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刘 巍
北京报道
中国初尝WTO“自由贸易”果实之时,欧美“特保”、“反倾销”等一系列举措让人感到后配额时代硝烟味浓重。
谈判无果的中美纺织品贸易将在6月底启动新一轮的磋商,之前中国已经与欧盟取得了谅解。但这仅仅是一个贸易争端的开始,中国需要应对日益增多的贸易纠纷和摩擦。在指责欧美挑起贸易摩擦的同时,我们也有必要进行深刻的反思。6月22日,外经所所长张燕生就有关问题接受了本报的专访。
中国的反思
《21世纪》:您从技术上探讨很多关于中美贸易摩擦的原因,那么就我们中国自己而言,对造成今天这种局面有没有应该反思之处?
张燕生:总体来说,中美贸易不平衡问题是全球化时代贸易的一个综合反映。但从中国来讲还是有很多值得思考的。其中很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我们的外贸依存度(进口额+出口额/GDP)提高过快。2003年我国外贸依存度为62%,2004年就超过70%,一年增加了10个百分点,出口额的增长率远远高于GDP增长率。
在国际上,如果进出口的增长略高于GDP的增长,说明贸易是经济增长的发动机,贸易带动经济增长,尤其是净出口拉动GDP增长。但如果这个指标分子增长过快,满足外部需求的供给增长相当高,如此持续下去,分母按9%增长,分子却按30%增长,经济就会严重失衡的。
而究其原因,我个人认为是激励机制的导向出现了偏差,这在进出口战略、进出口政策和进出口体制这方面都有所反映。
第一,改革开放之初制定的一些国际贸易政策还在继续延用。是在外汇短缺、资本短缺时期制定的政策,比如出口的数量指标,也就是说出口的增长率、业绩、规模等指标的排序还是存在的,这个政策导向就是出口越多越好。
第二,一些地方吸引外资方面存在偏差,由于吸引外资的优惠政策,使得外资进入中国的速度非常快。外资进入中国主要有两种动机:一是市场驱动型,主要目的是扩大市场份额;二是成本驱动型,主要是利用中国廉价的劳动力和土地,在当地进行一些低端的加工组装环节,然后再出口。其实带给当地的增值并不高,但外贸金额却很大。
第三,外经贸和国内经济发展之间还存在脱节。例如,吸引外资不重视国内配套措施;发展贸易时对进口和国产化率重视程度不够;出口时存在价格竞争,存在粗放式的数量扩张等等。正是由于这些自身原因导致了贸易摩擦加剧等一系列问题。
《21世纪》:您刚刚分析了中国自身发展方面的原因,并提到由此产生了一系列问题,能否简述一下这些问题?
张燕生:首先,贸易摩擦愈演愈烈,纺织服装受到特殊保障制裁。美国今年5月对中国7种产品实施特殊保障措施,欧盟就10种产品达成一个备忘录,实际也就是一种数量限制。中国是受到反倾销诉讼最多的国家。
其次,我们的经济结构出现失衡。输出美国的是经济福利,而输入的是消耗和污染;而且我们出口赚来的外汇很多用于购买美国的短期国库券债券,出口的是实际资源,又以变相信贷方式存在美国,这对发展中国家是不经济的。
再次,外贸依存度的速度过快,对外部依赖越来越大,同时也增加了我们经济的系统风险。像现在的中美贸易,正是我们对美国的依赖比较强,他们才主动制造贸易摩擦。
调整战略 分散风险
《21世纪》:针对中美贸易摩擦,我们应该怎样调整以应对?
张燕生:美国市场毫无疑问是特别重要的,但即使再重要,你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也太不安全。尤其我们出口大部分是低端产品,其实当地创造的增加值很少,也就10%,而90%都被外商拿走了,他们却还制裁你,逼你人民币升值,太被动了。
其次,形成全球市场,把多余的严重过剩的生产能力转移出去。在我们的出口中,有相当一部分来自日韩中间产品转移过来,再出口到美国。我们看到,现在美日的关系日益改善,而中美的贸易摩擦却越来越大,这个很值得我们思考。
第三,要深化中国与周边地区的经济关系,比如10+1、10+3,包括和南亚、西亚,简单说,就是建立区内的贸易和投资关系。最近10+1贸易份额增长就很快,我们要巩固和发展周边市场,尤其是通过双边的自由贸易区、自由贸易协定的方式,建立尽可能少的反倾销、特殊保障,技术壁垒等干预贸易的自由贸易区,只有这样,才能有比较稳定的发展,而不是像中美动辄就打起来,搞得企业很难过。
第四,要调整经济战略,打价格战的恶性竞争一定要减少,尽可能的错位发展,尽可能的创新,在技术、市场、管理等各方面创新上下功夫,以后对方要打我们,也要掂量掂量。最后,扩大内需。现在过度依赖出口很不安全,风险很大。
《21世纪》:报告中建议的“走出去”是不是指效仿日、韩,把加工贸易转移到其他国家?可是他们移进来是由于我们成本低廉,而我们移出去的话,很难找到比我们更低的市场了?
张燕生:我们不可能完全效仿日、韩的战略。比如在美日大战时,日本汽车都是本土品牌,日产、丰田等,这样你要跟我打仗,那我就把工厂建到美国去。日产汽车有40%在美国生产,美国就没法打了。
而中国有一半左右是加工贸易,加工贸易里又有80%是为外商投资企业加工的。也就是说将近40%的进出口贸易,多数属于跨国公司的内部贸易和跨国公司之间的贸易,只是在中国进行加工组装而已。企业、产品、技术、所有权,投资权益都不是你的,你怎么移?当中国的要素成本提高时,他们就会转移到印度、越南,而这对我们也没有好处,就业等各方面都会受到影响。
下一步我们应该考虑的是树立本土品牌,培养中国的日产、中国的丰田,而不仅仅是做二传手,就是做二传手,也要逐步调整到中国的企业做二传手,形成本土企业逐步成为加工贸易主体的加工链条。这是个漫长的过程,但却是必须要做的。
另外我们的“走出去”不是追求成本低,而是追求市场。纺织品能够生产得很便宜,但在2005年1月1日之前,受全球配额限制;全球配额限制取消之后,又遭受“特殊保障”、反倾销等,这样企业就要到别的地方去,到那些不会受到特殊保障、反倾销的地方去生产。
了解对方的游戏规则
《21世纪》:我们的纺织品在出口中所占的份额并不是很大,但为什么却是最受打击的?
张燕生:因为纺织品是中国效益最好、顺差最大、优势最明显的,打击中国的纺织品,就是打击中国的优势产业。
一是出口每一单位纺织品,其中包含的其他国家的进口的原材料非常少,只有16%,远远低于其他的产品。这样美国即使打击中国的纺织品,也基本不会影响到第三方,外部性小,也就不会受到第三方的压力。
再者对机电、IT 产品等其他加工贸易而言,相当一部分是摩托罗拉、诺基亚这样的跨国公司,打击这些公司就是在打他自己的左右手,当然不可能。
《21世纪》:由于这些原因,使得通过在华外企与本国政府谈判以缓和贸易摩擦这一手段失效,那么就纺织品遭遇的打击,该怎么应对呢?
张燕生:首先我们要明确他们的手段和武器。当初中国要加入WTO,他们就在协议上强迫你接受“二四二段”——2008年12月31日之前,他们可以单方面认定你有市场扰乱和市场扰乱威胁,单方面对你进行通过国内立法。甚至都不用制裁,一旦进入90天磋商,就可以直接对你进行限制。
除了这个以外,还有“15条”、“16条”,及“特殊保障”非市场经济地位。一旦要反倾销了,就拿西班牙、意大利或新加坡,比咱们成本高得多的国家的成本来衡量,只要中国价格低于第三方价格,就视做倾销。这些交错使用的策略就会让你受不了。而我们缺少经验、知识、信息,缺少人才。我们应该大量培养这样的人(尤其送到国外),了解对方游戏规则。
第二,由于语言上的不同,也造成一些歧义,导致我们承诺的东西,他们进行了歪曲,比如美国2003年5月21号通过的“特保”申诉程序就规定,可以再次申诉,这不是我们承诺的本意。又如欧盟“特保”磋商应根据前14个月中前12个月的平均出口量为基期,而欧洲的行动指南用2004年全球配额取消之前为基期,对中国是非常不公正的。
而且他们和你谈判不用你的承诺和你谈,而是用他们的国内法律法规来谈。比如我们承诺的是特保期限就一年,不能连续使用,而他们的国内法规定只要有人申诉就可以连续的,起诉一期就一年,再起诉就又一年。因此,我们要随时关注他们国内法的修改和制定,发生了问题立刻向WTO有关方面反映,不要等制裁你了再打官司。
另外,我们要积极应诉,不怕打官司,因为不应诉就死定了。我们行业协会、商会、政府部门及海外华人应该争取一个国际上最广泛的统一战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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