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由本刊率先发表的有关报道引发了“锰三角”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污染治理行动。中央领导同志亲自批示、国家环保总局成立调查小组实地考察、地方领导“签字画押”，这场污染治理行动开始了倒计时。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夏一仁 ★刘朝晖 李秋/重庆、湖南、贵州报道
今年3月28日，《中国经济周刊》2005年12期刊登了一篇题为“锰都调查”的封面报道，公开了西南地区“锰三角”(重庆秀山县、湖南花垣县、贵州松桃县)在开采和生产过程中的严重环境污染问题以及村民与矿主之间因此而发生的纠纷甚至流血械斗等情况，文章发表后许多媒体争相转载或跟踪报道，社会各界反响强烈并引起了中央高层和地方政府的密切关注。
8月7日，国家环保总局成立了以环境监察局局长陆新元为组长的调查组奔赴“锰三角”现场。
8月11日，调查组协调“锰三角”交界地区的三省市环保部门和地方政府，共同制定了《湖南、贵州、重庆三省(市)交界地区锰污染整治方案》。湖南、贵州、重庆三省(市)交界地区的地方政府的相关领导分别代表本地区在方案上签字。
整治方案提出了具体的整治范围、内容和时限。
此次三省市锰污染治理行动的范围之广、力度之大，前所未有；而此次行动的直接起因，则是源于中共中央政策研究室根据“锰都调查”等报道所形成的第284期《简报》(“锰三角剧毒水污染问题亟待解决”)；8月初，中央领导同志对该份《简报》作出了重要批示，要求环保总局要深入调查研究，提出治理方案，协调三省市联合行动，共同治理。
对此，国家环保总局迅速采取了行动。8月7日，国家环保总局调查组便奔赴“锰三角”地区。
8月底9月初，《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再访“锰三角”，了解“锰三角”污染治理进展情况。
“锰三角”之湖南花垣县：
锰渣“霸占”了兄弟河
8月29日，《中国经济周刊》记者从重庆起程，穿过清水河，约2小时车程后，来到了此行的第一站—湖南省的花垣县。该县是渝、湘相邻的一个美丽小城，著名文学大家沈从文先生笔下的“边城”就在这座美丽小城的茶峒古镇。在这里，记者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茶峒的居民每天都要到清水河对面的洪安镇花钱买井水，据了解，这是因为清水河锰污染严重，取自河里的水根本不能饮用。虽然河水现在正在变清，但人们还是心存余悸。
花垣县城规模不大，看上去规划不错，街道宽阔，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派繁荣。穿过县城约1公里后，首先进入记者视线的是一条干涸的小溪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黝黑的渣子。“这原本是一条很好的河流，以前我们经常在这里洗澡、钓鱼，可现在……唉！都是锰啊……”一位当地老人对《中国经济周刊》感叹。
据介绍，这条河名叫兄弟河，但现在兄弟河早已被成堆的“锰渣”霸占，河坝上裸露的锰渣随处可见，有的地方淤集的锰渣达一米多厚。当地最大的电解锰生产企业振兴科技公司电解后的锰渣、黑水直接流入兄弟河中，河水早已变得如墨汁般黝黑。当地老百姓说，已可以用毛笔沾来写字了。河面上只有因直排污水冲击河面而产生的白色泡沫在黑水中默默浮动。由于长时间被锰渣污积，这里原来的“犀牛潭”也已变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死潭了。
记者来到振兴科技公司的分厂，正是工厂中午下班工人回家吃饭时间。只见四五个“黑人”走出厂门，他们全身上下黝黑，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锰粉，除了眼睛“转动”时的一点眼白外，身上再找不到白色的东西，连戴在嘴巴上的口罩也是黑色的。
记者顺河而下，分别来到东方锰业、花垣县一锰厂、花垣县二锰厂，因是“陌生面孔”而被挡在工厂门外。
在兄弟河与花垣江的交汇处，我们在河边与守渡船老人交谈，他说：“现在(污染)已好多了哟，要是早来几个月，这里的江水是一边流黑水(电解锰废水)，一边流白水(电解锌废水)。他们(县委、县政府)正在整治，听说是中央有人下来了，我们老百姓希望他们能真正整好这条河，不要走过场。”
“锰三角”之贵州松桃县：
占地100亩的“天然”锰渣山
8月30日，《中国经济周刊》记者一行在倾盆大雨中奔赴“锰三角”的另一角—贵州省的松桃县。松桃县位于“锰三角”的东南方，属黔西边锤小城，车子翻过云遮雾绕的高山，穿过一座座美丽的苗寨，约3小时后，到达目的地松桃。突然，车上有人喊了一声：“看，锰渣”。顺势望去，在右前方约100米的山坡上，堆着黑黑压压的锰渣，这是一个占地大约100亩左右的“天然”锰渣堆放场地。场地上无任何标志。黑黝的锰渣液沿着山坡向下流去，流向山沟的“锰渣液”已将整个山沟所有的植被全都淹没，恰似一条“见头不见尾”的 “黑龙”在青山之间肆意“游动”。
“在这里堆放锰渣已经好多年了。”一位在推渣的工人对《中国经济周刊》说，“没见啥人来管，大家都拉到这里来，就堆到这里喏。”这个“天然”堆渣场距松桃县城约1.5公里，地名叫“粑粑坳”。
10钟后记者一行到达松桃县城。在该县的金地锰业厂门口，看到的是随意堆放的一座座“锰渣山”，进入厂区后发现，这个年产6000吨的电解锰厂，到目前为止仍是将含锰渣的黑水直接排入小河里。记者再来到松桃县锰业公司，据了解，公司在环保治污上先后投资购买了不少现代化设备，采取了一些环保措施，但“氯价镉”废水处理池仍然无法根治黑水问题，黑水依然直接排放，未经处理的锰渣也任意堆放在后山上。
结束调查离开松桃县的路途中，记者发现，绕过了一段山路后，山边流淌的山涧溪水仍呈微黑色。
“锰三角”之秀山县：
问题锰矿已关闭停产
8月31日，记者来到“锰三角”调查的最后一站—重庆市秀山县。这里也是《中国经济周刊》上次调查报道中的重点地区。
到达秀山后，记者直奔此地的兴鑫锰矿—上次报道的重点对象之一。因为污染、承包费、补偿费等问题，该矿矿主曾与村民发生过流血械斗。奇怪的是，从大门口一直走到厂矿办公楼，矿区内一个人都没有。记者“逛”了十几分钟后才找到一个据称是值班的人，他说，此矿已关了一个月多月了，至于何时开工还不知道。
记者再次“拜访”溶溪河边的几家电解锰厂，发现这些工厂也均已停产，厂内只有少数几个工人，工人们声称工厂已停产好几个月了。
在秀山的武陵锰业等几家工厂，记者发现，这里已经有了较为齐全的环保设备，如铬水净化塔、渣水净化池、循环水池等。
记者随后又前往秀山的溶溪河、清水江等河流，与3月份来此调查时相比，现在的河水已清澈许多。
在溶溪河畔，当地一位老农对记者说，以前河里的水黑黢黢的看不见底，现在可以看到河里面的石头了，但河里面的石头还是墨黑色的，这是被锰水染的。“不过听说这次政府是动了真格，只要政府真的下功夫治理，也许河水就能恢复到跟以前一样，孩子们又可以在河里洗澡钓鱼了。”
秀山县环保局局长聂启才接受采访时介绍说，自《中国经济周刊》年初对秀山作了调查报道后，秀山县委于3月30日至4月1日，相继召开全县整顿锰矿非法开采紧急行动工作会，开始规范合法开矿企业，清理整顿探矿企业，暂停办理相关探矿手续。
他说，为查清事实、找准问题，秀山县委成立了非法开采、安全与环保、矿山运输秩序等三个专门事项调查组，进行了为期10天的专项调查。随后，秀山县锰矿整顿领导小组炸封非法简易矿井66个，采竭矿井2个，取缔非法增设的井口11个，无证探矿条件的矿井17个。同时，领导小组还对市县国土资源范围内配制的28个矿点和39个矿井一一进行了清理登记，立牌标示。
整治进行时
据了解，8月8日至11日，国家环保调查组深入现场查看了湖南花垣、贵州松桃、重庆秀山三县的20余家电解锰生产企业、7个河流断面，监测了36个水样。在深入调查研究的基础上，调查组协调交界地区的省环保部门、地方政府于8月11日共同制定了整治方案。湖南、贵州、重庆三省(市)交界地区的地方政府相关领导代表本地区在方案上签了字。该方案提出了具体的整治范围、内容和时限，特别强调整治范围包括“锰三角”的所有涉锰企业。
《中国经济周刊》于8月底这次实地走访调查中，分别采访了当地政府主管部门，了解治理行动的具体进展情况。
在湖南湖南花垣县，记者就在“边城”的见闻，与该县环保局负责人电话预约采访时间。电话一接通，该负责人就说正在外地出差，没有时间谈这个问题。后经记者一再要求，希望在电话中介绍一下目前的治理措施和计划，该人士才说，反正我们就是按照国家环境保护的一些政策来实施的，具体的网上都有，要记者去网上查找。
当记者拨通贵州省松桃县环保局王局长手机时，他听说是《中国经济周刊》记者了解锰污染治理情况，马上热情地说：“打我的办公室电话吧。”王局长在电话中详细介绍了该县锰矿的开发和治理情况。他说，松桃是边远山区，以前没有好好开发锰矿，直到2003年才立项开发，目前全县共有10家锰电解厂，设计年产量是12.9万吨，实际年产量为9.7万吨，今年上半年产量2.93万吨。这些企业都是按照国家有关的环保标准确立的项目，大多都有治污的环保设备。
王局长特别介绍说，今年8月份国家环保调查组来到后，根据调研后的要求，该县现已关闭了2家锰矿企业，并停产4家正在整顿治理。他表示，县委县政府已经下决心一定加强力度杜绝污染的再次出现，这项政策将长期实行。
从了解的情况看，这次治理行动中，秀山关闭、停产、限期治理的矿山和锰加工厂数量最多。据介绍，中央领导同志对“锰三角”污染等问题作出批示后，
8月15日重庆市环保局和秀山县委县政府对18家电解锰企业、48家锰粉厂和众多涉锰企业启动了倒计时分时段整治。
秀山县委有关领导接受《中国经济周刊》采访时说，事实上，秀山在大力发展锰产业之初，县委县政府就提出了引进项目或企业环保无优惠、土地无优惠、税收无优惠的“三无优惠”原则，在环保问题上决不让步。但是，企业在生产中虽然采取了一些治理措施，但总是跳不出“惟利是图”的怪圈，偷放暗排时有发生，所以必须针对锰业污染下“猛药”。
秀山县分管环保工作的副县长刘毅介绍说，2005年被定为秀山的“环保整治续战年”，这一行动是2004年“环保整治行动年”的延续。据说，当时秀山县政府领导在动员大会上就曾指出，虽然县委、县政府反复强调“环保无优惠”原则，但在执行过程中总会遇到一些阻力。
秀山县锰业管理办公室主任董维达对《中国经济周刊》介绍，这次倒计时整治中该县已有8家铁合金企业及18家电解锰企业停产整顿。如武陵锰业公司已被停产整治；三润矿业有限公司、锰业制品厂、乌江三角滩锰业有限公司等12家存在渣场渗漏，生产废水跑、冒、滴、漏，整流器冷却水、生活废水排放超标等问题，被责令限期整改等。
锰业整治领导小组组长胡勤俭表示，已经查实的黑矿，一般采用炸封的办法来解决，而对于矿山公路的改善也正在规划中，预计今年年底可以完成对全县矿山公路的规划。
为了保证对乡镇锰矿进行有效的监督，秀山县还组织了一个拥有60多人的矿山执法队。同时目前秀山正在着手建立一个锰产业发展的监督体系，每个乡镇都有专门的政府领导负责，锰矿开发和加工企业一旦出现问题，县里将追究主要责任人的责任，如果企业严重违规而相关的责任人又没有进行有效监督，则相关的责任人将受到开除公职等严惩。
对电解锰生产企业的监督，则实行监督员制度，今年秀山县环保局专门设置了18名环保监督员，每个企业进驻1名，专职监督和保证企业废水“零排放”，监督员由县环保局统一考核发放薪酬。
对于企业在环保治理方面技术和设备不投入的现象，秀山县政府决定实行“黄红牌”制度：企业如故意不投入运行治污工程，给予黄牌警告，并停产整改，两次黄牌为红牌，企业关停走人。
记者手记
在对“锰三角”地区一周的走访中，记者看到“锰三角”地区的治污行动已经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但其中存在的一些问题仍然值得注意。
锰矿开采行业一般地处深山，企业小，数量多，环保监理有一定难度。只有针对行业特点，建立行之有效的长效机制，才能从根本上杜绝污染的卷土重来；
锰金属的电解生产环节，这个环节的污染防止重点是上设备、投资金，这与某些企业“唯利是图”的追求存在矛盾。
应该说，溶溪河、清水江等河流的逐渐变清是近段时间“锰三角”地区对锰污染的治理的良好开始，但也要清醒地看到其中也有国际市场金属锰价格下降的影响。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早在国家环保总局下达《湖南、贵州、重庆三省(市)交界地区锰污染整治方案》实施之前，由于金属锰价格持续低迷，许多电解锰企业已处于停产和半停产状态，如果金属锰价格有所回升，这些电解锰企业的锰污染会不会死灰复燃？毕竟，不是每个电解锰企业都愿意拿出200多万元来用于环保设施的投入，加上目前锰价格低迷，无利或少利可图，要他们建立健全环保设施更是在他们身上“割肉”。无钱赚时不愿投入环保，有钱赚时又急着牟利，看来“锰三角”污染整治没有强硬的手腕是不可能得到根治的。
记者在暗防中了解到，花垣县一家电解锰企业现在依然在顶风生产，且违规直排，据说该企业的老板还是该县的人大代表。饱受锰污染摧残的当地村民还告诉记者，不少“锰三角”地区不少的“锰老板”都“很有背景”。
记者也发现了一些令人乐观的现象，如秀山县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主要领导对记者说，如何彻底解决上百万吨的锰渣是他眼前的头等大事，因为锰矿析出金属锰后必然形成矿渣，矿渣干燥后形成板结，如覆盖在泥土上，土地将寸草不生。所以他特别嘱托《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帮他联系看有无科研单位，能够提供一个利用锰渣变废为宝的好法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