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东：现实版“泰迪熊”，与冰川共存的伊犁鼠兔

　　新浪财经讯  主题为“和而不同，思想无界”的 CC讲坛第49期演讲于2022年7月23日在北京以线上直播方式举行。来自新疆生态学会副秘书长、副研究员李维东出席，并以《现实版“泰迪熊”，与冰川共存的伊犁鼠兔》为题发表演讲。

　　以下为演讲全文：

　　1983年7月，我带队进天山腹地考察，那时我还是医务工作者，从事国家甲类1号传染病鼠疫的防治工作，由于要采标本、消灭疫源动物和野外安全的需要，我们是卫生系统唯一配枪的武工队，每人都有持枪证，个个都是神枪手，多年的鼠防工作我欠下了太多的血债，这也与我后来改行从事野生动物保护有关。

　　这次考察中，机缘巧合，8月5日，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我在尼勒克县海拔3200米高的天山主峰上与伊犁鼠兔不期而遇，当时我就被这机灵漂亮的小动物惊呆了，从事工作的这些年，我熟悉这里的山山水水和每一种动物，但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而且是这么神奇的小动物。处于职业本能，我采集了一号标本，这就是后来新种定种的模式标本。

　　标本采到后，当地牧民谁也没有见过这生活在他家门口的神秘动物，通过检索表和标本比对，发现这是一个从来没有被认识的物种。后来通过中科院动物所马勇先生查了他们标本馆的所有标本和国内外文献也没结果。一个标本无法排除个体变异，动物学界也不会承认其身份，所以我们开启了寻找神秘动物之旅。

　　一次次天山主峰上的考察，甚至是在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冬季。终于在1985年8月14日，我们在东侧20km处又采集到了两只标本，返回途中我们在云雾笼罩的山上迷了路，3个人冒着风雪在石堆里熬了一夜。

　　下山时，正好是我30岁的生日，大家为我们庆贺这来之不易的成果。就在男子汉三十而立的这一天，终于完成了我的历史使命。

　　年底带着标本和整理好的材料，平生第一次来到北京，去完成这项令世人瞩目的大事，就这样一个新物种诞生了，1986年我与马勇先生将其命名为伊犁鼠兔，拉丁学名是0chotona iliensis Li et Ma，1986． 从此，世界动物史册上多了一个中国人命名的新物种。

　　要回答这个问题，得从啮齿目和兔形目动物的分类特征来讲，两者最大的区别就在兔类的门齿后多了两个小门齿，也没有外尾，完全看不见尾巴，从尾巴上很容易与老鼠区分开。

　　另外，鼠兔粪便很特别，与鼠粪不同，是花椒粒大小的椭圆形粪便。

　　所以伊犁鼠兔不是鼠，是兔形目动物。

　　从头骨到尾巴再到粪便，您可以清楚的看出鼠兔与鼠类的区别，相信在座的各位也可以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分类学家，至少是在兔形目和啮齿目动物之间。

　　可别小看这些便便，可是价值无限！而且还入药，叫草灵脂。

　　通过粪便可以确定物种，可以了解动物的食性、还可通过粪便分子生物学做遗传学研究，通过脱落细胞来提取DNA的，可以无损的研究珍稀濒危保护动物。这下您可就知道了吧，动物学家为何都自觉自愿，无怨无悔的甘当一个铲屎官。

　　今天给大家公开一个小秘密，2014年开始在伊犁鼠兔栖息地布设红外相机时，拍摄到另一种黑鼠兔，后来并在多个区域、不同时间拍到了黑鼠兔，就是见不到该物种，比伊犁鼠兔数量还要少。这是一个新物种？还是毛色变异？是我们迫切要知道的事，但更担心人们知道会不择手段的乱采标本，对残存的伊犁鼠兔种群造成威胁，所以这是保密期8年的高度机密，但研究工作一直在持续，就在6月我们锁定了天格尔黑鼠兔，真是比伊犁鼠兔还神奇，除毛色外，其他许多分类特征都与伊犁鼠兔不相同。通过连续观测，拍摄到大量影像资料，并采集到了47份珍贵的粪便样品。

　　在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的支持，通过基因扩增技术的巢式PCR，已经成功提取出46份基因数据，正在通过线粒体基因和核基因等方式在做检测，我们期待着最后的结果，通过伊犁鼠兔的粑粑，在无损的情况下我们正在进行着这项研究，这也是中科院动物所研究大熊猫的方式，没想到用到了伊犁鼠兔的研究之中。

　　多少年来，我一遍遍地走过天山南北，尽全力当好鼠兔铲屎官，因为伊犁鼠兔一直通过粪便在与我们沟通，通过粪便、足迹和贮存食物来告诉我们它还生活在这里。

　　若没有了就意味着这里的伊犁鼠兔消失了！

　　2014年7月，我们在精河县布设红外相机时，再次与伊犁鼠兔相遇，为这个时刻我们又等了22年，为拍摄到它那精彩的一瞬间，相机都换了几轮，就在伊犁鼠兔出现的那一刻，我成功的拍摄到一组伊犁鼠兔高清照片，很快轰动了国内外，可爱呆萌的伊犁鼠兔这组照片传遍了世界各地，被人们称之为现实版的泰迪熊。

　　一说起伊犁鼠兔，人们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前不久在青藏高原备受争议的高原鼠兔灭杀事件。我当时也被这事震惊了，当今社会咋还有这样的事发生？当时我就以IUCN/SSC兔形目专家组成员的身份，对这事提出了质疑，并通过媒体表述了我们的观点：坚决反对这种短视、倒退、严重影响生物多样性保护的行为。兔形目动物是一个特殊的动物类群，是生态系统食物链的底层物种，对生物多样性保护和生态系统的稳定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鼠兔也是气候变化的晴雨表，许多种类还没有发现和研究就已经处于濒临灭绝的境地，所以我们坚决反对这种大面积灭杀鼠兔的行为。

　　人们会问伊犁鼠兔与高原鼠兔到底那里不一样？

　　伊犁鼠兔之不仅体型，而且耳朵和后足的长度是该属中最大的，而且额头和颈侧有三块漂亮的锈棕色斑，而且生态生物学特征完全不一样！

　　这要从鼠兔栖息类型来讲了。鼠兔分为草原栖息型和裸岩栖息型两大类，其中草原栖息型的特点是种群数量大，密度高，繁殖强，寿命短，种群波动大。而裸岩栖息型鼠兔正相反，其特点是种群数量小，密度低，繁殖弱，寿命长，种群波动小。所以也就决定了草原栖息的高原鼠兔数量多得不得了，成了所谓的“鼠害”；而裸岩栖息的伊犁鼠兔数量特极为稀少，所以成为国际濒危物种和国家的重点保护动物。

　　伊犁鼠兔是中国特有物种，种群数量低，通过我们近四十年的定位监测研究，发现伊犁鼠兔的种群数量已经从当初的近3000只，下降到目前的不到1000只，比大熊猫还要少，很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灭绝，伊犁鼠兔已接近极度濒危的状态。2005年作为濒危物种，被列入中国濒危物种红皮书中，2008年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列入濒危物种红色名录，2021年被列为国家二级重点保护动物。

　　请大家记住，7月24日伊犁鼠兔物种日。

　　伊犁鼠兔发现20年后，2002年历时3个多月共调查了过去有伊犁鼠兔的6个定位观测区14个观测点。结果是非常可悲的，在尼勒克县伊犁鼠兔模式标本产地定位观测区，过去数量相对较多的3个观测点中，不仅没有发现鼠兔个体，连以往随处可见的鼠兔陈旧粪便也没有找到，只见到了鼠兔早年在洞穴岩石上留下的黄色尿迹，说明伊犁鼠兔在这里已经灭绝了，其他几个区域也出现类似的问题。

　　后来，我们在南北天山上，在曾有伊犁鼠兔分布的区域设置了6个定位观测区，14个定位观测点，每隔4年要做一次全面大调查，通过长期持续的监测来了解伊犁鼠兔这一濒危物种的生存状况、种群变化及其消亡。结果是大部分区域伊犁鼠兔已经消失，现仅存地精河县伊犁鼠兔保护地和天山1号冰川保护区域内。今年，我们正在用40年定点定期监测伊犁鼠兔的实例，来说明气候变化对一个濒危物种的致命影响。

　　通过红外相机，我们又看到了伊犁鼠兔，同时也看到了天山生物多样性的丰富，与伊犁鼠兔一同生活着许多国家一、二级重点保护物种，有雪豹、北山羊、雪鸡、棕熊、石貂、白鼬、赤狐和猛禽，同时许多物种也是伊犁鼠兔的天敌，都围绕在它周边，可怜的鼠兔是食物链的底层动物，随时都有被吃掉的可能，但影响最大的还不是天敌，而是全球气候变䁔。

　　虽然伊犁鼠兔发现的较晚，但这是一个古老的残留物种，第四纪冰期后，这个耐高寒就随着气候变暖向天山的高处退，仅存在中国境内天山2800~4100米的高海拔区域，分布在各山头的悬崖峭壁上，栖息地的高度片断化和气候变暖对它的生存已造成了致命的影响。

　　从这两张间隔25年照片可以看出，天山一号冰川在快速退缩，第1张照片是1988年，我们调查研究伊犁鼠兔分布区的时候，第1次来到了天山1号冰川，当时冰川的东支和西支还连成一体，没想到25年后，我再次来到这里，在原来的点位上拍到了第2张照片，这真是让人惊呆了，短短25年间，这个冰川几乎快没了。

　　2019年我与冰川院士秦大河作了一次交流，秦院士预测天山1号冰川若不保护可能30年左右会消融；若保护的好还能维持50年以上。

　　山地冰川和湖泊是气候变化的指示器，鼠兔被称为气候变化的晴雨表。人们可以借助山地冰川和湖泊的变化来判断的气候变化，而我们则用伊犁鼠兔的种群变化来判断气候变化对生物多样性的影响，进而来了解气候变化对人类的影响。

　　新疆天格尔峰一代的天山1号冰川所处的区域海拔高，天山上的固态水库作为首府乌鲁木齐母亲河500万人口的水源，维系着这里的经济发展和人民的生活。这也是伊犁鼠兔的最后栖息地，从冰川的退缩和伊犁鼠兔种群消亡的速度看，我们真的不知道，伊犁鼠兔还能存活多少年？伊犁鼠兔的命运与天山冰川的命运同在，冰川的消亡，也意味着伊犁鼠兔的灭绝。

　　伊犁鼠兔成为气候变化的晴雨表，通过系统研究，我们看到了伊犁鼠兔与气候的关系，我们看到了人与气候的关系，我们还看到了人与生态环境保护之间的关系。

　　这是我在CGTN采访和COP15会议上向全世界提出的警示：如果伊犁鼠兔没了，这就意味着我们的生存环境也没了。

　　为了伊犁鼠兔的保护和研究，我已付出大半生的时光，甚至为了一组科学数据付出过血的代价。如今，伊犁鼠兔已成为国家重点保护动物，我们也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但是，伊犁鼠兔的命运仍令人担忧，它是否还能与到冰川共存？一旦伊犁鼠兔消失，就意味着作为固态水库的冰川也消失了，我们母亲河会干涸，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又何去何从？伊犁鼠兔没有了退路，我们人类又何以为家？这些都是令人担忧的事，期望通过大家的努力，让伊犁鼠兔和天山冰川不要在我们的面前消失，谢谢大家！也感谢在后面默默支持我们的每一位幕后英雄！

　　是伊犁鼠兔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从一个医生和猎手成为了野生生物卫士，后来又参与到罗布泊野骆驼、阿尔金山藏羚羊、卡拉麦里的蒙古野驴的生物多样保护工作中，是大家的支持才成就了我，再次感谢大家！

　　新浪声明：所有会议实录均为现场速记整理，未经演讲者审阅，新浪网登载此文出于传递更多信息之目的，并不意味着赞同其观点或证实其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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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梁斌 SF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