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财经日本站站长 蔡成平，特约记者 何婕
龟甲万每家每代只允许一人加入公司，并且不保证进入公司的人一定能成为董事。八家会各自培养优秀的接班人，形成良性竞争，这一直都是龟甲万的传统，也是龟甲万和其他同族的家族企业不同的地方。
龟甲万社长堀切功章与蔡成平日本酱油王牌公司龟甲万拥有约350年的悠久历史，在日本的家族企业中，又是一家极为特殊的公司，整个公司的家族背景来自于三大家族八支家系，“只允许每个家系一位成员进入公司”等诸多默认的家族自律，成为成就龟甲万辉煌的要因之一。
在我此前已经做过的日本家族企业“传承的力量”系列文章中，龟甲万收到的关注度最高。而反观当下的中国家族企业，大多都只有二三十年的历史，这些企业虽然都想培育自己的企业文化，但客观地说，收效甚微、离形成真正可传承的企业文化，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拥有350年历史的龟甲万，如何从一个酱油作坊成长为一个国际化企业的？经营理念和企业定位，能给我们带来哪些启示？带着这样的疑问，我再次拜访龟甲万，对来自龟甲万堀切家族的现任总裁堀切功章进行了独家专访。
新浪财经：拥有350年历史的龟甲万是以酱油起家。现在，除了酱油以外还生产其他的产品吗？
堀切：现在有Del Monte品牌的番茄酱、西红柿果汁等以西红柿为原料的食品，Mannswine系列等国产葡萄酒和包括进口葡萄酒在内的葡萄酒业务，以及由酱油衍生出来的面露等，此外还有高汤。商品种类很多。但是主打业务还是酱油，特别是海外市场的将有业务今后会进一推进。
新浪财经：日本经济在上世纪60年代进入高度成长期，当时像房地产等行业非常赚钱。为何当时龟甲万没有像其他企业一样涉足房地产等更赚钱的行业呢？
堀切：1960年代之后日本进入经济高度成长期，80年代迎来泡沫经济，90年代泡沫经济破灭。当时，龟甲万也提出过多元化等经营战略，但最终都没有实施。之所以没有实施，是因为在那个躁动的时代，龟甲万意识到了自己要做的究竟是什么，即包括酱油酿造在内的食品制造业。
龟甲万所规定的事业领域是食品和健康，因此，尽管当时赚钱的行业确实数不胜数，但都不是龟甲万要做的。当时也有一些酱油企业，在泡沫经济破灭之后，因为受房地产的牵连导致公司破产，连作为本业的酱油业都没能保住。所以，与其涉足多个领域，不如专注自己本来的事业，在自己的事业中进行革新。
图为蔡成平正在采访龟甲万社长堀切功章新浪财经：龟甲万在350年的历史当中有哪些重要的时期？
堀切：龟甲万已经走过了350年的历史，日本社会在这一段时间里经历了诸多历史性的变化。比如明治维新，第二次世界大战等。
大正6年，即1917年，龟甲万几大家族进行事业整合，毅然将龟甲万酱油产业近代化，这对于龟甲万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我们的先人为龟甲万选择了这样一条道路，这是很不容易的。
新浪财经：从现在来看，将家族整合进行合并经营利弊都有哪些？
堀切：合并的一个益处就是资本扩大了。八家合并经营扩大了资本，一举完成了酱油酿造的机械化和近代化。资本扩大了，公司就可以开展更多的业务。
另一方面，合并经营将想法不同的人集合在一起，所以想要达成统一意见很困难。这时候就必须要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龟甲万刚开始合并时出现过严重的劳资纠纷问题。但正是这些危机使龟甲万获得新生，让龟甲万走到今天。总之，合并有利有弊，而龟甲万通过不断克服弊病将企业发展到现在。
新浪财经：龟甲万每家每代只允许一人加入公司的规定是如何确立下来的？
堀切：这是个不成文的规定，是龟甲万先人创造的智慧。如果不限制八家人进公司的数量，那么就会限制其他职员的发展空间，所以龟甲万每家每代只允许一人加入公司。
八家会各自培养优秀的接班人，形成良性竞争，这一直都是龟甲万的传统，也是龟甲万和其他同族的家族企业不同的地方。一般家族企业最多由两三家构成，像龟甲万这样的由八家复合而成并且能顺利发展至今的家族企业还是很少见的。
新浪财经：每家每代只能一人加入公司，并且不保证进入公司的人一定能成为董事。那么龟甲万是以什么样的标准选择总裁或董事呢？
堀切：以前也有很多的方法，现在是通过指名委员会。指名委员会是由三名公司外部独立董事，也就是和公司完全没有关系的董事，以及两名公司内部董事构成。这个制度是在十多年前开始实行的。委员会通过考察人格、业绩等各方面来选择总裁。
新浪财经：龟甲万要求家族的人进公司时必须从普通职员做起，您进公司的时候也是这样吗？年轻的时候比如说学生时代，父母有对您说过“以后要进龟甲万工作”之类的话吗？
堀切：就在前不久我还都是普通职员呢。我做过销售，各种工作都干过，待遇也和其他普通职员一样。
实际上，我在五个兄弟当中排行第二，我上面还有个哥哥。龟甲万每家每代只能出一个接班人，所以最开始我并没有进公司的意思。但是我哥哥在高中时突然因病去世了，所以自然而然我就成了接班人，我当时大概13岁，初一。
新浪财经：您的家族有什么家训吗？
堀切：有。我家的家训是随公司志传承下来的，而且现在仍在遵守。以前我家是生产料酒的，所以有“以料酒为家业，传承于后世”、“酿造优质料酒”这样的家训。其他还有“学会忍耐”、“不做投机的买卖”，“不劳而获非义财”，“员工乃事业功勋，需以家礼待之”，“崇尚勤俭，反对奢侈”等。这些家训已经传承很久了。
图为龟甲万社长堀切功章新浪财经：您认为实现永续经营的企业的优势和劣势分别是什么？龟甲万又为何能实现永续经营呢？
堀切：这个问题很难啊。优势是长久积累的经验。相反，劣势就是会被积累的经验所束缚。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企业通过积累的知识或者技术实现持久发展，但另一方面，企业如果不能从这些固有的积累中跳出来，就不会有新突破。如何将企业的成功延续下去？我认为，不先把过去的成功否定，是无法将企业持续到下一个一百年的。
龟甲万能实现永续经营，我认为重点在于坚持革新。如果龟甲万当初固守日本本土市场，没有进军海外，那无论是企业规模还是企业价值都不会有现在的水平。并且，如果没有进行家族整合，很可能八家企业只剩一半，也就更谈不上现在的龟甲万了。也就是说，正是通过不断革新来继承传统，才实现了企业的永续经营。
新浪财经：在欧美和中国的家族企业中，家族比较重视所持股份份额。但在日本的家族企业中，比起股份份额，大家更重视作为经营者是否得到认可。日本家族企业的经营者者在没有很多股份的情况下，经营公司的动力和方式是什么？
堀切：我认为是靠基于对先祖的某种信念而产生的责任感。家族企业就如你刚才所说，有的企业是按照股份分配支配权，通过股份持有量来发挥领导权。
有的企业则是依靠管理者对公司的热情，通过责任感等来发挥领导权。只要有精神上的责任感和对企业的热情，管理者就会想为企业创造尽可能多的价值，企业自然就会进步。
新浪财经：现在有些中国家族企业的接班人会认为，父母将公司交给我，那么公司就是个人所有了。对于茂木家族，高梨家族、堀切家族等八个家系而言，龟甲万到底是什么呢？
堀切：这是个哲学命题啊，但是对于这个问题，龟甲万是有十分明确的答案的：公司是社会的所有物，即公司是社会的公器。
公司是由家族创立，但是公司是为社会而传承的。公司既是股东的，也是消费者的，还是地区居民的。龟甲万的基本观点是，公司是所有和它相关的人的共同东西，在经营理念上，我们认为，公司是社会的。
在近400年的历史中，龟甲万一直为地方提供各种帮助。龟甲万的发源地野田以前经常发生水灾，龟甲万一直在为野田提供物资以援助地区居民。龟甲万旗下的医院也成为了地方医疗机关。我刚进公司的时候，龟甲万还为野田地区修建了下水道系统，所以野田又被称作是酱油城下町，并不是因为野田人都是龟甲万的员工所以龟甲万照顾他们，而是因为龟甲万是由野田和野田人创造的，龟甲万已经和那个地区成为一体了。
从我个人的判断来看，自己创造企业，股东就是自己，获得的利益也全都属于个人。但利益是如何获得的呢？是公司通过对社会提供服务和财务来获得的。要扩大公司规模，就得从第三方处筹集资金，所以形成了股份制。所有的这些运作都必须依靠社会。所以，不对社会做贡献的公司是没有存在的价值的。
大家都觉的“这家的产品很好”“想要这家公司的服务”，才会去购买公司的商品和服务，公司才得以成立。因此，公司和社会之间的关系就是“公司为社会作贡献、社会为公司提供利益”这样一种循环。因此，如果公司不是以社会公器的形式存在，那就不会有利益。
资本是公司的运作手段，而非目的。如果只是为了满足股东的欲望，公司不会得到发展。公司属于股东的这种观点，其实只是在考虑资本的问题。要是资本没了，那股东也就不存在了。
日本战后兴起的产业，比如物流业，和中国一样，现在进入了第二代第三代经营的阶段。这些二代三代都认为公司是父辈的产业，所以他们要做的就是为父辈好好打理公司，而不是用公司为社会做贡献。这样的经营者也是有的，但是这些企业的经营都不是很理想。
新浪财经：关于龟甲万的全球化战略，龟甲万已经在欧美市场取得了成功，今后会进一步开发哪里的市场？关于中国市场，您有什么计划、又如何看待？
堀切：现在海外的主要市场是在北美，接下来想要进一步拓展欧洲和包括中国在内的亚洲市场，再之后就是还未涉足的南美和非洲市场。
但是，现在最重要的课题是如何将龟甲万酱油与地区饮食相结合，包括如何让不使用酱油的地区开始使用酱油，这需要花费很多的时间。但就算要花时间，龟甲万也要做。
从这个角度来看，中国市场非常有前景。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中国的消费者对食材品质的要求就会提高。因此，中国今后对日本酿造酱油的需求将会逐步增加。
食材越是新鲜越是美味，龟甲万酱油的调味功能就是充分发挥食材的鲜味原味。现在交通十分发达，沿海地区的新鲜产品能够迅速到达大家的餐桌。因此，我认为能充分发挥食材鲜味的料理方法会很受中国欢迎。
新浪财经：您认为开发中国市场的难点在哪儿？
堀切：简单的来说，就是如何让中国的消费者理解中国酱油和日本酿造酱油的不同。去商场就会发现，日本酿造酱油比中国酱油要贵。为什么日本酱油这么贵呢？如果中国的消费者不明白其中的原因，酱油就不会有市场，这关系到龟甲万的品牌战略和品质战略。
有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北京一家大型超市里有出售龟甲万酱油，价格很高。价格高，酱油销量就不好。那么怎样才能让中国的消费者明白酿造酱油价格高的原因呢？于是我们更换了货柜，特地设立了无添加专柜，因为酿造酱油不添加其他成分。结果专柜一设立，销量就完全不一样了。
所以，最重要的是让消费者知道酿造酱油的好处。让大家觉得，虽然有点贵，但是能够买到酿造酱油的话也是不错的。这可能是今后市场营销的一个课题。
(本文作者介绍：新浪财经日本站站长，毕业于早稻田大学，著有《柳井正与优衣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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