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亚马逊等巨头“嫌弃”的工会　为什么连员工也不想加入？

　　原标题：被亚马逊等巨头“嫌弃”的工会，为什么连员工也不想加入？

　　近日，亚马逊位于美国阿拉巴马州贝塞默市的仓库关于是否加入零售、批发和百货商店工会（RWDSU）的投票结果出炉，有1798票反对成立工会，仅738票赞成，还有约3264名员工未参与投票。RWDSU称希望废弃这一结果，因为亚马逊公司通过恐吓员工、操控投票等行为，非法干涉了投票过程。

　　作为维护劳工权益的组织，工会对于大企业来说一直是个头疼的存在。

　　福耀玻璃创始人曹德旺曾说：“光看到美国的电价便宜，土地便宜，燃气便宜，没想到有工会。”

　　今年1月份，谷歌母公司Alphabet的员工宣布组建工会。他们表示，工会将赋予员工更多的权利，对于公司可能出现的歧视性行为和网络仇恨言论的处理，员工也能更多地表达自己的看法。有趣的是，谷歌是美国四大科技巨头（脸书、苹果、亚马逊、谷歌）中第一个组建工会的企业。

　　有研究表明，工会的存在对企业的生产力、员工心理健康都会产生积极影响，此外，它还有助于消除雇主、雇员间的信息差。如果成立工会益处良多，为什么大企业对此大都兴致寥寥？为什么能为劳工在工资、医保、工作时长、工作环境等方面与企业“锱铢必较”的工会，多数亚马逊员工却拒绝加入？

　　大企业为什么不喜欢工会？

　　工会在大企业中一向难以组建。

　　2015年，据大西洋月刊称，沃尔玛在其4000多家美国门店中持续进行反工会宣传，并要求新员工观看揶揄工会劳工的视频。2000年，美国得克萨斯州一家沃尔玛的肉类部门成立了工会后，沃尔玛很快便宣布，将使用预先包装的肉类，淘汰了该商店和其他179家分店的屠夫。

　　2019年，特斯拉首席执行官和其他公司高管被加利福尼亚州法院裁定非法破坏员工组建工会。其行为包括让保安骚扰在停车场散发工会宣传册的工人，禁止员工穿戴支持工会的T恤和徽章，反复审问工会组织者并因此解雇他们。

　　大企业之所以不喜欢工会，究其根本或许是因为工会的存在让其失去控制，阻碍了决策的“随心所欲”。

　　员工是“失控”的首要因素。Morikawa（2010）的研究指出，组建了工会的公司将比没有工会的公司流失更多的员工。数据显示，1998-2004年期间，有工会组织公司的总雇员人数每年减少2.1%，降幅显著高于无工会组织公司的0.8%。在把雇员分为全职和兼职后，研究显示，有工会组织公司的员工流失仍要高于无工会组织的公司。

　　由工会领头、组织的罢工运动更将“失控”推至高潮。近日，花旗银行宣布退出中国大陆、中国台湾、韩国等13个零售银行市场后，工会便因公司可能采取的人力整顿措施，扬言发动全面大罢工。代表约220名波音公司工人的工会也于近期表示，由于波音公司管理层“致力于破坏我们的成员所获得的所有福利和工资权益”，工会将考虑通过罢工抗议。

　　坚定拥护“反工会”的沃尔玛，以及近日组建工会失败的亚马逊都吃过罢工的苦头。

　　今年3月29日，德国工会组织Verdi便呼吁亚马逊德国6个站点的工人从周日晚间开始罢工，以迫使亚马逊承认劳资集体谈判协议。2020年5月，沃尔玛、亚马逊、全食超市、Instacart、联邦快递和塔吉特的工人发起联合大罢工，抗议他们在持续爆发的新冠疫情下所面临的糟糕的工作环境……

　　尚未组建、加入工会便迎来了如此多“麻烦”，这也是为什么亚马逊等企业不待见工会的原因所在。

　　其次，尽管有研究认为工会对劳动生产率有积极影响，但Morikawa（2010）指出，由于在工会企业中，兼职员工增加的比例明显低于无工会企业，无工会企业雇用兼职工人便能弥补这一不足。Kuhn（1988）的研究进一步指出，随着企业规模的增长，无工会企业的生产力要高于工会企业。

　　事实上，许多国家的工会尚不能促进企业生产力增长。例如在日本，工会是其劳工体制的重要特征之一。在经济高速增长时期，工会会积极参与生产活动，与管理层密切合作，旨在提高企业生产力。

　　但据日本生产性总部于2020年12月发布的2019年劳动生产率国际比较结果显示，日本每小时劳动生产率为47.9美元（约合人民币308元），在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的37个成员国中居第21位，在七国集团（G7）中垫底。在提高行业生产力，促进劳资双方高效合作等方面，工会的影响似乎有限。

　　Addison和Hirsch（1989）甚至认为，工会将对企业生产力产生负面作用。这意味着在同等的外部环境下，相比于无工会企业，工会企业的生产效能满足不了客户需求，并使得它的竞争力和盈利能力也处于劣势。

　　员工真的需要工会吗？

　　亚马逊工会组建的投票备受关注，它却终止在一个相当悬殊的比例。

　　此前，该公司员工因不满其在疫情期间对工人无休止的剥削而提出抗议。工会组织者之一詹妮弗·贝茨在国会作证时表示，亚马逊仓库的轮班时间很长，节奏超快，工人放佛被当作一台机器使用。

　　《逻辑》（Logic）杂志联合创始人本·塔诺夫认为，“让亚马逊一些受剥削严重的工人领导工会活动”是一个绝佳的压迫者故事，一旦这张多米诺骨牌倒下，其他多米诺骨牌就可以开始效仿行动了。

　　但可惜的是，近5400名拥有投票权的员工，最终只有738名赞成组建工会。

　　事实上，选择加入工会的员工数量一直在不断减少。

　　据皮尤研究中心援引美国联邦劳工统计局 （Bureau of labor Statistics，BLS）数据，2020年美国工薪阶层中有10.8%的人是工会成员，这一数字虽略高于2019年的10.3%，但自2000年以来，这一比例便处于下降趋势。

　　为探究劳工是否真的不再需要工会，Hamilton和Masters（2020）梳理了QES的1977年就业质量调查、WRPS的1995年工人代表和参与调查，以及WVS的2017年工人声音调查，比较了在1977-2017期间，工人组建工会的投票意愿和实际的工会成员数量之间的差异。

　　研究发现，根据1977年的QES调查样本，如果被给予投票机会，33%的受访非工会工人将选择加入工会，这与同一时期23.8%的实际加入工会的比例相比有9.2个百分点的差距。根据1995年的WRPS调查样本，32%的非工会工人支持工会组建，但实际仅有14.9%的人选择加入工会，差距上升至17.1个百分点。根据2017年的WVS调查，48%的非工会工人想要加入工会，但实际加入比例为10.7%，差距扩大至37.3%。

　　这些调查揭示出，在薪酬、福利、工作目标、雇主价值观和战略等问题上，员工实际表达的意见或言论与他们所期望的之间存在巨大差距。劳工渴望争取权益，且现阶段期望与实际仍有较大差距，可为什么他们不再愿意加入工会，利用工会的力量与企业抗争？

　　北京大学法学院助理教授阎天认为，大企业历来由于管理的官僚化而遭人诟病，而工会一旦坐大，其官僚主义的程度也丝毫不逊。在60多年前，美国参议院就曾组织特别委员会调查工会内部，结果发现国际卡车司机兄弟会主席大卫·贝克从工会经费中挪用37万美元用于个人开销。贝克之后的继任者詹姆斯·霍法也重蹈覆辙。这也是为什么工会正逐渐失去普通民众、政党和潜在会员支持的原因。

　　美国劳工联合会-产业工会联合会（AFL-CIO）的一则报告则指出，工会在应该变革的时候选择了沉默，选择了没有远见的做法，即尽力保护会员现存的劳动合同，而不是发展新的会员。例如，近年来男女平权意识崛起，女性劳动者数量与日俱增，这一趋势没能得到工会的重视。当工会日渐远离社会问题，固守于传统的一亩三分田，劳工的需求也将难以得到满足。

　　除去腐败、短视等原因，Morikawa（2010）的研究认为，工作性质的变化（例如零工经济）导致了雇佣关系也发生了变化，这使得工会无法再像从前那样为劳工谋取权益。

　　零工（Gig Workforce）通常被广泛地用于指代那些有临时工作需求的员工，优步和Lyft司机通过手机app与潜在客户联系就属于这一范畴。根据BLS 2017年的调查，约有590万的劳动力为临时工（contingent worker），超过10%的劳工处于替代性雇佣关系之中，这其中包括独立承包商、随叫随到工人（on-call worker）、派遣工作者（temporary help agency worker）和合同工。

　　近年来，数字技术使得零工经济这一雇佣模式大放异彩，但Morikawa认为，零工模式对传统工会组织有三个挑战。首先，在替代雇佣关系下运营的劳动力不享有成立工会或集体谈判的合法权利；其次，临时工和兼职员工的工作从定义上来看更加具有“偶发性”，与传统的全职员工相比，他们之间的联系更为松散，成立工会也更加困难；最后，对于合同工来说，工作发起者和组织之间可能存在多层承包商，主要雇主的身份难以被界定，要在这种情况下组建工会不是一个经济的选择。

　　结语

　　如果暂且搁置罢工、掣肘企业决策等负面影响，工会的最终目的其实还是为了代表劳工与不合理的企业制度抗衡，表达工人的合理诉求。毕竟在如今这个时代，成功大企业的制度和理念会被无限合理化，成为金玉良言。

　　回看亚马逊，尽管该公司工资水平符合法律规定，但它的薪酬待遇和福利远次于同行。

　　在《贝佐斯的数字帝国》中，管理学家拉姆·查兰提到，员工开车上班、把车停到亚马逊车库都得自己掏钱，而且该公司的工资水平还相当低。杰夫·贝佐斯在2012年接受采访时坦然承认：“相比绝大多数公司，我们的现金薪酬确实非常低。”

　　拉姆·查兰认为，这体现了亚马逊“自我选择机制的深刻用意”，因为那些看重短期现金收益、稳定收益和当下福利待遇的员工，会被这一机制自动筛选。亚马逊从而能收获真正有才干和远见的人才。

　　此外，该书认为，对于那些有理想、有抱负、想干大事的人来说，初入职场时，比钱更重要的是学习成长，而亚马逊能给他们创造广阔天地。这与马云的“996是修来的福报”和刘强东的“不强制996，但混日子的人不是我兄弟”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彼得·德鲁克早在20年前便提醒管理者，必须把工作中的人力当“人”对待，理解、重视“人性面”，并设法让工作的设计安排符合人的特质。

　　例如，就薪资来说，企业和员工有根本的分歧——对企业而言，员工薪资是成本，而对员工来说，薪水是收入，是个人或家庭生存的经济基础。这就导致了对于企业来说是用以维系其生存必须的利润，对于员工而言只是“别人的收入”。企业的获利能力居然决定了自己的饭碗、生活和收入，这在员工看来，无异是“屈从于外来统治”，即使不是剥削，也是专制的做法。

　　企业如果能够认清双方立场的不同，理解了员工对于利润的敌意，就不会随随便便以996福报说、自我筛选机制、工会是企业盈利的绊脚石等说辞蛊惑人心。

　　管理的本质在于管人，而“杀死抵抗分子无法完成工作”。

　　参考资料：

　　Addison J.T． and Hirsch B.T． （1989）， “Union Effects on Productivity， Profits， and Growth- Has the Long Run Arrived？”， The Journal of Labor Economics， Volume 7， Issue 1， 1989， pages 72-105．

　　Hamilton G． and Masters M.F． （2020）， “THE FUTURE OF UNIONS IN THE UNITED STATES”， Research in Personnel and Human Resources Management， Volume 38， 145–179．

　　Kuhn P． （1988）， “Unions in a General Equilibrium Model of a Firm Formation”， Journal of Labor Economics， 1988， vol 6， no.1．

　　Morikawa M． （2010），  “Labor unions and productivity： An empirical analysis using Japanese firm-level data”， Labour Economics 17 （2010） ， pp1030–1037．

　　Pew Research Center （2021）， “Amazon vote comes amid recent uptick in U.S． unionization rate”， https：//www.pewresearch.org/fact-tank/2021/03/29/amazon-vote-comes-amid-recent-uptick-in-u-s-unionization-rate/

　　The Atlantic （2015），“How Walmart Persuades Its Workers Not to Unionize“， https：//www.theatlantic.com/business/archive/2015/06/how-walmart-convinces-its-employees-not-to-unionize/395051/

　　彼得·德鲁克《管理的实践》（The Practice of Management），机械工业出版社

　　拉姆·查兰《贝佐斯的数字帝国》（The Amazon Management System），机械工业出版社

　　阎天“美国工会怎么了？”

　　Eileen Guo“从亚马逊工会投票，看疫情如何助推技术行业工会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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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蒋晓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