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救中民投

　　谁救中民投

　　顾湘，郝成

　　编者按/ 在舆论之中，中民投的尖峰时刻似乎已经淡出视野。然而，在债券市场上，4月的中民投仍然将面对兑付的局面。这个曾经头顶各种光环的大型投资公司，如今，仍处在自己命运的关键时刻。

　　谁来拯救中民投，这是一个难以绕开的问题。在债权人会议上，监管部门曾提及，中民投当今的局面，应以“企业自救”为主。而中民投的债权金融机构，则有着自己不同的选择——有不少金融机构选择展期中民投的到期贷款或债务；当然，也有人选择，将中民投诉上法庭。

　　在拯救中民投的问题能够得出标准答案之前，中民投何以至此的归因，似乎更有价值。追寻这个问题，对中国所有的金融机构，皆有裨益。

　　一线调查

　　中民投百日渡劫

　　曾经风光一时无两的中国民生投资集团（以下简称“中民投”）正处在渡过危机的关键时刻，这种状态，如今已逾百日。

　　《中国经营报》记者独家获悉，在“公司面临生死存亡”的特殊时期，中民投下发关于《应急管理委员会八项规定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这份《通知》严令禁止一切内部宴请，暂停总监级以上的员工提拔，并作废3月25日以后的提拔任命，这不仅包括中民投层面，被投公司也被覆盖在内。

　　以3月25日这个时间为节点，向前倒推一个月，2月25日，中民投选择在上海黄浦区体育公园的篮球馆里，与众多债权人见面。其间中民投总裁吕本献向债权人致歉。不过，记者确知，同样是在这一天，因“其他借款合同纠纷”，江苏银行起诉中国民生投资股份有限公司、中民国际融资租赁股份有限公司、中民投租赁控股有限公司已立案。

　　就债务有关问题，记者多次联系中民投有关业务部门负责人，但其并未对债务有关情况作出解答。

　　中民投的债务处理，在危机出现百余日之后，显然刚刚开始。而在2018年底，长沙公安局经侦支队原队长胡志国受贿案宣判，作为中民投发起股东之一的特华系实际控制人李光荣涉案。

　　在记者掌握的司法材料中显示，李光荣曾在证言中表示，自己曾向胡志国打探中民投D姓高管涉及C姓商人案件的相关情况。胡志国则是C姓商人专案组的成员，在胡志国的供述中，亦承认替李光荣打探并泄露了D姓高管涉及C姓商人的案件情况。

　　这就像是一道魅影，从中民投身上一闪而过。

　　“特殊时期”

　　上海市中山南路100号金外滩国际广场是中民投的总部所在地。不过，曾经瓦亮闪烁的中民投公司LOGO牌被红蓝相间的塑料编织布裹住，在一片繁茂的绿植掩映中，突兀又有些无措地竖立着。一楼大厅中，曾占据着核心展示区的董家渡金融城沙盘亦是同样的待遇。

　　《中国经营报》记者独家获悉，近日，中民投在集团内部下发了上述《通知》，通知对象包括各被投公司和集团各中心各团队。

　　《通知》强调：“在目前公司面临生死存亡的特殊时期，为改进工作作风、严肃工作纪律并加强团队建设，经研究，提出如下八项规定。”

　　据记者获悉，八项规定包括：一律禁止所有内部宴请，非对外公务接待不得饮酒；所有员工因公出行均需勤俭节约，不得乘坐头等舱，不得预订套房；暂停集团和被投公司部门总监级别以上员工提拔，3月25日后提拔任命一律作废，恢复时间另行通知，原则上暂停所有员工招聘，优先以内部优化和兼职等方式补充人员缺口；暂停受理集团和被投公司部门总监级以上离职申请，特殊情况需报应急管理委员会公共关系和团队建设组审批；所有员工离职需事先征询集团廉政办公室意见；严格请假制度，离开办公场所须经有权审批人审批，严明会议纪律，参会人员无特殊原因必须按时参加，确有特殊原因需请假，必须报会议主持人审批；各被投公司应集中办公，任何员工、高管不得一人拥有两处办公场所；各一级被投公司最多保留两部公务用车，其他自购或租用车辆一律于5月30日前处置完毕。

　　随后，中民投部分子公司亦下发人事管理工作相关要求的通知，明确暂停受理3月28日以后员工提出的离职申请。

　　“作废”提拔任命的3月25日，似乎是一个时间节点。由此向前推一个月，中民投正在位于上海黄浦区体育公园的篮球馆内召开会议，与债权人见面。同样是在这一天，江苏银行涉及中民投的有关诉讼获得立案。

　　记者了解到，因“其他借款合同纠纷”，江苏银行起诉中国民生投资股份有限公司、中民国际融资租赁股份有限公司、中民投租赁控股有限公司已立案。因涉案金额较大，案件将在北京市第四中级人民法院进行审理。

　　债务与展期

　　即便在中民投内部人士看来，中民投近百日的尖峰时刻，似乎早有预兆。

　　在狗年春节前，浙江金盾消防器材债务违约中，中民投即已“踩雷”。此后的永泰能源债务违约中，也有中民投的身影。后来，阳光凯迪新能源有限公司债务违约事件爆发，中民投方面涉及金额约30亿元。

　　“期限错配，是不可能长久持续的。”一位接近中民投的人士向记者表示。

　　在今年2月25日“中民投金融机构债权人委员会组建会议”上，吕本献也承认了中民投存在“负债扩张过快、资本消耗大、债务期限错配”等问题。

　　记者获得的一份某债权银行的报告记录上，似乎可以窥得中民投“债务版图”的一隅。

　　“截至2018年9月，中民投主体曾发行175亿元公司债券、发行150亿元债务融资工具、董家渡项目增加应付优先级投资人85亿元长期应付款；中民新能曾发行10亿元公司债券；思诺保险集团发行4亿美元无抵押优先票据；中民筑友智造科技发行2亿港元可转债；中民投国际租赁发行50亿元公司债券、34亿元资产支持证券、10.3亿元资产支持票据和1亿美元债券；中民投国际资本的子公司茂昇投资有限公司发行8亿美元债券、亿达中国控股有限公司发行优先票据3亿美元和30亿元人民币公司债券等等。”

　　2014年，中民投的总资产为564.44亿元；2018年上半年，中民投的总资产已激增至3096.51亿元。

　　记者通过相关金融机构获得的信息表明，在尖峰时刻到来前后，中民投的多笔贷款已经展期。截至2019年2月初，中民投共在19家金融机构的业务仍未结清，贷款余额近200亿元。

　　值得注意的是，中民投已有多笔展期贷款。其中，本应2018年11月29日到期的民生银行12亿元贷款被展期至2019年3月10日；邮政储蓄银行2018年12月10日到期的约2.8亿元贷款被展期到2019年3月10日；营口银行2018年12月26日到期的5亿元贷款被展期到2019年3月12日。

　　除了流动资金贷款，中民投曾在中原银行开立了25.1亿元的信用证，在上海银行开立了20.78亿元的保函。

　　另外，在兴业银行有11.5亿元贷款也于2019年初办理了展期，但总计20亿元贷款则被调整为“关注类”。

　　上海新世纪资信评估投资服务有限公司曾在信用报告中直言，中民投利用资本及债务杠杆不断推进战略投资及产业整合，负债水平快速攀升，目前已积累了较大规模的刚性债务。公司仍有较多项目处于集中投入阶段，且具有投资规模大、投资回收期长的特点，短期内仍面临一定的投融资压力。2015～2017 年末，公司刚性债务余额分别为651.02亿元、1422.91亿元和1736.22亿元。2018年3月末，公司负债总额为2275.80亿元。

　　投资凶猛

　　从无到有，平地而起，中民投一度成为行业精英的“向往之地”。

　　中民投参股股东均为大型民营企业，参股企业资产总额近万亿元人民币，涉及机械制造、冶金、信息科技、资产管理、服装、生物制药、环保、新能源、文化传媒、商贸、电力、家电百货、电子商务、房地产等多个领域，参股或控股多家上市公司。其中，苏宁电器、新华联合冶金控股集团、红豆集团、科创控股集团、亨通集团等均为中国500强企业，同时位列中国民营企业100强。

　　按注册资本计算，霍尔果斯市国信保泰创业投资有限公司和中泰信托有限责任公司持股分别为16.91%和4%，其余股东持股最高不超3%。截至2018年12月初，中泰信托有限责任公司认缴注册资本人民币20亿元，实缴人民币14亿元，剩余未缴足的6亿元根据《公司章程》将于2019年6月30日之前分期缴足。

　　一位接近中民投的银行业人士对记者表示，此公司的股权是中民投未来作为公司高管股权激励的目的设立的。霍尔果斯市国信保泰创业投资有限公司认缴注册资本人民币84.54亿元，尚未出资，未缴足部分将于2024年10月31日之前分期缴足，但霍尔果斯市国信保泰创业投资有限公司自身不会实缴注册资本，其认缴注册资本将由公司新老股东通过受让其所持公司股份并履行实缴义务的方式完成。

　　中民投最重要的创始人之一是董文标，而中民投的不少高管，均与董文标的履历多有交集。中民投在投行领域的评价，则拥有“凶猛”的标签。

　　以中民投在2015年10月4日投资的中国医疗网络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国医疗网络”，383.HK）为例，20亿股本的投资总额为1.16亿美元，股权占比15.99%，三年多时间过去，目前价值3.821亿港元（约合0.487亿美元），缩水近六成。

　　值得一提的是，在中国医疗网络的股东中，中民投国际控股有限公司并未现身，而是通过其全资子公司——Victor Beauty Investments Limited持股，廖锋担任中国医疗网络的非执行董事，2015~2017年末共领取薪酬36.8万元。

　　吕本献在2019年2月25日的发言中也指出，受到海外资本市场的影响出现了一定的亏损。

　　值得一提的是，屡屡陷入风波的老牌P2P借贷平台点融网曾在2017年获得了中民投5000万美元的投资。

　　从2015年开始，中民投摊子越铺越大，覆盖的行业越来越多。现在中民投旗下投资的项目包括新能源、居家养老、装配式建筑、通用航空等特色产业，还囊括了保险、融资租赁、资产管理、普惠金融等现代金融服务业。

　　记者获得的一份中民投某国有债权银行的相关材料中，曾这样描述中民投：“客户在我行现金池的成功搭建，为我行带来较为可观的资金沉淀以及结算量，将进一步提高该客户对我行的综合贡献度。”如今，这家债权银行进入了债委会。

　　从股权结构上看，中民投是一家股权分散的公司，恰恰是这样一家公司，又有为数众多的子公司，其很多具体业务均在子公司层面开展。截至目前，在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中可查询到的子公司共有29家，包括中民投资本、中民投租赁控股、中民投资管、中民投亚洲、中民投健康、中民投科技、中民投北方、中民新能、中民嘉业、中民未来、中民航旅、中民金服、中民筑友、中民香山等。而其在海外注册的诸多子公司具体情况则尚未披露。

　　近两年，围绕中民投核心高管，则多有各种传言。直至相关重要人物露面，局面才有改观。

　　记者了解到，这样的情况，不仅让中民投内部人员关心，也让中民投的股东十分关注。2018年底，胡志国因受贿罪被判刑。记者掌握的该案司法材料显示，作为中民投发起股东的特华系实际控制人李光荣牵涉其中。

　　早在2013年5月，作为特华投资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特华投资”）控股股东的李光荣出资3000万元，加入了民生蓝天控股股份有限公司，成为19家股东之一。2014年1月，实控人是李光荣的通陵精达特种电磁线股份有限公司（600577.SH）又出现在了民生电子商务有限公司新增股东名单上。2014年5月，李光荣以特华投资控股股东的身份进入了中民投的董事会。

　　后来，因为涉及刑事案件，李光荣退出了中民投董事会。

　　记者掌握的司法材料显示，李光荣在证言中表示，自己曾向胡志国打探中民投D姓高管涉及C姓商人案件的相关情况。胡志国则是C姓商人专案组的成员，在胡志国的供述中，亦承认替李光荣打探并泄露了D姓高管涉C姓商人的案件情况。

　　这是一道魅影。

　　自救与拯救

　　2019年2月19日，中民投在上清所发布了兑付情况公告，由兴业银行股份有限公司承销的“16民生投资PPN001”已于2019年2月14日完成兑付。但不可否认，这笔三年期的30亿元债券比原定的1月29日兑付日迟了16天。

　　在这16天中，中民投在交易所上市的债券“17中民G1”“18中民G1”“18中民G2”也经历着债券市场的“抛弃”与“质疑”，甚至被暂停竞价系统交易。截至记者发稿，“17中民G1”的收盘价还维持在36.65元的数字上。

　　一位债券行业从业人员对记者坦言：“在债市上，信心比黄金重要。小火苗也可能产生极大的影响。中民投4月份到期的债券金额比这次的还多，下一位接盘侠何时出现呢？”

　　2019年4月8日，中民投的债务违约被曝光，被债券市场人士戏称“如约而至”，银行间非公开定向债务融资工具“16民生投资PPN002”未及时兑付，涉及金额约8.5亿元。能否如上次一样延后补兑，尚不得而知。

　　一位债权行的工作人员透露，在成立债委会之前，中民投已经着手洽谈处置子公司中民嘉业、中民筑友、中民投租赁控股等公司，假若这几家公司全部进行处置，预计可产生百亿元现金流。

　　据Wind统计，2019年中民投仍有198.05亿元境内债券即将到期兑付或行权。

　　值得一提的是，上海市金融工作局相关负责人在中民投债委会组建会议中指出：“我们在与各有关单位协调时反复强调要以企业自救为原则，要求企业列出资产明细清单，拿出切实可行的资产处理方案。”

　　记者获悉，中民投金融机构债委会由债权金额最大的中国进出口银行担任债委会主席单位，中国建设银行担任第一副主席单位，同时，交通银行、大连银行、农业银行、中原银行、兴业银行、中信信托、南京银行、上海浦东发展银行及其他类成员机构华融证券担任副主席单位。

　　在时长一个小时的中民投债委会组建会议结束前，中国进出口银行的代表将一份债权人协议方案初稿拿出与各债权人讨论，共涉及九个方面：第一，要求企业提供资产和负债清单；第二，引入第三方机构（会计师事务所、律所），对中民投整体的资产负债情况进行清算；第三，重大事项介入机制，债委会参与决策企业重大投资、重大资产处置、归还债务；第四，需要企业明确未来哪些资产属于核心资产及其经营情况，提供近期资产处置计划和债务到期清单；第五，要求企业加强内部管理、降低管理费用；第六，完善债务融资机制，形成债委会定期会议处置；第七，要求企业明确今年短期还款资金来源，以为未来确保贷款不发生逾期；第八，作为债权银行，贷款分类需要维持或者回调正常类，不采取诉讼方式；第九，协商债权银行同意降低企业利率至基准利率。

　　债权人拿到这份协议初稿后多是一脸凝重。一位债权行代表则是直接和律师进行电话沟通。“因为涉及的金额太大，必须更加谨慎考虑。”

责任编辑：李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