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财经日本站 蔡成平[微博] 特约观察员 戴笠琼
虽然日本连续两个季度GDP表现不佳，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前日本代表理事小手川大助仍然很乐观：“这只是短暂的经济现象，长期来看，日本经济仍有很强的底力。”他表示，虽然目前中国有很多难题，但还是看好中国经济的未来。
原IMF日本代表理事小手川大助“这只是短暂的经济现象，长期来看，日本经济仍有很强的底力”，针对日本连续两个季度GDP表现不佳，原IMF[微博]日本代表理事小手川大助如是说。
笔者结识小手川大助是在索尼原董事长兼CEO出井伸之主办的“经营者俱乐部定例月会”上，当时的小手川作为演讲嘉宾，就当前的世界经济形势侃侃而谈，虽为“世界经济形势”，但通篇演讲贯彻始终的是“中国因素”。
小手川在赴IMF任职前，曾长期工作于日本财务省，代表日本参与了美日、WTO[微博]、经合组织、世界银行[微博]等众多国际谈判。从IMF日本代表理事卸任后，他转至佳能[微博]全球战略研究所任研究主干，在专注研究的同时，频繁奔走于中日之间。
他对安倍晋三的货币宽松主张持否定态度，因为“那是行不通的死路”。他看好中国经济的未来，认为日本实际上在“等中国”，但又强调“或许是有些人太悲观了，才显得我好像是乐观派吧，我从不否认中国存在很多难题”。
以下是新浪财经与小手川大助的独家对话。
日本衰退只是暂时的
新浪财经：日本第二、第三季度GDP表现不佳，内阁府分析称日本经济将进入衰退期，您对此怎么看？
小手川：这只是短期的经济现象。长期来看，日本经济仍有很强的底力，日元持续走高也可说明这一点。金融业会比较注重短期、季度性的景气，但目前的经济已经不再是金融经济的世界了。战后日本的高增长，并非单纯的人口红利，更重要的是科技进步带来的生产率提高。在科技方面，日本仍与美国并列，处于世界一流水平。
新浪财经：在强势的技术实力下，索尼、松下等日企为何会出现普遍衰退，甚至是被韩企赶超的迹象？
小手川：最应该担心的恐怕是韩企吧，韩企才是真正的危机四伏。这一点中国方面应该最有体会，目前进军中国市场的韩国企业在减少，今后半年到一年的前景更堪忧。
若言技术，大致可分成两类。一类是生产传统零件的基础产业，日、德代表此领域的世界最高水准，在许多核心制造领域，日企几乎独占市场；另一类是个性化创意生产，如软件开发等，这是Google、Facebook等美国企业的强项，但美国在传统制造业已不具优势。
新浪财经：也就是说，目前的低迷只是一时的现象，日企完全有望重新振作？
小手川：日本实际上处于“等中国”的状态。预计等明年3月中国政权交接落实，地方官员布局确定后，日企从明年6月起会进行大规模对华投资。
中国具有全球最大的市场潜力，对日本而言，更是如此。但日本会非常慎重地考察产品输出地的市场，充分论证后才会出手。日企目前投资低落，但相信明年夏天会出现转机。
货币宽松不会有效
新浪财经：美国在频频实施货币宽松以刺激经济增长，安倍晋三也主张日本央行[微博]应通过无限制的量化宽松来摆脱通缩，您如何看待？
小手川：靠货币宽松来刺激经济是行不通的死路，货币宽松不会产生刚性需求，实际上会完全无效。利率再低、贷款再多，没有借款者都将无济于事。归根结底，刚性需求才是硬道理。降低利率后企业一般会向银行贷款，但现在的中国正处于政权交替期，未来的市场还是谜，在此情况下，货币宽松政策不会有效果。
欧美也在犯同样错误，但欧美央行的量化宽松含有另一层意义，即实为暗中救助金融机构。美国在重复这一政策，但完全没有产生刚性需求。金融泡沫产生后，民众和企业都不会冒风险去投资。
美元是国际基础货币，美国更应该合理地增加财政赤字，扩大刚需。但美国并没有这么做，因为国会议员担心财政赤字造成的增税会导致政治不稳，从而危害到自身利益，他们的主张都在尽可能地避开增税，但政治家又必须做点什么，于是尽提出些浮于表面的建议，促使央行实施这些货币政策。
新浪财经：如果安倍的经济政策无效的话，在长期的通缩困局面前，日本政府应怎么做才能解决问题？
小手川：还是那句话，需要“等中国”。等中国政权交替稳定后，日本才能放手做。欧盟市场在日显薄弱，日本会成为中国最重要的贸易国。用日本的技术去整合中国资源，这样的商业模式会将两国经济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实事求是地说，中国对大学的基础研究和企业技术研发并无多大兴趣，短期内不会大举增资搞技术研发，而会选择直接采用日本现成的技术。此外，就未来趋势而言，全球消费市场会从欧美转向中国，随着中国生活水平的提高，消费者对家庭用品的基本需求将降低，追求品质会是未来方向，如对食品安全的考虑等，这些正是日本的强项。
欧美对华投资主要在“重、厚、长、大”型产业，如制铁、防卫产业等。相反，日本企业侧重于面向一般家庭提供优质产品。日本的大型制造企业从2002年起为分散风险，在加强开拓越南等东南亚市场，中小企业目前则集中瞄准中国市场。在服务产业领域，中国也将成为具有压倒性优势的市场。
当然，中国市场上还有很多风险，中国社会有很复杂的多重难题，这次争端也着实吓到了经验不足的中小企业，它们特别恐慌。但我对它们说，不用担心，你们只是正好碰上了每隔几年就来一次的敏感期罢了。
不必划分对华乐观或悲观
新浪财经：中国作为“世界市场”的价值在凸显，但普遍认为“世界工场”的地位在没落，您对此怎么看？
小手川：中国会逐渐失去“世界工场”的地位，日本企业在10年前就开始将工厂转向越南等地，欧美企业也因中国沿海城市劳动力成本的上涨而考虑转移。
在“外需时代”，中国沿海地区的确存在便于出口等诸多优势，但随着中国进入“内需时代”，东部和中西部的差别将有望缩小，不具港口优势的中西部工厂，可以针对巨大的内需进行生产，廉价劳动力将带动中西部发展。
在中西部发展过程中，除中国本土企业外，日本很可能会成为主要的投资源。中国的中西部地方政府实际上也在加强协调，希望早日修复关系，推进经济合作。
新浪财经：对中国未来经济走向的看法，存在乐观派和悲观派，您算乐观派吗？
小手川：我觉得没有必要做这样的划分，乐观还是悲观，关键看持什么视角。或许是有人太悲观了，才显得我好像是乐观派吧，我从不否认中国存在很多难题。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微博](IMF)在考虑诸多因素的基础上，预测中国今后十年仍将维持8%至10%的增长率，相较于日本的2%、美国的3%，这是一个相当高的增长。这至少表明，中国在经济增长方面不存在太大问题，中国的边际投资率仍然很高。
但随着中国社会不断成熟，边际投资率会逐渐下降，到2025年左右预计将与今天的日本处于同一水平。2025年以后的中国也将面临与日本今天一样的难题，1980年中期以来的日本经济状况和处理经验，值得中国学习借鉴。
新浪财经：中国2025年将面临与日本今天一样的难题，具体是指什么？
小手川：比如拿企业为例，最重要的是找到符合消费者需求、且能销售出去的产品，今天的东京要找到这样的需求非常困难，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非常容易。
今天的中国正如六七十年代的日本一样，很容易找到这样的需求。比如，联想或NEC的电脑只要生产出来就不愁在中国卖不出去，原因就在于中国的个人电脑并未普及，还存在这样的需求。但在日本却极其困难，因为日本社会已经物资充足，接近饱和状态。
在投资回报率方面，目前的中国维持在很高的水平，大约3年左右就能收回成本，日本等发达经济体不会有这么高的水平。但2025年以后，就不可能有这么高的回报率了，也许会变成10年，甚至更久。届时，投资者便会有所顾虑，正如今天的日本一样。
新浪财经：中国对日本80年代泡沫经济的经验多有关注，中国是否有重走日本式泡沫经济的可能？
小手川：我与中国决策层等见面时，经常告诉他们一句话，不必过于担心泡沫。从经济角度分析，有泡沫其实不足惧。
日本泡沫破灭后的金融紧缩，源于80年代后期采纳了巴塞尔协议。虽然美、英等其他发达国家也加入了这一协议，但当时只有日本在维持高增长，且银行在进行大规模对外投资，巴塞尔协议的出台与美国欲抑制日本资本强劲增长有关。
与现在的人民币类似，1980年代以前，对日元投资设有重重限制，外国投资者很难参与。广场协议后，日元急速升值，日本的银行大规模海外扩张。在伦敦大举开拓市场，损害了原本贵族阶级独占英国银行业的利益。考虑到日本的银行业在政府保护下，不重视自有资本的多少，自有资本比率低，美英便制定协议要求银行自有资本必须占一定比率。
拿房地产为例，日本即使在泡沫经济时期，工薪族10年左右的工资能买一套房子，但眼下的中国，可能需要几十年，甚至有的工薪族奋斗一年的收入仅能买一平米，这种状况持续下去会引发社会不安。但严格地说，中国政府在想办法抑制房产泡沫，是出于这样的政治考虑，而非经济角度。
从经济角度看，1980年代泡沫经济时期，日本的收入对房价比被拉高，是源于工薪族想拥有更好的居住条件，他们实际上原本就已拥有一定的房产。但今天的中国工薪族大部分没有房产，对住宅的实质需求与日本当年大相径庭。准确地说，中国目前的房产现状更类似于1970年的日本，即追求基本需求的阶段，而非一般所认为的1980年代。由于中国存在这样的刚需拉动，即使存在大批新建住宅，也不会造成严重的房产泡沫问题。
中国新领导层面临三大难题
新浪财经：中国新一届领导集体在未来5-10年的执政期，应注意哪些问题？
小手川：首要的是需要缩小城乡差距。从实质收入来看，中国官方数据显示，中国的城乡差距约为6倍，但实际上应达8倍左右。中国政府在完善农村地区医疗、养老、教育补助，但还远远不够。中国农村人口约占一半，战后日本的农业人口仅占20%，中国的任务更艰巨。
其次应尽快废除城乡二元户籍制度，加强人员自由流动，这对激活市场有利，对中国的长期发展也是有利的，但显然会遭遇很大阻力。
此外，缩小贫富差距，促进社会公平极为重要。税收杠杆是有效的手段，日本凭借大幅提高遗产税、完善累进所得税，成就堪称世界第一的公平社会。反之，完全没有落实这两点的中南美洲则沦为“身份社会”，富裕者世世代代富裕。
新浪财经：您曾在调查报告中称，欧美经济危机源自金融泡沫，并批评“金融立国”是错误的方向，为何这么看？
小手川：2001年至2007年的欧州经济是完全意义上的泡沫经济，欧洲各国沉迷于金融能创造新价值的幻想中，放松对金融的规制，金融机构可以随心所欲地从事高风险的赌博式交易，在他们幻想的虚拟世界中获利。
雷曼兄弟的破产宣告了幻想的破灭，如果是实体产业经济的泡沫破灭，还能剩下一些基础工厂等，而金融泡沫的破灭什么都剩不下。毋庸置疑，健全的金融体系对一国经济发展很重要，但任何一个国家要想长久发展，就必须下大力气发展实业，健康的经济还需要实体来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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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介绍：新浪财经日本站站长，毕业于早稻田大学，著有《柳井正与优衣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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