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财经专栏作家 王志浩 [微博]李炜 申岚
决定中国2013、14年经济增长趋势的真正重要因素难以进行经济学分析。“釜底抽薪”刚刚开始，据报道总理希望加大简政放权力度。一些观点主张降息，但其成效很难预料。我们调低对2013、14年CPI增长预期，预计首次加息时间将延迟到2014年。
近期我们在北京与企业客户及经济学界进行了交流，本文为此行的笔记。谈论的话题从降息的可能性到新一届政府“釜底抽薪”之举措(即简政放权)。希望与读者分享经济学者、企业和决策者当前的想法和担忧。同时也借此机会调低2013、14年CPI增幅预期，将加息预期推迟到2014年(原预测为2013年四季度)。目前我们预计2013不会调低基准利率和存款准备金率。
一片担忧声中，经济中的亮点被忽视
市场对短期内宏观经济增长动力的担忧增加，对前景缺乏信心，认为经济增长前景黯淡。其实中国经济中存在一些亮点(例如房屋、汽车销量增长仍然强劲)，但人们似乎更关注出口增长乏力(5月同比增长1%)、轻工业工业增加值减速，以及制造业库存周期明显反转。尤其是近期银行间同业拆借利率飙升，影子银行信贷扩张的速度未显示减慢迹象。
中国欧盟商会5月份发布的年度商业信心体现出一些新的担忧。图表1显示约500家欧盟在华经营企业对未来增长前景的预期，虽然不像2009年那么低，但2011、12年预期下滑较为明显。
图表1 ：未来两年中国经济增长，2008-13中国欧盟商会5月份发布的年度商业信心体现出一些新的担忧。图表1显示约500家欧盟在华经营企业对未来增长前景的预期，虽然不像2009年那么低，但2011、12年预期下滑较为明显。
我们仍然认为房地产市场复苏、项目审批增加、企业利润好转、支持增长的信贷状况以及更强劲的出口将会支撑下半年增长状况适度好转。不过也需承认，当前经济增长前景存在着阴云，并且，真正重要的问题在于，决定今年和下一年增长状况的问题几乎无解：
房地产。虽然我们有模型估算40座较大城市新房库存，但由于相关数据十分有限，很难了解200座中小城市的库存状况。从开发商、咨询机构和投资者了解到的整体状况看，房屋库存很大，并且还有很多在建房。但具体规模有多大似乎无人知晓，房地产市场的建设/商品周期极难预料。比较明确的一点是近期中央政府对房地产市场拟开征的资本利得税并未实施。
影子银行。我们认为，尽管存在一些难以避免的信贷问题，“影子银行”的发展是积极的。中国的影子银行没有杠杆或证券化，应该说比发达经济体的影子银行安全。房地产——影子信贷的最大用户——正在复苏。显然影子银行浮现出一些问题，但难以判断信贷问题会有多大。
改革。从很大的意义上说，对中国经济未来的信心取决于广受期待的经济改革取得的进展。到目前为止，改革取得了一定进展(见下文)，但众所周知艰巨的挑战仍在后面。
我们感觉到市场对于新一届政府尚未推出改革细节有些沉不住气(考虑到改革方案设计需要时间，且中共有望在今年10月召开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推出改革方案，这可能不太合乎情理)。但是，不了解习李领导层的真正想法给2014、15年经济前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面纱。
好吧，先放下这些未解的难题，我们把目光转向我们所了解的：
某国企客户——预计利润与2012年持平，未看到回暖迹象
上周，我们向一家大型国有企业集团介绍宏观经济状况。他们的培训中心位于北京西郊，我们驱车经过已搬迁的首钢留下的巨大的厂房。这家企业预计今年的利润基本保持水平，去年利润下滑30%。他们没有看到任何回升的迹象。不过，如图表2所示，证据表明工业企业盈利有所改善(如图表2)所示。
图表2：企业利润的改善空间会降息吗？
显然，李克强总理上任之初努力将解决宏观经济中的结构性问题作为工作重点。宽松的货币状况可能不利于实施这一任务，因为宽松的货币状况会推高房价，使地方政府表外债务更为膨胀。
总体来说，本届政府的立场与上届政府在经济一出现疲软就动用短期刺激性措施有着显著不同。但认为中央政府在2008年保持货币政策紧张，即便是在当年9月份外需消失的情况下仍然如此的观点并不十分准确。由此得出的教训是， 尽管本届政府接受较低的经济增速的意愿可能更坚定，但如果有清晰迹象显示经济严重疲软，中央政府将不得不做出反应。
一场关于政策的辩论已经开始。最终的决策不仅要看数据，也要看领导层的独立性。我们测算的中国货币状况指数(Monetary Conditions Index)目前位于中立区间 (图表3 )；今年到目前为止人民币名义有效汇率升值8%，但与此同时，社会融资总额增长加速(5月同比增长22%)，目前占GDP的200%。
图表3：我们测算的货币状况指数(MCI)一位曾在中央政府工作的朋友预计7月份会有一次降息。他认为，这一预测是否准确取决于二季度的数据显示经济下行的幅度有多大。如果二季度GDP更接近7%，而不是7.5%，他认为决策部门会降息。
鉴于目前的信贷增长幅度，以及我们(渣打中国)观察到银行间拆借利率下降的事实，我们对降息举措能够起到的效果提出疑问。这位朋友回应说，民营企业的融资利率仍然相对较高(目前温州民间借贷利率仍为20%左右)。但降息0.25或0.50个百分点是否能够对民间借贷利率产生较大的影响仍存在很大的疑问。
但是，鉴于经济复苏速度缓慢和食品价格涨幅仍然缓和，我们将2013年CPI同比涨幅预期从3.2%调低至2.8%，将2014年CPI同比涨幅预期从4.7%调低至4.1%， 如图表5所示。
图表5：我们CPI涨幅的最新预测从图表6可以看出，猪肉价格自一季度食品安全担忧以来已见底， 预计年内猪肉价格会上行，涨幅低于我们之前的估计。
图表6：肉价回稳我们认为中国人民银行[微博]能够在CPI突破4%时提高基准利率，之前我们预计这种情况将会发生在2013年四季度。
目前我们预计CPI涨幅达到4%将会出现在2014年年初，因此我们将下一轮加息周期的开始时间预期推迟到2014年一季度，仍然预计会有3次加息，一次在2014年一季度，两次在2014年二季度，每次0.25个百分点。
并且，央行[微博]有可能将货币政策紧缩与利率改革的下一步动作结合起来。下一步动作可能是提高存款利率的上限(例如从基准利率的10%上调至20%)。鉴于当前大多数银行资金紧张，此举可能起到提高存款利率的效果。
央行也可能进一笔降低贷款利率的最大下浮幅度(目前为基准利率下浮30%)，但由于银行目前基本以基准利率或略低于基准利率的利率放贷，远远未到下浮30%，效果可能较弱。央行货币政策委员会学者委员陈雨露教授最近发表文章，呼吁推进利率市场化改革。
财政政策仍处中期阶段
政府因此面临这样的困境：财政政策是应对经济更显著放缓的较好方法，但我们仍不具备实施财政政策所需的机制。我们没有覆盖广泛的失业保险和食品救济，而这些是OECD国家经济放缓时所需的自动支出稳定器。大多数公共事业支出仍来自于银行、而非预算。
在降低服务业实际税率方面似乎确实取得了些成效。我们在北京会见的两位咨询行业的企业家称，由于去年起营业税改增值税，他们的实际税率已经降低了。这一税收政策正逐步普及至服务业的其他部门。预测之一是：随着营改增政策涵盖范围扩大至 铁道、通讯直至建筑和金融等其他服务业，今年税收收入由此将减少1,200亿元， 约占GDP的0.2%。但这些举措并不会带来太多的短期减负。
就业问题
如果说影响财政政策的波动因素之一是整体GDP，那么另一个是就业。我们认为中央方面收到的每月主要城市就业情况数据比公布的要更加具体详细。在公开数据方面，我们有两个来源：
1. 图表7是制造业和非制造业PMI指数中的就业分项指数。我们发现制造业并没有就业增长(至少抽样调查企业如此)，服务业就业增长疲软。虽然还没有出现危机，但就业增长却明显走弱(工资上涨压力也明显降低，这或将影响到整体消费水平)。
图表7： 整体就业增长趋弱2. 这一结论基于万宝盛华猎头公司(Manpower)的数据。万宝盛华每季度向约4000家企业进行雇佣意向调查。它2013年第三季度的数据略显疲软，如图8所示。实际上就业水平已经触及4万亿刺激计划以来的低点，但我们保持在2008年晚期及2009年引发了那次经济刺激的10以上的水平。
图表8：万宝盛华也认为就业形势较弱万宝盛华的行业雇佣数据的数值越高，表明雇佣意愿越强。如图表9所示，金融业和房地产这一季度似乎处境艰难，此外还有采矿业和建筑业。交通/公共事业及服务业总体表现较好。因此在短期增长疲软的态势中，经济增长模式可见明显转变。
大学毕业生就业数据并不能反映就业市场形势。正如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杨东平所指出，不仅数据本身存在疑点，这些数据搜集的时间也是错误的(“大学生最难就业季”难在何处，财新《新世纪》，2013年6月3日)。
杨东平认为，大学对其毕业生就业都有一定指标，这不仅导致数据不可信，而且也浪费教学时间。他认为更好的办法是朝着美国的体制转变，美国一般公布的是学生离校至少一年以上的就业数据。而中国目前则是每年6月学生毕业时公布一次、9月份再一次，带来很多不必要的紧张。 去年西南大学的教学就业调查显示，但毕业生有最低的就业率和最高的工资水平，即便找工作需要些时间(图表10和11)。
图表10：上大学仍旧是个较好的选择 (1)
图表11：上大学仍是较好的选择(2)“釜底抽薪”
新一届政府上任后采取的一大举措是取消商业行政审批许可，即所谓的“釜底抽薪” 之举。
5月，《国务院关于取消和下放一批行政审批项目等事项的决定》发布，列出了91项即将取消和下放的行政审批项目。如果你打算扩建机场、扩大种植糖料植物、 投资F1赛车道或者组织一次国外图书营销展，至少将省去一个审批环节。
北京大学卢锋教授回顾了行政审批制度经历的多次改革(《审批为何难根治》，财新《新世纪》， 2013年6月3日)。他在文中指出，在35年的改革过程中已经出现了几波这样的举措(根据他的统计，约有4147次官方取消或者调整审批权力)。但审批权力却不断恢复。
例如，2001年曾取消一波，接着在2002和2003年再次取消， 但2004年就变了。面对经济过热，国家发改委重新引入了一大拨审批权(其时正值央行主张全面收紧货币政策以给经济降温，但央行的主张没有被采纳)，2005年国家发改委发布了2万字的《投资指导目录》，介绍政府部门审批企业和项目的新规。2011年这一目录扩展到了5万字。路教授的字里行间显示，如果真想缩小审批经济，就应该对国家发改委进行全面改革。我们也同意这一观点。
国务院公布取消和下放的91项行政审批项目具体清单上，很多项目听起来很小，国务院承诺短期内将会有第二波精简，据报道，国务院已下派了6个调查小组前往各省，调查还有哪些审批事项需要取消或下放。
政治方面
最后介绍一下我们参加香港中文大学的一个非常吸引人的会议的要点。做毕业设计时，中国政治学基本为北京学的黑暗艺术为主流，追踪职业、同盟及政治精英之间的斗争。但现在这一学科已经更加量化，鉴于国家统计局的相关数据不对外公开，学术界就自己搜集数据并以精细的方法进行分析。
一千万地方官员实际收入超出其工资所得，为商业带来额外负担
政府官员的收入比正式工资要高得多，除工资以外有各种形式和规模的实惠福利， 从打出租、买食品、到用水用电都有补贴。
但美国密歇根大学助理教授洪源远(Yuen Yuen Ang)研究发现，2000-2005年，山东省公务员工资仅占总收入的24%，相当于非工资类收入是工资的三倍。因为非工资形式的收入不会纳税，所以政府机构用它来规避中央对薪资的规定，企业也经常这么操作。
上海浦东等一些较富有的地区，由于税基规模较大，已将月薪和非工资类福利结合起来。但中国大多数地区还是普遍接受非工资收入这种操作的。
政府部门的这类收入靠征税、罚款和向业内企业提供服务得来。有时这些服务是强制性的。可能一家公司必须赞助地方行业部门组织的会议，或者一家银行必须购买其监管机构发行的金融期刊。中国企业的税负和国际相比不算高。中国政府新领导层的一大考验是抑制行政机关向企业收费，在取消和下放行政审批项目的同时， 还需要积极地取消那些不合法不合理的收费。
公务员仍然是普通人的理想职业
所有这些非工资收入(和职业保障)是公务员如此受求职者欢迎的一个原因，去年有超过150万年龄在18-35岁之间的人竞争20800个公务员职位。
清华大学的李宏彬教授研究了公务员考试的报名人群，发现大学中成绩最好的学生一般不参加公务员考试，相对普通人中的报名者较多一些(此外，李教授通过与一些官员谈话得知， 考试成绩最好的往往在面试时表现一般)。官二代和党员的孩子往往比富裕家庭的孩子更有可能成为公务员。
有人认为这无足忧虑，认为人才流入市场更好，就好像美国，假如史蒂夫-乔布斯做了商务部长，美国可能现在还在使用黑莓[微博]手机。尽管如此，李宏彬教授认为在中国政府改革进程如此关键的攻关时期，政府需要人才。
(本文作者介绍：渣打银行中国区首席经济学家。毕业于剑桥大学，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取得博士学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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