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发展

　　□本刊记者 曹海丽 何华峰 陈慧颖/文

　　在世界贸易组织香港部长级会议召开之前，《财经》分别以书面形式专访了中国商务部部长薄熙来、印度商业与工业部长卡迈尔纳斯、巴西外交部长凯尔索阿莫利姆。

　　中、印、巴均为2003年8月成立的20国集团(G20)发起国。20国集团代表发展中国家利 益，是多哈回合谈判中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印度与巴西尤其在谈判舞台上纵横捭阖，纳斯与阿莫利姆作为两国派出的谈判代表，成为国际贸易谈判领域里引人关注的明星，并隐然有发展中国家代言人之意。

　　下文即为《财经》对三位部长的书面专访整理集纳。

　　中国商务部长 薄熙来

　　印度商业与工业部长 卡迈尔纳斯(Kamal Nath)

　　巴西外交部长 凯尔索阿莫利姆(Celso Amorim)

　　《财经》：你们预计，此次世贸组织香港部长级会议能否推动多哈回合谈判取得实质性进展？目前，最大的困难和阻碍在哪里？为此，急需做哪些工作？　　

　　薄熙来：多哈回合非常重要，各国高度重视，都希望能借香港会议推动谈判取得成功。但希望归希望，还不是现实。目前矛盾重重，分歧严重，谈判在某种程度上已陷入僵局。

　　最大的困难在农业问题上。在国际贸易的各个领域，农产品市场的扭曲最为严重。长期以来，农业游离于多边贸易体制之外。乌拉圭回合第一次实现了把农业纳入多边规则的范围，定下了规则，区分了什么是黄箱、绿箱、蓝箱，把配额等非关税措施转化成了关税措施，但却未能对补贴和关税进行实质削减。而这次多哈谈判要动真的，要把这些补贴和关税真正削减下来，困难可想而知。

　　根据世界银行专家的预测，多哈谈判如果成功，将带来每年3000亿美元的收益，其中60%来自农业。为什么农产品贸易只占世界贸易的不到10%，却有这么大的影响呢？道理很简单，因为农业的扭曲最严重，使市场作用失效。一旦扭曲的因素被削减或取消，在贸易上带来的收益也就最大。所以谈判要取得进展，必须在农业上下更大的功夫，须在农业谈判的“三大支柱”上，即出口补贴、国内支持和市场准入方面取得平衡的进展。

　　现在发达成员还做得不够，虽然都有些出价，但其中还有不少水分，未能体现多哈回合确定的雄心。为了使谈判取得进展，发达成员应该做出更大的努力，同时对于发展中成员的照顾要落到实处。

　　纳斯：我们都希望香港会议取得进展。目前谈判的不同领域还存在各种分歧。如果要取得进展，必须要获得一个能满足世贸组织大多数成员特别是穷困成员的需求的共识。最大的挑战是，要保证全球贸易不仅是自由的，而且是公平的。

　　阿莫利姆：香港部长级会议正值多哈回合的关键时刻。不幸的是，至今谈判尚未根据多哈宣言取得进展。多哈宣言已经屡遭欲被“重写”的命运。我们不应该忘记这是一个发展回合。从一开始，对发展中成员来说最重要的一些议题就遭到强烈的抵制，特别是农业。

　　举例来说，宣言中所确定的逐步取消出口补贴和实质性提高(农产品)市场准入的目标，在坎昆会议中几乎被抛弃，因为部分成员试图重拟一个降低多哈目标的部长宣言，并强加给其他成员。部分成员试图限制宣言的企图仍是谈判最大的挑战。降低在香港举行的谈判愿望是不能接受的。如果我们不能在香港会议上达成全面谈判模式(full modalities)，则必须确保香港会议上能够形成一个达成全面谈判模式的路线图。

　　《财经》：香港会议对于多哈回合的成败至关重要，但目前似乎弥漫着一种比较悲观的气氛。一旦香港会议未能达成预期，将对2006年多哈谈判最后一年的进程产生什么影响？　　

　　薄熙来：原来预期，各方将在香港会议上就农业、非农产品和服务的谈判模式达成一致；也就是说，用什么公式，采取什么系数、用多长时间来削减关税、开放市场。但现在看来，实现这一预期已经不大现实。WTO总干事拉米今年11月9日已经做了一个“诊断”，认为现在根据谈判的现状，需要调整对香港会议的预期。做出这种调整是必要的，因为要共同避免重蹈坎昆的覆辙，要维持谈判的信心和势头。

　　拉米的“诊断”里也有一些积极因素，第一，各方都同意保持多哈谈判的雄心水平，不能“降格以求”，达成有很多水分的协议。第二，大家都一致同意继续努力，争取实现2006年结束谈判的目标；也就是说，在最后的时间上和实质上都不改变，只是调低了对香港会议的期望值。

　　纳斯：现在人们相信关于农业和其他产品的全面谈判模式不能在香港会议上达成。所以，我们把香港会议看做是将在2006年达成的全面谈判模式的一个过渡阶段。印度仍然期待在2006年底之前完成多哈回合谈判。

　　《财经》：农产品贸易是多哈谈判的核心，但目前为止谈判各方还未就自己的诉求与其它各方达成一个初步的框架。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什么？如何有效推进？

　　薄熙来：实际上，农产品谈判的框架在去年7月已经达成了，这个框架协议规定，对于农业的“三大支柱”，出口补贴要取消，扭曲贸易的国内支持和关税要大幅度削减。现在的分歧主要在于如何落实“七月框架”确定的原则和目标。出口补贴在什么时候取消，在2010年还是2015年？国内支持削减到多大程度，是60%还是70%？关税如何削减，削减幅度是多少，封顶封在什么水平上？这些是现在谈判的焦点。

　　目前在农业市场准入和国内支持领域方面分歧最大。主要原因前面已经提到，一方面，那些高补贴高关税的发达国家做得不够，发展中成员不满意；同时，谈判对发展中成员在农产品方面的利益关注得不够。

　　要使谈判取得实质性进展，就要在这两方面努力。发达成员要先行一步，提出真正能够大幅度削减补贴和关税的出价，同时要充分考虑发展中成员的特殊困难，给他们以特殊和差别待遇。以中国为例，我们有7.5亿农民，如果按照我国日均1元人民币的标准，现有2900万贫困人口；如果按照世界银行日均1美元的标准，我国还有1.72亿人。他们的实际困难应该在贸易自由化进程中予以充分考虑。

　　纳斯：对于许多国家来说，农业是最重要的谈判领域。比如，对印度来说，农业是绝大多数农民谋生之计，他们的利益必须被保护。发达成员给予其农业产品的巨额补贴和国内支持，人为地降低了农产品价格，使发展中成员农民的利益受损。20国集团国家的提案强调农业的重要性，提出了粮食安全、农村发展等议题。要使多哈回合得以推进，必须大幅减少扭曲贸易的农业补贴。

　　阿莫利姆：对巴西来说，农业是多哈回合中惟一最重要的议题。历史上，农业是世界经济中最扭曲的领域，出口补贴、关税高峰和国内支持都对贸易造成极大扭曲。农业也是多边贸易体系中最被忽略的议题。发展中成员等了差不多40年才看到关贸总协定启动了农业贸易自由化。但乌拉圭回合农业协定仍允许扭曲政策的保护伞继续使用。

　　现在，是WTO重新平衡上一回合遗留下来的不对称待遇的时候了。目前的这种形势是不公平的，因为发展中成员在农业领域拥有强大的竞争优势。

　　《财经》：影响2006年世界贸易形势发展的主要因素是什么？多哈谈判的成或败将对未来世界贸易产生何种影响？　　

　　薄熙来：影响2006年世界贸易形势发展的主要因素至少包括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多哈回合谈判能否取得成功；二是贸易保护主义的做法能否得到有效遏制；三是双边和区域自由贸易安排走向如何。

　　多哈谈判如果能取得成功，将会有力地遏制贸易保护主义的抬头，为国际贸易的发展提供一个更加公平和可预见的环境，进一步促进世界范围内市场的开放，也为广大发展中成员提供新的发展空间。一旦多哈谈判失败，将会给世界经济发出十分消极的信号，使世贸组织的信誉受到严重损害。

　　纳斯：我认为随着在全球范围内关税水平逐渐降低，对世界贸易发展的最大挑战来自于非贸易壁垒。非贸易壁垒限制了贸易扩展的机会，如果世界贸易要以公平的方式获得增长，非贸易壁垒就必须要被清楚。

　　《财经》：在农产品、工业制品和服务贸易三个主要谈判议题上，哪个对中国来说最重要？如何看待这几个谈判领域对中国的利弊？

　　薄熙来：无论是工业品、农产品还是服务贸易，对中国来说都是很重要的。多哈谈判各个议题对中国来说都是利益攸关的，我们不能忽视任何一项谈判，必须全面参与。

　　在具体的议题当中，我们关注的侧重点有所不同，有的进攻利益多一些，有的防守利益多一些。

　　在工业制成品方面，中国的一般制成品竞争优势比较强，希望通过谈判为我国工业品的出口创造更有利的国际环境。

　　在农产品方面，我们有些产品有竞争优势，比如蔬菜、水果、花卉等，但在一些土地密集型的产品方面，比如粮、棉、油、糖等，不具备优势。这些产品涉及到成千上万农民的切身利益，关系到他们的生计，也涉及我们进行经济结构调整面临的困难，涉及区域发展以及少数民族利益。所以要在谈判中努力争取一些特殊的安排。

　　就服务业而言，我们在海运、计算机、旅游等方面有一些优势，希望发达国家在这些领域对我开放市场；但在金融、电信等服务贸易领域，由于在加入世贸组织谈判中已做出过重大承诺，而且正在执行之中，不能在新一轮谈判中再做更多承诺。这些都需要在谈判中妥善应对。

　　《财经》：印度在多哈回合谈判中很大程度上扮演着发展中成员代言人的角色。印度准备在香港会议上有何作为，以确保多哈回合谈判对“发展”议题倾注更多的注意力？

　　纳斯：多哈回合是一个“发展”回合，因此对于多哈回合所具有的“雄心”也必须体现到“发展”这个主题上去。六个月以前在经合组织的巴黎会议上，我呼吁对乌拉圭回合做一次发展“审计”。除非我们能够评估每一个决定对于“发展”的影响，我们无法有效地将宣称的目标变成现实。

　　当我们“冲向”香港时，我们必须保持乐观并尽力追求成功。当然我们必须意识到时限将至——时限确实很重要——但正如我几个星期以前向小型部长会议递交的一封信中所说的那样，最重要的不是抽象的时限，而是一个终结贫困、赢得“发展”的时限。

　　印度将与发展中成员，特别是弱小的、最不发达的成员一起，致力于“发展”这一目标。

　　《财经》：巴西的谈判立场是怎样的？对巴西来说，挑战有哪些？

　　阿莫利姆：在多哈回合中巴西已经和中国及其他发展中成员(印度、阿根廷、南非等)结成联盟，组成了20国集团，目的是推动农业谈判。20国寻求在农业上获得“发展友善”(“development friendly”)的结果，例如完全取消出口贴补，增加市场准入，减少扭曲贸易的国内支持。

　　另外，我们力争为发展中成员获得一定的灵活性以追求农村发展和粮食安全政策。在工业制品方面，巴西的立场是关税减让公式应遵从多哈宣言中所确立的“低于全互惠”(“less than full reciprocity”)原则，提高对发展中国家来说有竞争力的产品的市场准入，同时要保障发展中成员有额外的灵活性以保护对他们来说敏感的领域。我们也寻求反倾销措施规则方面的进一步明晰。在服务领域，我们愿意促进符合发展中成员利益的产业和模式的谈判，推动有关补贴和特保规则的讨论。

　　巴西在农业谈判上的目标也是在多哈宣言中所表述的：实质性的市场准入、废除出口补贴、减让扭曲贸易的国内支持，以及针对农村发展和粮食安全的充分的特殊和差别待遇条款。这些目标已经充分落实在20国集团平台上。

　　为了达到这些目标，我们应该确保分层公式做到高关税高减让幅度；确定一个结束出口补贴的可行的期限；国内支持的总体削减(不能允许成员在项目和作物之间转移他们的补贴)；以及发展中成员应该通过特保措施来保护特殊产品进口的激增。所有这些方面都是和多哈要求一致的。他们一旦得以执行，巴西和许多发展中成员将可从世界市场的公平竞争中获益。

　　(三位部长专访全文请见《财经》杂志网络版“WTO香港会议专题”www.caijing.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