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尔·弗格森:网络世界绝不扁平,由几大巨头主导并操控 |《财经》读书会

尼尔·弗格森:网络世界绝不扁平,由几大巨头主导并操控 |《财经》读书会
2020年01月05日 21:59 财经杂志公众号

文| 尼尔·弗格森   

整理|张愉康  编辑|彭韧

编者按:在2019年11月21日举行的《财经》读书会第2期上,英国著名历史学家尼尔·弗格森带来了他的新著《广场与高塔》,以及他为当今网络世界所总结的6个传播规律,这6条规律解释了为什么原本试图通过连接更多人、旨在让全世界更加开放的互联网,反而在现实中让更多人走向了自我封闭,让大型网络公司走向垄断。在介绍完他的新书之后,尼尔·弗格森还与《财经》杂志主编何刚、《财经》杂志副主编苏琦以及现场读者进行了一场精彩的对话。本文原由“《巴伦》中国”据现场录音整理并刊发,此次转发略有改动。 

主旨演讲:不了解网络,就无法理解过去和现在的世界

很高兴来到北京。这次我要谈谈我的新书《广场与高塔》,这本书即将在中国出版。我相信这本书明年一月就会在书店上架,所以我不再详述书中的内容,感兴趣的读者可以自己买来阅读。

我先解释一下书名:《广场与高塔》。有人去过意大利美丽的城市锡耶纳(Siena)吗?若有机会,你们都应当去那里参观,这座城市非常美丽,而且它完美地阐释了我的观点,因为这座城市里有一个广场:田野广场(Piazza del Campo),因为形状非常类似贝壳也被称为“贝壳广场”。在这里你还可以看到一座高塔:曼吉亚塔楼(Torre del Mangia),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它的阴影投射在广场上。

我认为,所有的历史可以被理解为广场和塔之间的对峙,他们象征着社会网络和等级权力控制之间的对峙。众所周知,世界正在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网络化。我们都通过互联网和社交媒体彼此相连,这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

数据显示:美国人平均每天花在数字媒体上的时间为6小时35分钟,远远超过了看电视或使用其他媒体的时间。

这是Facebook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两年前在哈佛大学毕业典礼上的讲话:所有人都想彼此相连。人类的伟大历史进程中,人们总是不断聚合成更大的规模——从部落到城市,再到国家——去实现我们自己无法完成的事情。

这就是所谓互联世界的样子。有人告诉我们,这个世界太美好了,我们都将是网络公民,在一个去中心化的世界里,我们能为自己心目中的领袖投票。

但结果和我们的预期相去甚远。这是两年前我最喜欢的一句话,当时Twitter的联合创始人伊万·威廉姆斯(Evan Williams)对《纽约时报》说:我认为,一旦每个人都能自由发言,交流信息和思想,世界自然会变得更美好。但我错了。

这就是他的错误所在,因为网络世界的政治后果根本不是硅谷所期望的。尤其是互联网和大型科技公司的创建者们没有料到,他们的技术会导致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当选美国总统。

以下是特朗普推特账号的统计数据:2009年3月加入,共发送39700条推特,关注46个人,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反正没有我。关注他的人:5560万。

那么,哪里出错了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的书中提供了6条来自网络科学的定律:

第一,同质性,物以类聚。相似的人往往会在网络中形成集群。

第二,由于“弱连接”,即我们拥有松散的熟人圈,这个世界很小。

第三,网络的结构和病毒或文化基因一样,决定了什么会爆火,什么不会。

第四,网络从不休息。

第五,只有网络能打败网络。

第六,网络世界不是一个“扁平化”的世界。

让我用几个例子来简要说明我的网络六定律。

定律一

说明了物以类聚的问题。也就是说,在Twitter上,保守党(红党)只转发保守党的推特,自由党(蓝党)只转发自由党的推特,但几乎没有人跨越政治分歧进行转发。 

定律二

说明了小世界法则。很久以前,世界上任意两个随机孤立的人之间大约有6度的分离。换句话说,我们可以通过6个步骤,6个朋友或熟人把我们联系起来,无论我们在世界的什么地方。但在Facebook网络,只有三四度的分隔。因此,由于巨大的在线网络,世界变得越来越小。在中国,我们使用微信,我们已经看到了网民分裂成一组组集群的趋势。

定律三

不论是美国网络还是中国网络。是网络结构决定了病毒式传播吗?而且,由于Facebook和谷歌等网络平台经过各种优化以增强用户赋权,这种结构导致假新闻和极端观点的传播。一个广为人知的假新闻就是:2016年教皇支持特朗普竞选总统。

成千上万的人在这则视频上观看了几分钟,他们的注意力被吸引了,他们可能看到了一些广告。一切都很完美,但都不是真的。

定律四

网络从不休息,由于科技发展,公共领域的结构一直在变化。2008年,Twitter和Facebook在总统大选中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到2016年,它们已经成为美国政治生活中最重要的两个平台。他们对选举结果的预测也比民意调查更为准确。这是一个关键点,尽管它没有被正确理解。特朗普的数字媒体总监布拉德·帕尔斯凯尔(Brad Parscale)说:“这些社交平台都是由东西海岸那些秉承自由精神的人发明的,但我们知道如何利用它们来推行保守的价值观。

定律五

网络才能打败网络,2016年发生的另一件事和俄罗斯网络有关。你在幻灯片上看到的所有这些出现在美国社交媒体上的内容,都是由俄罗斯制造,但从表面上看不出它们与俄罗斯的关系。   

我最喜欢的例子是右下角的那个。撒旦说:如果我赢了,希拉里·克林顿就赢了。耶稣说:只要我能赢,我就不会让这一切发生。

下方附文“想要帮助耶稣得胜,请点赞。”

我们知道,在2016年11月的选举中,美国有很多人接触了俄罗斯的宣传内容。但这并不意味着俄罗斯人决定了选举结果。因为在2016年,俄罗斯的宣传内容在所有美国社交媒体的政治共识中所占的比例不到1%

定律六

一个网络化的世界绝不是扁平化的。它由几家非常大、非常赚钱的公司主导,而这些公司仅为少数人所拥有。正如这些大型美国科技公司的股价所显示的那样,只有网络平台才是利润丰厚的业务。

网络的世界已变得层级分明,它已成为被少数垄断统治的数字经济。

我想通过对这6条重要的互联网科学定律的政治后果的思考来结束我的演讲。

第一个有趣的现象是,欧洲没有什么大型科技公司来获取话语权,但他们却一直在试图监管硅谷企业。

更为重要的事情发生在中国。最令人惊讶的是,中国造就了硅谷大型科技公司的竞争对手,正如你从这张市值图表中看到的,只有中国的大公司在规模上可以和美国的大公司相比。

世界是分裂的,至少互联网的数字世界被定义为FAANG和BAT。一边是Facebook、亚马逊(Amazon)、苹果(Apple)、Netflix和谷歌。另一边是百度、阿里巴巴、腾讯。这是互联网发展最显著的结果。

关于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的分歧越来越大。基辛格今天对我说:各种迹象表明我们正处在一场新冷战中。据我观察,这将是一场不同于上次的冷战。最明显的原因是中国人民和美国人民之间的交往非常密切,这与上世纪40年代末的情况大不相同,当时苏联人民和美国人民之间几乎没有接触。今天在美国大学学习的中国学生近40万。美国有200多万中国居民,其中大约一半是美国公民。这是第一次冷战和第二次冷战的显著区别。所以我希望大家都来买我的书《广场与高塔》。我们相信,如果你不了解网络、权力等级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你就无法理解现在的世界或是过去的世界。

谢谢大家耐心听我的演讲。

读书会现场对谈精选

本次读书会有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为弗格森先生就其新著《广场与高塔》所作介绍和主旨演讲,第二阶段为本刊副主编苏琦先生与弗格森教授的对谈。篇幅所限,在此摘录部分精彩对话,略有删改。

提问者:苏琦

回答者:尼尔·弗格森

问:Facebook的Libra是网络力量的一个代表,它会蓬勃发展,还是会在层级权力的制约下逐渐消亡?

答: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因为Libra是Facebook试图赶上中国支付平台的一个尝试。实际上,Libra代表的是不同于支付宝或微信支付的东西,因为它将是一种数字货币,由美元、欧元、日元等核心储备货币支撑。Libra本意要成为全球化的稳定货币。但是美国财政部和美国联邦储备理事会对此持否定态度。在我看来,欧洲人也反对这个想法。

Libra虽然没有死,但看起来也不是很健康。目前在美国和欧洲有一场大的争论,我不知道结果会怎样。但我的猜测是,反对的声音对Facebook来说将过于强大。

问:IS组织在经历斩首行动后,其组织网络依然存在,他们将一蹶不振还是会发展得更强大?

答:我在书中展示了伊斯兰国是如何适应社交网络的新技术,并发展到比基地组织大得多的地步。

其他国家总认为可以通过杀死领导人来摧毁这个网络。但杀死本·拉登和杀死阿布·贝克尔·巴格达迪并没有,也无法消灭伊斯兰极端分子。因为这是网络组织的本质,他们不依赖于一个强大的领导者。事实上,有时甚至完全没有领导者。网络不可能通过“斩首行动”来摧毁,因为网络无首可斩。这不仅仅是伊斯兰极端主义世界的一种现象。许多不同形式的抵抗运动,政治上的反对运动,现在都有一个没有领导的网络结构。这让其他人无计可施。 

我的书的一个中心论点是技术,特别是智能手机的技术,极大地增强了网络的力量,以对抗传统国家的等级权力。

问:人工智能等新技术是否会对我们的生活造成威胁?

答:这是你和我的朋友埃隆·马斯克共同的担忧。基辛格还写过,如果人工智能参与到战争决策中去,它会带来怎样的危险。让我举一个近期可能会发生的事件。得益于中国制造商的奇迹,无人机非常便宜。用相对较少的钱来制造无人机群并非梦想。

上周,我从一个渠道得知,伊斯兰国正在偏远的非洲国家尼日尔测试无人机群。所以很明显,伊斯兰国在叙利亚和伊拉克的失败并不意味着毁灭。它正在转变形态,转变成一种新的威胁,并以非常可怕的方式采用最新的技术。

从本质上说,总有一天,人们会毫无节制地使用技术,通过信息战、网络战、无人机战和其他形式的战争来瓦解对手。这将是一场高科技的“三十年战争”。就像十七世纪的三十年战争一样。只有各个大国同意停止使用信息战争、无人机战争等技术时,战争才会结束,就像当时各国签署《威斯特伐利亚和约》那样。这是一项伟大的和平协议,结束了16世纪—17世纪欧洲旷日持久的宗教战争。

在我的书中,我认为需要一个网络世界的《威斯特伐利亚和约》,中国、俄罗斯、美国和欧洲需要确保他们不会重蹈1648年欧洲各国覆辙。换句话说,你的悲观是对的。

问:上世纪冷战之所以避免,是由于“相互确保毁灭”的存在,即将面临的新冷战,是否有所不同?

答:是的,我认为在网络空间可能没有真正的威慑,没有相互确保毁灭的存在。我认为,在网络战中寻找威慑的所有尝试都将失败。

这就是为什么如果发生另一场冷战,情况会大不一样。若没有威慑,冷战很容易变成热战。这就是冷战类比的危险,这可能是一场没有威慑的冷战。没有威慑的冷战必然会在某个时候变成热战。这是一个基本的问题。我们认为当下的问题是20世纪的范畴,但实际上我们是在一个更像17世纪的时代。这是我这本书的中心论点。

问:中美间的摩擦,可能会是历史上哪次事件的重演?

答:这是个好问题。我认为中美两国的形势比想象的要好。甚至有所转机。如果以悲观的眼光来看皮尤研究中心的的数据,就像大多数共和党人那样。但我不认为这种摩擦像前苏联的冷战时期那样强烈。这是因为美国人和中国人在很多方面都变得非常相似。

这是因为,在大学里,在流行文化里。两国的爱好类似。我们喜欢超级英雄电影,实际上我很讨厌它们,但人们喜欢它们。我们喜欢相似的音乐;我们穿相似的衣服。在某种程度上,我们都是“中美国人”(Chimericans),这经常让我感到惊讶。

所以这并不是冷战时期应有的状态。因为中国人与美国人在许多方面太相似了,许多方面品味接近。这一切感觉有点虚伪。就像是我们试图强迫自己树立对抗情绪。我认为“中美国人”是问题的关键,尤其是那些出生在中国,在美国学习的人,他们数量众多。我不会说中文,这给今晚的演讲带来了困难,但我是清华大学的客座教授,我在那儿花了越来越多的时间来更好地了解中国。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我算是名誉上的“中美国人”。

但我认为我们需要避免20世纪犯下的最严重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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