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涌边城40年|黑河，看画

　　黑河看画

　　改革开放40年来，黑河从一座以低矮平房为主的城市，成长为一座美丽的现代化边境城市，全市GDP从不足50亿元增长到超过500亿元。而在与黑河一江之隔的俄罗斯布拉戈维申斯克，欣赏江对岸的风景已经成为当地民众日常休闲的一部分。

　　文/《环球》杂志记者 郑启航 李建平（发自黑河）

俄罗斯油画家阿列克谢·切尔卡索夫在黑河俄罗斯油画城作画

　　“1975年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布拉戈维申斯克（后简称布市）工作，当时，两国关系还比较复杂，未来会怎样也令人不安，遥看江对岸的黑河，基本都是小房子，和现在完全不一样。”黑河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的俄罗斯外教瓦佳宁·阿列克谢耶维奇说。

　　40多年后，得益于改革开放，阿列克谢耶维奇对中俄两国关系的担忧早已消散，隔江相望的黑河也发生了巨大变化，欣赏对岸的风景已经成为布市民众日常休闲的一部分。

　　中俄油画重镇

　　阿列克谢耶维奇是俄罗斯的一名功勋画家。2000年，48岁的他来到齐齐哈尔大学黑河分校（黑河学院前身）担任全职美术外教，此前他在布市一所美术教师培训学校任教，并担任阿穆尔州的美术家协会主席。

　　阿列克谢耶维奇说，上世纪90年代以后，包括他在内的许多俄罗斯画家都来中国进行绘画交流，中国画家也赴俄罗斯进行交流，而黑河成为中俄油画艺术交流的一个重要起点。

　　“（远东地区）俄中油画交流是从黑河开始的，因为黑河的画家认识了俄罗斯的画家，将他们介绍到黑河，然后再到哈尔滨，再到北京。”阿列克谢耶维奇告诉《环球》杂志记者。

　　阿列克谢耶维奇到访过哈尔滨、大连、北京、郑州、广州、深圳等多个中国城市，并举办过个人画展。他曾经有机会去北京任教，但最终还是选择留在黑河。

　　“从黑河（坐船）回家只要15分钟，就隔了一条江，就像一座城市，我回去和家人过来都特别方便。”阿列克谢耶维奇说。

　　据悉，从2004年起，俄罗斯公民凭身份证件就可免签进入黑河市区，一次入境可在黑河居住30天，第29天返回对岸的布市再来黑河，又可获得30天的免签期。

　　此外，阿列克谢耶维奇认为，与布市相比，黑河更适合他的发展。一方面黑河发展速度快，有更多人邀请他进行绘画交流；另一方面，黑河物价更低、画材更便宜，出去写生也比较方便。如今，他已创作了很多幅描绘黑河本地风景的写生作品。

　　与阿列克谢耶维奇类似，俄罗斯哈巴罗夫斯克国立文化艺术学院教授阿列克谢·切尔卡索夫的绘画人生也因中国的改革开放和黑河而改变。《环球》杂志记者见到他时，他正在黑河俄罗斯油画城为其设置的工作间里作画，身边摆满了他的画作。

　　“我2008年第一次来中国，当时有几位在黑河经营俄罗斯画廊的中国人到我在哈巴罗夫斯克（俄罗斯远东地区大城市之一）的画室参观，很喜欢我的作品，他们就邀请我来黑河看一看。”切尔卡索夫对《环球》杂志记者说。

　　切尔卡索夫第一次到黑河时停留了一周，黑河人的热情友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目前，他已往来黑河10次，少则逗留一月，多则三四个月。“每次来（黑河），在绿化、建筑等方面都能看到新的变化，中国商品的质量提高了，黑河人开的车的牌子越来越好。但对俄罗斯人的态度没有变化，一直很友好。”切尔卡索夫说。

　　切尔卡索夫还说，一个国家民众购买油画作品的能力往往跟经济状况有很大关系。90年代，到他哈巴罗夫斯克画室的外国人主要是日本人、韩国人、加拿大和美国人；2000年之后，中国人开始多起来，目前中国人是他画作的最大买家。

　　此次切尔卡索夫受黑河俄罗斯油画城邀请，来黑河参加第九届中俄文化大集活动并创作油画作品。本届大集持续了一个月，共展出36位俄罗斯艺术家的近900幅作品，销售收入达到创纪录的720万元。中俄文化大集自2010年开始举办以来，已经成为黑河和布市共同举办的中俄两国文化交往品牌活动，被俄联邦文化部评为俄远东及西伯利亚地区最有魅力的文化交流项目。

　　在中国对俄开放的主要口岸城市中，黑河能够成为两国油画艺术交流的重要窗口，一方面得益于布市文化艺术资源丰富，是远东地区第三大城市，阿穆尔州首府，且与黑河一江之隔，最近处相隔只有约700米，来往方便；另一方面则是改革开放以来，黑河与俄罗斯频密的人文交流让这座城市对于俄罗斯艺术家而言很有亲切感。

　　切尔卡索夫表示，他去过许多中国城市，但他依然偏爱黑河，因为黑河非常宜居，“城市不是很大，去哪都很方便，没有堵车，没有污染，最大的好处是很多人都会说俄语，不论是吃饭、买东西还是去办别的事，都挺方便”。

　　如今，黑河市政府已与布市政府、阿穆尔州政府建立了合作机制，对事关河两岸的工作，可做到及时沟通、解决。民间文化交流也丰富多彩，每年三八妇女节、五四青年节和六一儿童节，两地都会举行民众互访交流活动；夏季举办横渡界江活动，黑河人游到对岸布市，俄罗斯人游到黑河；冬季则要举行中俄界江冰球友谊赛。对于两市居民而言，参与这些文化交流活动已经成为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青山如画

　　俄罗斯艺术家喜欢黑河，除了宜居方便，也因为黑河的美丽。

　　在飞机快要抵达黑河瑷珲机场时，记者从机窗望下去，只见大地犹如铺上了一张由森林和草甸编织而成的地毯，铺展绵延至天边。走下飞机，蓝天白云，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黑龙江畔，3公里的沿江公园里各种树木郁郁葱葱，草坪、雕塑设计别具匠心。走在临江步道上，通透的天空、凉爽的江风、清澈的江水及对岸布市的风景，让游人备感惬意。

黑龙江黑河市五大连池农场农户驾驶机车在田间劳作

　　入夜，江边道路和楼宇的五彩灯饰将黑河点缀成另一幅靓丽的样子。在黑河工作的俄罗斯姑娘达莎告诉《环球》杂志记者：“到江边欣赏对岸黑河的夜景已经成为布市居民夜生活的一部分。”

　　此外，黑河境内还有以五大连池、大沾河为代表的火山、矿泉、冰雪、森林、湿地等自然风景。在第21届亚洲旅游业金旅奖盛典暨2015大中华区旅游文化榜中，黑河荣膺亚洲金旅奖，荣获首批最美生态旅游目的地、首批十佳健康（养生）旅游目的地称号。

　　得益于中俄边城的地理位置和美丽的景色，改革开放以来，黑河旅游产业获得蓬勃发展。1988年9月，黑河与布市率先开通“中苏一日游”，此后又相继开通了“两日游”“三日游”“多日游”及“疗养观光游”“休闲购物游”等多种边境旅游项目。

　　过去5年，黑河累计接待游客3485.7万人次，实现旅游收入289.9亿元；2018年16月，接待游客496.2万人次，旅游收入38.4亿元，分别增长10.0%和10.9%。针对度假、居住的“候鸟老人”增多的趋势，黑河将旅游康养产业列为未来重点发展的产业之一。

　　广袤的农田也是黑河独有的风景。中国是一个人均耕地资源严重不足的国家，但在黑河，却是难得的“地广人稀”。2016年，黑河总耕地面积2942.62万亩，农民人均耕地30亩，分别是黑龙江省和全国人均水平的2.2倍和12.3倍。开车出黑河市区不远，就能在公路两旁看到连片整齐的大豆田绵延不断。

　　改革开放40年来，黑河的农业和农村发展取得了巨大发展，已经成为中国重要的商品粮供应基地，年均产粮700万吨。2017年全市农业增加值162.8亿元，比1978年增长了近48倍；2017年农村常住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4007元，比1978年增长近92倍。

　　目前，黑河的主要农作物是大豆、玉米、小麦和水稻。根据黑河市农业委员会的数据，2005年以来，黑河一直是中国非转基因大豆主产区之一，2017年播种面积达到1351.43万亩，占全国大豆种植面积的约11%。

　　黑河农业能取得如此大的成就，得益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更多优良品种的引入、农机的大规模使用以及农业生产由分散向集约化的转变。黑河市农机局副局长杨洪波告诉《环球》杂志记者，2017年黑河耕种收综合机械化水平已经达到99.09%，“田间地头已经看不到人了”。

　　黑河地多人少，天然适合大型机械作业。此外，从2008年开始，黑龙江省为推广现代农机合作社提供补贴，政府出60%的钱，村民筹集剩下的40%，用于购买大型农机，极大促进了黑河农业机械化水平的提高。

　　2017年，黑河建成300万元以上现代农机合作社162个，自主经营土地面积176.2万亩，经营服务总收入12.4亿元，总盈余3.8亿元。2018年，农机合作社自主经营面积扩大至194.7万亩。

　　李贞林是黑河市爱辉区瑷珲村村民。他告诉《环球》杂志记者，根据本村的特点，他的村子在2016年成立了500万元规模的古城现代农机合作社，政府出资300万，村名自筹200万，村民按土地面积大小出资入股，购买了6台进口大型农机，2017年开始统一经营。

　　加入现代农机合作社为李贞林带来两部分收入，一是按照入股比例获得的粮食销售的收入分成，二是给合作社做农机驾驶员的收入。

　　“做驾驶员的收入是新增的，而粮食销售后的分成收入也比我自己种地时多，因为合作社使用的都是进口的大型机械，农机不一样了，耕作效率自然强很多。”李贞林说。

　　目前，黑河为农业发展设定了新的目标——“把黑河打造成全国人民健康食品的供应基地”，在全市推进农业绿色发展示范区先行区建设，并为从事绿色种植的农户提供补贴。

　　“今年，我们的农业发展从做减法开始，减农药、减化肥、减除草剂，争取在3年内，黑河地区生产的所有农产品达到国家绿色食品标准，有条件的地方要达到国家有机食品标准。”黑河市委书记秦恩亭告诉《环球》杂志记者。

　　黑河人的共识

　　改革开放40年来，黑河从一座以低矮平房为主的城市，成长为一座美丽的现代化边境城市，全市GDP从不足50亿元增长到超过500亿元。而这一切都源于改革开放，改革开放已经成为黑河人对于发展的共识。

　　黑河市政府原副秘书长刘少玉告诉《环球》杂志记者，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黑河与对岸的布市一直有边贸往来，直到上世纪60年代中苏关系紧张才中断。改革开放后，国务院于1982年1月批准恢复黑河口岸为国家一类口岸，虽然当时中苏关系依然紧张，但黑河已把研究重点转向如何把边贸恢复起来。

正在建设的黑龙江大桥

　　“1984年8月，当时的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视察黑河，提出了‘南深北黑、比翼齐飞’的构想，并表示黑河可以先把对俄贸易做起来，这次讲话对我们启发和震撼很大。”刘少玉说。“此后，经过与北京的专家共同研讨，黑河制定了‘内改、外联、综合开发，重点突破，兴边富民’的本地发展指导方针。”

　　1987年9月，黑河用208吨西瓜换回了苏联的306吨化肥，使黑河成为中国恢复对苏边境贸易第一城；此后，黑河的干部群众在推进改革开放上更加积极主动。

　　“1989年到1992年，在黑龙江省的支持下，我陪同黑河相关领导同志又去了北京7次，努力推动出台扩大黑河开放的政策。1992年，黑河被国务院批准为首批沿边开放城市。”刘少玉说。

　　此后，黑河迎来了阶段性发展高峰。刘少玉说：“当时设立国家级边境经济合作区，初期规划是1.98平方公里，不到一周，所有的地全划没了。”俄罗斯油画城负责人马瑞告诉《环球》杂志记者，他曾听老人讲，当时，黑河用于公司注册的地址都用完了，很多人花钱给当地居民，利用普通住宅地址注册公司。当时的投资热还导致黑河的宾馆出现紧缺，黑河市出台政策，允许本地居民开办家庭旅馆。刘少玉说，当时黑河打算举办一场人才招聘会，收到的仅博士、硕士、教授背景的简历就达4000多份。

　　黑河市商务局的数据显示，1991年到1993年，黑河三年进出口总值累计达到9.1亿美元，占全黑龙江对俄贸易额的五分之一强。

　　史立文是黑河向俄罗斯远东地区的果蔬供应“大王”，其业务量占到当地对俄果蔬出口的一半。他是黑河人，当兵转业后在江苏做了7年刑警。他告诉《环球》杂志记者，80年代末，常在电视上看到关于黑河的报道，他决定回到黑河下海试一试。

　　史立文最初只是尝试性地把哈尔滨的果蔬运到黑河菜市场贩卖，很快尝到了甜头，从此决定干下去。“当时一个月挣1000元，赶上一年的工资了。”史立文说。

　　1996年，史立文把业务扩展到俄罗斯，两年攒下8万元，并在俄罗斯成立公司，打算进一步扩大生意。不过，1998年8月，俄罗斯发生金融危机，卢布大幅跳水，史立文两年的辛苦打了水漂。“卢布一下掉了3个零（1000卢布等于原来的1卢布），挣了8万块钱，一下贬没了，就撤回来了。但我挺信奉刘欢的一首歌《从头再来》，到了99年，我又开始在俄罗斯做买卖。”史立文说。

　　2000年到2003年，俄罗斯经济增长较为平稳，史立文的果蔬生意再度好起来，这样的好年份持续到2008年。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后，史立文对俄果蔬出口生意再度遭遇打击。

　　不过，史立文对未来依然保持乐观。他认为，现在中俄关系很好，正在黑龙江上修建的黑龙江大桥应该能按期建成通车，这将显著改善他向俄罗斯运输果蔬的条件，这是他期盼了20多年的事情。他还希望中俄双方能加速桥头区的建设，扩大黑河与布市的开放程度，从而进一步提升黑河和布市口岸的通关效率。

　　黑龙江大桥是中俄首座跨界江公路桥，建桥动议于1988年提出。经过两国领导人和科研技术人员27年的推动和努力，2015年9月3日，在习近平主席和普京总统的见证下，中俄两国签署了大桥建设的《补充议定书》，2016年12月正式开工建设。

　　黑龙江大桥长1283米、宽14.5米，主航道跨径147米，桥型为双车道矮塔斜拉桥。大桥预计将于2019年10月通车，将成为服务“一带一路”倡议的重要基础设施和中国北部对外开放的陆路大通道。大桥通车后，黑河口岸的客货通行能力将显著提升，预计2020年客运量可达140万人次、货运量可达300万吨，分别是目前的2倍和10倍。

　　黑龙江大桥项目副经理史伟鉴告诉《环球》杂志记者，在大桥施工上，中俄工程技术人员一直保持着密切的沟通和合作，目前中方已完成中方一侧桥墩的建筑施工，俄方也正在按照预定的时间加紧施工，预计到2019年3月，大桥将完成合龙。

　　黑河市商务局表示，未来黑河将以黑龙江大桥桥头区开发为重点，加强与俄跨境合作，积极申请设立“黑河-布市跨境经济合作区”，打造跨境产业链和产业集群，建设中俄产业开放合作示范区和中俄开发开放体制机制创新区。

　　秦恩亭在总结黑河的改革开放经验时说：“改革开放给黑河带来的最重要的变化是人精神面貌的变化。经过40年的发展，全市上上下下，改革开放的意识和观念已经根深蒂固，以改革开放来引领地方经济发展是全体市民形成的共识。用老百姓的话说，现在不改革开放，还不行了。”

　　来源：2018年10月17日出版的《环球》杂志 第2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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