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志刚：心情百般矛盾 但干预必要而成功

　　1993年，香港金管局正式成立，任志刚出任总裁至今。

　　1998年亚洲金融风暴，任志刚与当时的财政司司长曾荫权取得共识，动用逾千亿港元外汇储备大战炒家，入市购入多只港股，结果成功击退炒家。

　　当时，有评论指香港特区政府干预市场，有违香港奉行自由市场经济的原则，但任志刚一直坚持认为当时的举措是必要而成功的。

　　那一年

　　经济观察报：10年前爆发的那场亚洲金融危机，使得宏观面很好的香港经济也受到了冲击，香港为此进行了一场捍卫港元的保卫战。你是当时参与港元保卫战的主要成员之一，当年的危机是怎样一种情形？

　　任志刚：香港是一个自由市场，当时的财政司长，也就是现任的特首曾荫权先生，当时的财经事务局局长，即现在的政务司长许仕仁先生，和我都是信奉自由市场的人。当时真的不好过，一方面是自由市场的信奉者，另一方面却不愿看见香港的自由市场被外来的资金自由操控，心情是百般的矛盾；如果可以选择不干预的话，我们当然不想干预市场，但香港作为国际金融中心，又正值刚刚回归祖国，经济尤其是金融波动太厉害的话，对我们会造成很大的影响。所以，为了保持金融经济及

汇率的稳定，最后不得不作出干预市场的决定。

　　当时对冲基金透过在

股票市场及货币市场进行双边操控来获利，香港仿佛成为一个自动提款机。其实，香港政府早在1998年7月就已开始认为需要在市场上有所行动。当时，我们感受到一股相当大的压力。不论是内围(乏善可陈的公司业绩、股票市场的交投量十分低、就业和贸易数字以及零售情况更趋恶化)或外围(日元对美元的兑换率跌穿了145：1的水平、华尔街道琼斯指数跌至8500点的水平)的因素，都为炒家制造了机会。他们在7月底已经开始进行有部署而且有操控成分的造市活动。他们的方法是在沽售港元时，同时透过各地的市场，24小时不停地操作和加压，他们沽售港元的速度和剧烈的程度也是前所未见的。

　　当时港元的沽盘，以及恒指期货的未平仓合约数量比平时大幅增加，但现货市场的成交量却跌了很多。换句话说，期货市场特别活跃，而现货市场的成交量却很弱。这种现象令他们在沽售港元时所动用的资本少了很多。除此之外，香港在媒介方面所产生的压力是空前的——香港和外国的媒体不停地报道人民币会贬值及港元会脱钩的传言；而在外地的金融机构亦在同一时间发表了很多极看淡港元和香港的报告。

　　经济观察报：请介绍一下当年港府入市与香港应对危机的具体情况？

　　任志刚：当时内部有些专业的估计，如果情况这样继续下去，港元的息口可能会长时间维持在20厘至30厘这个水平，恒指亦很可能在短期内多跌2000点至3000点。这个情况对楼市的影响更难以估计，因为它会对按揭贷款的借款人造成影响，对银行体系构成很大的压力。再加上在是年8月底香港的经济数据呈现负增长，如果不做点工作的话，这些内忧外患的因素很可能会令市民对本港金融体系失去信心。

　　所以，从1998年8月初开始，我们每日都审慎估计当日市场的情况，及为入市和之后所需的跟进工作做好准备。我们更衡量到入市行动后可能面对的批评及反对声浪。

　　接近8月第二个星期，当恒指跌破7000点时，炒家再向我们加强压力沽售港元。我们觉得没有其它的办法，所以在8月第三个星期快结束时作出了入市的决定。

　　入市后，金管局按照当时的财政司司长定的界限，全权负责每一天的行动，而每日的行动情况也都要向财政司司长报告。入市行动完成后，金管局接着于1998年9月5日公布了7项措施，以进一步巩固香港的货币发行局制度，以及减低投机者操控市场，令银行同业市场和利率出现动荡的机会。同时，香港联合交易所和期货交易所、香港中央结算有限公司、证券及期货事务监察委员会和财经事务局亦作出了一连串的措施，以确保证券及期货市场纪律及市场秩序。

　　经济观察报：危机对于香港国际金融中心的地位有何影响？我们注意到国际上对于香港政府入市干预行动有一些议论。

　　任志刚：直到今天，我仍然相信当时的行动是正确而且成功的。首先，金融风暴后，香港的

房地产和股票贬值了差不多六成，失业率亦上升，而且还持续了好一段时间，但在港府入市后的短短半个月内，市场的操控活动消失、股市水平大幅回升，港元兑美元的大部分利率溢价亦已消失。而自1997年7月危机爆发以来，以美元计，在区内所有股票市场中，恒生指数的跌幅最小。香港的银行体系保持稳定，偿债能力未受影响。利率的确上升了，但升幅不及其它地方大。事实上，港元是亚洲区内惟一可以完全自由兑换而又没有大幅贬值的货币。

　　同时，香港特区政府亦将一个很大的危机化为一个重大的机会：用购入的股票创造了ETF类型的盈富基金，这个基金亦得到香港大众的欢迎及接受。另外，为此而成立的投资公司，也在短短32个月内，完全按照市场的操作，将1998年8月动用的外汇基金全部回笼，而且还赚了钱。再者，香港亦从这场痛苦的经验中汲取教训，迅速推行适当的政策——金管局于1998年9月推出的7项技术性措施，巩固了本港的货币制度，使其更能抵御冲击，而且经过时间的证明，市场对香港货币制度的信心与日俱增。

　　2000年7月，前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在他一篇演说中更为亚洲金融风暴“盖棺定论”，其中，他总结说，“政府的安全网及干预措施不能完全被取代。最少就短期而言，私营部门若缺乏官方援助，其应付外来冲击的能力及范围始终有限。”这显示香港的做法是得到国际认同的。

　　那次金融风暴，我想不单香港，全世界也学会了很多。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金融市场趋向全球化，有很多地方改革开放，带来了很多资金，但却忽略了法律上的保障，而且未能管理好风险，令外地的资金很容易走进市场来兴波作浪，影响金融市场稳定。对香港而言，优化香港的货币金融制度，保持香港作为国际金融中心的地位，均非常重要。因此大家都看到金管局在过去多年一直致力未雨绸缪，为管理好金融市场的风险作出努力。

　　危机后的香港

　　经济观察报：我们看到，危机后的香港依然保持着国际金融中心的地位。过去十年，香港是凭借什么来维持国际金融中心地位的？

　　任志刚：金融是香港发展政策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基本法》第109条亦有明确的规定，“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提供适当的经济和法律环境，以保持香港的国际金融中心地位。”

　　在“一国两制”的安排下，中国拥有内地和香港两个金融体系。两个金融体系之间存在的差别，为两地金融合作提供了广阔的空间。基于这项有利条件，保持香港的国际金融中心地位的重点，应该是进一步推进与内地的金融合作，加强香港和内地市场的联系，以达到扩大两地市场的整体规模，增加两地市场的深度、广度、流动性和价格发现机制的效率。

　　过去香港国际金融中心的发展偏重于为内地国际层面的资金融通活动提供服务，为内地引入外资。随着内地经济和金融发展与改革，现时，以国内生产总值计算，内地已是全球第四大经济体，全球第三大贸易体，也是持有最多外汇储备，增长速度最快的经济体之一。往前看，为配合内地在经济和金融方面的改变，香港需要与时俱进，更多地满足内地这个庞大经济体系的资金融通需要。就此，香港的金融体系应该扮演三个角色。

　　第一个角色关乎内地与全球其它地区之间的资金融通；第二个角色是为内地本身的资金融通提供协助；而第三个角色，是把香港作为人民币资本项目可兑换及增加人民币在国际上使用的试验场地。

　　香港的未来

　　经济观察报：也就是说内地对于香港保持国际金融中心地位，具有重要意义。请谈一下香港未来在金融发展上的规划。

　　任志刚：去年，行政长官曾荫权先生召开了“‘十一五’与香港发展”经济高峰会，并由下设的金融服务专题小组拟订行动纲领。金管局积极参与了有关讨论，提出了“一、三、五”金融发展蓝本。该蓝本成为了专题小组于2007年1月发表的报告的宏观建议。

　　其中，“一”是在战略层面的“一个定位”，将香港发展为国家的世界级国际金融中心。此举将可为中国提供高效率的资金融通平台，以支持其庞大的经济持续发展，以及避免因在不同时区进行国际金融活动而引起支付及结算风险。随着更多的金融活动和更多的市场参与者被吸引到香港市场，市场参与者更多元化的风险特质与偏好将有助于更有效地转移和管理风险。这样的国际金融中心也将有助于增强中国在国际金融活动标准及政策制定方面的影响力。

　　“三”是在制度层面建立“三互关系”，即在内地与香港的金融体系之间建立“互补、互助、互动”的关系。“互补”是指两个金融体系发挥各自专长，扬长避短；“互助”是指两个金融体系透过技术转移、信息交流、资格确认及标准协调，在金融监管、金融基建及风险管理等方面加强合作；“互动”是指两个金融体系通过互动合作，加强中国参与国际金融活动、提高资金融通效率以及推动中国的金融市场发展。

　　“五”是在实务层面界定“五个范围”，加强香港与内地金融体系之间的合作，利用香港拉动内地金融中心的发展，包括：香港金融机构“走进”内地；内地投资者、集资者、金融中介机构和工具经香港“走出去”；香港金融工具“走进”内地；加强香港金融体系处理以人民币为交易单位的交易能力；以及加强香港与内地金融基础设施的联系。

　　这个发展方向已经逐渐得到认同和落实。在2007年1月结束的全国金融工作会议上，温家宝总理表示“继续推进内地与香港、澳门金融合作，进一步发展内地与香港两个金融体系的互助、互补和互动关系，巩固并发挥香港国际金融中心的地位和作用”。据我了解，这是中央政府首次就内地与香港两个金融制度的关系作出明确的说明，亦可看出中央对香港保持国际金融中心地位的重视。另外，5个实务范围的具体措施也在逐步得到推动和落实。

　　展望未来，我希望香港的明天会更好。正如我先前所说，我们会尽力维持香港的金融稳定，巩固香港作为国际金融中心的地位。而我觉得我们未来最重要的发展方向，是尽一步开放内地与香港两地的合作，搞好资金融通的渠道。随着内地的经济发展，中国需要有一个国际金融中心，而香港可以发挥这方面的作用。

　　来源：经济观察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