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鼠猛狗”的危害

　　迟宇宙 知名专栏作家

　　领导者固然需要天赋，倘使不建立好的制度与信条，其领导力也会大打折扣。要建立好的制度与信条，就要解决领导者最为忧惧的问题。然而，领导者最怕什么？倘若进行一场考试，晏子的答案是“社鼠猛狗”。

　　齐景公有一次问晏子：“治国最怕什么？”晏子回答说：“最怕社庙中的老鼠了。”景公不解。晏子告诉他：“你看社庙当中，供奉着一个个木牌牌，上面画着土地神的画像，老鼠就喜欢藏在那里。要是用火熏它吧，又怕烧了木牌；要是用水灌它吧，又怕冲坏了神像。这左右不能弄死老鼠的原因，就是忌惮土地神的缘故。一个国家也有社鼠，就是君王身边的那一小撮人。他们在宫内蒙蔽君王，在宫外对百姓卖弄权势。你不惩罚他们吧，他们就作乱；你惩罚他们吧，嘿，君王把他们保护得死死的，犯了事还格外地宽宥他们，这些人我看就是国家的社鼠。”

　　晏子又给景公讲了一个故事，说：“从前有个卖酒的，他把铺子里盛酒的器具擦得干干净净，他把惹眼的酒旗挂得老高老高，可是就是没有人来买他的酒，酒都酸了也卖不出去。卖酒人心里别提有多郁闷了。他有一天跑去问他的邻居。邻居说：‘您的狗太厉害了。人家拿着酒瓶来买您的酒，您的猛狗迎上去就咬人家，因此大家都不敢来了。于是，您这酒直到酸了也卖不出去。’国家也有猛狗，就是当权的用事者。各种身怀绝技的人想来拜谒君王、谋求职位，可是用事的人迎上去就咬他们，他们就是国家的猛狗。君王身边的人是社鼠，当权的人是猛狗，君王怎么能不被蒙蔽，国家怎么能没有忧患呢？”(《晏子春秋·内篇问上》)

　　领导者治理一个组织，最苦的是左右的媚上和用事者的欺下。社鼠和猛狗是组织中最反动的力量，他们打着拥护领导者的幌子，暗地里却干着离心离德的事情；他们对上会使民间发财的机会集中，对下则排斥人才的聚集。

　　最后，君王变成了一个空架子，他们则实际上操纵了整个国家，民间的财富集中到了当权者手中，民间的人才不是走投无路，就是做了他们的门客，形成了与公室抗衡的力量。

　　在晏子之后，相同的考试答案，韩非也曾给出过，只不过他将故事托付给了另外的人，但要表达的思想，却与晏子没什么两样。

　　《韩非子·外储说右上》说：“宋人有酤酒者，升概甚平，遇客甚谨，为酒甚美，县帜甚高，然而不售，酒酸。怪其故，问其所知闾长者杨倩，倩曰：‘汝狗猛耶。’曰：‘狗猛则酒何故而不售？’曰：‘人畏焉。或令孺子怀钱挈壶雍而往酤，而狗迓而龁之，此酒所以酸而不售也。’夫国亦有狗铬，有道之士怀其术而欲以明万乘之主，大臣为猛狗迎而龁之，此人主之所以蔽肋，而有道之士所以不用也。故桓公问管仲：‘治国最奚患？’对曰：‘最患社鼠矣。’公曰：‘何患社鼠哉？’对曰：‘君亦见夫为社者乎？树木而涂之，鼠穿其间，掘穴托其中。熏之则恐焚木，灌之则恐涂阤，此社鼠之所以不得也。今人君之左右，出则为势重而收利于民，入则比周而蔽恶于君。内间主之情以告外，外内为重，诸臣百吏以为富。吏不诛则乱法，诛之则君不安。据而有之，此亦国之社鼠也。’故人臣执柄而擅禁，明为己者必利，而不为己者必害，此亦猛狗也。夫大臣为猛狗而龁有道之士矣，左右又为社鼠而间主之情，人主不觉。如此，主焉得无壅，国焉得无亡乎？”

　　无论是作为墨家鼻祖的晏子还是作为法家思想圭臬的供应者的韩非，他们所暗示的治国之道无非养德、养力。所谓养德就是要剔除社鼠，亲近名高之人，以示能敬贤；所谓养力就是要剔除猛狗，使有力之士可以为国效力，以明能用兵。惟其如此，才能实现文武张设，德力且足。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这是诸葛亮对刘禅的劝诫，也是对一切领导者的告白。不幸的是，在任何时代当中，领导者们往往亲佞远贤，又往往刚愎自负，一面被谄媚蒙蔽了双眼，一面被成功冲昏了头脑。待到他们意识到需要进行革饬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民众既不会忘记也不会宽恕他们。即或英明神武的殷纣王，最后也只是破产败亡的结局。一只老鼠一条狗，亡了多少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