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讲坛简艺：何以为食？良食大学的思考与行动

独立制作人、中国绿发会良食基金发起人简艺

　　新浪财经讯 “CC讲坛”第25期于2018年6月28日在北京东方梅地亚中心M剧场举行，独立制作人、中国绿发会良食基金发起人简艺出席并演讲，演讲题目为《何以为食？——良食大学的思考与行动》。

　　我们养活了有史以来最多的动物给自己吃，同时遇到了有史以来最多的环境问题和健康问题，我们该如何找到属于自己的“良食”？

　　以下为演讲实录：

　　简艺：没有哪个时代的人比我们吃的更多，但也没有哪个时代的人比我们更不相信放到嘴里的东西；没有哪个时代的人像我们吃出那么多花样，但是同时又吃出那么多的毛病；没有哪个时代像我们一样，用70%的农业用地去喂养动物，然后说让我们用农药、化肥、转基因去解决人类粮食短缺的问题；也没有哪个时代像我们这个时代一样如此稀缺淡水，却在号召节约用水拧紧水龙头的同时，用珍贵的淡水去喂养数百亿头的农场动物。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跟食物之间会有这么奇怪的关系？为什么我们可以去探索太空，但是我们对自己的食物似乎了解得越来越少？为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直到2009年的时候，有一个制片人来找我，他说你愿不愿意拍一部跟食物有关的记录短片。我说你找错人了，我对食物毫无兴趣，我从来不做饭，然后我什么都吃，我无肉不欢，说无肉不欢都是谦虚，无肉不活。但是这位朋友就问了我一句，他说你确定你不想做这个片子吗？

　　我这个朋友他敢问我这句话，因为他知道我的一个特点，就是我是一个特别注重环保的人。很长时间我都不买车，因为我知道减少使用私家车，可以减少碳排放，很长时间我非常节约用水，如果你告诉我一个礼拜不洗澡可以节约水的话，我可以一个礼拜不洗澡。因为对我来说，这是很自然应该去做的事情。但是那时候，我不知道的是这样一件事情，就是我尽量减少去开车，但是我不知道，养殖业排放了全球14.5%的温室气体，也就是说养殖业的温室气体排放相当于所有交通工具的燃油排放量。第二个，他知道我不洗澡，但是全球淡水用量的1/4以上被用于养殖动物，我觉得非常非常的震惊，我这样一个自认为非常非常环保的人，我怎么可能不了解，在我的生活当中一个这么重要的方面对于我们环境的影响，我还每天在不洗澡，我还每天在不开车。但我不知道我一个月不洗澡所节约下来的淡水，可能也就刚刚够生产一个牛排，这怎么可能？对我来说这是一件非常具有挑战的一个事情。

　　这个地球现在同时生活着76亿人，我们养活了有史以来最多的人类，这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这没毛病，但是随着我了解越来越深入，我决定去拍这部纪录片叫《何以为食》。在这个拍摄的过程当中，我不断地去进行自我教育、自我研究，我就发现，我们的食物真的是有很多的问题。而且我发现非常有趣的一点，就是我这样一个自诩为很环保的一个人，我所不了解的很多方面，其实并不需要特别深奥的科学道理，其实我们用一些日常生活的常识，就能够想到我们的食物对我们的环境有这么大的影响。

　　第一个常识，一只动物一张嘴。刚才说了，我们现在的地球同时生活了76亿人，我们每一年养了8亿的产奶动物给我们供奶，养了800亿的产蛋的禽类给我们供蛋，养了750亿的产肉陆地动物给我们供肉以及1000亿的养殖的鱼类。所以我们不但养活了有史以来最多的人类，我们还养活了有史以来最多的动物，仅仅是来给自己吃。仅仅从谷物和油料籽来看，人类的口粮和动物的饲料的比例已经达到6：5，也就是说动物的饲料所使用的谷物和油料籽，快要赶上人类的口粮了。我们天天在说，我们的耕地越来越少，我们却用同样多的粮食来养动物。工业化养殖这么多的动物，怎么养？它大规模地依赖精加工的饲料，而精加工的饲料又大规模地依赖单一的种植，单一的种植对我们的土地和自然系统是有非常巨大的破坏。所以每一个小时，我们的地球仅仅因为种植大豆饲料，就有15个足球场大小的自然生态系统在消失，这里面这么多零，里面每一个个体，每天一张嘴就是要吃。

　　第二个常识，动物是喝海水长大的吗？我们这个地球有大量的海水，可以用海水来养殖动物吗？当然不可以，这是一个常识，但是我们很少去想到。其实我们天天说，我们地球缺淡水、缺淡水，但是为了养殖动物，从种植饲料开始，我们就用大量的淡水，饲养的环节，动物一张嘴就要喝水，清洁的环节以及屠宰加工的环节，这所有的环节都在消耗非常非常宝贵的淡水。有数据显示，这种集约化的工业化养殖的大型养殖场的猪，每一头猪所消耗的淡水比散养的猪消耗的淡水要多50%，这是我们大量吃肉的一个后果。我们再来复习一遍，我们每一年地球养了多少的动物，这里面每一个个体，它们的吃喝都在消耗我们非常非常宝贵的淡水。

　　第三个常识，所有的动物都要排泄。平均来说，一头牛一天的排便量是人类的23倍，也就是说如果这个农场养了1万头牛的话，每天要处理多少粪便？每天处理的粪便相当于23万个人一天的粪便，你能处理得了吗？我们都知道，我们现在很多人类集中住在城市里，为了处理人类的粪便，我们用纳税人的钱建了非常昂贵的系统。但养殖场能用纳税人的钱去建那么昂贵的处理系统吗？任何一个企业都建不了。那怎么办？所以我们看到的是，在中国 养殖业已经成为水污染的主要来源之一。

　　这是我们实际拍摄的，2016年9月我正好在美国旅行，然后正好碰上飓风马修，大家可能都会有印象，飓风马修肆虐了美国的东南，北卡州是美国养殖业第二密集的州，北卡州养殖的动物的数量已经超过了北卡州的人的数量，所以它有大量的这种密集的工业化养殖场，飓风过后带来了洪水，这个池子里面的粪便就随着水进入了当地的水循环系统。所以当地的水志愿者跟我们说，你看看，我们的水污染到了什么程度。

　　这些集约化工业化养殖的粪便，是很难简单地去回田的，我们通常会认为，这些粪便多好的肥料，不是这样的，它是很难简单地去回田的。为什么？因为这些粪便里面含有大量的抗生素、激素，如果简单进行回田的话，它对土地的污染是不难想象的，所以这样一个露天处理的化粪池，它就等着自然去把它给消化掉。

　　第四个常识，动物不会生病吗？你想想看，大型养殖场的动物生活在一起，就好像我们有五个人，天天在一个电梯里面吃喝拉撒，你觉得会不生病吗？所以为了防止动物生病，在养殖场大量地使用抗生素。使用抗生素有两个目的，第一个目的，预防它生病。这个概念很有意思，预防它生病，就是它没生病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大量吃抗生素。第二是刺激它的成长。所以中国每年生产抗生素原料有21万吨，这是全球最高的，这21万吨有一半是使用在人的身上，有一半是使用在动物的身上。所以很不幸，复旦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最近的一项研究，在他们抽样的江浙沪儿童的样本里面，56%的儿童已经在尿液里面检测出一种以上的兽用抗生素。我不明白，为什么儿童的身体里面会有兽用的抗生素？

　　第五个常识，动物也有碳排放。几乎全球所有主要国家地区的科学院都已经证实，今天的气候变化主要是人为因素造成的。如果所有的牛，仅仅是牛，不包括别的动物，所有的牛组成一个国家的话，那么它的温室气体排放量将位于世界第三，仅次于中国和美国，这是个什么概念？

　　第六个常识，76亿人的粮食安全，没有比这个更重要了，76亿人怎么养活他们，因为一旦出现饥荒的话，这个世界会出现动乱。其实我看到这个数字之后，非常吃惊，因为我记得才没几年，我们刚刚纪念地球的70亿人口日，现在已经76亿人了。联合国原来的估计是，到本世纪中期2050年的时候，地球人口将达到90亿，这个估计现在看来是非常的保守，到了本世纪中叶，我们要养活90多亿人，怎么办？我们用70%的农业用地去喂养动物，然后我们再间接地去吃它们。如果人类都直接食用植物的话，这个地球可以多养活40亿人，当然我们不可能都食用植物，我们希望能达到的状态可能是在这个之间。

　　第七个常识，食品安全问题。这是所有的人都关心的问题，我也非常的关心，九年前找我拍这个纪录片我不感兴趣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我至少对这个话题是感兴趣的，就是食品安全。我们经常会说，我们吃的菜里面有化肥，有农药，有这些东西的残留，但是我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如果我们人类吃的菜里面都有化肥农药的残留的话，你觉得动物吃的饲料会是有机的吗？这种化肥农药的残留在生物链里面不断地富集，最后到了生物链的顶端，那就是我们人类。有很多研究显示，在动物制品里面，农药化肥的残留是比植物里面要更高的。

　　最后一个常识，我们真的很喜欢吃肉。那有没有办法，就是我又喜欢吃肉，又能解决这些问题？我想了想，我觉得至少有这三个问题是没有办法解决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动物制品就是肉 蛋 奶，它们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加工食品”。为什么？因为你用本来的原材料，通过它们的身体加工，然后变成你所要吃的动物蛋白，这样一个过程，其实你是对资源双倍的消耗，可能不止是双倍，种植饲料的过程消耗了一遍资源，养动物的过程又消耗了一遍资源。可是我们都知道，这个地球的资源这么少，但是我们每天还在做这么一件事情，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解决。第二个，就是动物和人的相似性。动物跟人一样，它会有生老病死，会有吃喝拉撒，这问题你怎么解决？不可能，动物它一定会要排泄，它一定要吃，它一定要喝水。最后一个问题，就是我们真的是吃得太多了，虽然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但是真的是吃得太多了。那我们吃那么多怎么办？我们只能集约化的工业化养殖，所以我们经常听到朋友说小鸡生长太快了，几个月、几个礼拜就长出来了。那我反问他一句，你眼前摆了20个鸡腿，你想天天这样吃肉，你觉得养殖户应该怎么养？它不长那么快，你天天吃什么？你有什么办法让它能够长得又慢，每天又能吃那么多的肉蛋奶呢？这个问题没有办法解决。我们总是希望告诉自己，这个问题我们不用去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就仅仅通过科技就能解决这个问题。可是这三个问题我觉得通过科技没有办法解决。你可以通过科技，比如说你可以去克隆更多的牛，可是我们都知道，当你去用这样的新科技的时候，你会给自己制造更多的麻烦。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去减少这些麻烦，我们非要去用更多的手段去给自己增加麻烦？

　　可能还有朋友会说，我们到底吃多了没有？你给我数据吧，好不好？那我们看一下这个数据。我们看这个肉类的总消费量，这个最陡的曲线是中国的曲线，这里面有几个主要的经济体，中国、欧盟、美国、巴西，但这样看你会说这不公平，因为中国以前是比较贫困，吃的比较少，所以它增长比较快，欧美他们本身吃得很多了，所以这个曲线没有那么陡。没错，这确实是这样，但是我们也可以看到，就是说至少在2009年以后，美国和欧洲的曲线是开始往下走的，我们不管它以前的基数有多大，它这个曲线是往下走的，而我们依然是在往上走。

　　当然你还会说我们人口众多，所以我们比他们多，很正常。那我们来看平均的数字，为了大家更清晰地 看到，我只放出了三个数据，最高的那个是从2013年到2017年，中国的人均肉类消费量，中间这个是世界的平均值，下面那个虚线是2016年《中国居民膳食指南》所建议的比较健康的消费数量。所以你可以看到，我们现在不是说发展中和不发展中的问题，我们现在已经超过了自己所制定的这样一个健康的标准。《中国居民膳食指南》建议每人每年吃肉不超过27.4千克，相当于我们现在实际消费水平的一半，那你说我们吃多了没有？

　　联合国的一些数据显示，我们现在人类的这种非传染性的疾病已经超过了传染性的疾病，也就是说生活方式的疾病已经成为主要的方面。

　　对于我们环境和健康有这么巨大影响的一个因素，为什么我们会不了解它？我们会觉得环保领域没有任何的秘密了，为什么好像这还是一个被小心地隐藏的秘密？很多人还是不知道我们的吃对环境有这么大的一个影响。现在的食品工业在我们跟食物之间建了一堵非常非常的墙。我们和食物之间有一大批农药厂、化肥厂、饲料厂、添加剂厂、加工厂、包装厂、经销商和超市，让我们根本看不到自己的食物是怎么来的，根本看不到食物的真实代价是什么。所以很多人谈到食物问题的时候首先说的就是，现在人良心坏了，他不断添加东西，如果我们把现在的食品问题只是简单地归结于良心坏了，你是把真正的问题给转移掉了。其实最主要的问题不是良心坏了，而是我们的食品体系真的出了问题。

　　我们在做的工作就是致力于去普及对于食物体系的这么一个理解，就是让更多的人能够建立一个食物体系的概念，那我们做了什么事情呢？我们给自己叫良食，我们做了良食大学，良食大学是一个网站，这个网站就是提供非常可靠的关于食物的资讯和知识。光了解知识也不行，你要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我们又设计了路演、峰会、孵化器，来帮助大家了解了食品体系之后去做更多的转变。

　　从今年（2018）开始，我们有一个自己都感到非常兴奋的项目，叫做引领变革的菜单。现在我们中国的在校大学生有2700万，我们把它想象成一个国家的话，它在地球上是全球第50大国家，所以这么大的一个人口规模，他们每一天都在同一个地方吃饭，可以想象，这些大学的食品体系不但对这些年轻人的健康非常重要，对他们将来的食物选择、地球的环境也非常重要，通常一个大学是一个地区里面最大的一个单一的农产品的购买者。所以他们的这种食物的政策和食物的选择对于农业和政策来说，也是非常大的影响。项目即将要开展，就是引领变革的菜单，让蔬食回到餐盘的中央。人类很多传统的饮食，蔬食一直是在我们餐盘的中央，只是在最近的这几十年，因为工业化食品的发展，蔬食不断被边缘化。

　　我们为什么不可以重新去想象，什么才是一个更好的生活？什么才是一个更好的生活品质？什么才是一个更好的食品体系？我们想象一下，如果在我们的食品体系里面，消耗更少的动物制品，我们的健康会提高多少？我们的水资源会节约多少？我们的土地会少污染多少？我想绝大多数人对自己所吃的东西都能够有一定程度的掌控的权利，有一定程度的选择权利，那我们就加入到这个最民主的改善世界的方式里面去，每一天每一口。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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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谢长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