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家，女人家

　　“有镇划河为界，西曰乌镇，东曰青镇”。现今因了古镇旅游而世界有名的乌镇，就是原来乌青两镇的水乳交融。

　　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读”书了。我说的读，是真的“读”，出声音的那种。《青镇人家》是要拿来读的书，因为通篇很多的乡间土话，非读不能出真味也。男人家对女人家说：“覅空缠！”镇上出了新鲜事：“异出不奇！”突然想到了什么事，脱口一声：“啊呀，完彻！”这样鲜活的滴出乡愁之水的话语，不读出声音来，岂不是暴殄天物吗？

　　方言是地母一样的存在，似大俗实大雅，似孱弱实坚韧，就像乡里的女人，你细细看去，都是菩萨，都是地母。

　　《青镇人家》里的女人就是，个个有着可敬的气象。在主人公秋生的生命里依次显相：许婉、玉玲、桂玉、秀梅。

　　秋生家是乡里殷实人家，相当于地方上乡绅的一个地位。小少爷少年时代有着小富子弟的些许纨绔，懵懵懂懂交上并不正气的朋友，很是做了些挖坟盗墓、眠花宿柳的荒唐事。许婉便是秋生少年时玫瑰色的荒唐。

　　许婉是个妓女。那天喝了酒，秋生糊里糊涂被狐朋狗友仲秋带进风月场，成了许婉第一个恩客。秋生在这个娇嫩女孩的怀里，实现了生理上的男性启蒙。

　　作者笔下的许婉虽是个风月女子，却没有半点丑恶的样子。不贪钱财、随份随缘，每当秋生遇上烦心事，她还能温言相劝，让他多用心家中生意，多体谅父亲的良苦培养。她对自己付与了处子之身的这个男人，没有贪念，只有温和的爱意。

　　为逃避娃娃亲，秋生来到杭州“读书”，遇上了生命中第二个女人玉玲。玉玲是一个闺阁中的官家女子，与秋生在西湖边邂逅。一个是有钱有闲还有从许婉处挣得了风月经验的风流少爷，一个是青春闲愁春梦无边却一张白纸的深闺“傻白甜”。就这样，一个循循善诱，一个乍见春色，以为这就是爱情，误入藕花深处。

　　十里钱塘春色，只是途中风景。玉玲在秋生回家后毫无悬念地遭遇了被遗弃的命运。秋生归家，迎娶了父母之命的妻子，也是他生命中第三个女人，吴桂玉。

　　桂玉是妻子，作为妻子的女人，需要成就的不止是她的男人，还有整个家庭。所以，桂玉需要善良温柔，面对男人因为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表现出来的异常，需要疑而不问，善解人意。作为一家之女主，桂玉需要贤惠大气，应对得宜，柔中有刚，和顺中不失主见，这些桂玉都做到了。

　　秋生生命中的第四个女人，也是最后一个女人，是秀梅。他原本是秋生逃避的娃娃亲——陈家三姑娘。这世间缘份兜兜转转，像个太极图，终归是要回转来的。书中的秀梅，有学问，有侠骨，还有克制的深情，是乡间少见的有识见的女子。在秋生遇难时，不计曾被退婚的前嫌施与援手救他出牢狱之灾。在秋生主持青镇办学兴教这件大事时，又静静地提了行李箱，来做学堂的教习支持秋生。秀梅是那个助秋生成就事功，与他并肩前行打天下的女人。品性高洁，有胆有识的秀梅，帮助秋生完成了从家长到族长的角色升华和地位巩固。

　　女人滋养了男人，以何种方式退出也是一种密码，揭示了男人在不同的生命阶段，需要不一样的地母滋养。

　　许婉用青春的鲜美，把秋生从男孩变成了男人，开辟鸿蒙，做了秋生的警幻仙姑。大家闺秀玉玲，身份比许婉干净许多，然而却是个情感上的聪明面孔笨肚肠。桂玉是最典型的妻与母的形象。在桂玉这里，情欲的作用，是为传宗接代繁衍生息；爱情的感觉，更多是与亲情水乳交融。男人能离开初恋，能离开情人，却离不开生命中的妻，因为只有妻子是注入在每一天的烟火日子里的。妻子桂玉的离开，让秋生茫茫然失落了凭依。这时候秀梅的存在就变得特别重要。老年的秋生，开始脆弱，精神需要有一个安放的所在。知性、能干、克制的秀梅，成全了他人生最终的圆满与安全感。

　　男人家，女人家，拜天地做人家，就这样一世一世地繁衍下来。细细考究起来，时光是菩萨的经文，土地是菩萨的莲座，而家家户户里的女人，就是一尊一尊的菩萨。很多出土的汉画像里，是女娲娘娘执规，伏羲执矩，规作圆，为阳，矩作方，为阴。可见在久远的上古文明里，女子乃是阳。到后来，变成为男人是天、女人是地，仿佛天是赫赫权威，其实细细想来，地才是承载一切的，女人正是厚重地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