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郭镇：工业化乡村远景

　　本报记者 尹永铸/文

　　回郭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原小镇，于文革时期在此进行的“社队企业”实践使它成为中国民营经济的滥觞，现在的“苏南模式”和“温州模式”正是起源于河南回郭镇。从萌芽，到发展，再到做大，这里曾经历了中国民营经济的各个历史阶段。

　　在今天重访回郭，不仅因为它是中国民营经济的发源地，更重要的是，对工业化的渴望是每一个中国农村的现实，回郭的今天将可能是众多中国农村尤其是北方农村的明天。

　　回郭初录

　　小中巴穿越飞扬的尘土，经过无数的岭岰与窑洞，抵达满目灰黄的回郭镇。30年前，在中国的广袤乡村中，这里曾经是非常有名的一个地方，甚至曾被认为是中国农村的希望。

　　1974年底，毛泽东在病中披阅了回郭镇建议对社队企业的领导应该加强的来信。翌年10月11日，《人民日报》在头版头条发表了题为《伟大的光明 灿烂的希望》的报道，介绍了对回郭镇社队企业的调查，回郭镇一夜之间名扬大江南北。1976年春，电影《回郭镇的春天》在全国放映，展现了回郭镇在全国农村经济萧条的情况下异常繁荣的景象。全国有29个省份连续不断地组团来参观学习，一天少则五六百人，多则可达两三千人。

　　但是在眼下这个冬天，试图在回郭镇找一家床单洁白而又温暖的宾馆是困难的。屋子里冷得结冰——为了节约成本，他们不会在白天就为你烧上暖气。

　　在城镇内部，公共交通工具只有电动三轮车，这些三轮车只停在“站上”，不像城市里的

出租车那样满街奔跑。这样一来，把你拉到一个地方，你一般只能徒步返回。

　　夜生活是不可想象的。街道里，一块牌子挂在某处民宅的墙面上，上面写着“回郭镇夜总会”。据说这家“夜总会”只开了几天便关张了，“怎么会有生意嘛！”旁边的旅馆老板有些轻蔑地低声自语道。

　　总之，按当地人的说法，这里是“城市不像城市，农村不像农村”。触目所见，回郭镇的确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北方农村：灰黄的主色调，成堆的垃圾，近乎空白的第三产业……

　　但是，使回郭镇得以声名远播的是其历史与现实中的民营企业，目前回郭镇有规模以上企业(年销售收入在500万元以上)55家——其中有一批年产值过亿元甚至达10亿多元的大企业；庭院式的个体企业830家；居于其间的规模以下企业则有137家；回郭镇GDP的95%来自工业。这是一组令人惊讶的统计数字。

　　在这里，大约30%的人不种地，选择办企业，他们的土地租给没有能力办企业的农民。孙勇是回郭镇一家铝板加工厂的职工，每年春种秋收的农忙时节，他会放几天的假，除此之外一年到头在厂里上班。孙勇的弟弟在另一个铝板加工厂上班，他的父亲租种了将近二十亩地，买了一辆拖拉机，算得上一个小农场了。

　　这是典型的回郭镇农民的生活安排。

　　“无为”的政府

　　由大办社队企业发家的回郭镇，现在没有集体企业，更没有国有企业。

　　于是，政府没有钱。

　　其实回郭镇不缺的就是钱。2004年回郭镇的工业产值达85亿元，超过了河南省很多县的数字。回郭镇的民间游资非常充裕，在回郭镇上马一个新项目，你往往一夜之间就能筹到一千万。

　　但镇政府却没钱。今年回郭镇的财政收入在2300万元左右，这些钱除应付教师、

公务员工资外，剩余的部分自己无法支配，由巩义市统一调配，补给巩义市的贫穷乡镇。一位镇政府的人士透露，回郭镇每年可用于基础建设的资金仅为三四百万元：“要想改变现在看起来这样落后的城镇面貌，每年少不了5000万元的投资。”

　　对此，镇政府颇为无奈。镇长李小虎说，钱从哪里来？修十几公里长的公路，就负债数千万元，而城市化改造并不是修这两条路所能解决的问题。

　　城镇建设的滞后一直是困扰回郭镇的一大心腹之患。

　　回郭镇的著名企业河南顺源铝业有限公司总经理王镭是为数不多的引进人才，在回郭镇呆了将近一年了。其实他早已厌倦了这里三点一线的生活：厂房、食堂和办公室。但由于派不上用场，他带来的奔驰车早已灰尘满布。

　　曾有一家公司从外地招聘了七个本科生，几个月后受不了贫乏业余生活的应届生就走掉了。

　　留不住人才仅仅是一方面。滞后的城镇化水平不但大大增加了企业的成本，还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企业的形象，限制了企业的发展。来企业谈生意的客户往往只在厂里扫上两眼就要回到巩义或郑州，在这里他们没法呆上哪怕一个夜晚。

　　河南三帅制衣有限公司一位副总就表示，如果郑州什么地方建有标准化厂房，只要他们招商就会搬过去。事实上，已经有不少企业搬离了回郭镇。当然有税收的因素——处于发展阶段的周边城市往往通过低税收来吸引这里的企业，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寻找更好的环境。回郭镇最大的企业河南明泰铝业有限公司也试图搬走，他们已经把新址选在了郑州。

　　目前，惟一与这里的工业“血统”相配的只有两条公路和一个工业园，而公路与工业园的修建则在很大程度上折射了政府的尴尬。2004年，修两条公路时，回郭镇除了向省里、市里申请了资金外，剩下的资金多是来自镇政府的借贷。“目前镇政府的债务有几千万，”回郭镇一位负责人说。

　　为解决钱的问题，镇政府决定引进民间资本，目前仍没一家企业有此意向。干了十几年工业统计的褚孟涛说，“民营企业的想法是，我有一百块钱，也要把它投到企业里去，谁会想到拿钱修路这样的公益事业？其实第三产业利润率更高，但这里没有这种意识。”一直习惯做工业的回郭镇人向来认为第三产业是不务正业。

　　一位回郭镇的领导则分析，现在回郭镇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行政权力与政府作为严重失衡。他说，镇里经济建设框架拉得很大，但权力却很小。在牵涉到资金、土地、税收调控、户籍管理等方面运作时，往往受限较大。

　　“翻钱堆”与跟风的企业

　　在当地人看来，回郭镇的企业大都是“翻钱堆”的。统计员褚孟涛用一个公式解释“翻钱堆”的意思说：“花一万七买来铝锭，做成铝板卖一万八，各种投入一刨除，所剩无几。”

　　这似乎只是释义的一部分。按褚的说法，回郭镇人非常“喜欢”做中间产品，“喜欢”为伙伴企业做产品配套。“你干电线，我给你做铝材的粗加工，你做铜板我就给你做铜材的粗加工，互相搭配，这样一来风险的确可以减小，但产品附加值低，利润率低得可怜。”

　　这些“翻钱堆”的企业大多是规模以下企业和庭院式企业，占回郭镇企业总数的80%左右。他们一年到头有活干，温饱不愁，不会倒闭，也不准备扩大。

　　回郭镇大部分企业属资源型、劳动密集型产业，中间产品多，终端产品少，自主研发品牌稀缺，可复制性强，进入门槛低。轻松进入的结果，一方面的确集中了产地便于销售，另一方面也使压价竞争成了一种惯用手段。

　　有一个故事可以印证这种状况。回郭镇政府试图把科技园几大铝板加工企业的老板邀请到一起，去北京拜会一些教授并走访一些客户，几个老板死活不同意，他们惟恐担心被对方知道了自己的客户。

　　回郭镇四大铝板企业明泰、顺源、万达、鑫泰都坐落在产业园内，这几家企业之间的价格战已到了白热化程度。

　　回郭镇企业素以跟风而闻名，丰厚利润的项目会吸引其他企业迅速跟进。电线电缆产业兴起之初，回郭镇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加工电线电缆，表面的繁荣并没有持续多久，竞相压价的恶性竞争随之到来，偷工减料也开始盛行，并最终造成了毁灭性的“假电线电缆”事件。

　　随之，铝加工产业又一次蜂拥而上。目前，回郭镇已有7家规模以上铝加工企业，小型的配套企业更是数不胜数，街上到处都是写有“铝”字的招牌。

　　回郭镇普遍的资源型产业布局由于受国家

宏观调控等大环境影响，潜在的危险可能会更大。电线电缆是回郭镇的传统产品，近年随着农村电网改造的完成，这一产业正日渐式微，位于产业链下游的铝加工也成为宏观调控的对象。现在，已经有铝加工企业在寻求转型。李晓军斥资千万新上马了塑钢项目，河南三帅制衣有限公司原来便是做电线电缆起家的。

　　问题是，塑钢与服装会不会成为另一个跟风的潮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