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财经专栏作者 李晓晔
纵观石油全产业链上、中、下游滋生腐败、利益输送之处，均可归结为受益垄断，民营资金无法从正规渠道顺利介入，只好转而四处钻营、灰色交易、夹缝求生。
蒋洁敏是去年11月中共十八大之后，首位落马的中央委员，属于大老虎级别的腐败案子。美国第一个亿万大亨洛克菲勒的人生信条是：从其他恶性竞争的商人们身上赚取尽可能多得金钱，而用此金钱发展有益人类的事业。
中国国务院国资委[微博]主任、前中国石油公司董事长，58岁的石油工人出身的蒋洁敏，其人生轨迹最终与洛克菲勒恰恰相反：从垄断的石油工业身上赚取尽可能多得金钱，与裙带们进行利益输送，然后尽可能中饱私囊。
2013年9月1日，原本是入秋后一个普通的周末，当天早上，蒋洁敏被中纪委调查的消息迅速传播，这是去年11月中共十八大之后，首位落马的中央委员，属于大老虎级别的腐败案子。
4天前的8月27日，中石油的四只小老虎因为违纪被中纪委带走调查。中国垄断的石油系统，一大特征是利益链条长且丰厚。就业务线而言，油田、管道和海外业务是其中最主要的利益禁脔。
上游，民资合作悬疑
在上述中石油高管负责过的上游勘探开发业务领域，“低品位油田、低效油井”合作开发是利益输送、贪污、受贿的重灾区。
上游勘探领域，最早只允许几家国有石油公司进入。1997年，中石油集团为降低勘探和开采成本，将旗下11个“低品位油田”区块对外招标，寻求合作开发。
有一些 “关系亲厚型”民营企业挤进了这一领域。一般由民营企业负责投资开采，中石油油田负责布井和设计开发方案，收入分配上中石油油田占20%，民营企业占80%。当所采原油收回投资成本后，分成比例则调整为4:6或者5:5。
据中石油内部人士回忆，上世纪90年代这样拿出去开发的油田区块在30个以上。仅吉林油田2005年的数据显示，聚集在吉林油田周边的民营石油公司就有41家，原油开采量100万吨，占吉林油田总产量的20%。
蹊跷的是，一些低品位油田、残井废井，到了民营企业、私人手中，石油却奇迹般汩汩涌出。久而久之，中石油油田的员工都对此抱有怀疑：巨大的石油利润，会不会使高层活络了心思？因为对于地下区块油层品位高低的判定依据的是数据，出具报告时如果做手脚，完全可以将部分高品位油田瞒天过海藏到低品位油田或者低效油井再与私人合作开发，甚至高层自己或者合伙在外面设立代持公司，套取利润。
当国际原油价格从每桶20美元，一度上蹿到当下上百美元每桶的时候，这些“低品位”石油区块和低效油井的价值凸显。中石油的“半废弃油井”成为民资淘金的热土，也成了利益输送的一种渠道。
中石油与民资合作开发低品位油田、油井，门槛在哪里？哪家民营企业被选中开发哪块油田？选择标准是什么？与谁合作不与谁合作决定性因素是什么？“往往是领导一个批示、一个条子的事情”中石油内部人也无法回答上述疑问。
中石油的长庆油田、吉林油田、大庆油田、辽河油田一直是民营企业、私人介入“低品位”石油资源开发主力地区。而王永春、王道富和冉新权都在吉林油田和长庆油田主政多年，期间又是民资参与低效油井开发最繁荣的时期。
除了自采油田外，原油成品油进口也是中石油上游很重要的一块。目前，国营贸易进口权集中在中石化[微博]、中石油、中海油、中化集团[微博]、珠海振戎5家央企手中。非国营贸易进口配额形同虚设，目前，名义上还有23家原油民营进口企业，但他们中不少企业已经超过十年没有进口过原油了。
原来，2002年原国家经贸委出台规定，原油非国营贸易配额只能用于中石油和中石化的炼厂加工。这意味着，进口回来的原油必须被列入两大集团的生产计划(排产)，可两大集团拥有充足的原油，并无动力接受民营油贸商进口的原油，唯有“关系亲厚型”企业才能分羹食之。
都拥有进口资质，究竟选择哪家民营企业列入排产计划呢？选择标准是什么？中石油从未对外公开选秀过程，难免让内外部揣测伴随着权利巨大的中石油体系的是巨大的石油利益黑洞。
中游，原油供应之争
蒋洁敏、王永春、李华林、冉新权、王道富中后期大多分管一块，或全局。管理领域涉及到石油产业链的中、下游。
在中下游，寻租空间同样存在。
原油进口权被卡住咽喉后，民营炼油厂只能依赖“三桶油”等5家央企。由于拥有中原油田和胜利油田地缘优势，山东省的炼油工业有较好基础。据山东省炼化行业协会的数据显示，截至2011年末，山东省21家大型地方炼化企业年综合炼油能力为6500万吨，2011年完成产量3150万吨，产能闲置超过50%，其中原油加工量仅为700万吨左右。
产能与原料供应严重脱节，据能源研究机构息旺能源统计，市场最景气的时候，山东炼化企业开工率也不足40%。
“关系亲厚型”企业的优势凸显，据山东某炼化企业负责人向《彭博商业周刊/中文版》透露，山东当地有家上市公司不仅是第一批进入原油开采的私营企业，还在美国拥有油田，同时还有能力低价拿到大量原油，然后留足自用后，再高价将其出售给当地的炼化企业。
其他炼化企业非但得不得这样的美差，还得仰人鼻息。
下游，成品油之殇
在石油产业链下游，诸多民营成品油批发、零售企业和加油站亦各显神通、夹缝求生。
上世纪90年代末，全国约有8万座民营加油站，占全国加油站总数的90%，加油量占到全国60%。
1998年3月，国务院宣布重组石油工业，变分业经营为混业经营，组建两大全产业链的石油巨头——中石油和中石化。此后，中石油、中石化分别获得北方12省、南方19省的油气资源勘探开采业务，同时获得了进出口经营权，以及各自所在省份的炼油、批发、零售等中下游业务，形成了石油全产业链垄断。
两大石油巨头的横空出世，迅速蚕食了民营成品油批零企业和民营油站的生存空间。而更糟糕的是，国家部委连下数道文件，进一步强化了这种垄断。
1999年，原经贸委等8部落联合下发了38号文，规定：国内各炼油厂生产的成品油要全部交由两大石油集团的批发企业经营，其他企业、单位不得批发经营，各炼油厂一律不得自销。文件要求，取消不具备条件的批发企业的经营资格。清理整顿合格的成品油批发企业，可由两大石油集团采取划转、联营、参股、收购等方式进行重组。
与批发相比，零售利润空间更大，这块“肥肉”很快也被盯上了。
2001年9月，原经贸委等部委再度下发72号文，赋予两大集团以零售专营权——各地区新建的加油站，统一由中石油、中石化全资或控股建设。
经过行政干预，中国石油成品油批发零售市场的环境彻底发生改变，民营批发企业九死一生，中石油、中石化粉墨登场，站上了舞台的中央。
截至2013年8月6日，商务部批复的拥有成品油批发资质的企业总数已达到261家。其中属于中石油、中石化、中海油、中化、中航油5家央企直属或控股的石油公司为64家，占24.5%；其他国有及民营企业186家，占企业总数71.3%；合资企业11家，占企业总数4.2%。
据中国商业联合会石油流通委员会会长赵友山说，2011年，全国共有加油站95571家，其中民营加油站约占46%，其余基本都隶属于“两桶油”麾下。
近年来，我国成品油需求持续走高，不少地方爆发“油荒”。在华北、华南、华中等“油荒”高发地区，中石油、中石化都曾经采取过限量控制或者停止对部分民营加油站的成品油批发，着力保证自营加油站以及签订长期协议的用户的措施。
在成品油供应不足的背景下，不少民营加油站各显神通、四处钻营，也给石油腐败留下了空间。
破局石油垄断坚冰
纵观石油全产业链上、中、下游滋生腐败、利益输送之处，均可归结为受益垄断，民营资金无法从正规渠道顺利介入，只好转而四处钻营、灰色交易、夹缝求生。
石油系统腐败问题层出不穷。近年来就有李荣兴、于学恭等16位中石油、中石化分公司领导因为贪腐问题落马。
中石油暴露出的问题也是国有大型企业的普遍问题——受政策保护获利，又因为人治色彩浓厚，缺乏有效监督，企业负责人能够通过利益输送、寻租侵占获利。国有资本如果不退出石油这样根本不需要国有化的行业，那么类似中石油窝案这样的问题恐怕不会根绝。
石油是中国垄断程度最高的行业之一。从上游的勘探开采，到中游的汽柴油等成品油炼制，到下游的批发零售，再到进出口贸易、产品定价，无不在管制之下。
中石油2013年半年报显示，实现营业收入1.1万亿元，同比增加5.2%。实现净利润655亿元，比上年同期增长5.6%，主要因公司原油、天然气、汽油、柴油等主要产品销售量增加以及天然气价格上升。
漂亮的财务报表直接受益于垄断，并不能掩盖政策保护下“两桶油”内部体制沉疴。本次中石油反腐风暴为打破积重难返的石油垄断坚冰提供了一次很好的契机。
关于如何打破石油垄断，业界已有共识：采用市场化的手段，形成供方主体多元化是首要之义。
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副秘书长陈永杰说，允许民营石油企业采用组建联体的形式到国际市场上采购原油和成品油是打破垄断的核心环节，一旦此环节被打通，之后的炼油、批发零售、运输环节将满盘皆活。
(本文作者介绍：《彭博商业周刊/中文版》大陆报道总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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