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平安保险(集团)公司首席投资执行官杨文斌

　　“我要求下面的人在提出投资方案时要更积极一点，我再一个一个拷问，我现在的原则是，进取的方案，保守的筛选，也就是所谓的兼顾‘油门与刹车’。”

　　作者:本刊记者 陈玉强/文

　　2005年9月29日，上海市静安广场二楼一间临街的办公室，中国平安保险(集团)股份有 限公司的首席投资执行官杨文斌首次向《证券市场周刊》袒露了他的人生经历。之前，杨文斌的低调使他在外界看来多少显得有些神秘。2005年上半年，在证券市场低迷的环境下，平安在证券市场的投资取得了1900万元的盈利。在3家海外上市的中国保险公司中，平安集团在投资上的表现最为抢眼，这使他又显得有些神奇。

　　杨文斌在台湾大学读本科，在美国芝加哥大学读硕士，通英语、日语和闽南语。他身材稍瘦，个头不高，但肤色健康，精神抖擞，说话抑扬顿挫，富有幽默感。在非典肆虐的2003年，他毅然从日本回到中国内地发展，而平安集团是他服务的第一家中资公司。

　　前保险投资时代的历练

　　1982 年本科毕业后，杨文斌进入美国芝加哥大陆银行做放款工作，在美国这个异域国度，他成天在外面跑业务，拿业务回来征信，然后管理放款。之后他被派回大陆银行台北分行，负责台湾南部本地企业的放款，现在内地几家有名气的台湾企业，例如统一集团，当时都是他的客户。这样风尘仆仆的日子过了5年。1987年，杨文斌一脚跨进了投资界，在台湾第一家也是当时最大的一家基金公司——国际投资信托公司(台湾基金业走的是信托模式)，担任执行副总裁。杨文斌领导的公司在台湾基金业做了一系列的开创工作，历经3年中的两次股灾，公司重组之后，他们在台湾第一个发行基金，而且将其在纽约证交所上市，接着第一个发行封闭式基金，第一个发行海外投资基金，第一个发行债券基金。

　　1992年，杨文斌离开台湾到了香港，供职于美国银行在香港的信托公司——美银信托。这一次，杨文斌从事的是私人银行业务。在杨文斌的职业生涯中，他首次接触到了几个超级富豪，眼界大开，他感到，这些富豪和一般投资者的想法及风格完全不同，相当保守。

　　1994年，杨文斌进入野村资产管理公司。野村在日本国内募集并投资在亚洲的基金，分别在香港和新加坡管理。杨文斌开始在香港公司任投资总监，期间由他策划在日本发行了第一个中国基金。1997年，杨文斌擢升为香港公司的总经理兼新加坡公司的投资总监，负责公司在整个亚洲的业务。进日资公司之前，杨文斌都在美资公司做，就连国际投资信托公司也是美式管理，老板也是美国人。杨文斌进入日资公司管理层后，发现需要重新适应的地方很多，这对他而言形成了很大的挑战。

　　保险投资最“有趣”

　　1998年的一天，美国安泰集团找到杨文斌，问他对保险公司的投资总监职位有没有兴趣。在1998年之前，杨文斌从来没有做过保险投资，但他再次接受挑战，出任安泰国际香港公司大中华地区首席投资执行官。安泰在台湾、香港及上海的合资公司太平洋安泰的投资都由杨文斌负责，那是他第一次做保险的投资。很快，杨文斌发现，保险业的投资如果能够全部放开，是最能发挥的领域，因为保险投资横跨了银行业务、证券业务以及所谓的“另类投资”。他开始尝试一些以前没有做过的事情，比如私人股权投资、物业投资、按揭放款。杨文斌陶醉其中，他坦言，再回基金公司将感到索然无味。

　　2000年，安泰收购日本平和保险公司，参与尽职调查的他顺理成章出任美国安泰人寿保险公司(日本东京)常务董事兼首席投资执行官。回忆起处理平和保险资产的经验，现在杨文斌仍觉得难能可贵。当时平和保险公司的投资组合里，股票投资占比超过10%，杨文斌在两个月内将股票大幅减仓，他认为,保险公司持有股票在投资组合中的占比最好不要超过5%，因为保险公司经受不起股市的波动。2000年，日本股市处于高点，减仓获得的资金，杨文斌用于购买外币债。2001年日币大幅贬值，一年前的减仓避免了股市大跌导致的损失，杨文斌为此兴奋不已。

　　原先平和保险做了很多企业放款。杨文斌一个一个检讨，认为不行的就作为不良资产卖给投行。但有一些企业放款杨文斌坚持没卖。譬如当时日本的商社几乎个个要倒闭，但杨文斌认为,日本政府不会任凭商社大量倒闭，因为商社背后有就业与海外资源控制的问题。当时，几个投行的高管，缠着杨文斌要买这块资产。杨文斌坚持不卖，对方甚至告到了杨文斌的老板那里，说这个资产风险很高。现在这些商社重组后，对他们的放款又回到了账面的价格。杨文斌颇为自豪地说，单这一块，他就为当时的东家赚了不少钱。

　　平和保险的资产中有一个作为坏账抵押品的27洞

高尔夫球场。杨文斌认为,球场本身是不错，但只有一个球场，而他也不懂经营球场。最后决定卖掉，当时有4家外商来“标”这个球场，截标前最后那几天，一天涨1亿日元，最后球场以一个非常好的价格卖给了一家投行。

　　把资产处理好，收回钱来，杨文斌开始投资。那几年日本的国债利率很低，10年期的国债利率约在0.5%到1.8%之间，杨文斌没有大量投资日本国债，而是将眼光投向了新兴的不动产信托(REITs)和资产证券化(MBS，ABS)产品。他投资了日本第一个不动产信托和第一个按揭证券化产品。刚开始投资不动产信托时，也是赔钱，杨文斌曾因此受老板责怪。可是，后来高涨的不动产信托却成了日本最好的投资。杨文斌叹言，短期、长期的策略一定要清楚。杨文斌

理财的精明体现在一些细微的地方，比如他认为资产证券化产品刚开始做的时候，通常报酬率是最好的，因为刚开始产品不敢定价太高，否则没有市场，而且大家不了解，也不会杀价。

　　被“卖”三次决定回国

　　2000年6月，安泰国际的所有业务卖给了ING (荷兰国际集团)，杨文斌也一起“卖”给了ING，2000年下半年，杨文斌成了ING的员工。但ING在日本也有一个保险公司，由于合并会产生很多文化上的问题，而分开经营，这对ING在财务上不划算，除了不好区分二者的定位，对ING的资本金要求也很大。因此ING决定卖掉其中一家。2001年下半年，杨文斌又被“卖”了一次，这次卖给了美国万通人寿保险公司(日本东京)。杨文斌在日本的4年里就换了3个雇主。杨文斌坦言，幸与不幸，他都还“活”着。

　　被“卖”了3次，虽然工作没有变，但却历经了正统的美式、非常保守的荷兰式、较为保守的美式三种公司文化。这种“文化时差”中的“折腾”，让杨文斌开始考虑下一步去哪里发展。2003年春天，猎头公司找到他，说有一个中国公司要找一个投资总监。杨文斌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礼拜天的早上，他开车到新宿，与猎头公司的代表见面。没多久，他就被安排到上海面谈。就在上海市静安广场的楼上，平安集团董事长马明哲与其他相关主管面试了杨文斌。

　　当时已经适应国外公司多元化投资的杨文斌，向马明哲提出自己的疑虑：“国内的投资范围很小，可能我发挥的空间不大。而我的薪水相对于国内的公司而言是不低的，平安觉得划算吗？”马明哲回答道，目前国内投资空间对你的发挥确实是限制较多，但国家已经高度重视保险业投资渠道的开放，正在研究推行这一领域的改革与突破，为迎接这次国内保险业投资市场的变革，平安要提前从海外聘请专才，规划投资策略、建立投资平台、组建投资团队。“我想中国保险业的投资环境一定很快就会与国际接轨，这里肯定有你的用武之地，我们能为你提供一个发挥才智的舞台。”

　　杨文斌被说服了。那时，工作虽然接受了，但面对2003年SARS的流行，杨文斌陷入了矛盾和挣扎，是选择工作机会与前程，还是选择留在安全地带。杨文斌觉得，这次的人生决定也跟投资决策一样，必须透过眼前的假象看清未来，对自己的目标和理想负责。最后，杨文斌得出了结论：中国的机会是长远的，而SARS的阻隔是短暂的。2003年7月的最后一天，杨文斌履新平安集团副总经理兼首席投资执行官。

　　在平安最忙碌

　　杨文斌感叹，到目前为止，他这一生中最忙也是最有价值的时光，是他在平安的日子。杨文斌有很多朋友在外商公司做，他常跟他们开玩笑说，你们真是好“混”啊，外商公司的策略和规矩都已定下来了，你们照着去做就行了。但是对杨文斌来说，在平安，一方面工作压力大，中国市场是一个处于不断变革中的市场，而平安是这场变革中的领先者，是一个处于高速增长阶段的公司，这家公司的高管除了要处理日常工作，还要应对众多常规之外的创新和挑战，相比之下，国外市场和企业已经发展得比较成熟，管理人员只要依照既定的制度和规则操作就行；另一方面，平安的工作节奏比较紧张，包括董事长马明哲在内的高管人员个个都是工作狂，要跟上这个团队的速度和节奏也实属不易。平安集团的前50位高级管理人员，每人配发了一种叫“黑草莓”(blackberry)的掌上电脑，有了它，高管们就可以24小时办公。

　　杨文斌坦言，目前在平安遇到的最大挑战是“双低”(股市低，债券收益低)。他感到，目前中国的国债利率低，而且资本市场品种不足，特别是“久期”长的东西不多，负债匹配是一个挑战。在日本，虽然国债利率低，但可以通过努力研究一些新的投资产品寻找出路，毕竟日本对保险公司的投资范围不做什么限制，相对比较容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在“双低”的行情下，杨文斌的投资才能再次得到验证。虽然2005年前6月证券市场低迷，但平安2005年中报显示，平安在投资上的表现特别突出，在证券市场上，平安不但没有亏损,而且还创造了1900万元的盈利。在3家海外上市的中国保险公司中，平安在投资上的表现最为抢眼。

　　目前，杨文斌兼任着新成立的平安资产管理有限责任公司的董事长。他坦言，自己很忙，并非像当初担心的那样无事可干。

　　兼顾“油门与刹车”

　　作为首席投资执行官，杨文斌坦言对市场的判断，他不比别人利害，国内这方面的高手很多。杨文斌在投资上的秘诀是风险控制，他将之形象地比喻为“踩刹车”。

　　平安整个投资的逻辑是以风险管理为出发点的。杨文斌介绍说，每一年平安会根据对市场的判断，测算出一个预期报酬率。根据这个预期报酬率，再来决定投资组合中股票、债券、基金、存款、外汇投资等的比例。假设平安的预期投资报酬率是10%，但是投资都会有风险，平安会订出一个收益率比如7%，将它作为最低可接受的风险，进行风险预算。对市场风险、

汇率风险、利率风险、信用风险、久期风险和流动性风险，平安都要进行量化。现在平安每一天都要算一次投资风险值，看今天的投资风险值跟投资预算的风险值相差是多少。若接近，就采取避险的操作。这样，即使最坏的情况发生，平安都不会因为亏损而产生预算以外的风险。先看风险，然后推回去算可以投资多少；而不是先投资，再看风险。

　　由此形成的平安整体投资理念有两点：第一，长期投资的绩效大于短线炒作，平安不做短线炒作；第二，坚持价值投资。不管买债券还是股票，平安投资研究团队一定要了解公司。不好的公司，它们的债券和股票都不能买。债券和股票都有各自的定价方法，买的时候绝对不可以买超过价值的东西，所以投资的美德是要耐心。

　　再好的投资理念，也要有一流的执行才能发挥作用。杨文斌曾做过几家中国公司的尽职调查，发现这些公司都制定了规则，但基本上没有按规则去做。平安在这方面与其他国内公司不同，为加强执行力，有效防范风险，平安设立了内部稽核部门，负责稽查各个部门是否按章办事。为了确保执行时的忠实度，杨文斌把合规的功能置于风控部之内，也就是说别人来查之前，自己先查。风控部要在所有的交易清单上签字，确认每笔交易均符合内部、外部的所有相关规定，风控部每个月也要向平安的投资管理委员会报告工作。

　　“我要求下面的人在提出投资方案时要更积极一点，我再一个一个拷问，我现在的原则是，进取的方案，保守的筛选，也就是所谓的兼顾‘油门与刹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