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财经意见领袖(微信公众号kopleader)专栏作家 吴晓波
北京与纽约非常的相似,它们所有的荣耀都与摩天大楼和金钱有关,而它们的忧伤,或许也就是权势和财富本身。
我跟刘强东站在“天眼”的边上,你瞧我一眼,我瞧你一眼。
“天眼”在“大裤衩”的第三十七层,往下一望是一百三十米的地面,胆大的人在上面蹦蹦跳跳,有恐高症的人靠近旁边便会双腿发软。那天,去CCTV二套录直播,时间还早,编导就领着我们四处乱逛。黄昏的天穹之下,北京的夜色被一层薄薄的雾霾遮掩,好像眼帘之前隔了一层不明真相的纱。
就在“大裤衩”的西南方向,一幢更高大的摩天大楼正拔地而起,虽然还没有结顶,但已露出不可一世的霸气。这座已经被定名为中国尊的大楼,建筑总高528米,业主为超级央企中信集团,预计总投资240亿元,不出意外的话,它会在今年年底主体封顶,届时将是北京城的第一高楼。
也就在最近这段时间,关于中国尊的高度突然发生了讨论,原因是有人算了一下,它居然比纽约的新世贸中心矮了13米。
纽约是摩天大楼的标版城市。1931年建造的帝国大厦,以381米的高度,在很长时间里是世界最高楼。1976年,411米的世贸中心取而代之,25年后,它作为西方文明的标志遭到伊斯兰极端分子的攻击。
到2015年,新世贸中心建成,原本设计的主楼高度为417米,为了超过芝加哥的两栋大楼,继续保持美国第一高楼的记录,营造者硬生生地在楼顶树了一根408英尺(约124米)高的桅杆,把大楼高度拉抬到541米。这种做法遭到芝加哥人的抗议,可是最后还是得到了美国高层建筑与城市住宅委员会的认定。
“纽约人会‘作弊’,我们北京人为什么那么傻。难道我们不能众筹一根15米的桅杆吗?”这个玩笑会不会成真,到今年年底就会揭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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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暗暗与纽约人斗气,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7月初,有一家中介机构算了一笔账,经历这一轮地价和房价暴涨之后,中国前二十大城市的房屋总值之和,居然已经超过了美国国土面积上所有房屋的总值。其中,北京的房屋总值是纽约的五倍,西城区金融街的写字楼租金也早已超过了著名的曼哈顿。
另外两个赶超数据,是世界500强的总部数和超级富豪人数。
就在我与刘强东录节目的一个月后,《财富》公布了2015年度的世界500强,京东作为唯一的中国互联网公司入选,在这个榜单上,中国上榜企业共计110家再次刷新纪录,总部位于北京的企业有58家,远远超过了纽约的25家。
赶来凑热闹的还有胡润。
根据胡润百富榜的最新调查数据显示,目前居住在北京的、身价在10亿美金之上的超级富豪人数大概有100位,而纽约只有95位。“我想这两个数字会越拉越大。”已经在中国居住了二十年的胡润对我说,相比北京,他更喜欢上海,但他每年的百富榜都会在北京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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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天大楼和财富,也许能证明什么,也许什么也无法证明。
250年前,英国人亚当·斯密躲在家里写《国富论》的时候,曾经比较过伦敦与纽约的房价和劳动工资,他发现,“最高的劳动工资,不是出现在最富的国家,而是出现在最兴旺繁荣或者说致富最快的国家。英格兰现今肯定是比北美地区更富的国家,可是,北美的劳动工资比英格兰任何地区更高。”
据此,这位现代经济学的奠基者得出的结论是,北美殖民地处于进步状态,“引起劳动工资上升的,不是国民财富的实际大小,而是它的不断增长。”
在经济学的意义上,北京无疑正处在进步状态,哪怕是与公认的“世界都市之王”纽约相比。而这种进步到底意味着什么,却会引起很大的争议,甚至愤怒。
对于北京的出租车司机来说,这种进步好像与他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在1986年前后,北京是一座被“面的”统治的城市,混乱的交通,无序的胡同,在二环边上偶尔还能看到驴车在奔蹄。一位出租车司机的月收入约为3000元,是一个相当体面和让人骄傲的职业,在当时,西城区的房价大概在3500元/平方左右。
三十年后的今天,北京出租车司机的平均月收入为5000元,而西城区的房价没有低于5万元/平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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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1年,美国进入喧腾浮夸的肯尼迪时代,居住在纽约的简·雅各布斯发表了《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她认为摩天大楼和超级城市模式破坏了纽约的多样性,进而毁掉了整个城市。
从此以后,“纽约病”成了大城市病的代名词。
雅各布斯在书中描述的所有景象,在北京几乎全部找得到,甚至更加的严重和不堪。我的前同事王军写过一本《城记》,详尽地记录了老北京城“死亡”的过程。在1950年代后期,大量的明清城墙被拆毁,梁思成咬牙切齿地诅咒说,“今天,你们拆了旧的,明天你们会后悔,会再去建假的”。
今天的北京城里,不但有假的永定门城楼、假的西单牌楼、假的前门大街和五牌楼,同时更有奇装异服般的大裤衩、水立方和鸭蛋一样的国家大剧院,他们与南锣鼓巷胡同等一起,不可逆转地混搭成新北京的全部特征。
就如同当今的中国社会和中国经济一样,北京充满了一言难尽的泡沫化气质,它绚丽、快速变化而显得不太真实。它是成长最快的新巨人,却在性格上有深刻的文化自卑和机制性的缺陷。
也许五十年后再来看今天的北京,会如同今天的纽约人看自己的城市。人类总是在两难中创造一个不可思议的新物种,它也许很糟糕,但糟糕也是一种合理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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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学家布罗代尔发明了“历史的钟摆”一词,在当今的政经世界里,钟摆在纽约响一下,又在北京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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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爱他,请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他,请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很多北京人记得这句台词。
1994年,一部名为《北京人在纽约》的电视连续剧热播全中国,大提琴家王起明和妻子郭燕逃离北京,宁可从贫民窟的地下室重新开始他们的人生。在那里他们学习端盘子、开工厂、尔虞我诈和咀嚼金钱的甘苦,在故事的最后,扮演王起明的姜文用他的大舌头狠命吼道——
“你说清楚谁是失败者。我不是失败者,我是厌倦,我讨厌,我讨厌他妈的纽约,我讨厌他妈的美国,我讨厌这的一切。”
其实,当王起明讨厌这一切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了纽约的一部分。
就如同在今天的北京,三环之内的居民,绝大多数是近二十年间冲进来的新北京人,他们讨厌北京的空气,讨厌北京的交通,讨厌北京的势利,讨厌他妈的这一切,但是,他们就是北京的一部分。
在这一点上,北京与纽约非常的相似,它们所有的荣耀都与摩天大楼和金钱有关,而它们的忧伤,或许也就是权势和财富本身。
(本文作者介绍:财经作家。本专栏为吴晓波微信公众号“吴晓波频道”内容。)
责任编辑:贾韵航 SF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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