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十分美好

　　□章铜胜

　　喜欢现代诗的年纪，曾疯狂地迷恋过一阵子顾城。不分昼夜地读顾城的诗，到了近乎痴迷的程度，常常一个人躲在没人的地方，大声地朗读，默默地背诵，在笔记本上，偷偷地模仿顾城的句式，写自己想要写的诗句，伤感而又甜蜜。那样的日子，像暗恋般，幸福而又十分美好。

　　过了些日子，在迷恋的热情渐渐消退以后，反倒不太愿意认真地去读顾城的诗了。这样的一段经历，对于我来说，真的是件很奇怪的事情。我将翻旧的《顾城诗选》包好书皮，挤压在一摞诗集的中间，从此很少再去翻它了。又新买了一本厚厚的《顾城的诗》，精致的版本，也被我放在书橱的高处，只是偶尔才会拿下来翻看，随意地打开，随意地读上一两首诗，并不太在意，再也没有以前那样的喜欢了。

　　昨天晚上，闲着无事，打开《顾城的诗》，随手翻到他的诗《门前》，读了起来。读过之后，却又无端地心生欢喜。是啊，一个人站在门前，看“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有门，不用开开/就十分美好”，“我们站着/用木鞋轻轻挖着泥土/门也晒热了/我们轻轻靠着，十分美好”，这几句，多像我们少年时的心境和只有少年时才会有的美好。

　　读顾城的这首诗时，我想起自己少年时那些无所事事的日子，想起自己也曾百无聊赖地靠在门前，闲闲地看着门外，看着那些轻闲到可以随意抛掷的时光，却又分明是那样的美好。我懒懒地靠在门框上，看门前的枣树，看它在春天里迟迟地萌芽、吐叶，然后开花，结米粒般大小的枣子，看那些枣子慢慢地长大，由青转红，不去想别的事情，只是看着门前的那株枣树，就觉得十分美好。

　　小时候，我没有穿过木鞋，所穿的鞋都是母亲做的千层底的布鞋，冬季棉鞋，春秋季单鞋，夏天光着脚丫。新鞋穿在脚上，硬挺神气得很，穿旧了，就软塌了。站在门前，我不能用鞋去挖脚下的泥土，但我的脚从来都不曾安分，总喜欢用鞋底磨蹭着脚下的泥土，将泥土磨成粉末，然后用脚用力地去踢，扬起一阵尘土，总是很开心地看尘土在眼前的阳光里飞舞。现在想来，那样无聊的事情，却能逗乐一个无聊少年的一截无趣的时光。

　　在门前看着，看油菜花开，阳光下一片金黄铺满屋后的山坡，山坡上的几株绿树，在花海之上，绿得有些孤单，却又绿得生意盎然。有蜜蜂飞到我的面前，嗡嗡地叫着，我会用柳条去追赶它们，希望它们能懂得我的意思，快快地飞到油菜花田里去。

　　田里的紫云英开了，总会下起绵绵的雨。村里有人牵着耕牛，背着犁下田了。在田里，牛背着犁在前，人跟在犁后，一田的紫云英被锐利的犁尖翻耕过来，被湿滑的田土压进了泥里，我只记得牛、犁和人在田间的影子。那个头戴笠帽身披蓑衣的人影子，他是我熟悉的邻居。如白描的影子，在水田里，在泛着白光的浑浊的田水间，慢慢地移动着，如春天的一场雨，不急不慢地下着，润物无声。在我的祖辈和父辈的心里，那场连绵的雨，是那样的珍贵。曾经门前的一切，也如一场春雨，在我的眼前，在我的心里，播下了一粒美好的种子，种在那样懵懂无知的年纪，任其在今后的日子里生根、发芽、成长。

　　夏日荷香，秋时稻获，都曾是乡村人家门前的景致。我站在门前，看到叔叔伯伯们挑着沉重的担子经过，他们的肩上担着水淋淋碧绿的秧苗、沉甸甸的稻谷、新鲜的蔬菜瓜果，还有腐熟的味道刺鼻的农家肥，在来来往往间，压在他们肩上的时光，略显沉重，而又分外美好。

　　站在门前，看着追逐奔跑的同伴，忙来忙去的婆婆奶奶、伯母婶婶、姑姑姐姐们，他们的忙碌，总会吸引到我，有时我只是看着，更多的时候，我也在和同伴们一起追逐游戏。那样的时光，我在门前看过，也被站在门前的人看着。只是看着，就已经十分美好了。

　　能在不经意间想起曾经倚门闲看的时光，总是十分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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