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日企活了125岁，对手都死了

　　文/新浪财经日本站站长 蔡成平

　　在日本四大办公家具巨头公司中，伊藤喜的创业历史最为悠久，今年它将迎来创业125周年。日本流传着“企业寿命为30年”的说法，当年市场上伊藤喜的竞争对手如今都已消失，至今仍维持经营，存活下来的只有伊藤喜。

　　新浪财经独家策划《传承的力量之日本篇》第五期：《伊藤喜：它活了125年 对手全死了》

　　说到日本伊藤喜(ITOKI)，中国恐怕很少有人听过。但在日本，只要打量下自己公司的办公设备，恐怕十有八九会有伊藤喜的产品。

　　伊藤喜是日本办公家具行业不折不扣的巨头，除办公家具、建设工程设备制造、销售、维修等主业外，还涉及室内装饰、物流、售后保养等多个领域，目前拥有25家子公司、7个工厂，在新加坡、印度、中国等都设有据点。

　　在日本四大办公家具巨头公司(注：另三家为冈村制作所、内田洋行、国誉)中，尤以伊藤喜的创业历史最为悠久，今年12月1日，它将迎来创业125周年。

　　纵观这125年的基业传承，会发现伊藤喜公司与其他日本家族企业一样，在选择接班人时并不拘泥于血缘关系。在迄今为止的8代接班人中，4位系伊藤家族直系成员，2位是女婿接班，还有2位则是职业经理人。

　　我与伊藤喜公司的第8代传人，董事长山田匡通先生的相识是在2013年12月，此后我曾安排多批中国企业家去拜访伊藤喜公司，并与其交流经营、传承心得。去年7月，我邀请他一起赴中欧商学院参加论坛演讲，他的国际化思维让很多人颇感惊讶。或许，来自办公家具这样传统的行业、且年近75岁的日本企业家，就应该是一副呆板、保守的样子，而不是像他那样讲一口流利的英语侃侃而谈。

　　但如果了解了山田匡通的职业履历，便丝毫不会惊讶。他早年在哈佛大学拿到MBA学位，以至于在参加中欧的论坛时，他还不禁忆青春般的感怀道：“这里的教室布置，和我早年在哈佛读书时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

　　没有发明的“发明大王”

伊藤喜集团的创始人伊藤喜十郎

　　伊藤喜公司的历史可以追溯至1890年，其创业者伊藤喜十郎的丰功伟绩如今被陈列在大阪企业家博物馆内，日本工业俱乐部2003年出版的《日本实业家——创造了近代日本的经济人》一书也将他收录其中，伊藤喜十郎生前更是被誉为是日本的“发明大王”。

　　其实，伊藤喜十郎本姓小野，是大阪商人小野十右卫门的第六子，后与同为大阪商人的伊藤善兵卫的长女结婚，成为伊藤家“婿养子”，改姓伊藤。从源脉来看，小野家实际上是三井家族的一个分支家系。

　　创业前的伊藤喜十郎，任职于三井银行，深受涩泽荣一的赏识。一生创办了500多家企业的涩泽荣一被誉为“日本资本主义之父”、其所提倡的“一手论语、一手算盘”的经营理念影响至今。

　　当35岁的伊藤喜十郎决定创业时，涩泽荣一鼎力支持，并挥毫泼墨为其题写了店名“伊藤喜商店”，这一墨宝至今悬挂在伊藤喜公司的办公大厦内。

创立之初的伊藤喜商店

　　触动伊藤喜十郎离开银行、投身创业的契机是1890年召开的第三届“内国劝业博览会”，这是日本明治时期规模最大的产业博览会，早在1877年便举办了第一届，其宗旨是汇总海内外先进科技、文化成果集中进行展示，这一连续举办了五届的博览会被后人视为是日本近代企业的催化剂。

　　1890年3月，35岁的伊藤喜十郎从大阪赶往东京上野参加第三届“内国劝业博览会”，琳琅满目的发明、专利品让其深受震撼，决心通过商业将这些发明实用化。他毅然决然地辞去三井银行的工作，在东京开了一个小小的事务所，并遍访散落在日本各地的默默无名的发明家们。

　　首先拜访的人叫竹内善次郎，此人被视为是保险柜的发明者。在今天，保险柜已习以为常，但在当时无疑是前所未闻的新鲜玩意。但竹内善次郎是一个怪人，对创造发明异常着迷，却对商业毫无兴趣。

伊藤喜早年销售的保险柜

　　“发明，只有被世人广泛使用，才谈得上具有价值，”伊藤喜十郎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把你的创意、发明，做成商品，让其有助于世人生活，这才是令人喜悦之事。”

　　据史料记载，当时伊藤喜十郎走访的发明家，几乎都像竹内善次郎一样痴迷发明却对商业不感兴趣的“怪人”。

　　通过艰难的游说，最终他成功说服了几位发明家。在当时，这些人都是毫不知名的人，但今天看来却都称得上是了不起的发明者：竹内善次郎(发明了保险柜)、堀井新次郎(发明了誊写版)、石田仁蔵(发明了安全剃刀)、铃木金太郎(发明了领口别针)、大河內善行(发明了人造膀胱)……

　　不过，事业的后续进展并不顺利，让不为世人所知、不知其用的产品，在商业上取得成功并非易事。伊藤喜十郎对这些无名的发明家的投资，几乎全都打了水漂。

　　然而，极好的人品帮助了伊藤喜十郎。据记载，在努力白白徒劳后，他都不曾责怪过这些发明家们，而是将责任全部归咎为自己销售能力不足，鼓励发明家们专注于发明。这样的人格，打动了性格乖僻的发明家们，像石田仁蔵等人的后代也是发明家，基本上都心甘情愿地效力于伊藤喜公司。

伊藤喜创业之初销售的订书机

　　苍天不负有心人，在一次火灾中，购买了其保险柜的商家，保住了财产，这让“伊藤喜十郎商店”名声大噪。伊藤喜十郎最终靠保险柜打开了局面。随着“伊藤喜十郎商店”知名度的提高，其推出的誊写版也成为了畅销品。

　　此后，世人纷纷将伊藤喜十郎誉为“发明大王”，日本“帝国发明协会”先后50多次表彰伊藤喜十郎，1929年伊藤喜十郎被天皇召见，这在当时无疑是极高的褒奖和认可。

　　但准确意义上说，显然伊藤喜十郎称不上是发明家，他更多的是发明家的伯乐，通过其慧眼、商才让这些可能被无声埋没的发明走进世人的生活。

　　在位于大阪市中央区的伊藤喜公司史料馆内，至今陈列着创业者伊藤喜十郎曾经发掘、销售的各种发明产品：保险柜、誊写版、别针、订书机、收银机、金额印刷机、打孔机、安全剃刀……

伊藤喜公司史料馆如是写道：“在百年历史的厚重积淀中，伊藤喜的商品，是凝聚了每一个人的汗与泪的结晶，是美好内心与持续不断的营业努力最终发芽开花的结果。我们忧虑，随着文明的进步，世人会忘记这些壮绝的过去。”

　　打破“企业寿命为30年”的魔咒

伊藤喜创业时的旧工厂

　　1920年，创业30周年之际，65岁的伊藤喜十郎退任公司顾问，将公司总裁的位子传给时年38岁的儿子伊藤善之助。

　　实际上，在日本也流传“企业寿命为30年”的说法。伊藤喜公司第11任总裁松井正(现任伊藤喜公司监查董事)在受访时也表示，“查看资料会发现，当时市场上出现了众多的竞争对手，保险柜、誊写版的销售方纷纷涌现。但至今仍维持经营、活了下来的好像只有伊藤喜”。

　　对于背后的原因，松井正解释道，“这是在‘要让企业长青，就必须不断进化’这一理念之下，公司不断实践、进化的结果。”

　　他认为“企业30年说”有一定的道理，“比如说，从誊写版到印刷机、再到匹配计算机的打印机，在时代潮流之下，大部分公司会在存活30年左右的时点上结束使命，无法应对时代变化，就只能面临数十年便消亡的宿命。”

　　应对时代变化，松井认为，首先重要的是要时刻保持危机感，“危机感，不管持有多少，都不为过。解读各种公司的历史会发现，一旦在某种产品上取得了成功，之后即使出现了销售下滑，也会侥幸地认为还能再维持一段时间。说消亡的企业多因其‘成功体验’而倾覆，恐怕并不为过。”

早期设立的伊藤喜工作所

　　伊藤善之助及其后的伊藤善雄(1938年接任)等接班人，在战争等异常严峻的状况下，带领伊藤喜公司实现了艰难的转型，即从单纯主营销售办公用品、拓展至生产研发办公家具、并进一步延伸至办公环境设计，尤其是在战后，办公系统开发及办公环境设计成为伊藤喜的主要业务之一。

　　作为伊藤喜公司的第8代传人(伊藤喜公司的总裁已历经12任)，董事长山田匡通并非伊藤家族的直系后代，而是公司第3代传人伊藤善雄的女婿。作为日本一代禅学宗师山田耕云的儿子，山田匡通深受禅学影响，他曾言“父母教给了我‘禅’，禅是我人生的精神支柱。”不过，他没有追随父亲的脚步去用毕生之力专业修禅，而是选择了在商界打拼。

　　24岁时，他进入日本最大的银行——三菱银行(注：三菱东京日联银行的前身)，直至60岁做到专务董事，日本公司的“专务”差不多相当于COO的角色。62岁时他又出任当时刚刚成立的三菱证券(注：三菱UFJ摩根证券的前身)的第一任董事长、此后还曾担任赫赫有名的东急电铁公司的监查董事。

山田匡通参加中欧论坛演讲

　　然而，由于伊藤喜公司遭遇经营困难，在一位董事长达五年的劝说之下，山田匡通在65岁时告别银行、证券行业，开始接手管理家族生意。

　　第8代传人、现任董事长山田匡通在受访时即表示，“企业实现永续经营的秘诀，就在于不断创新、不断导入新的元素。”

　　继承人选与家族无关

伊藤喜第11任总裁松井正

　　要实现企业百年传承，山田匡通认为，“关键是选择高管。高管决定了公司到底能否持续下去。家族企业的创始人总想从家族里面找接班人，希望自己的子女或其他家族成员来接班，这是很自然的人性。但如果一直这样做的话，肯定会失败。”

　　在去年参加中欧商学院论坛时，山田匡通也分享了同样的观点，他在演讲中铿锵有力地强调：“丰田、本田、三菱等企业，之所以能够基业长青、且不断做大的关键原因之一，就在于在传承的过程中，创业家族表现出了巨大的勇气和智慧——不拘泥于传给家族成员，而是选择合格的高管。”

　　实际上，伊藤喜的传承也并非一帆风顺。曾经的选人不慎，让其经历了一段10年左右的歧途，付出的惨痛代价就是行业第一的宝座拱手让人、且至今未能夺回。

　　“他没有做到忘我，做决策的时候考虑个人利益，重视销售和市场，却忽略了企业与周边环境的关系。家族企业要做大，必须关注周边环境，”山田匡通如是解释道，“中国的很多家族企业，好像不太重视对环境、社会的贡献，在这一点上与日本企业不太一样。”

伊藤喜东京办公大厦

　　在山田匡通看来，“忘我精神”应成为企业经营者坚守的一条原则理念，“要忘记自我利益，的确非常困难，每个人都想多挣钱，我也不例外。但在做关键决策时，需要充分考虑公司、环境、以及社会的利益，舍弃小我。许多看似有能力的人，之所以成为不了好的管理者，就在于在紧要关头做不到忘我”。

　　山田匡通对公司的意义本身有着自己独特的思考，他认为，“所有的公司都是由个人创立的，从某种程度上讲，都有点像家族企业。但公司创办者或经营者需要认清一个前提：公司就像是活着的生物体，哪怕公司是你创建的，哪怕你有百分之百的所有权，但一旦公司创建起来之后，这个有生命的公司就不再独属于你了。”

　　对于公司未来的接班人，山田匡通透露说，家族里面有几位孙儿辈的后代，但目前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我一直在分析、评估、思考最合适的人选，在我的头脑中，已经有了一个后备人选，他与伊藤喜家族没有任何关系”。

　　(本文作者介绍：新浪财经日本站站长，毕业于早稻田大学，著有《柳井正与优衣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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