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财经意见领袖(微信公众号kopleader)专栏作家 王文
土耳其这些年可谓在亚欧大陆“悄然崛起”,被国际社会冠于许多称号,除了是G20成员外,土耳其还是“展望五国(VISTA)”之一、“灵猫六国”之一、“金钻十一国”之一,目前已是经济实力最强的伊斯兰国家。
第三次到土耳其,反而产生了对中土两国比较更浓厚的兴趣。两国的历史轨迹、发展势头、经济潜力都有不少同质性,中国研究界常把土耳其视为是“中东的中国”。土耳其的一些学者则更愿意把土耳其视为国家现代转型的中国榜样。2015年11月,全球最重要的经济治理平台G20峰会在土耳其安塔利亚召开,20个大国领导人悉数到场,土耳其人更是把2015年视为世界的“土耳其年”。
两年前,时任总理埃尔多安在土耳其共和国建立90周年时,提出了2023年建国一百周年的“土耳其梦”宏伟目标:土耳其成为全球十大经济体之一,发展至少10种全球认可的土耳其国际品牌,成为中东地区的能源枢纽,伊斯坦布尔成为全球金融中心之一……
这些与“中国梦”多少有一些相似,虽然土耳其的人口、面积和GDP总量分别约为中国的6%、8%和8%,但这丝毫不影响土耳其人帝国复兴的雄心。埃尔多安甚至还提出了2071年的“千年土耳其梦”。1071年,塞尔柱突厥人在曼兹科特战役(Battle of Manzikert)中击败拜占庭帝国。所以,每当日本人把1904年日俄战争视为东方民族第一次打败西方民族的象征时,土耳其人就笑了。
在全世界所有非西方民族中,土耳其人拥有对西方世界的最大心理优越感。他们的祖先奥斯曼一世在1281年建立的奥斯曼帝国,一直延续到1922年。641年的王朝寿命是中国最长寿王朝唐代的两倍还要多。奥斯曼帝国颠峰时期,疆域横跨亚、非、欧三大洲,地中海、黑海都成了帝国内湖,一度令欧洲人闻风丧坦。
“要不是1683年维也纳之战奥斯曼帝国终止了向欧洲继续扩张,说不定整个欧洲都是土耳其疆域了。”在伊斯坦布尔的博斯普鲁斯海峡边,鸟瞰欧洲、亚洲分水线,一位土耳其学者朋友不无感叹那段历史。
所以,中国人要是与土耳其人讲“民族复兴”,那会有无穷多的心灵同振与共同语言。土耳其人会告诉你,当年突厥人初居中亚,后迁至小亚细亚,然后日渐兴盛;他们还会假设,当时奥斯曼帝国掌控东西贸易之咽喉,迫使西班牙、葡萄牙的航海家循海路前往东方,寻找香料、丝绸……
不过,中国学者似乎一直不太好看土耳其。早在1898年,康有为曾以《突厥削弱记》一文,上书光绪帝,将土耳其视为应以为训的弱国典范:“横览万国,与中国至近形似,比拟同类,鉴戒最切者莫如突厥矣。”“今中国之形,与突厥同;中国之病亦与突厥同。”毛泽东1940年也在《新民主主义论》中对当年的“土耳其梦”做过嘲讽:“中国从来没有过土耳其的那种便宜事情”。
我的好友海裔教授曾在《伊斯坦布尔:回到中国的道路》一文中多处引述康有为、毛泽东的土耳其观,并认为土耳其是中国近代化进程以来的“探路者”,这个“探路”意义堪与俄罗斯相比。
在我看来,土耳其至少更有“大国崛起的欲望”,更希望回全球政治的顶峰。有人或许会把这种“雄心”视为是“不自量力”,或“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悲情。但事实上,过去我曾在访问波兰、伊朗的手记中屡次谈到过类似“悲情”。
国内一些批判者似乎不太珍惜中国体量大的幸运和天然优势,对国内崛起之势有时也持否定态度。他们真的是没有体味过像波兰、伊朗那些中等强国或区域大国“欲强不强”、“恨铁不成钢”式的苦楚。
土耳其人更是容忍不了像中国人那样“仍是弱国”的自我批判,而是对全球大国地位充满着想象与欲望。2015年土耳其举办G20峰会,在11月中旬占全球GDP总量80%的20个大国领导人(包括习大大)都会齐聚土耳其旅游城市安塔利亚,商议全球经济治理大事。作为国内G20研究的智库,我每次与土耳其智库同行谈及“今年是全球的土耳其年”时,对方都会“笑纳”,将之视为是对土耳其“全球大国”地位的肯定。
很明显,相比中国官方几乎从未认同“中国是全球大国”这个说法,土耳其人更愿意彰显自己的全球影响力,尤其是2015年。他们的精英在全球异常活跃,纷纷对推销土耳其的全球治理理念。
去年在澳大利亚布里斯班G20峰会的预热峰会,作为承办方之一,我与前来接棒的土耳其总理、前外交部长、“土耳其的基辛格”达乌特奥卢(Ahmet Davutoglu)寒暄过一段。他对中国崛起无比感兴趣,认为土耳其应当像中国那样发挥着全球作用。
事实上,他在2001年《战略的纵深》一书中就深层次阐述过土耳其的外交大战略,那就是要实现“凯末尔主义”到“新奥斯曼主义”的转变,将土耳其变成一个拥有伟大感和自信的全球行为者式(global actor)的国家。在达乌特奥卢看来,土耳其已经全球大国成型的前夜。
不过,土耳其的国内状况恐怕比中国更值得担忧。比如,民族问题,中国整体上保持着民族和睦相处的大团结状况,一些“疆独”、“藏独”势力几乎如蚍蜉撼树。但在土耳其,库尔德问题看上去焦头烂额。
一提起库尔德人,我们的土耳其女随行人员就皱起眉头,连连摇头。“如果我要是嫁给库尔德人,我父母一定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
“因为他们杀了太多政府士兵。”她回答。
库尔德人是生活在土耳其、伊朗、伊拉克、叙利亚交界处的跨境民族,总计约有3000万人,是中东地区仅次于阿拉伯人、土耳其人和波斯人的第四大民族。主张建国的库尔德工人党(PKK)早已被欧美国家定性为恐怖组织,也是土耳其政权的眼中钉、肉中刺。
长期以来,土耳其执政集团对库尔德人的民族身份进行弱化,比如,限制库尔德语的使用,不许争论民族政策,公开场合说库尔德语要被罚款等,但过早出现的民主化、多元化体制,使土耳其没有能力同化库尔德人,毕竟库尔德人在土耳其是一个占有大约1/5人口的民族(约1500万人)。
现在,PKK领袖奥贾兰(Abdullah Ocalan)已被土耳其政府关押,但此前PKK从事不少反政府活动,并多次与土政府军冲突,双方多次谈判无果,这令土耳其国内的安全状况一直不被看好。而且,最近10多年来美国对萨达姆政权的打击,伊拉克北部的库尔德力量得到了壮大,自治权和军事实力都有了明显的提升。加之这些年到处进攻扩张的ISIS(伊斯兰国)、叙利亚内战,各方势力相互冲突,西北至土耳其、东南到波斯湾的斜线形版图简直乱成了一锅“八宝粥“。
正因这种反恐惯性,过去十多年,在土耳其,进入商场、酒店、写字楼大多需要安检。光这一点,恐怕就是普通中国人难以想象的。但土耳其人很自信,认为这丝毫不影响国家崛起的趋势。在土耳其的一位中国公司负责人告诉我:“土耳其很安全,投资环境也相当不错。土耳其的确在崛起。”
很显然,土耳其人没有放大民族问题的威胁性。其实,最令土耳其人关注的政治力量,应是“境外势力”居伦运动(Gulen Movement)。这个被形容为“全球最大的伊斯兰运动”号称有800万追随者,发起人法图拉•居伦被视为是伊斯兰世界的“甘地”,是土耳其的穆斯林精神与社会导师,原本是埃尔多安的支持者,后来双方关系破裂。渐渐地,居伦运动的一个直接诉求,就是需要一个没有埃尔多安的土耳其执政集团。
不过,以我接触面来看,土耳其主流社会对此并不算紧张。他们常说,现在贵为总统的埃尔多安长期保持着国内过半的支持率,是土耳其政治稳定的最大保证。相反,中国人对“境外势力”的焦虑感更强。
相较之下,土耳其金融更不稳定,早已资本账户自由化的土耳其常是全球金融形势变动的“躺枪者”。油价爆跌、美元退出量宽、本国国内政局都会影响着经济走势。2013年土耳其通货膨胀率是7.49%,而美元/土耳其里拉2013年元旦还是1.78,到12月1日升至2.13,而2015年6月初则飙涨至2.7。类似8月人民币汇率中间价贬值4%的调整,在土耳其实在是司空见惯的事。
在土耳其中央银行,突厥人后代的银行家们笑着对我说:“不能担心,土耳其经济的潜力很大。”他们提醒我,在G20国家中,土耳其连续十年保持着7-10%的增长,是和中国一样的经济绩优股,中国“一带一路”倡议应该更信任土耳其的未来。
这位银行家的乐观是有出处的。土耳其这些年可谓在亚欧大陆“悄然崛起”,被国际社会冠于许多称号,除了是G20成员外,土耳其还是“展望五国(VISTA)”之一、“灵猫六国”之一、“金钻十一国”之一,目前已是经济实力最强的伊斯兰国家。
我承认,通常持审慎乐观态度的我“败”给了更乐观主义的土耳其人,或许曾有过600多年连续跨洲际统治经验的土耳其人,比中国人更懂得用“大历史观”来看世界吧,至少,一位曾在中国工作过三年的土耳其经济学家好友不只一次鼓励我,应当更看清中国优势。
我告诉他,我是国内少数乐观派。他的回答是,“在我看来,你还是有些悲观。你们中国人就是太谦虚。你们的经济状况和发展形势简直是完美之极,实现“中国梦”毫无悬念。当然,我们的‘土耳其梦’也不错。”
我苦笑,只能回答他:中国人比较居安思危。你这样的大国崛起“宽慰”,我真的不知道有多少中国人能接受?
(本文作者介绍: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执行院长,近著有《大国的幻象:行走世界的日记与思考》。)
本文为作者独家授权新浪财经使用,请勿转载。所发表言论不代表本站观点。
欢迎关注官方微信“意见领袖”,阅读更多精彩文章。点击微信界面右上角的+号,选择“添加朋友”,输入意见领袖的微信号“kopleader”即可,也可以扫描下方二维码添加关注。意见领袖将为您提供财经专业领域的专业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