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国有化 一盘没有下完的棋

　　本报记者 勾新雨 北京、海城报道

　　周福仁不断地拍着面前那张老式红木桌子，反复吼着一句话：“什么叫不知道天高地厚。”这是在2005年夏天。距离他花费3亿元人民币从美国购买2030轧机已经过去4年。不过，他的那些当时称得上国内最先进的设备至今还静静地躺在海关。

　　不认输的辽宁农民周福仁还是没能打开钢铁业的大门。不过，2001年他并不这么想。可以理解，当听到当地一家大型国有钢铁公司的老总在一次员工大会上说“听说西洋要上300万吨，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他是如此的愤怒。

　　周福仁的西洋集团是辽宁省最大的民营企业。对这位福布斯富豪榜上的东北首富来说，他的财技看来简单，就是赶在别人前面进入国有垄断行业。1988年，辽宁海城的农民周福仁成功地进入了当时还垄断在国有企业手里的镁矿及其下游的耐火材料行业，大获成功，由此掘到了第一桶金；十年之后的1998年，周福仁再次进入一个国有垄断行业化肥业，再获成功。

　　但是这一次周福仁并没有成功。实际上，钢铁业曾经向民间资本打开的大门正在慢慢地关上。曾经同样把钢铁作为下一个目标的

宁波建龙，如今已经改换门庭，归入国有企业旗下。而根据国家有关部门的规划，这个行业的未来将是国有大公司主导的世界。

　　或许很难让人想象，就在

中国经济告别了持续经年的通货紧缩，开始驶入又一个快车道时，就在民营资本重新开始在一些领域焕发生机，并且以前所未有的激情瞄准了重型化时，它们却发现，有一种无法主宰的力量，让他们一步步地退回到开始的地方，一股国有化的浪潮，正在牵引着那些被民营企业看作新金矿的产业。

　　现在，我们还不知道这样一种趋势将如何持续，但是，我们看到的图景已相当清晰。

　　进与退

　　现在，我们几乎已经看不到那些曾经高调地宣称要进入某些行业的民营企业家的身影了。这样的名字我们可以举出一长串，从项目规模缩小了一半的刘永好，到最终交出控制权的张志祥，再到还在司法审判阶段的戴国芳，而不被我们所知的名字或许更多，他们中间，或许包括那些撤离山西的温州煤商，把加油站卖给石油巨头的小企业主。

　　很难说那些专家学者的话是否有道理，不过，在一些领域他们的话是对的。国退民进早已演化成了更加激进的国进民退。

　　一些数据可以说明其中的变化。在山西，民营煤业一度占据了将近4成的市场份额，不过，现在他们退出的速度跟当初进入这个被宣布开放的领域的速度同样快。民营加油站曾经占据了半壁江山，不过，现在，中石油和中石化几乎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圈地运动，加油站的布局已近尾声，民营加油站的数量已经从1998年的占行业的60%直线下降到现在的不足25%，市场占有率更是跌到了不到15%，两大石油集团的加油站则在85%以上。而它们今天的命运，或许也将是未来民营炼油厂的命运。

　　已经占到了全国钢产量近80%的国有钢铁企业正在抓紧跑马圈地做大做强，2020年前十大钢厂的产量将由现在不到30%增长到70%以上。

　　这种现象正在持续，而未来的图景似乎已经逐渐变得清晰。去年底，在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举行的一个研讨会上，云南红酒业集团董事长武克钢说：“大型国有企业冲击很厉害，我敢说今年将是优质民营企业的卖身年，给国有企业或者外资当二奶。”他断言，如果2005年民营企业面临的环境延续下去，这个趋势将不可避免。

　　而这一切似乎跟关于改革方向的讨论交织在一起。在国退民进遭到质疑的同时，2003年成立的国资委也成为一场国资大跃进的主导者。国资委主任李荣融不止一次表示，中央国有企业必须成为行业的前三名，否则就由国资委来给企业找婆家。同时，国资委一再申言，所谓国退民进并非国资在一切竞争性领域退出。实际上，一些研究国资规划的人士也明确表示，国资委需要那些虽然在竞争性行业，但是仍然盈利的企业。

　　在国资委主任李荣融眼中，根本不存在国有企业垄断。在去年年底由国务院新闻办举行的一个发布会上，面对质疑，他坦言石油和电信等行业其实已置身于竞争性行业，并且现有的格局是合理的。也正是在国资委成立之后的两年多时间里，中央石油企业石油加工量已占到全部石油加工量的92%。

　　成与败

　　民营企业折戟重化工，往往被看作民营企业实力和经营管理能力缺陷的反映。不过，一些市场人士对此并不赞同。民营钢铁业以更低的投资，更快的产出蚕食着市场份额，不过，他们似乎没有能力抵抗全行业整合的风险，尤其是，当这一整合由那些市场中的大国有企业主导的时候。

　　一位国土资源部人士说：“如果石油真的开放了，浙江商人真的进去了，以民营企业的眼光和头脑，苦干上两三年时间，三大石油集团没有一个是他们的对手。”

　　资金、技术和管理，民营企业都不缺，惟缺政策入场券。

　　可以肯定的是，在一些行业，民营企业希望实现从小到大的成长，几乎已经没有可能。上述国土部人士透露，相关部门正在制定民企挖油的准入标准，门槛从60亿元抬高到了100亿元，另外还有高级工程师的人数要求。

　　“这对民企是难以完成的任务，资金还好说，人才就难得了，中国有数的几十位高级工程师，全在两大石油集团，民企就是现从海外请也来不及啊。归根结底，还是有关部门不想放开，”他说。

　　政策上的不确定因素，让渴望做大事的民营企业朝着一个相反的方向发展：变小、变乱、变边缘、变投机，大家都在赚快钱，赚了就走。而这种没有稳定预期的投资风潮带来的是更为激烈的行业整顿。在官方人士眼中，民营资本也因此成为不稳定的市场因素。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越是国企试图垄断的行业就越是出现众多“小”字辈，小煤窑、小钢厂、小炼油厂。主管部门对此常常一策以驱之：清理整顿。即使是那些羽翼稍丰的民营企业，也只剩下没有选择的选择：投靠外资或者投靠两大国有石油集团。

　　不过即使是民营企业家们也很难否认，民营企业自身的弱点确实妨碍了他们在那些刚刚打开一条缝的市场领域稳定地成长，尤其是当所有人都将这个行业看作金矿时。石油业商会的副会长康阳顺说，民营油企的整体素质不高，无法与“两大”在市场表现和管理创新上竞争，很多人加入商会就是来捞好处的。

　　或许如此，一些专家学者曾认为，民营企业可以通过联合的方式做大自己，进入那些门槛高企的产业，但是民营企业的联合之路似乎也同样不顺畅，频繁传出的内斗，几乎在这些联合体还没来得及充分展示自己的形象时，就已经分崩瓦解了。

　　值得怀疑的是，这真的是一些观察家所认为的民营企业摆脱不了的宿命吗？

　　今与明

　　这样一种趋势在2006年还将持续吗？看起来是这样的。山西煤业的整合思路，已经被认为是一种样本，将在全国全面推开。石油业正在制定的市场准入规则，将可能是民营资本根本无法企及的。而且，不仅是在重化工行业，甚至在物流业这样的领域，国有化的趋势与外资化的倾向也同样挤压着民营资本的空间。

　　实际上，国资委为国有企业设定的势力范围，早已明确民营资本不许跨越的鸿沟，那些不管以何种方式生存于其间的民营资本，都可能在新一轮的整合中被国有化，或被外资化。

　　目前，96家已经公布主营业务的央企，涉及领域包括能源、冶金、钢铁、医药、电信、军工、交通、汽车、电子、技术装备、粮油、房地产、日用消费品和投资等诸多领域。而国资委早已声言，在某些重点行业和关键领域将保持国有独资形态，比如军工、能源等企业；而在一些关系整个国民经济发展的基础性行业，中央企业将保证绝对控股或相对控股。

　　国资委旗下企业将以何种姿态实践行业前三名的目标，尤其值得关注。实际上国资委主任李荣融在2004年8月份召开的中央企业负责人会议上曾说：“政府的职能是促进公平竞争，破除垄断；而出资人的目标是追求资产回报，所以出资人其实是希望垄断的。”

　　中国还没有一部自己的《反垄断法》，即使有，又如何面对国有资本出资人做大做强国有企业的冲动？实际上，我们在之前的那些产业整合中，已经隐约看到了政府的影子。

　　也许情况并不像那些民营企业家想得那么悲观。在非公经济36条出台一周年之后，民营企业对市场准入的评价相比一年前已经乐观了许多，这也许是一个好兆头。我们可以看到的是，温州煤商尽管撤出了山西，但是他们仍然坚韧，并且在石油业、国有企业并购等方面小心地尝试和试探着。周福仁也并没有放弃。他为自己的西洋集团立下了这样的目标：未来的8年内，在海城市建设年产1000万吨的联合钢铁厂——海城市处在鞍山市辖区之内，这与此前的中国第二大钢铁企业

鞍钢集团近在咫尺，而同样是1000万吨的目标，后者用了整整5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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