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变砖家？为什么经济学家总是“错的”？

“我认为这个国家的人们已经受够了专家。”

在英国《金融时报》副主编兼首席经济评论员Martin Wolf看来，Michael Gove的这句话一针见血。尽管Gove是政治游戏中的失败者，未能成为本党领袖，但他是英国脱欧公投的赢家。

在某些领域，这个国家的人民似乎已经受够了那些自认为是专家的人。拒绝专家的影响似乎是巨大的。这对经济学家来说尤其重要，因为毕竟经济学家是Gove猛烈抨击的“专家”。

但Wolf指出，这个国家的人民受够了专家并非真实情况。生病时，人们仍然会去看执照医生。乘飞机时，人们会信任合格的飞行员。而要造桥时，人们就会请来有资质的工程师。即使是在当今这个所谓的“后事实”世界里，这些人几乎被公认为专家。

所以，正确的区分或许应该是“值得信赖的”专家和“不值得信赖的”专家。如此一来，接下来的问题就变成了是什么让专家值得信赖——或不值得信赖。Wolf强调，这里并非指本质上值得信赖，而是公众对专家的认可。

对于公众认为值得信赖和不值得信赖的专家之间的这种区别，人们可能会提出三点看法(诚然，这只是猜测)。

首先，某些类型的专业知识似乎比其他类型的理论和/或证据更有坚实的基础，并获得了公认的成功。总的来说，医生与治疗、飞行员与驾驶飞机在空中飞行、工程师与桥梁，这些预示成功的配对——以及许多其他类似的专业领域——无疑会让拥有相关专业知识的人显得值得信赖。

第二，某些类型的专业知识在政治上比其他类型更具争议。例如，几乎所有人都同意治愈病人、驾驶飞机和建造桥梁是好事。社会和政治格局——经济学不可避免地涉及社会和政治格局——总是在任何地方都有争议。它们不仅影响人们对人类世界如何运转的看法，而且还影响着人类世界应该如何运转。这些类型的专业知识与价值观有关。

第三点是，对专业知识的信任度似乎普遍下降。这在一定程度上可能是因为教育更加普及，使得受教育程度本身显得不那么权威。还有一部分原因在于信息的迅速传播，这部分是由于容易形成群体的不满和阴谋论的传播。互联网及其催生的新社交媒体已被证明是传播虚假信息的强大引擎，这些虚假信息旨在操纵没有警觉心的人。

也许能让经济学家感到安慰的是，他们并不是唯一不被信任的专家。想想反疫苗运动，对进化论的敌意，或者对气候科学的排斥。所有这些都是由核心信念和对特定类型专业知识的怀疑所引发的疑虑产物。

经济学家与其他类型的具有争议性的政治或社会专业知识有着良好的相辅相成关系。但经济学家有着特殊的困难。他们所从事的不仅是一个本质上有争议——因为政治、舞台以及固有的意识形态——的领域，而且还受到上述第一点很大的影响：他们的“科学”，如果是科学的话，就不要指望有坚实的公众基础。它并不像公众所希望的和经济学家们所声称的那样。经济学家声称具有一定的科学地位，但在旁人看来，它更像是“科学主义”——用一种难以理解的智能工具来掩盖无知，而不是揭示真理。

这并不意味着经济学家不知道有用的东西。很明显，他们知道。例如，市场是非传统机构。经济学家对市场或比较优势原则的阐释是一项伟大的学术成就。然而，对经济学和经济学家的怀疑由来已久也是可以理解的。

金融危机之后，这个问题变得更加严重。人们普遍认为，专家——宏观经济学家和金融经济学家——没有在事前意识到危险，也不理解其后的长期后果。而且，大众的看法似乎在很大程度上是正确的。这大幅破坏了人们对经济学家专业知识的接受程度。

那么，在这个充满怀疑的当代环境下，经济学家如何才能让公众相信他们是值得倾听的专家呢？

就此Wolf询问了他的同事。一人回答说：

1. 优秀的经济学家对世界如何运转有着清晰的理解。这是让世界更好运转的一个先决条件。

2. 经济学家有规模意识。他们懂得大与小的区别以及如何区分。这对制定政策至关重要。

3. 经济学就是关于反设事实的。它理解相关的比较器，即使它们很难计算出来。

4. 经济学家是诱因和动机方面的专家，他们试图通过经验来衡量这些因素，而不是依靠一厢情愿的想法。

5. 一般来说，优秀的经济学家善于认识他们知识和预测能力的极限。

另一位同事补充道：

公众通常会将经济学家与以下方面联系起来：

- 一小部分宏观经济预测(主要是经济增长和通胀），以及
- 对市场总能产生完美结果的信念

如果出现以下任何一种情况，他们就会把失败归咎于经济学家：

- 观点预测(不可避免地)被证明是错误的，或者
- 市场产生了一些不好的结果

然而，经济学家的专业知识确实是在构建模块，让人们能够作出合理的预测，并了解人们在特定的环境/政策下可能会如何表现和反应。这种为了了解世界的构建使经济学家能够接收新的事态发展，知道它们是否反映了与现有理论相悖，还是仅仅是与他们的“模型”相一致的结果，并推动他们对世界的理解。当情况有所变化时，不要全然抛弃现有的智慧。

Wolf同意这些主张。正确理解，经济学仍然非常有用。当一个人与一个对这门学科一无所知的人交往时，他就会意识到这一点。不过，Wolf还提出了四个方面。

首先，经济学家实际上所做的大部分工作，也就是预测，并没有很牢固的基础。如果经济学家能大声、有力、反复地说明这一点，那会是个好主意。的确，专业机构应该不断开展公开宣传活动，强调经济学家不知道的东西。

其次，在所谓的经济专业知识的重要领域，分析基础非常薄弱。货币和金融体系的运作也是如此。经济增长的决定因素也是如此。

第三，经济学家并非大公无私。他们是政治进程的一部分。至关重要的是要记住某些主张有利于有权势的人和团体的利益。经济学家们会发现自己很容易被这些群体所俘获。

最后，在Wolf看来，社会经济方面与其他方面的划分在分析上是不合理的。比如说，经济学与社会学或人类学之间的关系与物理学和化学之间的关系不同。后者有赖于前者。但经济学和人类学并驾齐驱。他越发觉得受过教育的经济学家——当然是那些从事政策研究的经济学家，也必须了解政治学、社会学、人类学和社会学。否则，他们将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Wolf指出，如果他是对的，那么挑战将不仅仅是净化经济学中夸大其词的说法——尽管这确实是必要的，还要认识到经济学知识的范围有限。这并不意味着不存在经济专业知识，而是它的范围和普遍性比许多人想象的更有限。

他认为，Michael Gove在英国脱欧辩论中运用的专业知识是错误的。但在关于经济学家的专业知识方面，Gove并没有完全错。如果经济学家更谦虚、更诚实，也许能更好地被认为是可以为公众辩论作出贡献的专家。

考虑到这一点，大学阶段经济学教育的目标应该是什么？Wolf指出，部分答案将来自该领域的发展。随着时间的推移，新思想和新技术的结合可能会使学术界更好地应对当今世界面临的学识和政策挑战。然而，答案的另一部分必须来自于询问本科教育应该达到怎样的目标。对于绝大多数学习经济学的人来说，重要的是理解一些核心思想和经济现实的复杂性。

Wolf称，归根结底，经济学是一个研究领域和一种思维方式。其宝贵的核心概念包括：机会成本、边际成本、租金、沉没成本、外部效应和有效需求。经济学还允许人们对增长、税收、货币政策、经济发展、不平等等问题至少进行一些有意义的辩论。

他表示，经济学本科教学必须围绕核心思想、基本问题和现实问题展开。这样的课程可能不是培养博士生的最佳方式。顺其自然。大学里的经济学研究不能用这么狭隘的眼光来看。其目的是培养具有广泛经济启蒙意义的人才。这正是公众辩论所需要的。这是教育必须提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