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5日，青岛市北警方侦办了一起电信诈骗案，其中有9名老人涉案，涉及账户流水资金300余万元（其中75万元已被提现）。目前，9人因涉嫌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被依法刑事拘留。此案也成为市北警方侦办的第一起老年人参与洗钱的违法犯罪案件。
记者采访了解到，9名老人中，年龄最大的68岁，最小的也已经62岁。本已退休安享晚年的他们，是如何加入“跑分”团伙的？又是怎样发展自己所谓的“下线”，一步步陷进违法犯罪的泥潭？
俩小时到手一千多
“我也想干”
时间回到2021年9月份的一天，当时60岁、刚刚步入退休年龄的李玉方在朋友的饭局上认识了马子平。之后，李玉方经常跟马子平参加一些所谓的商业活动和各种项目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逐渐熟络起来。
转眼来到2023年2月底，一天，马子平给李玉方打电话，问他有没有能用的银行卡，帮忙走个流水，每提供一张卡可以给他一点提成。
“我问马子平这样做的话，银行卡会不会被冻结？他说不会。”李玉方有过银行卡被封的经历，担心此种行为可能涉嫌违法，而且，此时他手里没有可用的银行卡。
按照李玉方到案后的供述，马子平提示他可以找相识的人提供银行卡，介绍成功了也可以给提成，每张卡一两百元。
“我当时手头比较紧，就想怎么能挣到这个钱。”3月9日，李玉方联系到朋友张华刚，跟他说了“提供的银行卡走流水”的事情，“说完张华刚就同意了”。
次日下午，李玉方叫上张华刚，按事先同马子平的约定，来到五四广场地铁站口。“等了十几分钟，来了一辆白色的网约车，司机拉着我们接了一个女的，30多岁，到了五四广场附近的一个小区。”
车停下后，那名女子让张华刚把银行卡和手机都给她，她在张华刚的手机上登录手机银行，刷脸，“整个过程也就两个多小时吧。她操作完张华刚的卡后，我想让她看看我的卡，可她操作了一番，说我的不能用”。随后，那辆车再次发动，拉着那女子和李玉方、张华刚直奔银行，提现、走流水。
李玉方回忆，那天下午他们去了三家银行，“全部流程走完后，那个女的就下车了”，司机把他和张华刚送回了五四广场地铁站口，让两人自己坐地铁回去。“我在路上问张华刚挣了多少钱，他说挣了一千多。我就觉得这么短的时间就挣这么多钱，我也想干。”
如法炮制，4天之后，李玉方又电话联系了68岁的朋友赵红。赵红说她有卡，可以帮忙走流水。
“她的第一反应也是问我卡会不会被封，我当时想起马子平说的，告诉她封的都是信用卡，储蓄卡一般不会被封。她就同意了。”于是，李玉方把赵红的电话给了马子平。
最让李玉方惦记的，还是赵红得了多少钱？得到的答案同样是“一千多”。“这个钱赚得太容易了。”李玉方回到家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张没有被冻结的银行卡，也想试试。
“3月16号上午我和赵红约好去黄岛听养生讲座，听完讲座后我和赵红一起坐地铁到了约定的五四广场地铁口，还是上次那辆白色网约车，还有那个女的。”这一次，李玉方提供的卡“可以用了”。
司机把他们拉到了山东路上的一家银行前，“我拿着银行卡到ATM机上取了20000元，给了那个女的。他们给了我200块钱，就把我和赵红送到了江西路的地铁口。”在此之前，赵红被先后拉到福州南路和南京路上的两家银行取现，她又拿到了1000多元。
走流水赚提成
“生意”只做了两天
如果不是欠下了200万元的巨额债务，张华刚也许不会成为李玉方发展的“下线”。
2022年底，张华刚接触到一个境外网站，打着理财的旗号让大家往里面投钱。张华刚没能经受住诱惑，期望获得大额回报，投了一笔钱。投钱之后会有线下的理财讲座，他就在讲座上结识了李玉方。“李玉方经常拉着我去听各种项目的讲座，今天去这个写字楼里的公司，明天去那个写字楼里的公司，慢慢就熟悉了。”
2023年3月初，张华刚从李玉方那里获悉了一条挣钱的门路。
“当时我跟李玉方说想办贷款，因为我之前做生意失败，征信不太好，所以在正规银行办不了，就想找那种小额贷款公司先周转一下。”李玉方告诉张华刚，手头有个刷单的业务，可以挣点钱。
“一开始我没当回事，但是他一次次给我打电话，说就是用一下我的银行卡，没什么事儿，我就动心了。”按照张华刚的说法，整个流程中他只负责提供银行卡，一共有五六张。约定给他的好处费是每次提现金额的1％。
“3月10号开始刷，一辆白色网约车来接我和李玉方，车上还有一个女的，她会先拿手机银行试试我的银行卡收付功能好不好用，要是可以正常收付，钱一会儿就会打到我的银行卡上，等钱一到账我就去自助提款机上提出来。”
“3月10号下午有四五次吧，提了十几万。11号也是下午，分五六次提了十几万，两天加在一起提了30多万。每提一笔钱，时间在半小时左右，两天加在一起也就五六个小时。”按照张华刚到案后的供述，每次提钱，车会带着他们到不同的银行，将提出的钱都给那名女子后，再送到地铁站口，让他们自己回家。
作为被李玉方发展的“下线”，张华刚说起这件事万分后悔。他今年49岁，十五六岁的时候跟着父母从烟台来到青岛，大学学的是会计专业。1994年毕业后，他先进了一家外资工厂干财务，几年后慢慢接触到货运代理，做了10年左右，又涉足进出口贸易。
2016年，张华刚作为公司法人代表担保了朋友的油品公司，次年因为种种原因，欠了200万元的债务；2018年他离了婚，每年要支付孩子的抚养费2万元。
为了能将这个大窟窿补上，2020年张华刚找了一家公司上班，作为业务经理还是跑进出口贸易。“经常发不下工资，我只能靠着之前还有的一点存款和倒借信用卡分期的钱应付，业务伙伴也能帮我一点儿。”
实际上，张华刚“走流水赚提成”的生意只维持了两天。
“２０号上午９点多我刚起床，李玉方又给我打电话，想拉着我继续干。”此时的张华刚仿佛有种不好的预感，有着明显的担忧，“以前生意好的时候我也提过这么多钱，但现在提的钱不是我的，心里很慌。”正在他犹豫不决时，银行卡被冻结了。紧接着，警方的电话来了……
如果一切重来
绝不贪那点小便宜
68岁的周建与马子平相识，是通过一个叫姜军的人。
2017年，周建在一个酒类促销活动上认识了现年53岁的姜军。“2023年3月3日，姜军给我打电话说，有个马总需要走个账，每一笔账有七八十块钱的报酬，然后给我发了一个马总的电话。”
第二天上午10点，周建按照电话中的约定，来到了延吉路万达广场附近，在延吉路和连云港路交叉口见到了马子平。“他坐着一辆白色网约车来的，看起来40岁左右，东北口音，1米7左右的个头。”这是周建对马子平的第一印象。
周建提供了自己在5家银行办理的7张银行卡。因为当天是周六，只有一家银行上班，于是就用了那家银行的卡。“我和马子平坐着网约车到了万达广场附近一家银行，他拿着我的银行卡看了看，然后神神秘秘地走到一边打了个电话，我当时就感觉有点不对劲。”十几分钟后，马子平回来说了一句“行动吧”，便和周建一起到银行里提了49600元。
“取钱的时候，柜台的工作人员让我刷了一下脸，问我这个钱从哪里来的？我还没反应过来，马子平就说这是朋友转过来的。工作人员问我取钱干什么？马子平拍了一下我的胳膊，指了指我，说是给老爷子理疗用的。”银行工作人员这才把钱给了他们。
事后，周建从马子平那里拿到了500元钱，“说是这次转账的报酬”。
3月13日，周建又接到一个电话，要用他的银行卡走流水。当天中午，他来到双山地铁站，在那辆白色网约车上一通操作之后，又跑到云霄路附近，先后在一台ATM机和一家银行网点共取现65300元。这次的报酬是1000元。
事实上，正是因为周建银行卡上突然出现的大额流水，此案才最终浮出水面。
2023年3月16日，市北公安分局刑侦二大队（市北公安反诈中心）民警获取线索：周建名下有多张银行卡，每天有大量来历不明的资金转进转出。民警调查发现，周建所持银行卡以前未出现过大额流水，进入3月份，突然每天账户流水十几万元，往来账户涉及省内省外诈骗受害人，初步断定该卡涉嫌洗钱。
3月17日，周建被市北警方抓获归案。
6天之后，李玉方落网。
从2023年3月10日介绍张华刚“入伙”，到3月23日落网，李玉方共介绍了3名下线，除了张华刚、赵红之外，还有一名老年女性。包括用自己银行卡取现获得的报酬，李玉方一共从马子平手中拿到了2200元。
“走进派出所的审讯室时，我才意识到把银行卡递出去的那一刻就错了。”目前正处于取保候审阶段的张华刚，女儿今年19岁，正在北京一所大学读大一，“这样一来，因为我，孩子连报考一些考试的资格都没有了。现在想想，为了那一点儿蝇头小利，搭进去自己的名声不说，还让80多岁的父母担心我，女儿的前途也可能会因为我受到影响。我既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子，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爸爸。”
张华刚自责地说：“如果这一切能重新来过，我不会冒着风险去做担保，更不会为了占一点小便宜就触犯法律。”
3月25日，马子平被抓获。经审查，马子平对自己为赚取“外快”，组织多人为电信诈骗网络犯罪活动进行资金转账、提现的行为事实供认不讳。目前，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中。
■说案
电信诈骗洗钱为何盯上老年人？
“老年人涉嫌参与洗钱，这样的案件放到全国来看也不太多。”据办案的兴隆路派出所民警介绍，本案中，李玉方、周建和赵红的涉案情况各不相同。
62岁的李玉方每月的退休金有8000多元，并不缺钱。但是他有很强烈的发财梦，想着要干大买卖。比如他有一部手机，专门看广告，攒积分赚钱。到案后，李玉方给自己的老伴写了一张便条，交代哪个卡要还什么贷款，买车的、网贷的，有各种各样的还款。
68岁的周建退休前没有什么正当职业，也没有固定的退休金。本案中，周建提供了３张自己名下的银行卡，一共转了70万元左右。但是他不知道这些钱是分几次提现的，每次提了多少钱。整个过程都是别人拿着他的卡操作，然后会让他刷脸输验证码和密码，在需要提钱的时间把卡拿走，用完了再还回来。据警方掌握的信息，其实周建等人觉得就是帮别人走个流水，但是没有他们这一层操作，这些钱是绝对流不出去的。
至于68岁的赵红，她退休前在一家商场工作，后来商场倒闭，她就出来打工，退休金也就两三千元，老伴又是癌症晚期，常年服药。据赵红的儿子讲，他母亲思想比较活跃，感觉自己很聪明，什么事都不需要家人管，经常在网上炒股、投资，赔了不少钱。李玉方跟她说提供银行卡给人用，转转账走走流水就能赚钱，赵红就同意了。
办案民警分析，本案的犯罪嫌疑人之所以盯上老年人，
首先是老年人法律观念比较淡薄，容易受到蒙骗；
其次是老年人防范心理比较弱，“觉得我可能犯了法，但是问题不大，也容易听信别人的话”；
第三，此类案件中，犯罪嫌疑人瞄准的一般是家庭困难的老人，抓住了他们贪小便宜的心理。
这起案件中的涉案老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听讲座，而犯罪团伙的头目常会在养生课、保健课这些地方招募老人。（文中涉案人物均为化名）
●据半岛全媒体记者 史静 谷朝明 蒋凯 图/警方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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