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财经专栏作家 廖宇
GE收购阿尔斯通电力业务遭到法国政府拒绝，并力邀德国电气巨头西门子参与竞购。那就真的会缔造出一个能源业的大满贯冠军——“阿”加“西”，ICE加TGV，一向群雄割据的电力能源圈将出现一个神奇小子大力水手，导致这个世界真的不会好了。
本文原载于《南方能源观察》，经作者和原发媒体授权使用。
阿尔斯通首席执行官帕特里克-克朗，也许是被伤的太深，一心只想让美国人来接盘。能源界电力圈现在最火爆的消息就是上周传出的美国通用电气(GE)准备用124亿欧元收购法国的工业之花阿尔斯通集团(Alstom)的电力业务，但是遭到法国政府的拒绝，并力邀德国电气巨头西门子公司(Siemens)参与竞购。于是本周西门子公司表示可以将轨道交通部门与阿尔斯通置换并整合双方的电力能源业务群，以构建强势的德法交通能源双王牌，将咄咄逼人的美国人挡在欧洲之外。
果真如此，那就真的会缔造出一个能源业的大满贯冠军——“阿”加“西”，ICE加TGV，一向群雄割据的电力能源圈将出现一个神奇小子大力水手，导致这个世界真的不会好了。
因为这桩并购案牵扯出了通用、西门子、阿尔斯通这么多年搅成乱麻的爱恨情仇，顺带着与ABB、施耐德及阿郎珐(Areva)这些成名多年的电气公司的各种纠结，一时间整个欧洲的能源圈和媒体都沸腾了。
因此让我们暂且用最八卦最无忌的眼光，去略懂这个决战Energy之巅的故事。
前门拒狼后门引虎
法国的阿尔斯通公司是世界上领先的电力和交通基础设施设备提供商，无论是发电机还是高铁TGV一直以来都是法国高科技的象征，所以法国政府很不情愿将其出售给美国人。当然这只是比较官方的说法，实际上让法国政府很不爽的是，关于这则收购案的消息竟然是部长先生从媒体上看到消息才知道的。
人世间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全世界都知道了，那个最该知道的人却排在最后——但是法国的经济工业部长阿纳德-蒙特伯格( Arnaud Montebourg)面对如此的羞辱依然保持了极高的风度，他优雅的说，“看来我以后要在办公室里面装个测谎仪才能和这些没有社会责任心的蓝筹股大企业主管们聊天了”。
2月份以来政府的部长副部长们每次逮到阿尔斯通公司的CEO特里克-克侬(Patrick Kron)就问关于卖公司的事，可是每次克侬都说take it easy，还没准信呢。结果4月底突然爆出这么一通猛料，气的法国政府发狠说美国人你别想这么容易就吻我的女人。
于是应法国政府的热烈要求，世界上最著名的电气公司德国西门子出来救场了。要说起来法国人确实有点病急乱涂药，对于阿尔斯通公司来讲，德国人也并非善类，2004年阿尔斯通也是遭遇困境几乎破产，当时西门子就曾经报价80亿欧元准备整个吃掉阿尔斯通集团，然后回头就去中国左拥右抱囊中取物的拿下高铁大单。
当时真是香槟酒都准备好了，结果法国政府跳出来说不行，也是一片拳拳爱国之心的说辞，从纳税人的血汗钱里面挤出22亿欧元吃下20%股份，救活了阿尔斯通公司。结果这一举措还真的就大大影响了欧洲的电气能源交通行业的发展格局，甚至对中国美国的市场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西门子当年吃完这个闷亏以后一直恨法国人恨的要死，没想到10年过去已经煮熟并且飞走的鸭子又跳回来邀请自己去全聚德，真是亮瞎了德国人的双眼，只能用表面的平静拼命压抑住心底雀跃的小兔。
“请给我们1个月的时间研究阿尔斯通的资产年报。”去年刚上任的新一届西门子CEO乔凯瑟(Joe Kaeser)今天在柏林的季报新闻发布会上如是说。
只要阿尔斯通说想卖，谁不想买？
在电力工业的国际朋友圈里，美国通用和德国西门子的江湖地位就如同是东邪西毒——通用略强一些，年营收可以到1500亿美元的水平，西门子这几年在走下坡路，但也能超过1100亿美元。这两家都是超大型的复合产业群企业，涉足领域几乎贯穿能源、交通、医疗、电子等重要工业。1500亿美元年营收这个档次是超一流国际性大公司的标准线，比如苹果和中国工商银行都在这个档次。
西门子由于对北美市场久攻不下，所以就是差通用那么一点点，却也无计可施。但是具体到能源行业，西门子号称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拥有完整产业链的电气公司，从发电机到变压器，输配电，继电保护，故障录波，控制软件等等，无所不能，这也是这家超过165年历史的传统电气公司安家立命之术。
在这两家巨无霸之下，电力设备生产领域的瑞士ABB和法国阿尔斯通、施耐德这几个公司应该说处于行业巨头可逐鹿中原的水平，他们的年营收多在300-400亿美元的水平，这大致与联想、华为和中国国电这些企业在一条线上。
由此可以清晰的看出，通用想要收购年收300亿美元的阿尔斯通，主要就是想补齐输配电领域的产业链以冲垮西门子；反过来西门子正好可以补齐市场份额差，优势互补问鼎行业冠军地位。尤其对西门子来讲，如果自己买不到，最好是把阿尔斯通卖给一个不相干的人也好过给通用，或者至少也要抬高价格让通用噎死。
只可惜此一时，彼一时也。
一团糟的西门子
过去的一年对西门子这家百年老店来讲就是一个词：chaos，一团糟。
电力生产本来是非常传统的产业，但是2010年以来由于德国大力推广能源转型计划，可再生能源在一块出现了许多新兴业务。可惜不光是西门子，所有这些传统行业巨头对此都反应过慢，因此造成这几年这些传统电气公司的日子都不好过。
2013年营收和盈利下降，还高薪解聘了还剩4年合约的前CEO罗旭德(Peter Loescher)，用CFO首席财务官乔凯瑟取而代之。虽然已经在西门子效力超过30年，但几乎没有人看好这位56岁的巴伐利亚人，但是为了赶走夸夸其谈的首位非德籍CEO，西门子监事会也顾不来那么多了。
德国著名的媒体“世界报”曾经分析过西门子这几年的困局原因，而作为西门子这10年来各种改革调整变动的亲历者，笔者也不得不掩卷叹息，西门子的糟糕表现，正是应了这句经典：不作死，就不会死。
德国媒体总结下来有三点致命伤。
其一，CEO们太看重数字，却又缺乏必要的技术及行业背景，导致公司系统性创新严重不足。比如昨天刚刚曝出的要被踢出董事会的原能源集团的CEO米歇尔
苏瑟包括前CEO罗旭德，这些人的特点都是纯粹的manager式管理者，又是外来户，缺乏公司内部的强大人脉支持。因此在需要做出重大决策的时候，只能依赖于管理数据的决策者注定是无法捏准技术革新的脉搏的，这一点，粉重要。因此很多西门子技术专家和团队领导都在抱怨，西门子再也不是一个充满创新精神的技术公司，如果某项技术短时不能盈利就简单被关停并转，那还真是看不出来这些拿着百万年薪的领导们高明在哪里。
其二，西门子的部门架构整合太过频繁，也倾轧了太多的人事斗争。西门子数年来确定的是这样一个马车式架构：公司下设四个行业集团(Sector)： 能源，医疗，工业，城市；再下面是很多不同的领域分支(Division)，如智能电网、电力生产等；再往下就是千百个业务单元(BussinessUnit)，负责单独的细分化业务全球开展。
这基本上是一个集团军辖纵队辖独立团的格局，但是这样的格局马上就要被打破，公司将撤销行业集团，直接领导10个左右的行业领域，这基本上就回到了10年前的老西门子格局----那个时候西门子的电力领域就是著名的两大支柱：PG电力生产和PTD输配电。这样的来回变化当然只可能是因为上层领导清洗队伍的需要，但也侧面反映了黔驴技穷。
其三，各级领导人水平都不高。前CEO罗旭德已经被证明只适合做一个几万人左右公司的领导，离领导这家40万人的超大公司还有距离。而新成立的城市基础设施IC行业集团，本来被寄予厚望，但是身高2米、曾经在上海呆过三年的CEO罗兰德布斯(RolandBusch)被人讥笑只是因为和奥地利人罗旭德一样爱打排球才可获高层青睐，在位3年至今没有清晰完整的智慧城市概念推出。
还有同样也是埃尔朗根酷爱开老爷车的前西门子中国CEO郝睿强(RichardHausmann)2010年被召回纽伦堡能源总部负责智能电网之后就像徐庶进了曹营，并无大的建树。人们不禁要问，我们如何区分军长师长旅长的能力差异？
当然西门子遇到的困境并非独有，对于一个大公司来讲，要长期维持决策者的高水平发挥几乎是不太现实的事情。
但正如西门子前前前CEO、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冯必乐博士曾经在纽伦堡一次私人聚会上谈到的那样：“我在西门子经过了很多站，科长处长厅长部长这样走上来，其实每一站我都没有觉得超过我的竞争者很多，但等我到了一个新位置后再回望的时候，会发现自己在更高的岗位上果然视野要超过以前许多。所以并不是我的能力比别人强，而是在这个位置上，我锻炼了更多的能力和潜力。”
不知道雄心勃勃准备大干一番的西门子老革命乔凯瑟，自顾不暇的时候再收到阿尔斯通这个烫手的山芋，能否有超水平发挥。
一团麻的阿尔斯通
了解阿尔斯通这10年变迁的人一定会说，其实法国人比德国人搞得更糟，已经进入一团乱麻的阶段了。
很多国内媒体在分析本次通用收购事件时似乎都很法国人的爱国心，觉得是不能卖给美国人，法国政府干的漂亮。
不要忘记法国有戛纳，那里可以拿影帝。其实20年前，通用就是阿尔斯通的股东，所以法国人怎么可能会因为国籍排斥收购者？
20年前，通用电气就做了阿尔斯通的股东。1998年，才把公司名字从通用电气阿尔斯通改为阿尔斯通。所以说，人家其实才是真爱。
但是接下来阿尔斯通的命运那叫一个乱。2001年，撑不下去的阿尔斯通把输配电部门打包卖给另一家法国电力巨擘阿海珐(Areva)，使得这家老派核电公司一下子在输配电领域大展拳脚，让西门子和ABB好生难受。
当年这笔生意才花了10亿欧元。可是短短8年后，活过来的阿尔斯通2009年又把阿海珐的输配电领域的输电部门给买了回来，花了23亿欧元建立了Alstom Grid部门。而阿海珐剩下的配电部分，则卖给了施耐德，这也是另外一个年收200亿美元左右的电力设备公司。
看阿海珐多划算，赚了8年钱，房价还翻了3倍。当时阿海珐出售的时候，通用就已经竞标，40亿欧元被拒。当然更可怜的是日本的东芝[微博]，50亿欧元竞标竟然败给加在一起凑份子的阿尔斯通加施耐德的35亿欧元----法国人的矫情我们必须懂的。
所以对于通用来讲，这次开标90亿现在又涨到124亿欧元的收购意向不能说不真诚，这么多年的矢志不渝不能说不够感动，但是买来卖去玩的很开心的法国人是不管这个的，他们关心的只有一件事：谁能出个好价钱？
阿尔斯通到底值多少钱？
一个公司的年营业额和其资产价值没有必然的联系。比如年营收只有100亿美元的腾讯估值据说超过1300亿，而对于传统工业产业来讲，考虑到巨大厄研发投入和折旧费用，公司资产值低于年营收也是常有的事，比如年营收300亿美元左右的阿尔斯通，70%的营收来自发电和输配电两大集团，但是资产估值的话合理价位应该是在80亿欧元左右。
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讲，无论是通用的124亿欧元收购计划，还是西门子的100亿欧元置换计划，应该说都是给与了充分的溢价。以阿尔斯通现今的市场份额，法国人可以说并不会吃亏。
但是要判断一个公司值多少钱就像给老婆发工资一样，衡量的标准其实只是你有多在乎她。
对于通用来讲，觊觎欧洲大陆方兴未艾的可再生能源和电网扩建市场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动不动就按利润表来卖掉技术部门的美国人显然静不下心在电力生产这么需要耐心投入的行业深蹲，因此如果能拿到阿尔斯通或者施耐德这样的公司，对通用来讲绝对是如虎添翼，花多少钱都值得。
但对于西门子来讲，情况却要复杂的多。首先，如果不是通用要买阿尔斯通的话，西门子大可以笑笑回家洗洗睡了。论单打独斗，阿尔斯通最多也就是个柯镇恶的水平，不碍事。但是华山论剑大家正好都拼的眼红的时候，阿加西还是阿加G，这个问题就大了。
其实发电和高压直流输电等领域，西门子并不需要阿尔斯通太多。阿尔斯通这几年做的比较好的，是智能电网整体解决方案和令人耳目一新的全景输配电调度中心等一些颇有创新概念的领域，而这些是可以和西门子更好互补以确定行业优势地位的。
但是法国人担心业务重叠而导致法国区的工作岗位被裁撤也不无道理，阿尔斯通和西门子的业务重合性确实太高，导致西门子吃下来觉得会很不爽口。所以并不笨的德国人才会提出置换西门子其实并不差的高铁轨道交通部门，一方面节约精力专注于自己最擅长的领域，还可以节约现金流支付；另一方面也是告诉法国人，你做，我看，有样学样好了。
西门子准备的这套收购方案应该说还是有内涵的，也很有诚意。如果欧盟不反垄断出来阻止的话，那么一家法国高铁公司专注于交通，一家德国电气公司专注于能源，引领欧洲征服世界，比翼双飞双宿双栖，应该说比美国通用的那个如虎添翼的方案更有理想主义色彩，更追求完美。
这个德法双剑合璧梦应该说是老一代德国工业人长久的梦想，所以2003年德国总理施罗德几次跑到巴黎去说合，如果当年法国有人心软了，那中国的高铁和电网建设历程还真的要改写。
这个从来没有对德国人心软过的法国人叫帕特里克·克朗(Patrick Kron)，法国阿尔斯通集团的首席执行官。也许是被伤的太深，10年前刚上台就差点被西门子连锅端的克朗谈起德国人就是咬牙切齿，而且这么多年大家在各个市场区域的明争暗斗让克朗这个波兰后裔更是把法国人那些民族感情抛到脑后，一心只想让美国人来接盘。
德国媒体对这个油盐不进的滚刀肉也是恨的牙痒，在报纸上公然就说有这个恨西门子的人在出多少少钱也没有用，还八卦出克朗娶得老婆以前是他老师……
所以说这次阿尔斯通收购案真是各路神仙菩萨竞相亮相，大家挖坑吐槽，各自忙的不亦乐乎。
只是喧嚣之下，不知几人得利？
中国的机会呢？
中国有句古话，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眼看着通用和西门子双峰扑面，不知道中国的企业可否受益甚至抢胡一桩？
比如年营收3000亿美元世界排名第七的国家电网[微博]公司，资产总值近2万亿人民币，麾下许继、南瑞、平高等电气集团雄兵百万，拿出200亿美元来砸向法兰西，技术上并无难度。
但这句古谚语有个内在逻辑是：对于鹤蚌而言，渔翁并不处于弱势地位，不过是等待一个机遇而已。倘若是狮虎豹打作一团，路过的樵耕渔读恐怕都只能避而远走了……打残了你也没法捉回家当猫养。
企业并购，尤其是对于异常敏感和感性的法国人来讲，钱只是很多因素中的一个。本来理论上讲，像阿尔斯通这样的企业，产业链完整市场渠道健康，对于很多正在往外走的电气设备制造商而言，最起码凑起来大家团购一个这样的公司，对于整体中国企业的海外战略一定会再上一个层级。
但这真的只是理论上，现实的阻碍起码有三点：
1 中国的企业和政府，是否拥有这样一个团队，对于类似的信息能迅速反应积极接洽？24小时内获知信息并决策，分析各方报价方案，48小时即有团队飞向慕尼黑倡导联合收购提供资金支持，2周内即可给出专业报价和整体解决方案？这样的应急体制和团队，如果现在没有，那什么时候会有？
2 中国人收购欧洲大企业的形象，已经毁于台湾明基一手。当年2005年西门子转让手机部门给BenQ，一分钱没要还倒贴5亿欧元现金，只求甩掉3000人的工作岗位包袱。应该说当年这样的条件已经很友好，但是当时的明星CEO李焜耀只撑了1年，烧完了8亿欧元即宣布清盘，弄得西门子还要自己继续擦屁股。当然其中恩怨曲直可再做探讨，但从此中国企业的大型收购计划确实步履维艰，对如此举世瞩目的并购案更是难染指。
3 收购只是前戏，整合才是高潮。在没有一个整体战略和方案之前，收购的作用只会是仅包含下限的夸大。其实在完整的经营策略里，收购只是技术上的一环。
中国企业更多的追求海外发展的确是不争的事实，但有几家企业能列出清晰的路线图和思维体系？年营收已经超过爱立信[微博]达到400亿美元的华为，近年来也频频染指智能电网领域并从事新能源业务，这家公司有打算扩展其电力业务并实施并购的可能吗？或者是年营收刚过50亿美元，号称5年内超过1000亿人民币的互联网英雄公司小米，可在其智能家居和电器领域再外扩到电力领域？
上个世纪末最伟大的网球运动员阿加西曾经出过一本自传“开放”(Open)，里面有这么一句话很赞：从每一分到每一局到每一盘到每一赛到每一巡回，这些回合如此紧密相连，以至于某一分随时都可成为扭转战局的转折点。
机会随时都有，只是我们如何抓住。没有日复一日的铺垫，哪来决战之日的爆发。
无论是对于场上的阿尔斯通、西门子、通用，还是对有想法的观众来讲，这场决战Energy之巅的比赛会永远继续下去。今天是阿加西举盘，明天也许会是桑普拉斯夺冠，问题其实不在于谁最优秀，谁最彪悍，谁最风光。
问题的关键是：对于很多中国人来讲，我们到底是否意识到，其实自始至终，我们都在Game之中，并非看客。
(本文作者介绍：在德国柏林电网公司调度中心从事新能源调度管理工作，曾经任职于国家电力公司苏州供电局、西门子公司智能电网部全球项目管理中心，有近14年电力系统从业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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