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水暖谁先知

　　21世纪经济报道 柳莺

　　柳莺

　　《春江水暖》以一场生日宴开场。熙熙攘攘的饭店里，一家三代齐聚一堂为老母亲祝寿，不动声色的固定镜头注视着场域中的每一个人。这是一个典型的“东方时刻”。餐馆正巧停电，红烛的光芒将人物映照得格外温柔和喜庆，而后，保险丝被修复，光明重回，大家欢跃地鼓起掌，气氛一度达到高潮。在顾晓刚导演的这部处女长片里，仅仅开头五分钟就让人联想到诸多华语经典中难忘的瞬间，这其中包括杨德昌《一一》开头的那场婚礼，以及侯孝贤电影中，总是会出现的忽明忽暗的点灯光源。

　　《春江水暖》-资料图片

　　故事发生在富阳，这个距离杭州不到50公里的江南城市，是顾晓刚成长的地方，诗意的富春江及江边的亭台楼阁似乎凝滞在古代的旧时光里。母亲在生日宴会上晕倒后，她的四个儿子四季轮番照料，就在这家长里短的细碎中，导演铺陈了属于一个时代的卷轴画像。很少在华语电影中，看到如此反高潮却熨帖的家庭表达，成员间相互勾连，却也不失对彼此的算计。而随着人物的逐一登场，他们所牵连和代表的社会阶层，也渐渐在这幅长图中得以显现——开饭馆的大儿子，整日与妻子奔波忙碌，渴望提供给女儿安稳的生活，而后者却希望能够追求自己的爱情。二儿子是渔民，生活在江上的小船里，夜晚捕鱼、白天送货，只为了攒钱给即将成婚的儿子买一套房。最不羁的三儿子，是个善良的赌徒，尽管输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还是默默地承担着抚养有智力缺陷的儿子的义务。已经37岁却尚未成婚的老小，是母亲的心结，他无依无靠的生活不知在何时才能迎来真正的转变……

　　在长达150分钟的篇幅中，四个家庭的故事悉数展开，不温不火地进行着互动，正如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所经历的一样。导演不紧不慢地铺陈每一个个体的前史与心境，亦将当代中国人最为关注的子女婚姻、买房、养老等问题点到即止地抛出，可谓直击时代的咽喉。这是一部现实主义风格的电影，但与人们惯常所见的那些展现“老少边穷”的作品有着鲜明的对比。《春江水暖》从中国传统山水画中汲取灵感，充满着沈从文式的人文主义思考。多山多水的富阳，为场景调度提供了绝佳的契机，镜头跟随人物，在或自然或人工的景观中散步、游弋，导演对片中长镜头的使用有着自己独特的思考，它成为引领观众观察角色的最佳工具。

　　风景成为影片中另一个不可或缺的元素，江南的自然风光抚慰人心，而影片也毫不避讳正在大肆进行的城市更新——轰然倒地的旧城区、江那头影影绰绰的高楼大厦，无一不展现着这个时代快速的进程。镜头沿着冬天白雪皑皑的山水行进，仿佛一次漫长的吐气。这山从秦朝富阳设县开始就已存在，也许郁达夫、黄公望、严子陵都曾在这里冥想、钓鱼。而后，镜头推远至江面，背景里若隐若现的现代城市呼之欲出。这也是导演对所谓“传统”的理解，它不是一个名词，一件客厅里的明清家具，而是一种状态，随着时间自我生长。对于生活在城市中的居民来说，这些消失和崛起的风景，代表着记忆的更迭，而他们也亟需在这股浪潮中，迅速地找到自己的位置。

　　顾晓刚带有南方人特有的温文尔雅，却对自己的创作充满野心。《春江水暖》此次入围戛纳电影节影评人周，并被选为闭幕片，这部带有完全东方色彩的影片，并未因所谓的文化差异，而拒人千里。相反，润物细无声的情感，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会有效地打动人心。在导演未来的拍摄计划中，还会围绕这个家庭进行两部影片的拍摄，共同构成名为“千里江东图”的三部曲，而《春江水暖》所展现出的掌控力，有理由让观众继续期待他未来更成熟的影像。

（本文来自于21财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