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财经专栏作家 伊洛
选择性堕胎和杀婴现象的普遍存在让印度感到面上无光。比丢面子更为严重的是男女比例失衡可能引发的社会后果。用印度新能源部长法鲁克的话就是，如果任由这种状况发展下去，有一天，男人会找不到女人结婚，他们可能不得不转变成同性恋。
有人口专家痛心疾首地声称，过去二十年间选择性堕胎和杀婴丧生的印度女婴人数高达千万之众，堪比人类历史上最悲惨的屠杀！印度的男女比例失调，一直是比较严重的。当然，中国也有这样的问题，只是印度的问题更突出而已。
根据2011年3月公布的印度最新人口普查结果，除了总人口达到12.1亿、预计未来十年内将赶超中国以外，最引人关注的一点就是：男女比例失衡的趋势极度恶化了。
报告显示：印度6岁以下男女儿童的比例为1000比914，这是自1947年印度独立以来出现的最严重的男女比例失衡。这一统计数据表明，印度存在着广泛的选择性堕胎和杀婴现象。有人口专家痛心疾首地声称，过去二十年间因此丧生的印度女婴人数高达千万之众，堪比人类历史上最悲惨的屠杀！
不管政府如何辩解，但数字不会说谎。如果说印度政府过去曾有过什么应对男女失衡的政策的话，也只能说明这些政策的效果不明显，亟须进一步加强。
数字公布后不久，印度总理辛格也出面表态：选择性堕胎和杀害女婴现象是印度的“国耻”，是社会对女性的偏见造成的，必须要彻底破除这一陋习。未来如何，仍须观察。
“想到问题会严重，但没想到这么严重！”
性别失衡并不是一个新鲜的话题。新生女童数量逐年下降，这个问题由来已久，长期存在，没有引起足够认真的对待，因此也从未根本改善。
五十年前，即1961年，每1000名男童对应的女童数为976名，还在一般认为的合理标准950以上。以后每十年的统计数字便逐次减少：1971年为964，1981年为962，1991年突破警戒线至945，2001年再度下降至927，直至2011年触目惊心的914。
长期关注人口问题的印度社会研究中心主任库马里指出，学界对印度男女比例失衡问题早有预料，但看到统计结果，对问题严重到如此程度还是很意外，很震惊。
“这是一声警笛，我们必须要醒来了。从政府到民众，都不能再坐视不管了。”库马里如是说。
“B超是罪魁祸首，经济发展未必全是好事”
报告一出，所有人都把批判的矛头指向了“个别”不良医生和小诊所，正是他们非法滥用B超技术、提前鉴定婴儿性别，从而为堕婴提供可能。
确实，1996年印度就通过了《禁止性别选择法》，它又称作《孕前及产前诊断技术法》，明令禁止任何医疗机构、人员通过现代科技(一般是B超)检查乃至提前告知他人胎儿的性别，但这个法令的实施难度太大，太难监控了。
在过去15年间，只有3名医生因为提供性别鉴定服务而被起诉。相对于广泛存在的犯罪现象，被抓到现行的这几个人只能是极个别运气太差的倒霉蛋。
一般人认为，堕胎、杀婴现象都是野蛮人所为，在教育程度低、经济发展落后的偏远农村会比较严重。统计数据确实支撑了这一说法，在经济社会发展总体比较迟缓的北方各邦中，多数男女失衡现象比全国水平更为严重，每千名男童对应女童数低于900名。
然而，让人奇怪的是，在比较富裕的哈里亚那、旁遮普甚至首都德里，男女失衡现象甚至比落后地区更为严重：德里每千名男童对应女童数仅为866，紧邻德里的哈里亚那只有830，而富得流油的旁遮普为846。
联合国[微博]儿童基金会官员比什诺伊就指出：认为重男轻女的问题只与贫困有关是错误的。中上层家庭也广泛存在。有印度媒体明确解读了其中的奥秘：越是经济发达的地区，越有条件通过B超等手段提前鉴定婴儿性别，很方便地实施堕胎手术。仓廪实未必知礼节，这一过程中，“经济与科技发展的成果都沦为了落后思想的帮凶！”
据了解，尽管有《禁止性别选择法》，但印度各地诊所自有对策。小诊所的医生接待熟识的病人，如果孕妇希望了解婴儿性别，在B超前私底下塞个红包，医生心里就有了数。完事后，给孕妇发颗糖，是男孩就给颗蓝色的，是女孩就给颗粉色的，一切尽在不言中。因为给病人糖是诊所习惯，执法人员很难找到违法证据。
联合国人口基金会与印度几家非政府组织召集研讨会，重点讨论男女比例失衡问题。与会者的共同看法是：在胎儿性别鉴定问题上，有法不依，执法不严，是当前印度非法堕胎现象日趋恶化的根源。
“阴阳失调，重男轻女思想是根源”
在发达地区，人们通过B超选择婴儿性别，提前堕胎，“女性尚未出生就遭遇了犯罪”；在不发达地区，则是更为残忍的杀害女婴现象，溺、毒、掐、闷、弃等等手法，无不令人思之侧目。
不管在什么地方、采用什么手段，这些行动背后的思想驱动力是一致的：要男孩，不要女孩！
正如总理辛格指出，选择性堕胎和杀害女婴源自社会对女性的偏见。为什么重男轻女的思想如此普遍存在、根深蒂固，以致于不惜违法，也要对亲生骨肉痛下杀手？
“养女儿付不起嫁妆，这辈子算完了”
一个因素是“嫁妆”这个老大难问题。印度的婚姻习俗，是由女方向男方提供嫁妆，嫁妆的多少决定了新娘在夫家的地位。
开国总理尼赫鲁曾深恶痛绝地说：“嫁妆是邪恶的，是文明进步的障碍。”他在1961年力主通过了《反嫁妆法》，但屡禁不止，甚至愈演愈烈。随着近年印度经济的快速发展，嫁妆的价码水涨船高，婚礼的奢华程度与日俱增，普通印度家庭十几万、几十万人民币的花销很平常，已经成为“不可承受之重”。
印度首富米塔尔在2004年为女儿瓦妮莎办婚礼，几天之内花费6千万美元，被《福布斯》杂志评为“本世纪最豪华的婚礼”。富豪们的示范效应，传统习俗的压力，社会的攀比，儿女的期待，种种因素使得很多家庭倾家荡产办婚礼，人们不得不“节衣缩食度日，一掷千金嫁女”。
所以，不仅是穷人家，一般人家也都怕养女儿。在印度，骂人最狠的话是“愿你生个女儿”。新生儿的爸爸如果两手一合再张开，即“两手空空”之意，就表示生了个女儿。更有甚者，在拉贾斯坦邦，生女儿的仪式之一就是要砸个瓦罐，表示倒霉、损失。这倒有点像中国古代所谓“弄瓦之喜”。
我在印度的朋友库马尔才27岁，已经是4个孩子的父亲。因为笃信宗教，他不堕胎，但前三胎是女儿，直到第4个才等到儿子。生活压力与未来嫁女的思想压力，已经让他早衰得像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多次向我诉苦：“这一辈子算是完了”。他才27岁呀。
另一个尼赫鲁大学的教授朋友只生了一个女儿，就自觉地“计划生育”，不再要了。他半开玩笑地对我说：“我的家产，也就够嫁一个女儿了！”
2009年的世界小姐乔普拉当年差点刚来到人世就丧命。她老妈生下她，家里的第二个女儿，她老爸对老婆怒吼：要么扔了这女孩子，要么离婚！乔普拉有勇气的妈妈为了女儿，不惜离家，辛苦养大了两个女儿。乔普拉说：“我人生最大的希望，就是让我妈觉得留下我是值得骄傲的决定。”这对母女的故事已经引起印度宝莱坞的注意，即将拍成电影。
嫁妆引发的社会问题很多。报纸上几乎每天都会有报道，妇女因为嫁妆少、不能满足夫家不断追要的胃口，而被虐待甚至烧死。2007年一年因嫁妆争议死亡的女性达8093人，伤残的更高达75930人。这类新闻因为常见，都不算什么事儿了，常常只能登在社会版的小角落里。
为了避免因女致贫，或者不愿女儿受罪，不少人便干脆选择不要女儿来到世间。
“养儿分家、防老，养女儿干什么？！”
社会学家认为，大家族的财产分割制度、靠儿子养老的习俗也是印度重男轻女思想的重要根源。
印度至今仍普遍流行大家族聚居生活，尤其在农村。财产一般是土地、房产、家族企业等，都掌握在老人手里，不死不分家，主要分给儿子、孙子。当然，很多人就愿意多生儿子，少生女儿，以便分享家族财产。
传统上，老人的养老保障也主要靠儿子。谁家没有儿子，财产归了女婿，不仅意味着家族的彻底消亡，也意味着本人老年生活无着，晚景凄凉。
所以，库马尔一定要等到儿子，而那位尼大的教授还是有退休金保障的上层阶级，仍然一面为女儿攒嫁妆钱，一面为自己攒养老钱。在农村，更多的老百姓就只有忍痛不要女儿了。
“国耻不除，印度将迎来性犯罪时代？”
印度的人口普查结果引发全世界的关注，中国、韩国等东亚国家也受到牵连。西方媒体评论称，重男轻女的传统思想，使得东亚地区的男女比例失衡现象加剧，这一地区的男性比女性要多近一亿人，这是人类有史以来所未有的。印度、中国要负主要责任。
选择性堕胎和杀婴现象的普遍存在也让印度感到面上无光。《印度时代报》认为，这一问题表明“印度一面是现代化的崛起，一面是中世纪的落后思想。”辛格总理怒斥此为“国耻”。
比丢面子更为严重的是男女比例失衡可能引发的社会后果。用印度新能源部长法鲁克的话就是，如果任由这种状况发展下去，有一天，男人会找不到女人结婚，他们可能不得不转变成同性恋，“这一天已经离我们不远了”。
根据这次统计结果，印度男性已经比女性多了整整4千万人，新生的男童又越来越多于女童，未来的社会隐患可想而知。
美国有线新闻网(CNN)报道称，这种性别失衡很可能带来社会问题，那些找不到对象的男子可能遭受空前的心理压力，从而做出“攻击性举动”。
有人开玩笑说：“谁家生有女孩的，家长一定要看管好了，将来会遭遇公开疯抢也说不定。为了安全，还是不要生的好！”
不用等到未来，男女失衡已经造成了印度社会“童婚”、“换婚”、“群婚”、“租婚”等丑陋现象死灰复燃，性犯罪形势日益严峻。
印度从古代即流行童婚，但1929年通过了《禁止童婚法》，基本上杜绝了这一陋俗。如今，不少偏远农村的嫁不起女儿的父母，便在女孩七八岁时定一门亲事，举行婚礼，等到十一二岁以后再到夫家，一切命运听由夫家。这样，省却了嫁妆的负担，却生生让女儿早早作了奴隶。
在有些地方，特别是拉贾斯坦，如果两个家庭都有男孩、女孩，可能会换婚，即各由一家男孩娶另一家女孩，两门亲事一起订。这样解决两家嫁妆的负担，但年轻人的幸福与否就只有天知道了。
有些贫困、低种姓的家庭，娶不起老婆，便一家兄弟几个合娶一个，形成事实上的“群婚”。印度报纸报道，在古杰拉特等地，租老婆的生意很红火，每月合千把块钱人民币就可以租到不错的老婆，还可以经常换。
2003年反映重男轻女传统观念的印度电影《没有女人的国家》获得威尼斯影评人大奖。片中描述，滥杀女婴之风，使许多乡村和城镇里都缺少新娘。女主角卡尔基到了出嫁年龄，她父亲向男方提出10万卢布的聘礼，谁知一家出了50万卢比，让卡尔基做他5个儿子的老婆。
卡尔基嫁过去后，每周除了每天和一个丈夫同寝外，余下2天还被他们的父亲占有。卡尔基受尽凌辱，还被戴上铐关在谷仓内。后来氏族内部爆发纷争，女主人公的命运更加悲惨……影片虽略有夸张，但亦反映出印度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日，仍存在事实上的群婚现象。
性保守、性压抑、性失衡必然导致性犯罪，近年针对妇女的强奸、骚扰、劫持、诱拐等犯罪活动呈急剧上升之势。新德里2010年有报案的强奸案高达402起，平均每天一起以上，被舆论讥称为“强奸之都”。
联合国儿童基金会警告：印度除非采取严厉措施解决问题，未来将面临难以意料的严重社会问题！
“扭转乾坤，印度希望尚存”
数十年来男女失衡的局势每况愈下，印度政府难辞其咎，国际和国内舆论对其多有批评，认为从中央到地方，各级政府对这个问题在政治上不重视、政策上不健全、执行上不认真，形势的恶化有很大的人为因素。
然而，黑暗之中有亮色。这次普查表明：经过持之以恒的努力，男女比例失衡的趋势并非不可扭转，有一些邦就做出了突出的榜样。
克拉拉是南方一个由印度左派长期执政的邦。多年来，地方政府成功地推行扫盲、男女平等教育，识字率长期位于印度各邦首位。本人多次到访克拉拉，深切感受到妇女就业之普遍、受教育程度和社会地位之高，很多出租车司机是女性，温文尔雅、知书达礼，非常有自豪感和社会尊严。2011年普查表明，克拉拉邦每千名男童对应的女童数量达959，位于印度各邦前列。
古吉拉特曾经是形势非常严重的邦，2001年的统计每千名男童对应女童仅883名，列印度倒数第五位。稍后，当地政府发起了“拯救女童”运动，取得了“缓慢但有效”的成果。老百姓不再那么仇视女婴，甚至开始庆祝女儿的诞生。这次统计表明，每千名男童对应女童数没有继续下降，略升为884名，处于中游水平。
在孟买所在的马哈拉施特拉邦，富裕的地方政府出台了现金激励的政策：女婴一出生，就能在自己名下的帐户里收到5千卢比(约合1千元人民币)的奖励。如果她能顺利完成学业、在18岁之后结婚的话，就可以拿到这笔钱。当然，这笔钱不是很大，社会问题是否能够通过经济手段来解决也是个疑问，但政策本身毕竟表明了政府解决问题的决心。
男女失衡，作为社会、文化问题重在疏导，重在长期坚持，是印度各界的共识。同时，各地都纷纷加大打击力度，封堵违法使用B超的现象，甚至有地方提出吊销违法医生执照、终生不予行医的重罚措施，学界有杀婴应等同谋杀的呼声。
辛格总理的“国耻说”振聋发聩，显示了扭转乾坤、彻底解决男女失衡问题的强烈政治意愿。地方政府相机而动，措施纷纷出台。尽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铲除根深蒂固的社会偏见尚需时日，但正如克拉拉、吉吉拉特等邦所做的那样，只要行动起来改变，希望还是有的。
(本文作者介绍：旅居印度六年有余。现居新德里。2012年底出版《去印度，去印度，带着禅的行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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