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沈阳铁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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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finance.sina.com.cn 2005年12月24日 16:39 经济观察报 | |||||||||
本报记者 罗健/文 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每天我要骑上半小时的自行车几乎横穿整个铁西区去上学。如果早上多擦了点润肤霜,到了学校脸上就会粘满灰尘,进教室前是否擦一把脸成了区别干净孩子和脏孩子的标志。这是上个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沈阳铁西区。那个时候,铁西就是一排接一排的厂房,无论从哪个角度拍照,背景里都少不了浓烟滚滚的烟囱。
和厂房、烟囱相伴而生的是铁路。它们在这个城市里遍布纵横,直伸入每个大厂区。每次火车咆哮着经过街道,护栏应声落下,立刻切断了穿梭的人流车流,透过车厢间隙可以看到对面面无表情的人们,他们也同样在朝这边张望。大部分是货车,它们载着各种各样的奇怪机器运往全国各地,或者把不知从哪里运来的钢铁煤炭运入厂区。 偶尔有旅客列车经过,车厢里的人,透过玻璃窗好奇的打量着视线以下这些铅灰色的面孔,这将成为他们对于沈阳或者东北的第一印象,这印象也许永远不会改变。 那些火车总是撒下一路灰尘扬长而去,然后护栏抬起,行人继续赶路,自行车汽车继续穿梭,没有人有一丝怨言,一切秩序井然。几十年来,这里的人们已习惯于作为这个庞大的工厂机器上的一颗螺丝或者一块铁锈奔波于家和单位之间。值得庆祝的事情只有结婚生子、调动工作和涨工资。 所有的工厂大门前都会有“高高兴兴上班来,平平安安回家去”这样的标语,这也是那个年代的最大理想。几乎所有铁西人的生活都是如此,谁也没有太高的要求。他们相信,这就是这个国家的生活范本,也坚持用自己的思维方式评判他人幸福与否。一个“共和国之子”的桂冠可以让他们骄傲几辈子,尽管宣布这称谓的人早已忘却。 一个生在长在铁西区的孩子是不会对这一切产生质疑的,因为他们的父辈就是这样生活的。他们完全不需要质疑,甚至不需要思考。因为他们坚信有人会把一切替他们考虑周全。事实也正是如此。大一点的工厂已经为它的子民们提供了一切生活细节——公共食堂,公共浴池,单身宿舍,家属楼,医院,托儿所,阅览室,礼堂,电影院,闭路电视。 不过很快,这些都没了。 市场化瓦解了铁西人几十年来的生活方式,但是并没有给他们建立新的秩序。一阵骚乱和茫然过后,剩下的只是抱怨和承受。 铁路以东的其他各区的变化同样被他们看在眼里。五爱市场的不断扩大,家乐福超市落户沈阳北站的兴隆,和平区、沈河区的房价一涨再涨,早年向东走出铁西的人赚了钱回来,原来被斥为异类而现在却成了被哥们炫耀的谈资。 他们只是看着,觉得铁路那边距离他们那么远。他们也许开始后悔没有响应当年隔着铁路的青年读书人的大声疾呼,但是已经太晚了。事实上,他们早晚要失业。 他们中有的人开始以最小的成本(即使这些也是他们的全部)尝试改变,1990年代中后期,街头巷尾不知从哪里冒出了许多小摊,早市夜市由于商贩数量的增加而无限制的膨胀。 很快,这条路也被堵死了。2002年6月,面积扩大3倍的铁西新区的应声而起,宣告了老铁西的死亡。老铁西以新规划里“现代商贸生活区”的身份成为新区的一部分,而事实上这个生活区需要的仅仅是这片土地。谁都知道,老铁西和“现代商贸生活”毫不相干,从某种意义上说甚至完全对立。过去对路边摊管理最松的铁西区这回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因为“现代商贸生活”不容破坏,不容玷污。 “振兴东北,沈阳先行,铁西领跑”——这样的标语如今遍布铁西街头,映着这些口号的是一个又一个的拆迁工地。原来的厂房、烟囱被陆续推倒,取而代之的是被拓宽的马路和延街林立的楼群。惟一不变的是街道名称,可以给人以凭吊的资本。兴工街,爱工街,保工街,德工街,奖工街,卫工街,启工街,肇工街,重工街……这些被时代深深烙印的名字在地图上自东向西一字排开,像是留在新生铁西区身上一道道的伤疤。 现在,他们听说,2008年,铁西有望通地铁。到那时,也许老房子该拆得差不多了,那些交错在街头的铁路却依然静静的躺着,从它们身上踏过的依然没有能够与贫富两极相对应的中产阶级。地下铁将载着血统已经不那么纯正的铁西人去串门,去购物,去领取低保或者去上访。不过,它不能载你离开铁西。想跨过铁路,还得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