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互联网新聚变

　　黄一帆 程亦曦 洪宇涵 王涵

　　上海，自西向东，它是长江的出海口，东连东海，后通太平洋。内陆运输至长江最后一个陆地口岸后，经由码头卸货，换远洋轮运往海外。不仅货物在此交易，还有往来其中或经商或留学的各式人物。

　　自1840年开埔通商以来，上海文化在演进过程中，形成了独特的“海派文化”风格，从而养成了上海人既拥有海洋文化的冒险、求新性格，但同时兼具大陆文化的求稳、讲求平衡的一面。

　　这一复杂的特征与互联网公司所追求的效率、共享、创新等精神似有相合之处，但又似乎格格不入。一位在上海从事互联网数字化公司的创始人告诉记者，上海是一座小资的城市，冒险、求新一定程度上激发了互联网的创业热情，但海派求稳的另一个极端，是让“上海的年轻人到外企、国企去工作，这样的工作在2000年左右能令周边人羡慕”。

　　而在中国互联网发展史上，上海一度领风气之先。二十多年前，拥有“梦之队”的亿唐和易趣创办在上海，亿唐提出的一些治理概念到今天看来还并不陈旧，而那时阿里还没有确立电商领域的霸主地位。随后，盛大、九城、巨人、久游兴盛，上海可谓中国的网游之都；2005年，以土豆网为标志，上海又孵化出了全球最早的一批视频网站。

　　这些年来，上海被定为“经济，金融和航运”中心，成为中国发展最好的城市之一。制度健全，犯罪率低，教育水平高，成为全国人民心目中的理想城市。人们络绎不绝地到这座城市寻找发展机会。

　　但对于互联网，人们往往用一句话一笔带过互联网新时代中对于上海的印象，“上海没有互联网基因，上海没有马云。”

　　如今的上海并非没有互联网基因。如果说陆金所、饿了么代表了上海互联网在金融科技和消费领域的成就，那么拼多多和哈罗出行则是代表上海互联网公司的包容性和想象力。

　　一台电脑，一根网线，不受地区限制，即可连接天下。被上海忽视了的行业在一些原来房价不高的地区，这些企业存活了下来。随着漕河泾互联网聚集区的打造，腾讯、爱奇艺、世纪天成等越来越多的公司开始向上海聚集。

　　上海正在甩掉以往“不适合互联网生存”的标签。

　　逆水行舟

　　在迎接新千年曙光前的那一刻，在中国互联网历史上也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2019年至今还有人怀念1999年，而1999年的人们盼望着2019年。

　　1999年的夏天，上海的天气格外炎热。那年，马云从北京回到杭州，此时阿里巴巴的业务尚未明晰，身处中关村的刘强东还在京东多媒体的一尺柜台内卖光磁产品，梁建章与沈南鹏等四人创立了携程，留美回国的唐海松创办了亿唐网。

　　那正是被称作全球互联网泡沫前的最后一段激情时光。

　　而彼时，27岁的邵亦波携手哈佛同学谭海音回国，在上海的一个两居室的民房里，共同创立了拍卖网易趣，一开始员工只有他们两个。而自上线当天网站只有20多个注册用户。

　　作为我国第一家C2C电子商务平台，易趣网不到一个星期就有超过5000个注册用户。而在2000年1月11日，在创办不到一年后，易趣网的注册用户超过10万，物品总数突破10万件，网上成交金额突破7000万元。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易趣在中国市场迅速崛起，成为C2C市场的老大，一度占据着70%的市场份额。

　　当时的邵亦波可谓“拿着望远镜，找不到一个对手。”

　　那一年，邵亦波的哈佛校友唐海松刚刚了获得哈佛商学院工商管理硕士学位。很快，唐海松成功组建了一个由5个哈佛MBA和2个芝加哥大学MBA组成的“梦幻团队”。

　　在网站发展初期，亿唐认为自己是一个“生活时尚集团”而不止是互联网公司，致力于通过网络、零售和无线服务创造和引进国际先进水平的生活时尚产品，全力服务所谓“明黄e代”的18~35岁之间、定义中国经济和文化未来的年轻人。

　　回过头看，当初的亿唐犯了贪大求全之过，在2000年互联网的寒冬突如其来之时，亿唐开始大规模裁员。而在随后的2003年，如果eBay创始人皮埃尔·奥米达的创业初衷因为未婚妻韦斯利喜欢收藏糖盒却苦于找不到交换者，邵亦波因妻子辞去了易趣网CEO的位置，将易趣网卖给了eBay。

　　上海商派联合创始人裴大鹏向记者回忆到，2000年左右，北京和上海弄互联网都很猛，当时亿唐造的声势很大。有些人说上海互联网缺乏狼性，当时亿唐确实有这样的问题。

　　裴大鹏表示，“电子商务是一个传统的东西，我们2002年做这家公司，一开始定位做企业软件，做的蛮超前。但是因为电商规模和盈利模式的关系，当时并没有做大。后来我们做了调整，提供的产品从原来简单的纯传统电商做了改变，提供企业整体数字化运营操作系统。让企业通过系统，来解决数字化转型问题。”

　　从创办时间上看，要说1999年这群创业者中企业经营最长久的一位要属梁建章。

　　携程从 1999年 6月创立，到2003年12月上市，仅仅用了4年的时间，如今携程已经成为中国最大的在线旅游平台。他们在创建携程之后又在2002年创建了如家酒店，在2006年就实现了上市，同样是只花了4年的时间。

　　新互联网“沪势力”的诞生

　　“要说上海有什么原因压制这些企业壮大，我想可能是上海这种城市的胸怀文化。上海富有浓郁的小资情调，从业者狼性不足、加班文化不足。常听到不少IT领域创业者感概，对比北京、深圳，说上海普通员工的拼劲远不及上述两个城市。”葛培建表示。

　　作为上海IT和医药创新重镇的张江高科原董事长掌舵人，葛培建认为，“不能因为BAT诞生并成长在北深杭，就说上海缺少互联网的土壤，并间接否认上海具有造就强大互联网企业的基因。”

　　歌斐资产董事长、CEO殷哲则表示，“上海是一个规则比较严谨的城市，所以这个城市的创业者也会更加谨慎。”殷哲认为，这似乎显得缺乏“狼性”，但是创业想活下来都是九死一生。“所以上海创业者的拼搏精神不会也不可能弱于其他任何一座城市，”殷哲表示，“我们创业在杨浦区的朝阳谷，背靠很多高校资源，我们感受到上海创业的氛围其实一直很强。”

　　被认为有着狼性电商文化的拼多多，于2014年在上海设立了其主体“上海寻梦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并随后将其总部定在上海。联合创始人达达告诉记者，“上海是中国市场最具活力、经济开放程度最高、创新能力最强的城市之一，是外企、跨国企业、大企业等成熟公司的必争之地，也是创业公司的最佳窗口。所谓上海缺少互联网经济，实则是传播端的伪概念，BAT与上海擦肩，更多是企业创立、成长中的因缘际会”。

　　“在上海经济结构中，一方面国有经济规模巨大，另一方面作为中国国际化程度最高的城市，在引进外资方面又占得得天独厚的优势，从资源投入产出的回报比上，国企和外资有着更加明确且丰厚的回报，有限的公司资源更多往前述两者倾斜”，葛培建表示，初创企业不光得不到政府资源倾斜，某种意义上还没法做到在同一起跑线起跑。因此民营企业的发展完全靠自身从市场上抢资源，有一种在高度挤压环境下突出重围的感觉，携程、盛大等互联网企业便是在这种环境中野蛮生长起来的。

　　不同的资源禀赋造就了不同城市的基因。一位华东私募人士告诉记者，上海本地诞生的互联网企业，与百度、阿里巴巴、腾讯等有很大不同。不论是游戏公司盛大，还是此前的携程，最近几年的饿了么等等，都围绕“吃喝玩乐”生活服务产生，是消费属性的互联网企业。这是上海互联网的一个特色。

　　“我们完全没必要一定要将产业的短板拼命拉高，而是可以选择将长板的优势尽量发挥充分。”葛培建表示。

　　目前，上海已经成为全球金融机构最集中、金融要素市场最齐备的城市之一，持牌金融机构超过1500家，外资金融机构占比超过30%，金融市场年成交量超过1400万亿人民币，股票、债券、期货、黄金等交易越居世界前列。上海最大的优势是开放，最大的资源是人才，最大的发展动力是改革、是创新。而金融中心属性为孕育新一代互联网企业提供了温床。

　　殷哲告诉记者，相较别的城市，上海更国际化，市场化氛围更浓，契约意识更重。相比其他地方，上海经济市场化程度更高，市场秩序更为公平。这或许就是上海的互联网基因。“北上广有很多创投基金，而且在北京和上海都有分支机构。相当一部分的基金在上海设立总部，其中二级市场的私募对冲基金是国内最多的。”殷哲表示，“创业这块人们的观念也在改变，过去大家觉得上海就适合主板，但为什么这次科创板落地在上海，其实也就说明上海有非常多的高科技创业企业，而且从长期发展来看是可以做大、做强的。”“目前，上海在消费互联网、人工智能、新能源汽车等代表先进技术和创新能力的行业中，均处于领先位置，这背后是上海一流的营商环境和高质量的人才储备，以及发达的信息产业、物流快递产业等构成的产业生态。全国互联网百强中，上海民营企业占了18家，并且持续有优秀的民营企业和企业家脱颖而出。”达达告诉记者。

　　弯道超车的机会

　　今年2月份，中共上海市委书记李强在一天内调研走访三家上海本土网络文学、电子商务、在线旅行企业，分别是阅文、拼多多和携程。

　　目前，上海正在努力甩掉以往的标签，在互联网领域迎头赶上。

　　如今，在投资者、政府和创业者的努力下，上海互联网公司不乏新生代，包括阅文、拼多多、携程，还有饿了么、B站、大众点评、盒马鲜生、英语流利说。

　　据全球知名风投调研机构CBIn-sights去年9月发布的中国科技创业公司“独角兽”榜单，上海仍占据了三席之多——陆金所（第3名）、饿了么（第8名）、联影医疗（第9名）。

　　殷哲认为，目前科创板和试点注册制的设置，还有对于投融资平台的建设，以及对人才、中介、信用等环节的优化，进一步提高资本市场对科创企业的宽容度等等的举措。“在这个层面上讲，我认为上海金融科技和互联网是有机会弯道超车的。”

　　“在过去发展的是第一代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一代的互联网公司在上海不多，这也是因为上海优越的心态太明显。上海不是说从无到有，而互联网是一个新的事物，所以很多互联网创业不会落户在上海。一个城市太过安逸就没有活力了。”殷哲表示，“但是互联网普及到移动互联网时把这个边际打破了，移动互联网的浪潮让上海迎头赶上，打破了上海传统安逸、小资的优越心态。过去生活在上海好像比苏州杭州更具优越性，但是现在优越性已经没有了。”

　　“科技和互联网的浪潮让城市和城市之间也拉平了。”殷哲表示，这也代表着下一个周期，当城市从头朝前走的时候，就是看城市优质的能量，包括上海过去所沉淀下来的基础。“未来在技术的创新方面会重新赶超。”

　　上海该怎样抓住迎头赶上的机会？葛培建认为，对于上海而言，目前最大的挑战是接受新科技的速度以及把新科技落地的效率。“为此需要在政策层面进一步加强开放的力度，在产业层面进一步聚焦服务软环境的深度，在文化层面进一步加大对双创人群的包容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