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2-16 08:59
是长期被忽视和歧视的一个人群。
他们生为男性或女性,
却认为自己本应是另一种性别。
据估计,亚太地区有0.3%的人口是跨性别,
中国大陆14亿人口,
按平均比例推算,跨性别者就有400多万。
2017年11月,首份《中国跨性别群体生存现状调查报告》显示,
超过十分之一的跨性别者曾尝试过自杀,
而中国普通人口中,
自杀的人十万个里面数据是七个!
2018年8月,全国跨性别热线正式成立,
免费为跨性别者提供心理支持和信息咨询,
目前一共有7位接线员,
他们本人都是跨性别者,
我们采访了这些接线员们,
听他们讲述了这个群体不为人所知的故事。
撰文 | 倪蒹葭
在接触这个议题之前,我完全没有想到,我们身边原来有着那么多的跨性别者。
2012年的一份调查数据显示,整个亚太地区有0.3%的成年人口是跨性别,总数在900万到950万之间。保守估计,中国大陆大约有400万人,认为自己生来就生错了身体,想要变成另外一个性别。
跨性别有3种情况:跨性别女性(生来是男性、认为自己是女性),跨性别男性(生来是女性、认为自己是男性),性别酷儿(认为自己不完全属于男性或女性)。
他们遭受家庭暴力,被同龄人排斥,找不到工作,得不到正规的医疗救助。五个人里面就有一个尝试过自残,十个人里面就有一个尝试过自杀。
有的人历尽千辛万苦,隐姓埋名,试图融入主流社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对于他们而言,过去的性别和过去的人生一样,仿佛一场噩梦。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自己,但是他们决定,自己的人生要自己做主,自己的幸福要自己想办法去追求。
▍ “父母让我选,要么离开这个家,
要么留下来继续做他们的儿子”
核桃,21岁,重庆人
全国跨性别热线发起人
以下为核桃自述:
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想要变成女生,是6岁那年穿姐姐的裙子。
青春期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一直生活在纠结和困惑中。只要我一个人在家,我就忍不住会去翻妈妈的衣柜,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女生的样子。
那个时候很鄙视自己,觉得自己是不是社会上所说的“变态”。
直到19岁,来北京林业大学念书,我第一次在生活中真实地接触到跨性别者。
她是一名程序员,我差点分辨不出她原本的性别。我才发现原来一个男生跨性别变成女生,也可以这么漂亮,也可以拥有很正当的职业,生活得自由而平凡。
那一刻我特别激动,困惑我十几年的事情,突然有了答案:我是一名男跨女的跨性别者。而且我可以以一个跨性别者的身份,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我当时还住在男生宿舍,但是马上开始按照一个女性去打扮自己,买衣服、假发、化妆品,学着做一个女生。
穿着女装的我,在校园和大街上通行无阻,这更增添了我的信心。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最不能接纳我的人,竟然是我的父母。
家里爆发了剧烈的冲突,甚至发生了一些肢体暴力。为了说服父母,我带我妈去重庆最好的一家医院看临床心理科,让医生来告诉她,跨性别不是病。医生还告诉她,有的人到了40多岁,仍然想去做手术。
然而,从医院回家后,父母变得比之前更加绝望和崩溃。我妈妈情绪尤其激动,甚至说想跟我同归于尽。
最后他们给我一个选择:要么从这个家里出去,要么留下来继续做他们的儿子。
我没有办法,很快地收拾了行李,离家出走了。一走就是将近一年。
这一年里,他们到处找我,甚至半夜12点来敲我的门,逼我回家。我就到处逃。
大学没有办法继续念下去了,经济来源也断了,我只能断断续续打零工。很辛苦,但是我坚持想要做一个女生,开始使用一些激素来促进性别转变。
没有专业的医生指导,我就自己摸索激素的剂量,觉得不舒服了就减一点,觉得自己还OK就加一点。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是很危险、对自己身体也挺不负责的。
2017年11月,有一个回家的机会,我就回去住了三天。大概是太久没有回去了,父母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不再像以前那么强硬了。他们认为我是他们的儿子,我认为自己是他们的女儿。一个共同点就是,我们都是亲人,只是表述的方式不太一样。
我面试了四家公司,有三家没有问到性别问题,目前有了一份全职工作,在一家NGO做短视频的编导。
今年8月,在原本一个北京跨性别热线的基础上,我联合各地的机构,成立了全国跨性别热线。
大多数跨性别会遇到的问题:抑郁、家庭暴力、激素使用、找工作……我都经历过。我尝过别人对跨性别者的冷眼和敌意,不希望其他的跨性别者还要继续遭受这种冷眼和敌意。
▍ “我到底要做什么才能让你明白,
我就是我呢?”
Kelly,北京人,29岁
跨性别热线的早期接线员
以下为Kelly自述:
我是属于婴孩时期、在刚有性别意识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是女生的人。
小时候,父母会开玩笑地问,你是男生女生?我就会说,我是女生。父母当然是大笑,我就觉得很烦恼。
我有时候会强烈感觉到,人是有灵魂的。 可是人们常常只凭肉眼去评判他人,看到一个人的外表,听到ta的声音,就说,啊,这是一个男生。
有时候真的很无奈:我到底该做什么才能让你知道,这才是我呢?
2009年,国家出台了跨性别法规,20岁以上的人可以进行性别重置手术。那一年我读大三,成为了第一个通过他们审批的人。所以我在21岁的时候做了手术,也顺利改掉了身份证上的性别。
当时的审批标准是,要做性别重置手术,你必须要喜欢异性,而且要证明已经坚持想做手术5年以上。
证据的话我很好找,直接把小学的评价手册翻出来,复印了一张给医生。小时候写作文,题目是《我的梦想》,我当着全班的面,说我的梦想是成为一个女生,老师就把这件事写在评价手册上了。
我的问题是,一个女生落到男生的身体里,该怎么办?我要找个方式生活,想个办法把自己的人生找回来。
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其实不是很理解那些“性别酷儿”。在学术分类上,他们也属于跨性别者,“酷儿”们认为自己并不完全属于男性或女性,50%是男性,50%是女性,或者并不认为自己有一个固定的性别。
对于我这样的跨性别者来说,悖论就在于,我对自己的性别认同没有灰色地带。我认为我自己就是一个100%的女性,只是生错了身体。
我希望大众不要因此误解为我们跨性别者就是一群“不男不女”的人。实际上,恰好相反,我认识的跨性别者,为了过上自己想要的普通生活,都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代价。
他们做什么工作的都有,有饺子店打工的,有程序员,有香店老板……他们认识到自己是谁,没有任何退缩,认真地去生活。我觉得很美,很感动。
我自己现在也在一家普通公司上班,做人力资源的兼职。身边的同事,几乎没有人知道我过去的生理性别是男性。
我在准备申请出国留学,将来做性别方面的研究。也是因为想要为这个群体被更多人认知尽一份力,这样的话,我自己受到的苦至少没有白费。
▍“我是跨性别者中最幸运的那0.1%”
Hitomi,19岁,中日混血
北京跨性别热线创始人
以下为Hitomi自述:
我生理性别是女性,自我认同的性别是男性。
我1999年在日本出生,有个双胞胎姐姐,父亲是日本人,母亲是中国人。我3岁时父母离异,我跟着妈妈来到了北京,在北京长大。
13岁时,我第一次跟家里人说,觉得自己是个跨性别者。妈妈并没有当回事,说你青春期了,有这种想法很正常,过两天就好了。
我只好对母亲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因此跟母亲的关系变得不是很好。母亲也发现我挺痛苦的,她就去跟各种人聊过,花了一年半时间接受真正的我。
后来母亲主动跟我说:“我不管你是不是跨性别,父母都是希望孩子幸福快乐。我不知道你的幸福是什么,那你就自己去找。作为母亲,我只能去帮助你,只要你自己幸福就好”。
我的高中是北京的一所国际学校,跟老师说明之后,老师就问那我该管你叫he(他),还是she(她), 我说那就叫he吧。
上游泳课的时候,我就使用老师的更衣室,是不分性别的。学校也有无性别洗手间可以使用。
在学校,我还可以参加男生的体育队,跟男生一起打棒球,一起去旅游,一起打比赛。所以即使表明了跨性别者的身份,我的高中生活,过得还是非常开心。
这么幸运的人非常的少,别说高中能过得幸福快乐,连被父母能接受的跨性别,其实都非常的少。
可能这和我是女跨男、不是男跨女也有关。对于跨性别者来说,女跨男的人,在经历性别转换期时,遇到的尴尬和排斥要比男跨女少得多。
我的妈妈是一家医疗平台公司的董事。有些跨性别者,会因为外表改变了,但身份证上的性别没有修改,找工作遇到困难。但我妈妈决定,她在的公司不会因为跨性别,去否定一个面试者。
生为跨性别,不是我的选择,可是怎么面对,只有自己可以选择。我自己并不是勇敢的,所以选择和父母一起去面对,和朋友、老师一起去面对。
我觉得跨性别者在国内获取相关信息的途径特别少,2015年12月,我就和两位跨性别者朋友一起创办了北京跨性别热线。
主要是想要倾听和陪伴那些感到沮丧、孤独的跨性别者。我们会分享跨性别信息,也尽量解答多数人对这个群体的困惑。比如,我们该如何和跨性别朋友们交往?和Ta们交往时有哪些需要注意的事项?
有些人觉得改变穿着打扮,就可以了,有的人觉得一定要做手术。对我们来说,是在找回自己,找回的程度不一样。
高中毕业后,我要去美国念大学,2017年6月就把跨性别热线的工作移交给了Kelly。我的初衷就是希望一直有接线员把这件事做下去。
对于某个个人遇到的困难而言,热线的作用有限。但是只要热线存在下去,就能告诉跨性别者,你不是孤独的。
2014年12月18日,李银河在博客上首次公开自己和一位跨性别者之间的恋情。这位跨性别者出生时的生理性别为女性,一时之间,许多人误会李银河是同性恋。
李银河花了极大气力向大家解释,她是异性恋,而她的恋人其实是男性,是一名女跨男的跨性别男性。
十几年来,“跨性别”的议题在中国又一次大规模地走入公众的视野之中。
上一次“跨性别”引起如此轰动,是1990年代,著名舞蹈家金星公开接受了变性手术,生理上从一名男性变成了一名女性。
二十年过去了,跨性别者在中国的生存处境依旧举步维艰。公众对他们的兴趣更多的是猎奇。
“我们是些小丑,是性的客体,是无数小说中神秘不可捉摸的人物。我们是精神病患者,是凶手,是充斥电影的犯罪天才。观众们很少亲眼看到跨性别者的真实面容。他们听不到我们的声音,看不到我们书写的文字。”
许多跨性别者因此学会了更好地隐藏自己。在一次采访中,我和面前的跨性别女性聊了一个多小时,才猛然发现她就是我大学时就见过的一位学长。现在,她身边很多人都不知道她的跨性别身份,过去渐渐成为秘密。
对于跨性别者而言,对自己性别最焦虑的时间段,一般都是青春期。然而,就我们现在的医疗和法律资源而言,对18岁以下的跨性别者的援助和引导,恰恰最受限。
最主要的使用方式是“自行阅读说明书或查询资料”(72%)和“参照朋友的意见”(66%),因此有不少安全隐患。
他们无法进行手术的原因,最主要有三个:经济条件不允许,父母不同意,年龄未满20周岁。
近九成的原生家庭不能完全接受跨性别孩子。853位曾向父母或监护人表达自己身份诉求的受访者中,十个人里面只有一个,能被父母完全接受。
Kelly接过的热线电话里,就有一位被迫走了极端的跨性别女性。当初她和家人说明情况之后,家人立刻强行把在国外念书的她带回国,剪了她的长发,要求她接受各种心理治疗、精神治疗。
为了阻拦她去泰国做性别重置手术,父母没收了她的护照。等了大半年之后,她等不下去了,“我已经23岁了。”
今年10月23号,她在家里,自己给自己动了手术。从打麻药到切下睾丸,都是一个人,最后因为止不住血,朋友赶来送她去了医院,才抢救回了她的生命。
核桃接过一个年仅13岁的跨性别者的电话。“ta已经开始偷偷服用激素,并急于想得到父母的认同。因为青春期正是发育的时候,会带来很大的焦虑,但正规医院的激素指导,只针对20岁以上的成年人。”
“我们明白要说服来访者停止吃药,那是不可能的,只能说服他定期去检查自己的身体。”
目前,全国跨性别热线一共有7个接线员,分布在北京、合肥、武汉、广州、苏州5个城市,还有一位在美国。每周接到的热线来访是5-7位,来访者可以选择语音或文字聊天的形式。
“要成为热线的接线员,首先要是一名跨性别者, 才能对求助感同身受,并且要已经走出了性别困惑期。”核桃说。
“我们不会去回答,‘我是不是跨性别者’这样的问题,我们只是分享跨性别的信息,以陪伴和倾听为主”。
Vera Anderson/WireImage
我们通常都会怕,变成自己和这个社会无法想象的人。
但实际上跨性别者,也能对我们的社会做出优秀的贡献。国内有舞蹈家金星,国外有《黑客帝国》的导演沃卓斯基姐妹。
跨性别曾经被学术界认为是一种“性别认同疾患”。然而,今年6月18日,世界卫生组织( WHO )正式发表了最新一版的《国际疾病分类第十一版》,首次把 “性别不一致”(Gender Incongruence)从精神病中除名,接着改列于性健康的章节中。
核桃的朋友知道她是跨性别者之后,讲过一个很有意思的理论:最开始,人们只知道自然数:1、2、3。后来,人们发现了1.2、1.3这样的小数。再后来,小数也不够用了,有了像π这样的无理数。
“我知道在新疆一个不到一万人的小镇上,也有一个跨性别者,周围的人对他不太友善,幸运的是,他妈妈认为,他的特别是与生俱来的一个礼物”,核桃说。
一开始,我们的性别只分为男和女,但是也许大自然还塑造了更多的可能。我们可以去坦诚地接受更多的可能。
就像电影《熔炉》里说的那样:“我们勇敢发声,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为了不被世界改变。”
(本文来自于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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