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义明：我不下地狱 谁下地狱

　　——访中国证券市场维权斗士、著名律师严义明

　　本刊特约记者 居平

　　严义明作为律师先后办理了“红光”、“银广夏”、“大庆联谊”等案，带领广大中小投资者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开中国股市维权之先河而名噪一时，他个人先后荣获2001年 中国证券市场十大新闻人物、2002年美国《商业周刊》 “亚洲之星”等荣誉称号。在前不久的科龙事件中，严义明又引燃了顾雏军出事的导火索，使他再度成为舆论的焦点。

　　都说证券市场之水很深，严义明是如何在深水中探个究竟的？顾雏军也非等闲之辈，2001年，香港一位投行分析师就因为一篇格林柯尔收益不实的分析文章而被法院判赔30万港币；2004年，香港中文大学教授郎咸平炮轰格林柯尔而被顾雏军告上法庭，官司还在进行之中，严义明胆敢再度挑起事端，他哪来的勇气和胆量？有人说严义明是在作秀，有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作秀的吗？如果不是，他想要干什么？近日，《商界名家》特约记者在上海和严义明作了一番对话，试图破解这其中的诸多谜团。

　　“丧钟为谁而鸣？”

　　《商界名家》：2002年7月，美国权威杂志《商业周刊》在企业家、改革家、金融家、管理者及信念坚定者等多个领域评出25位“亚洲之星”，中国内地共有3人入选，您当时作为上海市锦天城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被作为“坚定信念者”入选其中，成为第一个当选“亚洲之星”的中国律师，请问您走上中国股市维权之路的初衷是什么？

　　严义明：1998年，我从日本深造回国，不久后就发现中国证券市场存在很多问题，特别是上市公司存在很多违法违规行为，当时，我就在媒体上发表文章，从法理角度作深入剖析和声讨，呼吁广大中小投资者拿起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权益。这也就是我走上中国股市维权之路的初衷吧。

　　《商界名家》：您作为国内著名律师，曾办理的主要案件包括“红光”、“银广夏”、“大庆联谊”等案，是国内证券集体诉讼领域中少有的经验丰富的律师。您当时是如何想到做这些事情的？又是如何深入进去的？

　　严义明：众所周知，1998年的中国证券市场是多事之秋。在探索和前进中走过了8年的证券市场，在这一年暴露了一系列违规事件，而红光实业案即是其中的典型。从1998年到2001年三年里，尽管“红光案”始终未被受理，但它叩动了中国证券民事赔偿审判的大门。我则活跃在不同的场合，一次次地讲解我国的有关法律规定、国外的有关法律规定和法律实务。国内一些著名的法学家也不断发出“人民法院应当依法对红光案件予以受理”的声音。此案过程很复杂，在这我不多说了，三起三落的事实虽然与我最初的设想相去甚远，我也知道，以我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解决我国证券民事赔偿的问题。但是，我愿意通过提起红光这类案件的诉讼，让社会各界一起来思考这些问题。社会各界的理解与支持，小股东坚定的决心，以及证券市场法制化的大势所趋还是让我们看到了希望。

　　银广夏是中国股市中名噪一时的绩优公司，2001年8月，被媒体揭露该公司几年来的巨额利润绝大部分来自造假。当时，银广夏神话的破灭给中国股市蒙上了一层阴影，其波及面比起红光实业案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有超过1000名中小投资者要求我代理起诉银广夏，这对于我来讲又是一场严峻的考验，其难度和艰巨性可想而知。

　　《商界名家》：据了解，你当时正好读到一本书，里面引了约翰·顿的一句话，他说：“无论谁死了，我都觉得是我自己的一部分在死亡，因为我包含在人类这个概念里。因此我从不问丧钟为谁而鸣，它为我，也为你。”这曾给了你无穷的精神力量，对吗？

　　严义明：是的，回想当时的情景还是让人激动不已！前后三个月中，多次与法院进行沟通，并一次次地从一个职业律师的角度，向法院充分阐明自己的观点和建议，另一方面也不断鼓励投资者共同战胜困难。我当时认为，法院能够马上受理此案自然很好，如果由于法律相关规定还不成熟，可以退一步，考虑暂不受理，待具体规定出台后再行审理。若是仍然如红光案的解决方式——不予受理，不仅对受损投资者的耐心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对投资者整体的信心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打击。

　　2002年1月15日，最高人民法院发布了《关于受理证券市场因虚假陈述引发的民事侵权纠纷案件有关问题的通知》，正式确认对该类案件人民法院应有条件予以立案受理。这意味着，从此，投资人的合法权益将受到人民法院的有力保护，证券市场公正的法律秩序也将有望得到逐步建立。从不受理，到暂不受理，到有条件可以受理，我见证了中国司法在这方面一点一滴的进步。

　　《商界名家》：听说您曾是拳击爱好者，坚信这样一句话：“胜利往往在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您还在继续努力？

　　严义明：是的。在此基础上，我马上启动了暂时停顿的红光实业案。

　　2002年11月25日，这是一个值得6000多万中小投资者铭记的日子，中国首例证券民事纠纷案——11位投资者诉原红光虚假证券信息纠纷，在成都经法院调解结案。这是同类案件中唯一由法院审结的案例。11位股民获得总诉讼标的24.8995万元90%的金额约22.5万元的赔偿，分别由被告方成都福地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原红光实业)和国泰君安证券股份有限公司按8：1比例在调解书生效之日起15天内支付。

　　在红光案中我只是行使了一名律师应尽之职，它是法治的胜利。在今天的证券市场上，红光案被清算，小股民的利益得到保障，已是人们可以看得见的必然！我对中国证券市场的信心，对中国法治化的信心，就是从这种必然中认识到的！至于银广夏案件，由于证监会的处理方案还没有出来，因此该案的了结尚需时日。一旦证监会有了处理结果，我将马上替千名中小投资者讨回公道，还将尽可能加快所代理的大庆联谊等其它股东诉讼案的审理过程。

　　“我也是赔过钱的小股东”

　　《商界名家》：我们知道，在业内您被称为证券市场中小股东维权“斗士”，几个月前，又向科龙时任董事长顾雏军发起挑战——要以100股小股东身份，提请罢免顾的董事长职务，并提请自己为科龙电器的独立董事——轰轰烈烈地掀起了一场独立董事的独立运动。有人说您是炒作包装自己，是为了名利双收，是这样吗？

　　严义明：我这样做并不为炒作，而是属于创新和挑战的新锐派律师的人生理想，至于别人怎样想我并不在乎。现在人们的物质生活满足了，但精神生活却很贫乏。作为一个有正义感和有良知的律师，我只是想实现人生的理想，为推动中国社会的法治化进程略尽绵薄之力。

　　我作为一名律师，就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实践，能够推动证券市场的法制建设，推动对中小投资者权益的保护，能够对上市公司的治理水平的提高进行一种探索。如果说到钱，我的收入在上海律师中估计可以排在前面。但是，学法律做律师，总得有些维护正义的理想。如果没有理想和鼓励，没有亲人的理解和支持，谁也不会坚持到现在。

　　《商界名家》：在此次事件中，众多中小投资者利益受到极大损害，他们自己无力回天，您进行本次投票权征集行动以求罢免科龙电器时任董事顾雏军，您这样做时考虑到即将面临的会是什么？有顾虑吗？

　　严义明：当然考虑过，但人活在世界上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风险的，一个人走在路上说不定一不小心就会被车撞死呢。不是有句名言说过，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如果没有一点信念，我也许已经放弃了，甚至今天不会再是一名律师。往事不堪回首，再回头已是百年身。我们应该只争朝夕，为理想做点贡献，正是对中国法律的执著，对中国法制不断完善与发展的执著，对维护弱者权利的执著，让我坚定信念，披荆斩棘，一路风霜走了过来。

　　“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商界名家》：在科龙事件中，您的义举在业内乃至整个社会中激起了千层浪，反响很大。在如今这个商业化的经济社会中，是否有过动摇和迷惑的时候？

　　严义明：当然有过。我也是个凡夫俗子，在现实面前，我也曾动摇失望过，但那是以前迷惑。我想社会责任感应该是我们这样的人都应该具备的，它会成为事业与价值观的精神支撑点。

　　10年前，我也曾是一个赔过钱的小股东，一家上市公司招股说明书上写着“供小于求”等有利信息，但等我买了这只股票后，股价涨了不久就开始暴跌。后来我亲自调查发现，那家公司上市的产品一直以来供大于求。中国证券市场上简直到了泛滥的地步，我当时没有选择诉讼，但我一直关注着这一领域。

　　《商界名家》：此案已经结案了吗？能大概谈谈吗？您认为社会责任感是事业与价值观的精神支撑点吗？

　　严义明：10年后，我购入100股科龙股票，再次成为一名小股东。这次，我不再以律师的身份来为中小股东维权，而是要成为科龙独立董事，进入科龙董事会后查清真相。其实我与顾本人以前并不认识，之所以选择这个时机介入，是因为我有理由怀疑，或者说推测，或者说不希望顾雏军的公关与证监会的调查挂钩，这时介入，会很大限度压缩顾的公关空间。根据《公司法》规定，召开股东大会需要10%的股东提出，对于总股本达9.92亿股且股权高度分散的科龙来说，是很不容易的。

　　7月11日，我与注册会计师朱德峰和香港律师林炳昌在香港召开新闻发布会，与持有H股的中小股东沟通，要求召开科龙股东大会，罢免已经辞职的独董李公民、陈庇昌、徐小鲁，罢免时任董事顾雏军、刘从梦、严友松，并提名自己为独立董事候选人。根除种种弊端，首先要从独立董事入手，我认为，独董制度的健全，能在证券市场起减少90%损失的作用。独董及时将信息公开，可以使中小股东减少投资失误。一旦存在问题，信息公开后若有关部门再不追究责任，就变成了国家机关的渎职行为。之所以选择科龙作靶子，是因为科龙最典型。此案到今年八月已初见成效，顾雏军已被捕，中国证监会已初步公布了科龙大股东及顾雏军发布虚假信息、占用科龙资金的事实。科龙电器一直是各方关注的焦点，打响这一枪，无疑有利于引发关注，我希望借此普及独立董事的独立运动。

　　现在的我已到了不惑之年，我有两个不惑，一是中国法治的完善与发展势不可阻；二是要做成功一件事，坚忍的心态和坚定的信念缺一不可。

　　记得小时候，母亲就给我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一匹马、一头驴去问一头骆驼：“怎样做才能走出沙漠？”骆驼说：“认准一个方向，一直走。”“然后呢？”“一直走。”马、驴不甘心，问：“就这么简单？”骆驼说：“是的，一直走，就这么简单。”

　　《商界名家》：因为此次事件，您更是成了社会舆论漩涡中心、中小投资者维权代言人、财经新闻人物，有句话叫“人间正道是沧桑”，您还会义无反顾地坚持理想吗？

　　严义明：有句名言，“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觉得这用在我身上很贴切。理想是需要越来越多像我这样的人来坚持实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中国未来的社会呼唤法治化，“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编辑/刘承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