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丰电厂事件调查

　　本报记者 勾新雨 刘长杰

　　呼和浩特、丰镇、赤峰报道

　　8月18日上午，内蒙古丰镇市的新丰热电厂，厂区内一片平静，几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人正在修葺大门口的一块洼地。

　　这座在本轮宏观调控中处于风暴眼的电厂已经基本建成，庞大的厂房矗立在一片长满了金黄的向日葵和翠绿的玉米地中，分外显眼。

　　“我们这里的300来留守人员已经8个月没有开工资了，现在是雨季，再停几个月的话，很多设备就都完蛋了”，从厂房中缓步走出来的新丰热电厂办公室主任葛先生不断向记者重复着这两句话，语气无奈而疲惫。

　　内蒙古震动

　　8月16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对内蒙古新丰电厂项目违规建设做出了严肃处理，要求内蒙古自治区政府主席杨晶及两位副主席做出书面检查，并对自治区政府予以通报批评。

　　对省级最高行政长官公开警告和批评，在历年来的宏观调控中还是第一次，整治力度之大，几乎超过了所有观察人士对本轮宏观调控的预期。

　　内蒙古发改委一位知情人士告诉本报说，国家对新丰事件的处理早就定下来了，大家都知道结果，自治区三位主席的书面检查也早写好了，但突然上了国务院常务会并全国通报批评，还是“深感意外”。

　　据他介绍，最开始的处理方案是层次低而力度大，自治区领导只处理一个副主席，但现在，自治区三个主席都向国务院做书面检查。

　　“这对内蒙古的震动还是很大的，内蒙古在历年来的发展中虽然没有优秀得特别冒尖，但被全国通报批评还是第一次。”他说，大家以往都以为内蒙古是欠发达地区，国家会区别对待，但没想到这一次这么严厉。

　　从2003年开始，GDP直线上升的内蒙古就是中国经济界中的一匹黑马和明星。依托于仅次于山西的丰富煤炭储量，在幅员160多万公里的土地上，建了煤矿建电厂，建了电厂建高耗能工业园，“有煤炭资源的要上，没有煤炭资源的盟市旗县创造条件也要上。”

　　由此，内蒙古创造了自2003年起国内生产总值、规模以上工业值、固定资产投资三个增速连年保持全国第一的GDP增长神话。

　　但快速发展带来了环境污染等副作用，也让内蒙古的发展陷入了难以自拔的煤电-GDP怪圈。“煤多了就发电，电多了就发展高耗能产业，高耗能产业多了就需要再建电厂，再建电厂又需要再开煤矿，大煤矿满足不了，小煤矿便层出不穷”(详见本报255期09版《内蒙古煤电怪圈》)。

　　内蒙古发展研究中心曾做过一个详细的调查，发现区内这两年发展较好的盟市都有着下列三个特点：一是GDP增速异常迅猛，且远远高于全区平均增速；二是高增长几乎全部来自固定资产投资的拉动；三是几乎所有投资项目都是工业，特别是能源重化工业和高耗能产业。

　　今年上半年，中国城镇固定资产投资增长31.3%，GDP增长10.9%，创十年来新高。控制固定资产投资增速过快，遏制地方政府投资冲动正是本轮宏观调控的重中之重。

　　虽然内蒙古在今年已经有所动作，上半年的固定资产投资已经降到了全国第五，但以固定资产投资拉动经济增长的模式还是引起了关注，并成为此次宏观调控中的一个典型。

　　铁本第二？

　　从经济增长明星滑落到宏观政策执行不力的典型，并被舆论认为是铁本第二，内蒙古的一些官员难以接受并感到委屈。

　　内蒙古发展研究中心资源开发处毕力格处长说，关于煤电怪圈，内蒙古的一些专家专门和官员探讨，但得出的结论还是内蒙古适合发展能源产业。

　　他说，内蒙古的十一五规划已经明确定位为能源大省，这个总的思路没有错，“因为我们有资源啊，再建再大的规模，煤也够用，只是操作层面出了些问题。2003年以来这三年发展得特别快，北京的四个灯泡中就有一个是内蒙古的煤电点亮的。”

　　对于外界称这一事件为第二个铁本，毕力格难以认同。

　　他说，这是两个性质不同的事件，从中央处理的力度上就可以看到，铁本不仅申报违规还有非法占地等经济问题，新丰电厂被追究刑事责任的只有建设单位，其他的从主席到经理都只是记过和警告而已。

　　粗略测算，这次叫停内蒙古800万千瓦的电力新建项目，大约涉及800多亿的投资，其中银行占了投资中的绝大部分。2005年，内蒙古的固定资产投资是2600多亿，这次一下子就叫停了800亿，几乎占到了三分之一。

　　按三分之一资金自筹测算，这800万千瓦的电力新建项目如果无限期叫停，就至少会给银行系统带来600亿的坏账风险。

　　“不管哪里来的钱，都是国家的钱啊，不可能全部停掉炸掉，中央要求认真整顿，那就该补报的补报，该申报的申报，最后可能还是要放行的。”毕力格说。

　　而上述发改委人士却对新丰电厂项目感到悲观，他说，原来新丰电厂等项目都是准备恢复建设的，因为前一段政策有所松动，毕竟银行贷款这么多，而现在看来就不明朗了，如果批准其建设，国家宏观调控政策的权威性何在？

　　这位人士称，新丰电厂事件所释放出的最强烈的信号就是，这次宏观调控除了以往的土地信贷两道闸门和政策限制以外，还将采取强硬的行政手段。

　　据他介绍，现在上上下下都在反思煤电GDP的发展模式，前些天开会谈到的问题就是为什么GDP增长这么快而居民收入增长还是不快。在通报批评前一周，内蒙古召开电视电话会议，自治区主席杨晶说一定要配合国家的宏观调控政策。

　　“可以说在最近一轮的经济增长中内蒙古的起步有点晚，刹车又有点晚，去年就该有所调整。”他说，内蒙古对国家经济规律把握得不太好，将来真的出事，产生大量烂尾工程是可能的，虽然都是银行贷款，但毕竟会给当地经济带来负担。

　　苦恼的丰镇

　　丰镇所在的乌兰察布盟是内蒙古中发展高耗能产业中比较特殊的一个，当地没有资源就从周边的地区买了煤炭建电厂既而发展高耗能产业，而发展速度之快与内蒙古西部的资源富集区的乌海齐名，创造了内蒙古当地有名的“乌盟模式”——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提出并实施乌兰察布模式的前任市委书记韩志然，后来出任呼和浩特市委书记，并成为内蒙古自治区党委常委。

　　丰镇和内蒙古之所以热衷新丰电厂上马，就是因为当地的电力企业大多为央企投资，留给地方发展高耗能产业的电很少。

　　内蒙古大学经济管理学院一位教授说，内蒙古西部的电厂都归属华能，而华能的电首先保证北京，正因如此，内蒙古才有了新上电厂的冲动。

　　丰镇发改委沈主任此前接受本报采访时说：“我们希望国家核准新丰电厂项目，因为这个电厂本来就是为这个高耗能产业园区自备的电厂。”

　　据他介绍，丰镇过去5年GDP年均增长31.4%，主要都是投资拉动。累计88亿元的投入，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超过30%。该市的重化工业园区是乌兰察布市最大的、最成功的重工业园区，集中了27家企业，大多是电石、硅锰冶炼、铁合金、中锰冶炼和化工等高耗能产业。

　　现在，为其支撑的新丰电厂复工却是遥遥无期了。

　　新丰热电厂办公室主任葛先生说：“现在当然是争取复工和核准了，我们去年4月份就把环评等所有手续都办了，一直就等着

　　据他介绍，电厂由内蒙古蒙能发电投资公司投资，该公司是内蒙古国资委全资企业，新丰热电厂总投资是29.2亿元，在7月14日停工时，已经投进了76.8%的资金。工人们离开一年多了，现在来了100多人，主要是做夏季的防雨工程和设备的维护，目前正是雨季，一些设备已经生锈。

　　据该厂负责工程的人介绍，该厂的设备都是最先进的，空冷设备一套就是1.78亿，比普通水冷的造价翻番了，另外脱硫设备等都上了。

　　现在，新丰事件已经殃及池鱼，据一位赤峰市的领导介绍，该市在“新丰事件”后被随即叫停的大板电厂，不但投入巨大，而且正在成为积聚风险的烂尾工程。

　　对于内蒙古的煤电GDP模式，国家发改委经济调控部门的一位负责人在给本报记者的回信中说：“盲目追求GDP，投资高速增长，在西部一些地区使高耗能行业像脱缰野马狂奔，其危害即便当地干部也心知肚明、群众也十分痛恨，为什么屡禁不止？个中原因确实值得认真探讨。”

　　来源：经济观察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