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丹青 中国南方最早的壁画墓

东汉丹青 中国南方最早的壁画墓
2019年05月21日 03:04 华西都市报

塔梁子崖墓彩绘壁画。

郪江崖墓内的浮雕“狗拿耗子”。

郪江崖墓。资料图片

郪江崖墓的粮仓。

塔梁子崖墓胡人歌舞雕刻。

中江塔梁子崖墓群。据《德阳晚报》

  □萧易

  汉代壁画墓在中国多发现于北方与中原地区,而在德阳市中江县玉江之畔的塔梁子,却有座东汉壁画崖墓,这也是中国南方最早的壁画墓。从斑驳的壁画中,我们看到了汉人的冠冕、服饰乃至生活,飘逸的汉隶则讲述着一个东汉家族的宦海浮沉。

玉江岸边密布汉代崖墓

  文管员打开铁门,搬开封堵住墓门的沙袋,沿着狭长的墓道,笔者与中江县文管所前所长王启同走回到两千多年前的汉代。由于担心温度变化加速壁画风化,文管员只把沙袋挪了个小口。我跳进墓中,这是一个漆黑的世界,阴冷潮湿,墓顶的水珠滴在地上,“滴答滴答”,在空旷的墓室中回荡着。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诗人陶渊明的这首《挽歌》,不仅写出了汉晋时代的中国人面对死亡的态度,也是汉晋墓葬文化的真实写照。大约从汉代开始,一种崖墓在中国大地,尤其西南地区极为盛行。所谓崖墓,即在岩壁上凿穴筑室,并仿照墓主生前生活,分割成享堂、墓室、盥洗间、厨房诸多空间。汉代,崖墓在四川盆地盛极一时,密如蜂巢般分布在长江、涪江、岷江、沱江、嘉陵江、郪江及其支流两岸岩壁上。
  四川盆地诸多崖墓群中,郪江崖墓历来以宏大的规模、惟妙惟肖的雕刻与缤纷多彩的彩绘闻名遐迩,玉江是郪江源头,两岸丘陵连绵起伏,相对高度在50—100米上下,成为古人开凿崖墓的绝佳场所。沿着玉江,从东到西依次分布着古仙洞、宝峰山、柑桔梁子、塔梁子、青龙嘴、蛮洞山等诸多崖墓群。“塔梁子,北塔寺,听钟声,知晴雨”,在中江县民主乡桂花村,上了年纪的大爷常常哼起这样一句民谣,塔梁子是村里李家湾一个山岗,传说上面曾有座北塔寺,乡民听得钟声,便可推知隔日是晴天还是雨天,时人皆视为神异。
  2002年初春,村民发现塔梁子山腰几座崖墓被盗,王启同和同事赶到村里时,盗墓贼已逃之夭夭了。从盗墓贼留下的盗洞,王启同在腰上绑上绳索,下到墓中。地上随处可见破碎的陶俑、陶片,仿木门坊上,持剑的武士守护着这个阴森的世界,戴着小尖帽的男子踏歌起舞。再往前走,王启同看到几幅彩绘,凑上前一看,彩绘是在墓壁敷泥,再以线描勾勒出轮廓填色的,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是壁画!”此前,中国南方较少有壁画发现,塔梁子崖墓是四川成千上万座崖墓中唯一可见壁画的,并于2006年被评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八幅壁画讲述宦海浮沉

  环绕塔梁子山腰分布着9座崖墓,又以眼前的M3号大墓最为恢弘。M3长21.95米,高逾2米,主墓室共有5进,带有6间耳室,墓室之间凿有门枋,壁画就绘在第三室的耳室中。墓壁浮雕壁柱、壁穿,将墓壁分成“田字形”,八幅壁画就两两绘在这四个矩形区域中。我拧开手电,橘黄色的光芒照亮整个墓室,那些沉睡千年的人物苏醒了,仿佛讲述着一个东汉家族的兴衰、迁徙乃至宦海浮沉。
  八幅壁画均为清一色的宴饮图,其中第一、五、七幅壁画题有墨书题榜。第一幅壁画中,峨冠博带的荆文君与宾客跪坐在席上,面前放置盘、豆等陶器,荆文君身边有个侍从,身着蓝色长袍,袖口、领口描成红色,右手执木棒。壁画空白处,一行行汉代隶书尤清晰可见:“先祖南阳尉,□□土乡长里,汉太鸿芦(鸿胪)文君子宾,子宾子中黄门侍郎文君真坐与诏,外亲内亲相检厉见怨。……父即鸿芦,拥十万众,平羌有功,赦死西徙,处此州郡县乡卒。”四川过去虽屡有汉碑、汉刻出土,却从未发现过墨书汉隶,汉碑、汉刻由于题材所限,往往浑厚深沉,静穆雍容,塔梁子墨书汉隶则直接在墓壁上书写,笔势生动,飘逸自若,打开了了解汉隶的另一扇大门。
  那个手持木棒的侍从,也引起了学者的浓厚兴趣。汉代画像中时常能看到类似木棒,过去一度被认为是舞者表演时用的剑,汉画研究专家蒋英炬在《汉画执棒小考》一文中提出,汉画中频频出现的棒,其实是兵器。《三国志》记载,曹操初入洛阳任北部尉,即在京城四座城门悬挂五色棒,“有犯禁者,不避豪强,皆棒杀之。”侍从拿的木棒,应该与曹操的“五色棒”差不多,既可保卫主人安全,也象征着荆文君无尚的权威。
  第五幅壁画,两黑衣男子相对而坐,空白处有两处题榜:“广汉守丞、瓦曹吏、创农诸□掾□子女长生□□□□□父造此墓”“蜀太守文鲁掾、县官啬夫、诸书掾史堂子元长生”。荆子女曾任广汉守丞,汉代太守之下分设议曹、贼曹、仓曹、田曹等官,分别掌管谋议、侍卫、民户、耕作等等,瓦曹过去不见于史书记载,可能主管瓦的生产。荆子元则担任文鲁掾、县官啬夫一职,啬夫与县丞地位近似,大概负责听讼、赋税一类事务。荆子元身后还站着两个毕恭毕敬的小吏,并用墨书点名了他们的身份——司空与司空佐。汉代实行“三公九卿”制度,所谓“三公”,便是司徒、司空、司马。事实上,汉代郡、县以及军队中也设有司空,不过只是小吏而已,司空佐是司空的助手,职位就更低了。
  第七幅壁画剥落斑驳,从残存的“荆子安字圣应主”“应妇”字迹推断,壁画主人是荆子安夫妇,他们与子元、子女都是荆文君的子孙,也极有可能是M3号大墓的主人。汉代崖墓群往往是家族墓葬,塔梁子便是荆氏族人的长眠之地,一座崖墓可能是夫妻合葬墓,也可能同辈人一起安葬,家族的亲情与纽带以这样的方式延续着。
  八幅壁画宛若连环画一般,串联起荆氏家族的脉络:荆氏西迁先祖荆文君(字子宾),因率兵平定羌人,官至大鸿胪一职。大鸿胪名列九卿之列,官秩两千石(两汉时期,官秩以石来划分,除了大鸿胪,太守、刺史也是两千石)。荆文君之子荆中也出任黄门侍郎,侍从皇帝,传达诏命,可谓冠冕一时。可惜造化弄人,荆中因故得罪皇亲国戚,荆文君由此被牵连,罪该当诛,最后皇帝念他平羌有功,这才赦免了死罪。
  汉代诸侯王、部族首领朝见皇帝,或者外国使臣来京上贡,都由大鸿胪一手承办,而荆文君曾率十万余大军击败羌人,似乎说明汉代的大鸿胪也能掌管军队,这也验证了史书的记载:《后汉书·安帝纪》,延光三年八月,大鸿胪耿宝转任大将军一职。
  获罪西迁,昔日的大鸿胪领着族人西迁入蜀,在这片陌生的土地开始了远离庙堂的生活。不过从壁画来看,入蜀后的荆氏家族并未就此沉沦,荆文君依旧有持棒的侍从护卫左右,荆子元、荆子女也在郡、县任职,享受着无尽荣华。
  汉代壁画过去常常发现于砖室墓中,又以北方、中原地区最为集中,颇具代表性的有洛阳西汉卜千秋壁画、洛阳老城西北西汉壁画、八里台西汉墓壁画、内蒙古和林格尔壁画等等,墓主均为两千石以上的高官。荆氏家族曾是京城豪门,他们将中原上层官吏中流行的壁画风俗带入西蜀,藉此显示家族的显赫与辉煌,也就不足为奇了。在古代,家族的迁徙、民族的融合往往也充当着文明的使者——或许正是这次阴差阳错的迁徙,造就了中国南方最早的壁画墓。

彩绘胡人手挽手踏歌起舞

  其他几幅壁画大多斑驳剥落,人物依稀可见轮廓,我们只有从残存的黑色、白色、红色、蓝色,推想他们曾经有过的浓妆艳抹的岁月。西南潮湿,加之砂岩透水性强,平敷在墓壁的细泥干了湿,湿了又干,已层层起翘、脱落。那些美丽的汉代丹青,就这样散落一地,没入尘土。
  中国最早的矿物颜料早在商周年间便已出现,成书于战国年间的《尚书·禹贡》就有“黑土、白土、赤土、青土、黄土”的记载。时至汉代,汉人对矿物颜料的运用已臻成熟,绿色的空青、蓝色的石青、黑色的炭青、白色的白垩、红色的朱砂或赤铁矿是当时最流行的颜料。矿物颜料成分稳定,色彩鲜艳,其色泽往往可以延续千年。
  除了壁画,M3号大墓诸多雕刻也用矿物颜料装饰:仿木门枋雕凿出檐坊、瓦垄、瓦当,檐坊用红色涂抹,瓦当边缘则用黑色勾勒;门枋右侧的门人身着交领长袍,他的冠冕、耳环、衣领、袖口用墨线勾勒,口、鼻则用红色涂绘;鸟儿翩翩起舞,口中衔鱼,工匠先雕出轮廓,再用红色、墨色勾涂鸟嘴、腿、翅膀,线条简约古朴,逼真灵动……诚如学者范小平在《四川崖墓艺术》一书中所言,北方的壁画在砖室墓敷上白灰,勾线施彩,四川崖墓则运用石头的肌理施彩,以其淳朴的色彩,简练、豪放的线条,表达了民间艺术家对社会的理想与认识。
  第三室甬道中有个彩绘颇为有趣,五个男子手挽手站成一行,踏歌起舞。男子深目高鼻,留着一脸络腮胡子,身着窄袖长衣裤,头戴红色小尖帽,与汉人的宽袍大袖风格迥异,可能是史书中记载的胡人。《后汉书》记载,“灵帝喜好胡帐、胡床、胡座、胡饮、胡箜篌、胡笛、胡舞,京都权贵皆竞为之。”现在看来,胡人歌舞不仅仅在京师得到追捧,在遥远的西南边陲,那些带着异域风情的歌舞依旧久久飘荡着。
  我曾经走过四川盆地的诸多崖墓,乐山麻浩、合江鱼天堂、成都天回山、彭山江口、宜宾黑石头等等,它们或有着庞大的墓室,或有着造价不菲的画像棺,或随葬精美的陶俑,在“视死如生”的汉代人眼中,死亡并不恐怖,而是另一种生命形式的起点,所以如此精心地构造地下世界。在我看来,塔梁子崖墓的世界更加多彩,浓墨重彩的丹青让阴森的墓葬不再暗无天日,一如墓主生前的生活,一如那个歌舞升平、宴饮不休的大汉王朝。

南方 崖墓 壁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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