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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见惯了浮沉的石家庄人来说,存在感这种东西本身就没那么重要。
在年轻一代中,说起石家庄,似乎总会想起万能青年旅店那首著名的摇滚,以及荧幕里刘华强的那句“这瓜保熟吗”,以至于在知乎“有什么关于石家庄的冷知识”的问题下,有本地网友激情作答——“河北的省会是石家庄”。
长期缺乏存在感的石家庄,这回却不声不响地连续拿到了两个第一——在2022年一季度和上半年的GDP增速中接连夺魁。
石家庄电视塔。/视觉中国
石家庄交出的这份成绩单,漂亮得有点令人意外:2022年第一季度,石家庄GDP同比增长10.15%,名义增速达14.9%,在全国42个主要城市中位列第一,也是唯一一个增速达两位数的城市;上半年,石家庄又靠着同比增长7.8%,并以增速10.96%的GDP遥遥领先,高出第二名福州2.4个百分点。
石家庄的存在感,这次藏不住了。
换掉药厂的衣裳
据分析,石家庄这一次经济高速增长的背后,离不开生物医药等行业的产业升级,事实上,石家庄早就以它的制药业闻名。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药物紧缺,青霉素是按黄金计价的奢侈品。1954年,投资7000万的华北制药在石家庄成立,两年以后,石家庄生产出了第一批国产青霉素,终结了青霉素高度依赖进口的历史,凭一厂之力将青霉素的价格降至几毛钱。借此,石家庄也成为了中国最大的医药工业基地之一。
直到上世纪90年代,河北医药产业产值仍然位居全国第二位,而石家庄占据了河北医药产业70%的资源。彼时,石家庄的经济总量曾一度高居全国前20,在省会城市中也有排进前6的高光时刻,仅次于广州、杭州、成都、武汉和沈阳。
石家庄以制药业闻名。/unsplash
本世纪初,石家庄将建设“药都”写进了城市发展规划中,总体目标是:2005年建成“药都”雏形,2010年建成中国最大的“药都”。
然而,随着市场经济改革、环境整治、产业结构调整等一系列改革新风,船大难掉头的石家庄反而被制药业拖累了脚步,逐渐滑落至30名开外,2021年甚至排到了全国第40位。
这也就难怪今年年初,石家庄提出了“到2025年全市地区生产总值突破万亿元、力争综合经济实力重回全国前30强”的发展目标,在当时,这一目标还引起一些质疑。石家庄真的能够重回巅峰吗?
石家庄过去的存在感低,直接体现在其16%的经济首位度上。放眼全国,石家庄的经济首位度是倒数第4的水平,仅略高于著名的“弱省会”济南、南京以及呼和浩特。
2021年,蛰伏已久的石家庄也开始实施强省会战略。在这样一个注意力经济的时代,强省会战略的可行性,已经得到了长沙、武汉、成都等城市的验证。
比邻天津、北京,省内又有唐山这样的经济强市,石家庄想要重回曾经的位置,的确压力不小。
石家庄的策略是,打不过就加入,积极融入京津冀城市圈。以前人们总抱怨京津的虹吸效应太强,可随着前者的产业外溢,石家庄反而成了近水楼台,定下了每年引进京津冀协同发展项目10个以上的“小目标”。
除此之外,石家庄也没丢掉自己的老本行。从单纯的制药业,向上游的生物医药行业转型,新设立的生物医药开发区已经聚集了华药、石药、以岭、石家庄四药等医药龙头,以及上千家生物医药中小企业,成为全国最大的现代化综合生物医药产业基地之一。
除了宏观的经济、产业举措,翻看石家庄的逆袭方案,颇让人惊喜的是其中与居民生活有关的规划占了将近一半,覆盖了生态绿化、城市更新、交通畅通、教育卫生、社会保障等各个方面。
其中,诸如“PM2.5浓度降至49微克/立方米”这样乍看起来与强省会目标没太大关系的要求,却无意中揭示了石家庄的野心:省会的地位不是靠宣传出来,而是靠居民用脚投票出来的。
河北省会志,半部近现代史
因为经济、历史、旅游等原因,坐不稳省内经济龙头位置的省会城市其实也不少,但像石家庄这样一度“全方位缺乏存在感”的省会,还真不好找。
纵观河北省内,论经济,唐山一马当先;论历史,邯郸说我要打十个;论旅游,秦皇岛和承德,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景点;论教育,著名的“衡水模式”,黑红也是红。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正是因为石家庄在省内的尴尬地位,才更要在各种场合和“省会”两个字深度捆绑:石家庄的公交叫省会公交,石家庄的交警叫省会交警,当地媒体提到石家庄,也是直接以省会代替。
不过,存在感低这事也不能全怪石家庄。毕竟,石家庄可是1949年以来最后确定的省会城市。
从晚清以来,河北的省会轮换了近20次,直到1968年,石家庄才被正式确立为省会,并延续至今。河北省作为一个独立的行政区划,开始于清朝。尽管第一任巡抚驻于今邯郸市大名县,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河北省会,还是位于中心的保定。
自1729年开始,保定就是河北省的绝对中心。保定以平原地形为主,人口聚集,距离北京也近,在农耕时代,是非常合适的省会选择。然而,随着晚清开关,天津作为海港的重要性逐渐凸显。在不封港的春夏季节,河北的直隶总督都会去天津办公,方便处理涉外事务,长此以往,天津就成了河北事实上的省会。
1928年,南京国民政府将北平、天津设为特别市,准备将河北省会迁回保定。天津市民表示,小孩子才做选择,特别市和省会,我们全都要。军阀割据年代,华北时局动荡,河北省会就在保定、天津、北平之间反复横跳。到了抗日战争时期,河北惨遭沦陷,就更谈不上什么省会设置了。
1949年以后,河北省一开始的省会定了保定,可河北人还是对十里洋场的天津念念不忘,在多次商议后,1958年,天津又成为了河北的省会。然而,天津和河北终究缘分已尽,从国际局势和河北与天津的利益协调综合考虑,1966年,省会再次回到保定。
近现代史一直写到这儿,都还没有石家庄的戏份。谁知道到了20世纪60年代末,河北省各机关迁往石家庄,不争不抢的石家庄,就这么歪打正着地当上了河北省的省会。
隆兴寺航拍图。
火车拉来的城市
梳理完河北省会的变迁史,可能会让人觉得石家庄完全是靠捡漏赢得的比赛,毕竟和其他竞争对手比起来,石家庄确实显得资质平平。不过,如果回看上世纪的石家庄,绝对算是河北省内的明星城市。
石家庄的名字听起来很朴实,它的前身也确实是个村。关于石家庄,最早的记载是明朝洪武年间,原是为了真定、保定二府而在滹沱河畔设立的一个军屯。据清代的《获鹿县志》记载:“石家庄,县东南三十五里,街道六,庙宇六,井泉四”。直到20世纪初,石家庄还是只有93户人家的小村庄。
1898年,在张之洞的建议下,北至卢沟桥,南至汉口的京汉铁路开工。作为改革派官员的代表,张之洞已经认识到“铁路为自强第一要端,铁路不成,他端更无论矣”。铁路终究未能扶清廷的社稷将倾,却给石家庄带来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京汉铁路刚好经过石家庄,不过当时的石家庄甚至不配登上火车站名,车站以附近的振头镇命名,而振头站就是现在的石家庄老火车站。京汉铁路的修建,为石家庄带来了南来北往的商旅,不过他们都只是过客,不是归人,石家庄还是一个围绕着火车站蜗行摸索的小市镇。
1907年,京汉铁路的分支,连接太原和石家庄的正太铁路正式通车。这条铁路在河北省内的起点原本是正定县,但因为经费紧张,而将其调整到石家庄。更为关键的是,因为经费问题,正太铁路采取了与京汉铁路不同的窄轨设计,这意味着货物运至石家庄以后必须卸货重新装车,石家庄由此成为必须经停的华北交通枢纽。
火车头步行街已成为了石家庄的网红打卡地。
此后,石家庄迅速发展,到20世纪30年代初,人口增加到6.3万,产业工人总数已达1.6万,面积扩大到18平方公里,从一个村发展到中型城市,石家庄只花了30年。1949年以后,工业化建设需要大量煤炭,一头连着晋中腹地的石家庄,再一次赶上了时代的风口,很快成长为华北工业重镇。
石家庄的兴起的确充满了偶然,然而,当我们翻开河北省的地形图,却不难发现石家庄的重要。它西依太行山,东瞰华北平原,北京、天津都在咫尺之遥,又扼守晋冀咽喉要道井陉。
对于一个在现代化的大门前徘徊良久的国家来说,用煤与火在这块土地上催生一个崭新的工业化大城市,又是历史的必然。
再躁燥的摇滚城市,也得学会泡澡
石家庄的过往有太多令人唏嘘的地方,五味杂陈的历史总要找到自己的出路。石家庄的文化底色,似乎就写在了戏谑的英文直译名里——rock hometown,摇滚之乡。万能青年旅店乐队火了之后,很多人开始称石家庄是“最摇滚的城市”。
其实如果你去过石家庄,接触过石家庄人,会发现这座诞生了《通俗歌曲》《我爱摇滚乐》,走出过许多摇滚歌手的城市,其实没那么躁燥,甚至有点让人意外的随和。人们见面不会致敬摇滚礼,而是问什么时候一起泡澡。
如果说摇滚是帮石家庄人在苦闷时发泄情绪的几声呐喊,那热气腾腾的浴池才是让石家庄人与生活和解的精神原乡。
当人们对于石家庄的认知还停留在萧条的老工业基地时,澡堂子成为了石家庄的另一面。在这个水资源并不宽裕的城市,泡澡却是石家庄人的刚需。在凯撒皇宫、威尼斯水世界、塞纳河洗浴中心,石家庄人将历史的皮屑细细洗去,轻装上路。
窦文涛曾将故乡的这种精神底色戏谑为饺子哲学,即“中午吃一大盆子饺子,吃完然后困了,呼噜噜睡一下午,醒了就饿了,再吃饺子,然后躺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困了”。不急不躁,其乐融融的城市气质,让石家庄在早年间经济慢吞吞、空气雾蒙蒙的年头都能评上最具幸福感城市。
或许,对于见惯了浮沉的石家庄人来说,存在感这种东西本身就没那么重要。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没有哪座城市可以永远是时代的主角。作为一个汇聚八方移民的城市,石家庄没有方言,只有普通话。当然这样说也有些绝对,石家庄人的嘴边经常蹦出来的一个方言词汇“沾”,就是普通话里“好”的意思。
当外界喧嚣着石家庄“没文化”的时候,这座城市早已在药厂的粉末和浴池的氤氲间领悟了生活的真谛,重要的不是存在感,而是日子总会“沾”起来。
责任编辑:梁斌 SF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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