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高速工业化下的环境隐忧 环境恶化难控制

　　本报记者 漏丹 深圳、广州报道

　　在短短一年里，17岁的小刘在深圳蛇口工业区失去了清脆的嗓音。她说话的时候，每个发音都分裂成几个部分——这并非因为感冒。

　　小刘自去年在家乡山东某中专毕业后来到这里，她工作的单位是一家精密电子有限公 司在蛇口的分公司，靠左炮台山坡而建。“噪音大，灰尘多”是小刘对自己工作车间的评价。

　　小刘的工作是把内屏蔽和防爆带装进电视机里。防爆带里的主要成分是铝条，车间里铝条被机器切断的声音是最大的噪音。而用来装卸电视机的叉车在工作时会排出很多废气。工厂里的大约300名工人不得不忍受这样的工作环境。

　　宿舍就在工厂旁边。尽管是居住区，空气里刺激的味道没有丝毫减弱。“刚来的时候谁也受不了！”小刘说。平时她很少在附近走动，下班后一般呆在宿舍里面，宿舍的窗子是全封闭的。

　　在宿舍旁边的还有赤湾村的大门。最近报纸上说，赤湾村的3000个住户里有30多人得了血癌。

　　西部通道

　　41岁的老钱正为着一条隧道的排气口而烦恼。即将开通的“深港西部通道”有一条三公里长的隧道，将在道路的两端也就是深圳市南山区的东西两边各开一个排气口，从地面直接排出未经处理的废气。东边的开口处距离老钱的住宅小区“蔚蓝海岸”仅100多米远。

　　2003年，南山区妈湾港、赤湾港货物吞吐量达到510万标箱，占深圳市一半以上，比2002年增长了40%以上。目前每天进出港区的货柜车达到8000辆次以上。一辆重型柴油货柜车的氮氧化物排放量是一辆小轿车的10倍以上，且排放的污染物贴近地面，不易扩散。据环保部门测算，南山区八分之一的市区面积承担了全市38%的汽车尾气。

　　而在不久的将来，因“深港西部通道”的开通，整个深圳市70%的过境货车都将从南山区横穿而过。

　　西部通道是连接香港西北部元朗与深圳南山-蛇口区的过境通道。它包括三个核心项目——深圳湾大桥、一线口岸区和深圳侧接线。深圳湾大桥明年就将通车。深圳侧接线将横穿南山区，目前已经动工。这条路近1.4公里为高架桥，近3公里为隧道。

　　综合开发研究院所作的《大珠三角区域经济融合策略研究报告》(以下简称《大珠三角报告》)中提到，西部通道口岸通过能力设计中，货柜车为5.8万辆。也就是说，将来5.8万辆货车排放的废气都需要南山区来承担。综合开发研究院位于深圳福田区，主要研究珠三角区域问题。

　　已经从清华科技大学退休的钱绳雪教授所居住的地方将被侧接线西边的排气口污染。钱教授说：“侧接线建成后可以使货柜车在深圳行驶的距离缩短55%，过境车污染能降低55%，对整个深圳市来说，污染可以降低12%。但是，这把整个深圳市降低的12%的污染放到了面积只有全市十分之一的南头半岛上来了！”

　　污染

　　小刘和老钱，是深圳市南山区与污染“亲密接触”的无数居民中的两个。

　　如果你乘车从蛇口码头向西行进，随着高楼和风景的消失，迎面进入的地方粉尘弥漫，刺鼻的气味让人难以呼吸。路边的公用电话亭无一例外盖上了厚厚的灰白色尘土。道路一侧的榕树树叶稀疏，叶子上盖满了尘土。

　　这里曾是改革开放的先锋地，如今是深圳市南山区里的工业区——蛇口工业区。这里三面环山，一面临海，这么好的地理位置却无法排完空气里的异味和扬尘。

　　在蛇口工业区仅4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共有月亮湾电厂、南山热电、妈湾电厂、西部电厂等4家大型电厂和光大木材厂、南海油脂厂、浮法玻璃厂等大型污染企业。

　　这里有40多根烟囱，赤湾村被包围在中间。如果在晚上，你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些烟囱闪着幽幽的红光，不停地吐出白茫茫的废气。这里排放的二氧化硫占整个深圳市的81.7%。

　　在4万平方公里的珠三角上，除了香港的三个电厂和澳门的两个电厂之外，还有大约45家大大小小的发电厂。由于缺电，深圳南山区还将建设前湾电厂，估计将增加三根烟囱。

　　《大珠三角报告》指出，2002年，珠三角的9个城市环境质量全部都只达到国家二级标准，珠三角区域性光化学污染及细粒子污染严重并存在恶化趋势，广州、深圳、佛山、江门和顺德的酸雨污染较为严重。

　　在1990年代经历了经济发展突飞猛进的珠三角，空气污染物的排放也相应增加了120%。香港大学出版的《珠江三角洲2022规划》中提到了这个数字。

　　《2022规划》指出，珠三角地处岭南，外部山地环绕，不利于大气污染扩散，污染物很容易沉积本地。同时，这一地带还受三种季风的影响——东南季风、西南季风和东北季风。由于地理因素的影响，在珠三角一个地区排放的空气污染物迟早会到达整个三角洲其他地方。水污染也一样，淡水和海水结合后，在珠三角形成涡流，污染物更容易沉积在三角洲的河床上，而不是靠出海口排到人们以为看不到的地方。

　　在高楼和海景的掩盖下，每年珠江流域都有四五十亿吨的废污水排向大海。珠三角的水资源已经成为最让人头痛的问题。根据中山大学生态与进化研究所所长彭少麟介绍，在东江流域，只有韩江的水还可以作为饮用水，练江水基本上不能用了，连灌溉农田都不行。练江沿路有不少工厂和收破烂的人，废弃物全都放进了这条河里。珠江经过治理，基本达到了饮用水的标准。“但这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有极大的想象空间。”彭少麟说。

　　增长的代价

　　1978年以前，深圳是一个小小的渔村。

　　老钱18岁中专毕业时就来到深圳，当时赤湾的村民看到旧式解放牌翻斗车就像见到外星人一样。老钱参与了蛇口港和赤湾港的建设。现在是港口的地方当初都是滩涂。炸山、填海、建港，老钱认为最初港口城市要发展，必然有这样的过程，尽管那时发展和环境之间已经存在些许矛盾。

　　然而现在，在蛇口工业区，经济发展已经到了使环境恶化很难控制的地步。“一个在20年里迅速成长起来的城市，不可避免地背负了一大串环境问题”，综合开发研究院信息中心主任郑宇?认为，“珠三角的环境污染问题，说到底是人进地退的问题。这里承载了太多的工业和人口。”

　　综合开发研究院公共政策组的丁四保教授在电脑里保存着一张地图，绿地和自然生态系统以绿色表示，人工系统用红色表示。在香港地区，红色如同纤细的血脉。而在深圳、广东一带，丁教授毫不客气地评价：“这个红色啊，就跟病毒一样蔓延！”丁教授到深圳才一年多时间，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城市。不过这个城市提供的退休金是内地的两倍，所以52岁的他选择了这里。

　　改革开放以来，深圳市城市建成区扩张了23倍以上。就珠三角整体而言，自然生态系统已经完全被人工系统包围了，城市用地和工业用地大肆扩张。整个珠三角，土地占全国的0.3%，人口占全国4%，GDP却占到9%，是典型的快速工业化地区。现在，扩张还在继续。

　　《2022规划》认为，珠三角地区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有效地净化因为高速经济发展而严重衰退的区域环境。

　　从深圳到泛珠三角

　　据一位曾在深圳南山区环保部门工作的老专家介绍，蛇口工业区有可能整体搬迁出深圳特区，蛇口将被建成一个居住区。已经有种种迹象证实了这种外迁的说法。原来南山区一共有40多家印染厂，现在只剩下20多家。当地的电镀厂和印刷电路板厂也都外迁到东莞、宝安一带。深圳特区的水贵，土地也越来越贵，企业也有动力寻找更加廉价的地区进行发展。

　　与此同时，当深圳市的一个区进行污染工业外迁时，珠三角其他地区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沿着深广高速刚出南山关口，可以看到路边上有一根大烟囱，那里是华晶玻璃厂。现在这个玻璃厂正计划搬迁到广东东部的河源、罗浮一带。佛山陶瓷厂也已把大部分工厂搬迁到河源和韶山一带。

　　河源是东江水的上游，现在深圳所饮用的东江水都从河源引过来。保护东部的河源就是保住了珠三角的主要水源。但现在这片净土也面临着污染的威胁。

　　除了珠三角内部出现产业迁移，整个珠三角也正在考虑向三角州以外的地区作产业转移。从去年年底开始，广东省提出了“9＋2”的泛珠三角构想。泛珠三角包括广东、福建、江西、广西、海南、湖南、四川、云南、贵州等9个省(区)，再加上香港和澳门。

　　中山大学彭少麟教授承认，9＋2是一个非常好的经济互补的构想。泛珠三角地区人口占全国的五分之一，经济占到三分之一，既有资源支撑，也有广阔的腹地，产业推进将会有巨大空间。但环境怎么办？——无论泛珠三角将带来多大的经济效应，这才是彭教授最关心的问题。

　　“9＋2，那就是把珠三角污染重的企业和工业化往内地转移。对整个珠江流域来说，这是往上游转移，把广东变成下游啊！”彭少麟的这句话足以让人深思，“最后污染物的出口也还是在这里。”

　　9＋2目前已经进入实质运作阶段，但尚缺少一个全面的区域性生态环境规划。而在报市委政府文稿《深圳工业结构适度重型化与实践科学发展观》一文中，丁四保的口吻有些无奈。“深圳实施工业结构重型化的战略是政府不可动摇的决心。”

　　他提出了两个建议：首先，适度重工业化的价值目标应当以人为本，解决深圳地区的贫富差距问题；其次，重工业必然产生更多的环境负荷，因此建议建设循环经济的模式。

　　小刘打算今年年底就回东北老家。有同样打算的，是和她一起被招聘过来的几个同学。“总比呆在这里好！”小刘现在的工资不稳定，每个月好的时候能上千，差的时候只有500——还不到深圳特区最低收入标准610元。现在，每天她都和九个同事挤在20来平米的宿舍里。回家也许就不用挤宿舍了，而且，嗓子说不定也能变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