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古镇从破败到复兴的始作俑者庄春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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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finance.sina.com.cn 2005年03月29日 16:16 《中国企业家》 | |||||||||
商业成就了这个江南古镇的复兴,但也正在影响着水乡文化的延续。无论如何,“庄主”庄春地注定会在周庄历史上留下痕迹 文/本刊记者 侯燕俐 庄春地有个习惯动作,每讲上一刻钟,就会拢一下头发,像是进一步理清思路或作个
时值三月,微风拂面,杨柳摇曳。晌午的双桥上站满了各式各样的人,或举着摄像机,或举着旅行社的旗子,或晃着脑袋四下张望。很多人还没弄明白世德桥和永安桥从哪个角度看呈钥匙状,便被后来的熙攘人群裹挟向前了。 周庄几乎可以满足现代人对江南水乡的所有想象。这个0.4平方公里的江南古镇从几近破败到重新复兴,近十年的变化之巨,始作俑者就是现年57岁的庄春地。正是这个人以超前目光、执着之心和踏实行动改变了周庄的当代史。 虽然已经卸任周庄镇长和周庄旅游发展总公司董事长(挂名“名誉董事长”),但当庄走在逼仄的小巷,一次次上桥下楼时,总会有人主动跟他打招呼,脸上露出对这位昔日“庄主”尊敬和亲热的表情。 救赎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中间有个周庄。河面上,无数船只曾在无数个晨昏摇晃着过桥靠岸。坐在船头的庄春地将双手团于膝上,微眯起眼。 跟许多古镇一样,周庄的繁荣自“文革”之后断了层。“我们周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很穷,人很自卑的。”跟随庄春地多年,现为周庄旅游公司景点部经理的徐新妹这样说。 “你们年轻人可能不会理解,粉碎‘四人帮’后,收音机里重又播放京剧,那个释放出来的能量不得了。很多人都欣喜若狂,摇船去听。”粉碎‘四人帮’之后,百废待兴,包括文化。曾是老三届高中毕业生的庄春地经历了上山下乡,年轻时他追求的是上大学、当工程师,然而28岁之前的梦想——破灭。1980年上调为周庄镇文化站站长后,庄蓦然发现,周庄的历史找不到了——仅有的两份乾隆和光绪年间的史料亦被毁掉。 作为一个周庄人,连周庄的历史都不知道。怎么搞的?庄春地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其他什么人。南京一批考古专家来了,“人家学识很渊博,至少可以讲得出四五千年前周庄村落的形成、形态和生活状况,这对我教育很大。” 那些年,庄养成了极个人的休闲习惯,经常坐在自家天井喝一种叫“分金亭”的白酒。喝上一盅酒,嚼两粒花生米,然后跑去挑水。归来,烧水煮饭,一边看书,一边用手抓花生米吃。档案馆中各类周庄的历史资料,他整整抄了几个月,烂熟于心。 庄春地老家住在沈厅隔壁,此厅为明朝巨贾沈万三后裔所建,彼时,沈厅被农机厂征用。1981年,时为山东大学教授的潘群来到周庄,他做出的“沈厅价值不亚于孔府”的判断使庄坚定了保护沈厅的决心。出于对文化遗产的本能热爱,庄春地最原始的想法就是“古镇再也不能被破坏下去了。” 1982年底,借助各方力保古镇的共识,庄春地向镇党委书记提出要求审批10万元修复沈厅的报告。10万元——这在当时是个天文数字,很多人认为他疯了。幸运的是,庄的执着游说终于使其在1983年拿到两万元钱,买下了沈厅。 具体维修只能由庄春地们自己完成。庄依样画葫芦,从犄角旮旯里寻找匹配的瓦片门窗,从苏州购置拆迁废弃的木料,逐渐摸索出关于古建筑修复的特殊经验。这群为沈厅卖力奔波的人吸引了周庄百姓半是不解半是钦佩的目光。 “我最伤脑筋的是,作为一个小小的文化站长怎么可能有钱保护沈厅、张厅?周庄政府也没有钱。怎么办?”1986年,另一个重要的专家出现了,同济大学建筑系阮仪三教授二次考察周庄,提出“保护古镇、建设新区、发展经济、开辟旅游”的十六字方针,这个信息又一次被庄春地灵活消化了。 1988年,庄春地出任新成立的周庄镇旅游公司经理兼任文化站站长。他一方面跟文物部门争取资金,另一方面通过门票和旅游收入来保护古建筑。1989年,沈厅正式卖起了门票。同时,庄春地开了一个饭店养活自己的旅游公司。“当时大家在一起艰苦奋斗,很团结。”庄春地兼做导游,跟员工一起择菜、送菜、刷厕所,乐此不疲。就这样,越来越多的古迹保留下来。 时光不语,绿水长流。一个古镇的兴衰,财富的增减,命运的起伏有时就是系于某个历史时刻的重要决定。庄春地的保护和救赎从此为周庄带来新的生机。文化名流到此纷纷发出感慨:国画大师吴冠中谓“周庄集中国水乡之美”,著名建筑学家罗哲文赞“周庄是国家的一个宝”。导演张艺谋拍电影《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时说,他要的就是这种古宅的建筑和幽深的水巷组成的文化氛围,而这种文化氛围不是一时一日就能制作出来的。 小桥,流水,商家? 微曦。 有犬高吠,有人家在岸边升起炉火。过了青龙桥,有女子就着河水洗马桶,有老叟端着搪瓷缸子刷牙,喝一口,吐一口。青砖上生青苔,小盆里栽小葱。河水静静流,水草轻轻荡,太阳悬在枝杈上,一派静谧、古朴的味道。有词曰:“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倘若不是清晨,周庄的模样可能会让某些抚今怀古的文化人失望。卖珍珠项链的小店播放周杰伦的《七里香》,“万三蹄”的招牌旁书有某某电视台重点报道字样,紧闭的门扉刻有“此屋转租”的手机号,农家客栈里同时飘着阿婆茶和咖啡的两种清香。在今天的周庄,传统和现代达成相互包装的默契,不伦不类背后潜藏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商业味是被逼出来的!”庄春地显然有些激动,他使劲敲了敲桌面。“如今是商品经济,古镇发展要面对现实。不对也要做,慢慢做对。不行也要行,慢慢变行。”庄的解释听上去不容置辩,里面似乎还包含某种朴素的发展观论调。 昔日农耕文明受到现代工业文明的挑战,有钱的周庄人不愿住在“四面不通风,到处黑通通,方便用马桶”的老房里,没钱的老百姓无力维护既有的旧建筑,只能拆拆改改。庄春地认为古镇保护和发展必须要跟百姓的切身利益相结合,而只有通过旅游经济拉动,才能使百姓们意识到古镇的价值所在。“游客多了,自然会到你的店面来,你的生意不就好做了么?”庄非常善于引导百姓的思维。 然而过犹不及。周庄的旅游商业之路带来全镇繁荣,却也一定程度上掏空了小桥流水的文化意境。“这是不可避免的。过多的商业味确实冲淡周庄的文化味道,这一点很难调整,现在有识之士认为周庄应该搞成文化古镇,但它在转的过程中间很难。” 庄春地并非没有看到硬币的另一面,但他仍然坚守自己的观点——维持人居环境,在保护前提下的商业化是周庄乃至中国古镇发展的必由之路。“你要知道,国外的古镇发展都经过了这一步。”庄提醒道。 对于古镇保护这一既定目标的执着,并没有影响庄春地实践上有效的灵活性。 庄老师 修复沈厅,创办旅游公司,经理,副镇长,镇长,董事长——这是庄春地人生阅历中不断累加的新角色。农民?文化人?官员?企业家?——庄自身富有各种杂糅的个性色彩。他自称小文化人,却不怎么往文化人上打扮;他不厌其烦计算投入产出,对于数字相当敏感:10万元钱是什么概念,过去的0.6元门票现在卖成100元,中间翻了几番;他重视行政力量,在镇长和董事长之间跳跃自如,认为两者合一是周庄模式成功的关键。他理解农民百姓,因其插队时民间淳朴的情感影响颇大。“你让我养老房子,可我明天就下岗,明天就失业,明天就没饭吃,你让我怎么办?”,庄春地摊开两手,脸上露出感同身受的痛苦神情。一方面强调自己是个“小人物”,另一方面他又兴奋比划着说自己的头像将被印成邮票。 圆通自如而又诚恳可信,庄春地以自己特殊的身份与周迪功郎、柳亚子,与那些文化名流、政要商贾一起成为周庄历史的注脚。曾几何时,庄被乡人哂笑为神经病、爱吹牛,他走得超前离谱,人们甚至给他起了一个“庄牛”的绰号。庄春地不以为然,笑嘻嘻地将其理解为爱称。 如今,退下来的庄春地跑在外面的时间反而更多,他最喜欢别人称他“庄老师”。作为历史文化名城学术委员会委员,他在同济大学城市规划学院的全国城市干部培训中心上课,还到北京、上海、广州等地演讲。青年时代的大学梦虽然破灭,老来却以专家的身份登上大学讲台。 他到过法国,参观各处世界文化遗产,接触了很多当地设计师。后者提醒说中国大城市将自己的明清建筑毁掉,模仿建立一些西式的建筑不足取,很可惜。他到过澳洲、新西兰。发现当地有品位的人并不追求房子的空间多大,豪华不等于生活质量。带着问题,庄走过国外二百多个城镇,积累了更多关于古建筑和文化遗产的经验。 国内很多城市请庄做顾问、提建议。某地发展旅游,也请他评议资源优劣。庄春地自称自己有一个小本领:看一小时,能讲两小时。至今他为一次碍于周围环境,说了违心的评价而痛悔不已。当然,更多时候他还是将自己视为周庄永久的宣传员。“我这次到广州去,跟广州的媒体、旅行社见面,也是扩大影响。另外如果北京市场占领了,就占领了整个中国市场。总之要通过各个渠道扩大周庄的影响。”庄春地目标明确,有一说一。 “生活不是到超市买东西,而是要到农贸市场讨价还价。”庄春地主动谈起了生活本身的话题。到超市买东西,需一样样从货架上取下来,肉有问题不知道,鸡、鸭、鹅蛋不清楚。付钱时只是刷卡,人与人基本上不交流。而到农贸市场的话,买猪前腿或猪后腿可以讨价还价,有交流才真正有趣。工业文明以后,机器功能把人的自然沟通分离了。在庄看来,人与人交流的减少显然是退步,也是遗憾。 从前工作忙的时候,庄春地的体重曾瘦至108斤,现已达150斤——明显轻松的标志。但庄还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周庄已越来越开放和知名;忧的是,这个江南第一水乡的可持续发展可能会有一定难处。 黄昏来临,庄春地大步流星从富安桥上走过。夕阳拉长了他清癯的身影。庄没有回头,他大概没有想到,几天之后,一条《周庄古镇遭旅行社集体封杀,破墙开店民风尽失》的新闻将在网上广为流布,一时周庄又成为舆论争议的焦点。 有人说,人是一种复杂的动物,你爱上一个地方,往往是这个地方毁灭的开始。明天的周庄将与谁有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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