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二十年走出的谢超宗

岭南小札之八

□陈桥生

谢超宗是一代山水诗人谢灵运的嫡孙。

宋元嘉十年（433年），谢灵运被徙付广州时，是举家南下的。儿子谢凤、孙子谢超宗也随同流徙，谢超宗当时不过两三岁。谢灵运是年在广州被杀，谢凤没几年也年纪轻轻病死岭南，谢超宗随母亲在岭南度过了近二十年的光阴，于元嘉末年得允回到京城建康。也就是说，谢超宗的童年、青少年都是在岭南度过，人格学识的培养，显然也是在岭南完成的。岭南的文化滋养，及谢氏家族的家风传承，共同造就了谢超宗。

谢超宗回到京城，一出手就不同凡响。《南史》卷十九记载，他为殷淑妃作诔，赢得孝武帝大相嗟赏：“超宗殊有凤毛，恐灵运复出。”一代文宗谢灵运带着他的绝妙文辞，远遁于岭南，而就是短短的二十年时间，从岭南又走出了一个文采风流的谢超宗，能不令人生发“灵运复出”之叹吗？

谢超宗的文学成就，当然是远不能与其祖父谢灵运比肩的，但在当时的文坛或也算佼佼者了。可以想象，在岭南的近二十年时光，他在文学方面的训练并没有被太多耽误，或者说，陈郡谢氏在文义才能上的优良家风，在这位被远弃的士族子弟的身上，依然被较好地承续了下来。又或者说，谢氏家族这个当时的头等高门士族，其子弟在陡然间被远徙到岭南后，还是与当地文化达成了某种交流与平衡，共生互补。

在时代风雨的吹打下，陈郡谢氏的家族荣光，在刘宋以后，主要是由平生唯谨慎的谢弘微一脉承续的。谢弘微“性严正，举止必循礼度”，口不臧否人物，为官审时度势，以此保持了一家的富贵。在刘宋朝后期，谢氏家族叱咤政坛文坛的人物，非谢庄莫属。谢庄就是谢弘微的儿子。

论辈分，谢庄是谢超宗的族叔。而且，元嘉十年，谢庄的父亲谢弘微与谢超宗的祖父谢灵运，以及谢惠连三兄弟同年去世，这对于谢氏家族的打击是无比沉重的。但无形中或也增强了后代子弟间惺惺相惜的特殊情感。于是，当谢超宗终于辗转从岭南回到了京城，时为吏部尚书、领国子博士的谢庄，就当仁不让地成为他的荫护者与引路人。

大明六年（462年）四月，孝武帝刘骏最钟情的宠妃殷淑仪卒。谢庄意识到，对于侄子谢超宗来说，这无异于千载难逢的良机。由于岭南的这段曲折，谢超宗的出仕已经很迟，正是孝武帝刘骏时期，还有什么比写这篇诔文更可能讨皇上的欢心呢？完全可以推测，谢超宗的这篇诔文，是族叔谢庄有意提携安排的，以此作为谢超宗晋见刘骏的见面礼。果然，面对叔侄俩的《殷淑妃诔》，刘骏赞赏谢庄“不谓当今复有此才”，赞赏谢超宗为“灵运复出”。

谢庄文后被收入《文选》，但大多学者认为文乃应诏而作，典则有余而文采不足，并未达致较高的艺术水准。至于谢超宗的诔文，终未能流传下来，其水平应不可能超过谢庄的那篇。刘骏的“大嗟赏”，与其说是感动于文章之哀婉，更可能是他太需要来自于谢氏家族这样的文章表忠。朝中有人好做官。谢超宗因此而获晋升尚属小事，在皇上面前承续上乃祖谢灵运的文脉与风华，这才是关键，也是谢庄维持谢氏家族门第风流的使命与责任所在。

遗憾的是，谢超宗终究辜负了来自家族的期许。

谢超宗一生最得意的时光，都是与南齐萧道成联结在一起的。从《南齐书·谢超宗传》记载看，萧道成对谢超宗之才翰，亦可谓推崇备至。然而，今天我们只见“爱其才翰”的美誉在，却不见其任何才翰之作品，亦不免让人感慨历史淘洗的残酷与公正。尤其是，若为属文，一介文士，谢超宗大可以辞气横出，“使人不衣自暖，对之甚欢”；可一旦涉及政事，立马便显出与其祖父一样致命的疏狂失仪。

《南齐书》本传评谢超宗“为人仗才使酒，多所陵忽”，这与《资治通鉴》里论及谢灵运时说“灵运恃才放逸，多所陵忽，故及于祸”几乎如出一辙。最后，谢超宗被流徙越州（今四川西昌），行至豫章，又赐其自尽。殊途而同归，一句“灵运复出”,实在也是一语成谶般地概括了谢超宗的一生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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