PVC的供应问题，徐明足足论证了5年——双岛湾项目中规划的100万吨乙烯项目成为实德的下一步战略中一枚重要的棋子，实德一位高管认为，有了乙烯，PVC就可以水到渠成。

　　乙烯再向上，便是原油，整个闭合产业链已经在实德的计划当中，实德要主导自己的产业和命运。

　　徐明坦言，“这是一种艰难而且具有很强政策风险的转型”。

　　吃过亏的徐明

　　尽管转型存在风险，但徐明却一直进行着鲜为人知的尝试，在这个垄断性极强和政府主导的行业内，一直扮演胜利者角色的徐明却不止吃过一次亏。

　　早在阿富汗战争前，实德就已经和沙特方面研究过联合生产聚氯乙稀的可能性，即进口乙烯加工成聚氯乙稀，项目送交国家计委审批时，却因实德的民营背景而未被通过。

　　实德也曾提出在大连开发区建设一家PVC生产厂，地点选择在大连西太平洋石油化工有限公司边上，也因为牵涉到辽宁省整体石化布局而未得到国家发改委许可。

　　徐明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总结经验后，他认为，单纯依靠实德，终究只能小打小闹，却无法实现大产业、大石化的梦想，说到底，实德最终还是需要国家发改委的一纸批文，实德不得不假手于政府。

　　机会终于出现，2002年经过时任辽宁省省长薄熙来的牵线，实德受辽宁省政府委托，牵头一项在辽宁盘锦和葫芦岛两地建设乙烯和PVC装置的工程。

　　项目涉及方包括实德集团、地处盘锦的华锦化工(集团)有限责任公司(下称“华锦集团”)和地处葫芦岛的辽宁锦西化工(集团)有限责任公司(下称“锦西集团”)以及SABIC公司。

　　实德当初的计划是：将华锦集团旗下的盘锦乙烯工业公司的18万吨乙烯产能扩产到40万吨，生产链下游则由锦西化工以乙烯作为原料加工40万吨PVC，与此同时，锦西集团本身是一家氯碱企业，可以提供项目所需的氯气；按照规划，新的PVC生产厂就设在锦西集团内。

　　但据《全球财经观察》证实，这个曾被实德寄予厚望的项目已经基本“搁浅”。

　　锦西集团秘书处一位工作人员证实，锦西集团已经退出这一项目，并且退出当时为此项目组建的辽宁联合石化有限公司。

　　合作另外一方华锦集团则表示，项目本身是政府运作的，实德只是受其委托，政府没有明确表态，因此目前该项目没有说停，也没有说不停。

　　葫芦岛市发改委却给出了另外一种解释，外方公司即SABIC公司不愿投资，导致项目最终无法实施。

　　事实上，SABIC一度热衷于参与这个化工项目——2003年6月10日和8月12日，SABIC曾两次派员前往葫芦岛市，与锦化集团商讨40万吨PVC的合作事宜。

　　项目也曾一度进入实质性操作阶段，2003年6月3日，受辽宁省省政府委托，实德集团代表中方与SABIC在阿联酋首都迪拜签定了华锦集团40万吨乙烯扩建项目合资原则协议书。

　　协议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1、由中、沙双方各出4人组成董事会；双方各占50%股份；注册资金6.06亿美元；2、由双方各出相同人数组成合资指导委员会，具体负责资产评估、专利技术的选择和确定工程承包商等工作。

　　3月29日，《全球财经观察》再次与SABIC中国总部取得联系，得到的回复是：“SABIC从未与中方签订正式协议，只是初步探讨过合作的可能性。”

　　针对葫芦岛市所谓“沙特方未出资导致合作失败”的说法，SABIC对此表示：“项目从来没有开始过，所以SABIC的态度对此事无任何影响。”

　　地方政府的影子

　　事实上，故事的复杂性远远超过实德当初的想象，徐明也是有苦说不出。

　　《全球财经观察》从权威渠道证实，合作失败的原因在于，在新成立的合资公司内，华锦集团和锦西集团都采用了实物出资的方式，在委托国内机构对其进行评估后得出的资产数据，与SABIC委托的国际机构对两家公司评估的结果存在较大差距。

　　据此，SABIC不愿出资成立合资公司。

　　一位大连政府官员则向《全球财经观察》透露，合作本身就是 “拉郎配”，辽宁省政府将华锦集团和锦西集团拉进合资公司，其本意是想盘活这两家国有企业。事实上，华锦集团和锦西集团距离100多公里，物流配送并无优势，也无规模效益可言，而SABIC看中的只是实德集团，对另外两家合作方则毫无兴趣。上述信息并未得到华锦集团、锦西集团和SABIC中国总部证实。

　　从另一个渠道却可以看出冰山一角。在实德集团运作这一项目之后，实德集团曾为此成立了辽宁联合石化有限责任公司 (下称 “辽宁联合石化”)。

　　工商资料显示，辽宁联合石化在大连注册，营业执照号为2102001106137，公司申请注册时间为2002年9月12日，法定代表人是实德集团董事长徐明，注册资本为30.1亿元人民币。

　　公司股权结构中，华锦集团和锦西化工集团各以实物出资8.8亿人民币和3.9亿元人民币，而实德集团则以现金出资9亿元人民币，占有30%股权，成为最大股东。

　　大连当地的一位律师调查工商数据后表示，辽宁联合石化注册至今，尚未出具验资报告，且仅2002年年检过，此后未年检，从法律意义上来讲，辽宁联合石化并未成立，这也从侧面印证该项目已搁浅。

　　未出验资报告和资产评估分歧之间到底有何关联，尚无法证实。

　　在公司股东中，另一个身影却从未披露：在公司章程中，有关于东方资产管理公司以实物出资8.4亿的条款，并占28%的股权。

　　《全球财经观察》据此向东方资产管理公司大连分部求证，截至发稿时，东方资产管理公司未有明确答复。

　　据了解，公司章程中出现的“东方资产管理公司”即专门负责处理中国银行不良资产的“中国东方资产管理公司”，公司可能采取债权方式入股。

　　大连市政府一位官员透露，实德集团在项目搁浅后，并没有完全解套，因为是政府项目，“实德说退出就退出，会给上面一种不积极的感觉”。

　　直至一次省长办公会上，化工行业出身的辽宁省政协主席郭廷标提出，实德集团应该放弃盘锦和葫芦岛项目，一心一意从事双岛湾石化项目。

　　事后，大连市一位官员拍拍徐明的肩膀，说了一句：“你可以顺着这个梯子下来了。”

　　徐明爬下了这个梯子，却爬上了另一个梯子，而这些梯子却都是政府搭的。上了新戏台的徐明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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