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宇宙：买卖是个大事情

　　迟宇宙 知名专栏作家

　　几乎所有营销人员都会在第一堂培训课上温习这样一个烂俗到了庸俗的故事：在美国有一座鞋子制造厂。为了扩大市场，工厂老板便派市场经理杰克到非洲一个孤岛上作调查。杰克一抵达非洲的这个孤岛，就发现当地的人们都光着脚。杰克马上拍电报告诉老板说:“这里的居民从不穿鞋，此地无市场。”老板接到电报后，思索良久，便吩咐另一名叫吉米的市场经理去实地调查。当吉米一见到当地人们没穿任何鞋子的时候，心中兴奋万分。吉米马上电告老板：“此岛居民无鞋穿，市场潜力巨大。快寄一百万双鞋子过来。”

　　《庄子·逍遥游》中也说起宋国有两个这样的商人，一个会做买卖，结果发了大财，裂地而封；另一个昧于实际，结果蚀了本钱。

　　“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意思是说，北方的宋国有人贩卖帽子到南方的越国，越国人头不蓄发满身刺纹，没什么地方用得着帽子。结果自然是白跑了一趟，除了搭上盘缠及运费外，在交通并不便利的春秋时代，他还得为此付出巨大的机会成本。

　　另一个商人的故事是庄子讲给惠施的。惠施是当时的大“名家”，他有一次对庄子说：“魏王送我大葫芦种子，我将它培植起来后，结出的果实有五石容积。用大葫芦去盛水浆，可是它的坚固程度承受不了水的压力。把它剖开做瓢也太大了，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放得下。这个葫芦不是不大呀，我因为它没有什么用处而砸烂了它。”

　　庄子用一个商人故事对他进行了答复：“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纩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以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纩，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大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

　　卖帽子的商人昧于文化差异，结果无所售其商品；卖药商人知道自己所掌握资源的真正价值，结果裂地而封。这两个故事的教训及意义，对于所有商人而言，都是极为深刻的。

　　庄子当然不是为了展示商人和商业而进行描述，他所揭示的无非是行为及思想的相对，用以解释当时间和空间以及行为人发生转变之后，结果也会随之转变。

　　他也正以此作为对惠施的嘲讽：“能使手不皲裂，药方是同样的，有的人用它来获得封赏，有的人却只能靠它在水中漂洗丝絮，这是使用的方法不同。如今你有五石容积的大葫芦，怎么不考虑用它来制成腰舟，而浮游于江湖之上，却担忧葫芦太大无处可容？看来先生你还是心窍不通啊！(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纩，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

　　战国诸子很喜欢以商人尤其是宋国商人的故事来作为他们论证的譬喻。南怀瑾《庄子讲义》解释说：“为什么做生意要提到宋国？怎么不提鲁国也不提齐国？因为宋人是殷商之后，是代表殷商的文化。战国时候宋国文化最高。孔子也是宋国人。‘资’是贩卖，‘章甫’是礼帽礼服。宋人当时带着礼帽礼服到越国去做生意。越国是现在的江苏、浙江、福建等地，在当时是野蛮未开发之地……宋人把礼帽礼服带到没有文化的地方去卖，结果都卖不出去。把高度文明的东西，带到最原始的地方当然没有用。”

　　更为重要的原因是，作为存殷之亡续汤之绝的宋人，他们遵循着周武王为他们定下的行为逻辑，老老实实种田，除此之外还可以搞搞商业，以孝养其父母。他们有着商人的基因，身体流淌着商人始祖王亥的血脉。他们最善于经商，最富于商业精神，也最讲求商业伦理。他们代表着一个时代最高的商业形态，也像南怀瑾说的那样，代表着一个时代最高的文明水平。以他们作为譬喻的主角，具有无可指摘的说服力。

　　尽管先秦诸子关于商人的寓言和小插曲仅止于为各自学说服务，作为论证形象化的陪衬，很难看到对商人及其活动的正面表现，但是在那个中国商业文明的奠基期，商人们还是不可阻挡地作为一个群体呈现在潮流当中。

　　他们不仅把商业当做谋生的手段，而且开始将其作为淑世的工具。他们不仅为中国确立了商业文明“良贾不为折阅不市”(《荀子·修身篇》)的基调，也为中国资本冒险确立了“长袖善舞，多钱善贾”(《韩非子·五蠹》)的游戏规则，以及“商人用一布市，不敢继苟而雠焉，必择良者”(《墨子·贵义》)的节俭、敬业和诚信的伦理。对于一个处于转型时期的国家和一个寻找方向的时代来说，他们的努力显得那么可贵。他们简直可以说是黑暗当中最动人的那一抹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